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门外那红衣似火的女子,惨白着一张脸,凄厉地笑着,“原来真是这样,原来真的是这样。”

她手里拿着一面镜子,正是那面白得得在瑶池域炼制的“因果回溯镜”。当初离开的时候,她还曾感叹过,没来得及回玉山书院把这镜子顺走,没想到却被从瑶池域上来的如一带了过来。

如一哭着,举起镜子,朝结界狠狠地砸了过来,“为什么,为什么?我可以为你再次养修容花呀,为什么,为什么?”

那镜子砸在结界上,里面的影像也落入了白得得和兰有雪的眼里。

镜子里回溯的是过去,是如一的过去。那时候的她,也是红衣似火,就站在白得得现在所站的位置上,阴阳修容花正被她自己的手从丹田里扯出来。

所以白得得的推测并没错,她并不是第一个阴阳修容花的花肥。只是唯一的区别是,大概是以前得罪容舍太深,所以他要亲自剖腹取花才能解恨?

杜北生和傻鸟一个疯狂地拿剑劈着结界,一个疯狂地啄着结界,白得得已经顾不得再看容舍,她手里拿着唐色空的神魂袋,朝杜北生举了起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着头。

杜北生知道,那是他师傅在求他,一定要救醒唐色空,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但是若白得得死了,杜北生活着还能有什么意义?鲜血从他嘴里大口大口地喷了出来。

人死之前大约真有回光之说,白得得的脑袋尤其清明起来,她想起最后和容舍在一起的日子,他多数时候都在沉默,在躲避,在将她推向杜北生。

所以当她和杜北生重逢的时候,曾经似乎吃过醋的容舍,却再没吃过一滴醋,反而任由他们师徒就那么撇开他相处,亦或者是他故意躲开,而让她和杜北生能多点儿时光独处。

血流得太多,所以神智最终已经开始摇晃,鲜血把白得得那袭白色裙子的下摆已经完全染红,就好似因果回溯镜里如一的裙子那般,鲜红似火。

白得得看着容舍,终于掉下了眼泪,“好疼,容舍,好疼的。”

容舍的手轻轻一抓,最后一丝阴阳修容花便彻底脱离了白得得的身体,她像个残破的娃娃一般,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结界外,杜北生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却只能无力地用手捶着那结界。

兰有雪愣愣地看着容舍,但见他指尖朝着她的眉心一指,那枚养在她身体里的“神蛊”就从她的眉心飞了出去。

神蛊是郭小虫孵出来的,然后以兰有雪的“鬼神体”滋养。

而现在那枚神蛊被容舍轻轻放入了白得得的眉心。

阴阳修容花则放在了那沉睡女子的小腹上,那花就好像有意识一般,渐渐地沉入了那女子的丹田。

白得得醒得很快,似乎才“死”过去,就重新睁开了眼睛,她缓缓地坐起身,容舍正背对着她站着,眼睛里只有悬浮在空中的那名女子。

白得得站起身,看了看倒在脚边的兰有雪,她的眼睛还睁着,白得得又重新蹲下替她抹上了眼睛。

白得得从结界里走出去,扶起靠在门坎上的杜北生,“北生,我们走吧。”

如一已经不知去向,唯地上留着白得得炼制的“因果回溯镜”,她将镜子捡了起来,傻鸟则不言不语地落到了白得得的肩头。

白得得将唐色空的三魂七魄从她的眉心打入,不过段时间唐色空还醒不了,她朝杜北生道:“帮我把娘亲背起来,走吧。”

杜北生依言将唐色空背起,回头看了眼木屋。

白得得也回头看了一眼,容舍已经转过身,也正回望着她。

回到盘古大阵的时候,白得得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至少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她有任何异样,就好似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般。

“什么都别说。”白得得理了理自己耳边的乱发对杜北生道。

在杜北生没有回应之前,她就先在脸上堆出了笑脸,“爹爹,我把娘亲带回来了。”白得得的声音里带着欢喜雀跃,飞奔进了草棚。

第225章

白得得身体很虚弱, 阴阳修容花被活生生从她丹田里取走,尽管有神蛊续命, 但根本已经被伤了, 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都不太可能恢复到从前。

所以她们一家子汇合之后,很快就上了星辰梭启程回白盟域。

“对了, 我记得宗主是跟你一起到的恒星域, 怎么没见他了?”白圣一问白得得道。

本来星辰梭内伪装出来的氛围挺好的,但白圣一这么一问, 瞬间就冷了下来。傻鸟和杜北生都抬眼去看白得得。

白得得淡淡道:“救我娘的时候,他死了。”

白圣一和唐色空对视一眼, 眼中流露出感激来, 只听白得得又道:“他身为宗主, 救助宗门弟子自然要身先士卒,死了也算死得其所。”

唐色空一巴掌拍到白得得后脑勺,“你这么这样说话?”这是对待救了她母亲的恩人的态度吗?不过在唐色空的记忆里, 白得得对容舍一直很有成见,所以她这般表现她也没什么怀疑。

白圣一虽然见过白得得和容舍在一起, 可那时候他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去观察那些。那会儿容舍恍惚,与白得得之间本就没有什么亲昵之举, 因此他也不怎么怀疑。

“知道了,回去给他立个碑呗。”白得得嘟嘟嘴。

一切都那么正常,正常得就好似白得得从没爱过容舍一般。

“师傅,你为什么……”杜北生在露台上找到正在观想星河的白得得, 不明白为何她要说容舍死了,而不肯说实话。

白得得嘀咕道:“被人甩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若是被人知道我被人蹬了,我就不用活了。尤其是宁凝。”

傻鸟听了直撇嘴,白得得这性子还真是没得改了,死要面子活受罪,一辈子都是虚荣心爆棚。不过它很怀疑,真是“没什么大不了么”?

杜北生蹲在白得得的膝盖边,拉起她的手道:“师傅,不要难过,我一定会为你复仇的。”

白得得低头想了想,然后看着杜北生的眼睛道:“北生,这是我和容舍两个人的事,如果要复仇的话,我会有自己的办法,你不要替我担忧了。我现在年华正好,还美貌如花,一家人也团聚了,正是最好享受的时候,不想被复仇什么的给拖累了,你明白吗?”

杜北生点了点头,但是白得得可以不介意,他却不能不。

“那师傅你的伤……”杜北生想将自己的灵力灌给白得得。

白得得忙地拒绝,她的如意珠里,不知何时被容舍塞入了无数的宝物,随随便便拿一样出来,也可惊世骇俗,至于疗伤的圣品更是应有尽有,估计整个星河里就她这儿药品最全了。

白得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容舍这举措还真像是拿银子打发女人的做派。

但是她的自尊没到那么极端的地步,疗伤药嘛自然要吃,毕竟曾经站在了合道之巅,如