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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泰安帝都已经想好了,坐等张家老太爷帮自己完善这个法子,务求尽善尽美。

然而这一次,却是注定要让泰安帝失望了。

不几日,贾赦便在早朝上公然提了这一想法,并呈上写好的策论一篇,而在这之前,朝臣们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甚至连张家三位老爷都一脸的目瞪口呆。

张家老太爷早在多年前就已请辞,他的三个儿子倒的确是人中龙凤,哪怕最末的老三也在今年年初晋升成了正三品,有上朝议事的资格了。可惜,这仨都极度茫然的望着贾赦,一副震惊到了极点的模样。

也难怪张家三位老爷惊吓成这副模样了,这贾赦递折子是不稀罕,可他难得提出了这么有建设性的提议,甚至还将框架、细节等等一切都完善齐备了,等于就是只要泰安帝一声令下,就能立刻准备起来,指不定年前就能出选拔结果了……

你说吓不吓人?!

搅屎棍贾赦已经很可怕了,若是老天爷再赐给他常人所不能及的聪明脑子,这根本就是不给旁人活路!

当然,真相很简单,策论是十二写的。

开篇从提出这一建议的立意开始,从孔孟吹到太上皇,再从太上皇吹到当今,尤其肯定了这一建议的正确性和必要性,仿佛若是有人反对就是跟诸上所有人为敌一般。确定了提案的重要之后,再将大框架拉下来,细节处更是完善到让人咋舌,而最重要的则是将其中的好处罗列了出来。

在这之前,即便是太上皇还在位时,能够去上书房念书的也唯独只有皇子皇孙们。当然,每个皇子皇孙都有核定数额的伴读,可一般来说,都是由母家挑选出来的,很少是直接从朝臣之中挑选的。这种情况下,一方面普通的朝臣不可能跟皇子皇孙们关系密切,另一方面某些幸运的家族却算是被迫跟皇子皇孙们绑定在了一起。说真的,若不出事自是好的,若一旦出事……

这就好比前太子那会儿,包括金陵四大家族在内的好些个人家,都算是被迫站队的。哪怕事实上他们也是自愿的,可在站队之人,却从未有人问过他们的意见,就这般被强行拖到了前太子的船上。

而如今,像贾家这种已经出过一个妃子的人家也不少,若是已入宫的元姐儿能够诞下皇嗣,而这位皇子的未来就跟贾家息息相关了,哪怕贾家本身不愿意,又能如何呢?

可贾赦此举却算是变相的打破陈规。

如果臣子们家中的嫡子也一样可以去上书房念书,还是作为学生,而非伴读,那结果可就完全不同了。只是,当臣子们忙着做白日梦时,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上书房学生的名额有限,而所谓的考核,一定不容易。

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得了泰安帝允许之后,仍是由贾赦起头操办此事。贾赦也是豁出去了,为了心爱的宝贝儿子,他索性将户部那头的事情尽数丢给了妹夫林海,本人一心一意的盯着内阁,又召了几个使唤得动的翰林一起帮衬着。不出小半月,事情就稳妥了。

碍于人数颇多,哪怕有了年龄限制,皇室宗亲外加三品以上文官、二品以上武将的嫡子还是很多。因此,先由翰林院和国子监联手出一套考题,当然还需泰安帝过目应允,再让所有附和条件之人应考。等筛选出一百人后,再由泰安帝亲自考核选拔。

想法很美好,开展得也很顺利,可等泰安帝公布了三十人名单后,还是惹来非议。原因无他,三十人里,荣国府就占了俩:

贾琮、贾璟。

你说这里头没门路?鬼才信!!!

“贾琮就是圣上开恩科时,错过了殿试却反而被点为翰林的那个?啧啧,先靠外祖家后靠亲爹老子……这人呢,人比人气死个人!”

“兴许人家真有才华呢?”

“你信?就算那贾琮真有才华好了,甭管怎么说他都十六岁了,之前听闻在翰林院的差遣办得也不错,起码没出错,可那贾璟呢?听说了吗?虚岁才九岁啊!这还是因为他原本生日就大!”

“黄口小儿罢了,竟是能胜过一大批比他年长多岁的才子?听闻连礼部尚书家的三公子都没能考上。”

“谁知道呢?唉……”

虽说是有年龄限制,可却是只限制了上限,对于下限并无任何规定。也就是说,只要是未及冠并满足其他条件的人,就有资格参考。也因此,璟哥儿被自家坑死人不偿命的小哥拖着参加了考核,居然真就过了。等回头面对泰安帝时,一方面泰安帝看他年岁跟五皇子相仿又是个稳妥性子,另一方面泰安帝却是故意想给贾赦找点儿麻烦。

贾赦有点儿懵。

十二能考上是必然的,甚至在暗中调查过后,贾赦敢打包票,在未及冠的人中,十二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可璟哥儿是怎么回事儿?贾赦真的是糊涂了,哪怕是符合了参考条件,可璟哥儿……

“璟儿,你没事儿罢?”贾赦自打看到名单后,就暗叫不妙,一等到放了衙,不顾妹夫林海在后头深情的呼唤,只急匆匆的赶回家去哄他的心肝宝贝儿。

诚然,贾赦觉得自己是蛮偏心眼儿的,毕竟除了疼爱之后,他对十二还隐隐有些一份愧疚之心。问题是,十二那小子心眼儿大,之前人家都指着鼻子说十二是个盖了戳的废物,结果十二极为真诚的建议对方去死……咳咳,重新投个胎。

因此,十二是无需担心的,他早已习惯了被人认为是个废物。可璟哥儿呢?贾赦心疼坏了,他最怕的就是璟哥儿受不了打击,若真是这样,还不如不要这份前程了。

璟哥儿:“……呼呼。”

听到声音赶过来的迎姐儿,伸长了脖子看着屋里:“爹?”

“二丫头过来。”贾赦向迎姐儿招了招手,一脸忧心忡忡的道,“考核名单出来了,这事儿你们都知道了?唉,你同爹说说,璟儿当时是个甚么反应?”

迎姐儿一脸的纳罕,拿眼瞥了瞥睡得昏天暗地的璟哥儿,很是无辜的道:“反应?能有甚么反应?消息是小哥哥特地跑过来说的,他还没说完呢,璟儿就睡过去了。”

贾赦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故作坚强的道:“所以璟儿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去上书房了?更不知道外头的人都说琮儿、璟儿是废物?”

“废物?”迎姐儿愈发的纳罕了,“他俩是废物,那政二叔叔是甚么?对了,政二叔叔又晕过去了,急慌慌的给唤了大夫,不过大夫说,他就是老毛病了,晕着晕着就习惯了,叫我们不用担心。”

“贾政那蠢货……”贾赦在无奈的同时,不得不赞同迎姐儿的说法。如果连十二和璟哥儿都是废物的话,那贾政呢?废物中的废物?最最顶尖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废物?

最终,贾赦默默的将这想法按了下去,这旁人也就罢了,迎姐儿是个出了名的爱学说话的,要是听他这么一说,回头一不小心将原话给传了出去……贾赦倒不怕贾政找他对掐,他比较害怕的是,直接把贾政给气死了。

到底是嫡亲的兄弟,还是盼着贾政点儿好罢。

等回头,好不容易将璟哥儿弄清醒了,贾赦又是忙忙的安慰他。可惜,璟哥儿睁着他那双睡眼朦胧的眼睛瞅了贾赦许久,这才道:“爹?你睡糊涂了?”

你才睡糊涂了!!

也亏得贾赦是真心疼璟哥儿,要是说这话的人是贾政,贾赦保准喷他个狗血淋头。可谁让对方是璟哥儿呢?贾赦强忍着的吐血的冲动,尽可能的安抚璟哥儿:“虽然是去宫里念书,不过上书房是在前头,爹素日里也能去瞧瞧你,还有你三哥哥也在,咱们璟儿不怕哟。”

“宫里?上书房?三哥哥?”璟哥儿挑重点词汇复述了一遍,旋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起身跳下了床榻,“我饿了,爹,咱们回头再说罢。”

你个贪吃贪睡的小混蛋!!

有那么一瞬间,贾赦还真是挺赞同外头的看法的。旁的不说,璟哥儿真有这番能耐?跟十二小时候得了所有人的赞誉不同,璟哥儿打小的评价就只有俩,能睡,好福气。

甚么玩意儿嘛?!

带着满心的纠结,贾赦一个没忍住就将琏哥儿拖过来喷了一顿,重点在于,琏哥儿没考上!

琏哥儿都懵了,他一个早已成家立业、有个大闺女、在年中过生辰时就已及冠的成年男子,他压根就没资格参加考核!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琏哥儿试图证明不是自己废物,而是自己已经超出了考核范畴。

没曾想,贾赦却依然喷道:“你去考了也一样考不出!!”

道理还是有的,毕竟琏哥儿也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可就算再怎么占着理,这话听着也太强词夺理了点儿。然而,谁让对方是他老子呢?居然还是亲老子,真的是太悲伤了。

回头,琏哥儿就冲到十二的院子里去喷他:“肯定又是你小子干的好事儿!打小就这样,你闯祸我背锅!我何其无辜啊!”

十二看琏哥儿的眼神就跟看傻子一般无二,他还极为怜爱的安抚道:“乖啊乖啊乖,有这个空闲跟爹顶牛,哥你还不如去跟嫂子多生几个。”

“有道理。”琏哥儿坦然接受了十二的建议,决定多弄几个哥儿姐儿出来玩玩。像他家的鑫儿就很好玩,白白嫩嫩的一团肉,素日里也不爱哭闹,只老老实实的躺在暖炕上,谁去逗都是个笑面,多有意思!

可怜的琏哥儿,全然忘了一件事儿,就算可恶如十二,婴儿时期也是很可爱的。关键是,贾家的孩子普遍都相貌不错,若是再有个不哭不闹的优点,简直就是小仙儿一般的存在了。可那又如何?等孩子长大了,小仙儿就变成了小恶魔。

以琏哥儿的脑子,尚不足以支持他想那么多的事儿,在丢开了贾赦喷他一事后,他除却白日里在户部帮着做一些琐碎的事情外,就只剩下了陪着闺女鑫儿玩了,偶尔他还会带着鑫儿去寻年长半岁的五儿,看着也没差多少的俩孩子,琏哥儿觉得也是怪奇特的。

五儿是贾赦和那拉淑娴的幺儿,鑫儿是琏哥儿和王熙凤嫡长女,然而这俩就差了半岁不到,回头却是叔叔和侄女的辈分,这简直比当年迎姐儿和蓉儿还要神奇,毕竟这俩还差了近两岁,且也不是嫡亲的。

不过,琏哥儿对此还是蛮庆幸的:“虽说只差了那么一小点儿,可我瞧着五儿挺老实的,应该不会发生二丫头跟蓉儿这种情况。凤姐儿,你是不知晓哟,小时候二丫头跟蓉儿打得有多惨烈,也亏得珍大哥哥没亲眼瞧见,不然得心疼死。二丫头下手可狠了,不把蓉儿打哭她就不甘心呢!”

王熙凤对此深表沉默。

——总觉得大房是养不出老实孩子来的。

这荣国府大房能否养出老实孩子来,的确是个问题,可金陵那头传信过来,却是有个不老实的惹下了大祸。

信是从金陵薛家过来的,写信的人是薛家太太,看信的却有俩,王夫人和王熙凤。其实,王熙凤是不愿意去看信的,主要是她忙碌得很,哪里有这闲工夫管旁人的事儿了?不过,薛家到底是例外,一来薛家太太是她小姑母,二来薛家有钱呢!

就是冲着最末的那一点,王熙凤也愿意抽空去瞧一瞧信函。

结果这一瞧,还真就瞧出问题来了。信上说,薛家哥儿为了争抢一个婢女,闹出了人命来,偏生死的那个还不是卖了身的婢女,而是一个正经的良人公子。这事儿,可不是闹大了。

对此,王熙凤的意思简单而明了,她没法子。而王夫人则是先深刻的表示了一番对妹妹的想念和对外甥的担忧,之后才委婉的表示,她也一样没法子。

既然都没法子,那就该干啥干啥去罢。王熙凤很是心大的回东院抱闺女去了,她如今就三个事儿,其一捏着中馈不放,其二照顾闺女鑫儿,其三争取早日再怀一个!而跟着三个事儿相比,薛家那头自是无所谓了,左右薛家的钱就算再多,也不会分给她。

可王熙凤年轻想的事儿少,却并不代表王夫人也一样。虽说京城和金陵相距甚远,可这些年来,她却是没少跟薛家太太通信。据她所知,因着她妹妹看得紧,她那妹夫统共就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若人还在倒是无妨了,偏她妹夫早几年就没了,若是连这唯一的独苗苗都保不住了,薛家岂不是断了传承?这般想着,王夫人还真就活络开了,把尚有的关系都撸了一遍,按说薛家出事,身为姻亲的王家不能不帮衬一把,可谁让她那好二哥如今自身难保,她大哥又是个万事不理的性子,思来想去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贾赦一人了。

回头,王夫人就将这事儿跟贾政说了一遍,她的意思很简单,无非就是让贾政出马寻贾赦说说情。毕竟,贾赦这人也不是完全的奉公守法,只要好处给到位了,让他拉拔一把当是不难的。

偏贾政因着前头十二和璟哥儿一并考核通过,即将入上书房一事生了一肚子的闷气,其实他也不全是在生俩侄儿的气,毕竟对于那俩孩子,贾政也是很疼爱的。他在生自己的气,想着若是他有能耐有前程,是不是也能让宝玉去试试?

这想法……其实真的挺醉人的。

甭管怎么说,贾政最近这段时日心情格外得不好,偏因着年关将近,府里的事情并不少,可但凡是前来拜访的,十之八|九是来寻贾赦的,余下的一二分要么是寻珠哥儿的,要么就是寻琏哥儿和十二了,甚至连寻璟哥儿的人都有,偏就没有特地来寻他的。这让他如何还能开怀?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来寻我又有何用?直接回了罢!”贾政只听王夫人说了个大概,便一口回绝了此事。

且不说事情能否说成,单就是让他低头弯腰的去求贾赦,他就百般不愿意。况且,对于薛家那个小子,他虽不曾见过,却偶也有所耳闻,只能说相当得不喜。再加上这事儿也算是罪有应得,自是没甚么好可惜的。

可贾政能这般无情,王夫人却不能。一来,那是她嫡亲妹子和亲外甥,二来,薛家的钱财多如繁星,让人眼红。谁让她如今没得中馈可管,尽几年来更是冰炭孝敬全无,又因着元姐儿在宫里缺不得钱财,公中却被王熙凤和迎姐儿卡得死紧,弄得她只有舍出去的钱,根本没的进账。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迫不及待的想多个来钱的门路。

话是这般说的,可若是贾政不应允,她能如何?只不能让她这个当弟媳妇儿的,主动找大伯哥罢?

本朝有个不成文的习俗,这当嫂子的寻小叔子倒是无需忌讳那么多,可却没有弟媳妇儿和大伯哥在一块儿说话的道理。她若是想起贾赦帮衬一把,是必须央求贾政出马的。可一想到,贾政连“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话都说出来了,还有甚么指望?

思来想去,王夫人终究还是做两手打算,一面派人给王子腾的家眷去信,一面想辙儿拉王熙凤下水。

不几日,好消息传来,王子腾虽仍处于罢官免职之中,可总算归还了家宅田产,其人也早已归家休养。至于薛家这事儿,王子腾本人虽无权插手,可王湛王老爷子留下的香火情还在,只要薛家愿意出钱,这事儿一笔勾销也不是难事儿。

王夫人得了信儿总算放下心来,回头唤了珠哥儿替她写了一封信,诚挚的邀请薛家人来京城。这紫薇舍人薛公当年也在京城里住了不短的时日,直至今日,薛家在京城里还有好几座宅子,庄子田产铺面更是不少。让薛家人来京城,一来是为了避避风头,二来说出去也是有正当由头的,毕竟薛家好些产业就在京城这地儿。

薛家那头发生的事儿,并不曾瞒过荣国府,准确的说,是王夫人压根就没有隐瞒的意思。莫说大房了,就连婆子们之间都传开了,纷纷暗中嘀咕着薛家公子如何浪荡行事,又说薛王两家能耐得很,连杀人的大罪过都能轻易得掩饰了过去。

话是这么说的,不过因着已临近年关,金陵那头究竟是个甚么说法,谁也不知晓。不过,王夫人倒是心里笃笃定的,觉得但凡有她二哥出马,这事儿定能摆平,哪怕她二哥如今虎落平阳,可他是有真本事的人,总有一日定能官复原职。

亏得贾赦不知晓王夫人的想法,要不然必会跟她好生计较计较。这参王子腾时,他是领头羊,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是变着法儿的骂他?

好在贾赦忙着安抚他那俩并不需要安抚的儿子,哪怕听闻了此事,也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待来年开春,薛家人入京了。作为难得来拜访的世交,于情于理都应当让贾母出面迎接,就算没指望她亲自出门迎接,这薛家太太携儿女拜访,贾母也不能避而不见。幸而贾赦很讲道理,他同意贾母见见故交,可同时也殷切的叮嘱了几句。

“老太太,您务必要记住一件事儿,少说话少说话少说话!必要的时候,您可以选择噤声。”

[正文 第230章]

有甚么比被儿子教训更令人难堪的?当然有,那就是被一个自己从未瞧上眼且还是个出了名的搅屎棍儿子言辞教训!!

贾母气得心口一阵阵发疼,偏生放眼看过去,竟连以往最为孝顺不过的次子贾政也是一副赞同的模样,更别说其他人了。贾母有心硬气一回,索性也没见这门故交了,可谁让对方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呢?哪怕今个儿只是薛家哥儿姐儿过来,她都可以有理由不见,却偏偏连薛家太太也一并来了。这薛家三口人千里迢迢赶赴京城,她身为荣国府的老封君,要是选择避而不见的话,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性的。其一,她瞧不上薛家,两家以后索性断了来往得了。其二,便是她真的被软禁了,倒是应了外头的流言!

说真的,贾母别无选择。

即便如此,想要叫贾母承认自己一把年岁了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又谈何容易呢?思及此,贾母恨恨的瞪了贾赦一眼,恼怒的道:“闭上你的嘴!我这辈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用得着你来指点?”

到了嘴边的教训,还是被贾母改成了指点,毕竟这话要是真的说出口,丢脸的人是她而非贾赦!

可惜,贾赦才不会体谅贾母那颗饱受摧残的内心,他只自顾自的道:“总之一句话,您老人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必要的时候装聋作哑也无所谓。毕竟您的年岁摆在那儿,就算一时接不上话来,也有人帮你圆。”

说罢,也不管贾母是何等情形,贾赦便唤上贾政等人离开了。虽说来的是世交,却因着薛父已故的缘由,到时候贾母等人出面迎接的唯独只有薛家太太并姐儿,至于那位去年刚闯下了大祸的薛家哥儿,贾赦表示完全没心情招待,便将这差事推给了贾政。贾政也不稀罕跟薛家打交道,尤其想着大房那头的亲眷都是当世大儒,而他这边却一个两个的皆上不了台面,略一思量,贾政便让珠哥儿替他招待薛家哥儿,自个儿则是往梨香院教导宝玉去了。

转天晌午过后,前头来人回禀,说是薛家的人已经到了宁荣街了。

贾母虽因着贾赦前两日的话气得好几宿都不曾睡好,却也不会将气出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听得回禀后,立刻唤了王夫人并王熙凤前去二门迎接,又唤了姐儿们去垂花门前候着,自己并那拉淑娴则等在荣庆堂内并不出去。

不多会儿,院子前便传来了笑闹声,贾母倒是有心出门迎一迎,偏她这两年身子骨也是虚弱,便索性耐着性子候着。好在很快,贾家诸位女眷便簇拥着两个陌生的女子走了进来。

那拉淑娴笑着起身看去,这已到中年的女子定然就是薛家太太了,身畔面若桃花的十来岁少女自是薛家姐儿了。打眼瞧去,俩人皆是好相貌,看来王家专出美人一说,是极为可信的。

思量间,王熙凤已经拉着少女走到了那拉淑娴跟前,笑脸盈盈的介绍道:“太太,这位就是我薛家表妹了,她名唤宝钗,您瞧着是不是可喜欢了?”

“嗯,一看就是个好的,比凤丫头你可水灵多了。”那拉淑娴故意出言相逗,又拿手虚指着迎姐儿道,“比我家二丫头更讨人喜欢。”

王熙凤不干了,伸手拉过迎姐儿,赌气一般的道:“瞧见了没?太太便是如此,见一个爱一个,前个儿还说最欢喜我了,这才过了多久,立刻就换了。二妹妹,你说这叫甚么?对了,那个喜新厌旧!”

迎姐儿瞧了一眼满脸醋味的王熙凤,登时大笑道:“嫂子你管太太喜新厌旧做甚?只要琏二哥哥最欢喜你不就成了?”

“你个坏丫头!”王熙凤回头就跟迎姐儿掐上了,看的一旁的诸人笑得前俯后仰了,尤其是那薛宝钗,碍着礼节不敢太过于张扬,便拿帕子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这厢几个小辈儿的还在互相笑闹逗趣,那厢贾母就开口了:“姐儿上我这儿来。”

有些人就不是能够耐得住的,贾母就是最为典型的例子。偏那薛宝钗是个打小就极为知礼数的,再说贾母无论从年岁、辈分、地位上,都高出她一大截,如今她又是来做客的,听得这话,自是忙不迭的上前给贾母请安。

与此同时,薛家太太也上前两步,笑脸盈盈的同贾母问安。

说起来,薛家太太也不是头一次见着贾母了,想当年她还未曾说亲前,也是见过贾母一次的。不过,算算日子,却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犹记得,她那会儿还不如宝钗如今大呢,小小的人儿跟着母亲、姐姐来荣国府走亲戚,只记得国公府的奢华,旁的却是甚么都不记得了。

当然,话却是不能这么说的。

“老太太可好?自打那年我出嫁后,就一直盼着能回京,能过来给老太太问个安,谁曾想,一转眼就是几十年呢?”薛家太太原就是个笑面人,嫁到薛家后,更是愈发的和善了。母女俩皆笑脸盈盈的给贾母请了安,自是喜得贾母连声道好。

其实,贾母也是蛮心酸的。

自打之前坐实了乌鸦嘴之名后,莫说儿孙们了,连丫鬟们都不带往她跟前凑的。尤其在宝玉被贾赦强行带离荣庆堂后,她这日子算是过得愈发的辛苦了。诚然,她素来不愁吃穿用度,可人生在世,哪个还能没点儿喜好呢?贾母的喜好并不算夸张过分,她最喜欢的无非就是让一群漂亮的哥儿姐儿围着自己打转。偏生,整个荣庆堂平日里安静的连个说话声都没有,可不是苦了她?

如今,打眼瞧见极合眼缘的薛家母女俩,可把贾母欢喜坏了。

“好好,如今既回了京城,索性就别走了。对了,回头我让你姐姐收拾个院子出来予你们住罢。我知晓,薛家在京城有好几个宅子呢,可这都十来年不曾住人了,又要修缮又要洒扫呢,麻烦得很。索性就留在这儿好了,回头有了空闲,也能陪我这老婆子多聊聊天。”

“我呀,打眼就欢喜上了你们娘来。你这个当娘的,和善又富态,一瞧就是个有福气的。你闺女,是叫宝钗罢?宝钗更是不错,我这般看去,竟是一点儿也不比我那入了宫的大孙女差。比起我如今留在跟前的孙女们,更是好得太多了。模样俏丽,举止大方,嗯,将来一定能有大前途!”

“你还有个哥儿是罢?回头带过来让我瞧瞧。其实呀,不瞧我也知晓,有你这个当娘的,有宝钗丫头这个当妹妹的,你家哥儿又怎么会差呢?一定是个少年英才,往后定有大出息!”

……

薛家太太笑得几乎合不拢嘴,这好听的话谁都愿意听,尤其听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可劲儿的夸赞自己这一双儿女们,她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再看薛宝钗,小脸被夸得红扑扑的,原就格外出众的相貌,如今是愈发的惹人注目了。偏她年岁不大,听得贾母一叠声的夸赞,甚至还有种贬低贾家姑娘抬高她的意味,这让她既欢喜,又忍不住有些忐忑。

然而,满心欢喜的薛家母女并不曾注意到,在场其他人的脸色越来越差了。

最终还是那拉淑娴有些不忍心了,或者说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哪怕薛家并不是她的亲眷,哪怕她对薛家母女也没甚好感,可她还是没法故作镇定的听贾母不间断的“诅咒”薛家母女。

甚么仇甚么怨呢?

“老太太!”那拉淑娴不得不开口打断了贾母的话,“我那头还有些事儿,我就先带着二丫头、四丫头告退了。对了,凤丫头今个儿就别忙活了,好不容易见着你姑母和表妹,你就陪陪她们罢。”

王熙凤这会儿是僵硬的,面上的表情也始终在龟裂的边缘。猛地听到那拉淑娴这话,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仍是面无表情两眼空洞无神。

那拉淑娴极是不忍的瞧了王熙凤一眼,旋即便带着迎姐儿和惜春下去了。一旁始终在王夫人跟前的李纨,很是艳羡的看了那拉淑娴一眼,她也想走,可她没这个胆子跑路。

再看王夫人,若说王熙凤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那么王夫人就是笃定定的死了亲爹妈的表情。想也知晓,王熙凤虽唤薛家太太为姑母,可事实上她今个儿才头一回见到这个小姑母,当然也是头一回见到薛宝钗。可王夫人却是不同的,她跟薛家太太乃是嫡亲的姐妹俩,打小一道儿长大,感情格外得好。这好几十年没见面了,她满心欢喜的盼着见到嫡亲妹妹和外甥女,结果……

贾母居然给她来了这么一招狠的?!!

哦,天呐!她还巴望着宝玉能够迎娶薛宝钗,想着薛家钱财极多,宝钗又是她的亲外甥女,而宝玉虽说之前跟她并不亲近,可她有信心在几年之内强行把宝玉掰回来。正好薛家唯一的哥儿薛蟠又是个不着调的东西。照原计划,薛宝钗真的是一个好儿媳妇儿的人选。可惜,这是以往的打算了,如今肯定不能照计划行事了。

薛家是好,薛家的钱多,薛家……不能结亲啊!!

只要一想到方才贾母夸赞的话,王夫人整个人就仿佛被雷劈过一般,浑身的焦糊味儿。贾母说了啥?说她妹妹和善、富态有福气?说她外甥女模样俏丽、举止大方,将来定有大前途?还说她那外甥少年英才,以后定有大出息?

你!咋!不!上!天!啊!

那拉淑娴是走了,带着迎姐儿和惜春直接脚底抹油开溜了。可王夫人还在,王熙凤也在,还有个背景板一般的李纨。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薛家母女俩也在,而贾母还未曾放弃继续夸赞。

夸你个头啊!!

王夫人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最后定格在为了杀气腾腾。王熙凤到底年岁还轻,且她对薛家母女也没甚么感情可言,故而在回过神来之后,只一脸的生无可恋。

恰在此时,薛家太太笑着看了过来,旋即笑容就凝固住了。

她的嫡亲姐姐和亲侄女,一个从死了亲爹娘的表情转为了满脸森然的杀气,一个则从一脸茫然转为了生无可恋。

搞甚么?

可怜的薛家太太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因此她只是觉得满腹的狐疑。不过,没过多久,她就被嫡亲姐姐和亲侄女告知了事情的原委。彼时,她已经到了梨香院,和她的闺女薛宝钗则被贾母强行留在了荣庆堂里。

薛家太太:“……乌、乌鸦嘴?!”这是真的吗?不不,这一定不是真的。可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她的宝钗,她的闺女!!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所有人都认定某个真相时,就算其实是假的,也无可奈何。这就是三人成虎的原理,同样也是贾母变成公认的乌鸦嘴的原理。

按说知悉了真相后,薛家太太该立刻带着薛宝钗马不停蹄的跑路才对,可谁让她有求于贾家呢?

先前,薛蟠一案看似了结了,可事实却未必。又或者说,就算此事真的已经了结了,薛家太太也再不敢掉以轻心了。上次是运气好,死的那个正好是个落魄书生,且还是在祖籍金陵城,偏巧王老爷子还留了点儿香火情在,这才勉强保住了薛蟠的小命。可同样的事情,若是再来一次,谁也不敢保证薛蟠还会有这般好的运气了。

说真的,薛家太太就算胆子再大,她也不敢拿独子的小命当赌注,所以她必须寻一个人帮她好生管教儿子不可。最早,薛家太太是想让娘家二哥王子腾帮她管教薛蟠的,无奈王子腾如今虽勉强脱了罪,却尚未官复原职,本身也忙着四处打通关节,这先前是薛蟠小命险些不保,王子腾才会出手相救,可让他抽空管教薛蟠,却是痴心妄想了。

那剩下的人选可就不多了。

“姐姐,不瞒你说,我这两年的日子过得实在是艰辛。别看我是薛家长房嫡支的当家太太,可我家老爷没了,我那蟠儿又是打小被宠溺着长大的,别看他如今已经十七岁了,还不如他那十一岁的妹子来得懂事明理。偏二哥如今又诸事缠身,我也不好过于劳烦他。思来想去,还是盼着姐姐您能帮我想想辙儿,让政二老爷或者珠哥儿帮我管教管教?”

王夫人迟疑了一下,她当然是希望妹子一家留下来的,虽说如今的她已经歇了让薛宝钗嫁给宝玉的心,可薛家到底是肥得流油,这儿媳妇儿可以不要,钱财却是万万不能往外头推的。

只是,自家人自己懂。王夫人完全可以肯定,贾政是绝对不会沾手此事的,尤其最近这段时日,宝玉终于被一天三顿的打法被弄怕了,很是下了点儿苦功夫念书。这档口,贾政铁定是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宝玉身上的,指望他抽空教导薛蟠?那还不如她自个儿上呢!

那就珠哥儿了?

这个想法只在脑海里转了一圈,王夫人就很快放弃了。如果说,贾政是指望不上的话,那么珠哥儿就是她本人舍不得劳动了。想也知晓,就珠哥儿那羸弱的身子骨,那敏感的性子,除非薛蟠是个好拿捏的主儿,要不然这事儿铁定就是吃力不讨好的。

思忖再三,王夫人道:“我家老爷如今不过是个白丁罢了,教教宝玉启蒙还行,教导蟠儿,我怕反而误了他。珠儿倒是学识不错,可他是有差遣在身的,素日里也要常抽空教导小兰儿,恐怕……这样好了,我另给你推荐个人。”

听了前头那些话,薛家太太还有些不大高兴,毕竟王夫人言语之中的推托之词实在是太明显了。可听到后头,她有重燃了希望,当即急急的接口道:“是谁?哪个这般有本事?”

“还能有谁?当然是府上的大老爷了。”王夫人半是感概半是叹息的道,“你远在金陵城,恐怕对于京城里头的事情不大熟悉罢?那位赦大老爷哟,自打高中进士入了仕途后,整个人就不一样了。如今呀,他不单是世袭的一等将军,更是在圣上跟前挂了号的人,说出来都吓人,正一品的殿阁大学士呢!可不是了不得?”

其实,贾赦的事儿,薛家太太还是有所耳闻的,毕竟金陵城虽远,那也不是在犄角旮旯里。况且,薛家和贾家关系也算是近的,每年都会让管事的来往个几趟。故而,薛家太太知晓这几年荣国府大房的变化极大。可甭管之前知晓了多少,都没有听王夫人说起来那般令人震惊。

当下,薛家太太不由的望向一旁坐着的侄女王熙凤:“凤丫头,你倒是同我说说,你那公爹真有那般能耐?”

王熙凤倒是猜到了王夫人打算给贾赦寻个麻烦,问题是这种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儿,别说贾赦了,连王熙凤都不放在眼里。况且,她公爹是谁?那是能把整个京城翻过来的天字第一号搅屎棍,区区一个薛蟠罢了,就算再怎么不着调,能跟她亲哥比?君不见贾赦连她亲哥王仁都强行拧过来了,薛蟠?呵呵,但愿他的命够硬。

“小姑母,这旁的我是没法说的,单说我家琏二爷好了,他原本也是个不爱做学问的,结果愣是被大老爷教导得头一次就考上了同进士。按说每届只有头甲前三才能被点翰林,可我公爹随便一句话,就将我家琏二爷弄到了翰林院里。不单我家琏二爷,还有姑母家的珠大哥哥,我家的琮儿,隔壁府上的珍大哥哥。对了,就在去年年底那会儿,我公爹又将琮儿和璟儿都给弄到上书房去当侍读了。”

薛家太太的眼睛越瞪越大,听到最后,她两眼都快瞪成铜铃了。

别看王氏女素来没甚么文采,薛家又是个商户,可就算是个傻子好了,那也知晓甚么是翰林院甚么是上书房。

偏王熙凤吹上了瘾,犹嫌不够,又道:“对了,小姑母不如问问大姑母,宫里的娘娘也一样靠着我家大老爷呢。”

这话,说真的王夫人一点儿也不想接,可王熙凤既已经说出口了,她总不能当作没听到罢?当下,王夫人略显尴尬的道:“是啊,娘娘原早就被赐给了圣上,无奈一直没有名分。后来,大老爷去说了情,圣上都已经下令让娘娘晋升为贤妃了,结果老太太一席话下去,娘娘宫宴上出糗,从妃位被降到了嫔位。”

“还不止呢!”王熙凤方才倒是主动让王夫人说,听到这里,却是急急的道,“后来,娘娘好不容易怀上了龙嗣,我家大老爷又去求了,圣上当即就给提了位份,结果老太太夸了一番,娘娘就没了孩子……唉。”

薛家太太面上何止青青白白的,她都快脸黑如锅底了。

这些话说明白了甚么?除了贾赦确有能耐外,贾母的能耐也不小啊!!

“姐姐,帮帮我,求求您帮帮我!”薛家太太快哭了,“宝钗还在荣庆堂呢,您先使个人将她唤回来罢!我怕、我怕她出事儿啊!”

也许在薛家太太眼里,儿子要比女儿重要太多了,可她如今面对的并不是二选一的选择,而是她儿子好好的,只是前途渺茫,而她的闺女却是在生死边缘了!不得不说,因着王夫人和王熙凤说的太动人/吓人了,唬得薛家太太不停的打哆嗦,只恨不得立刻冲到荣庆堂把闺女从虎口里救出来。

好在,这也不算难。

王熙凤想了想,唤个丫鬟去荣禧堂寻迎姐儿,拜托迎姐儿将薛宝钗弄出来,并保证一定会有答谢。

这个想法倒是没错,不出一刻钟,迎姐儿便一蹦一跳的来到了梨香院,身后跟着的就是满脸不解的薛宝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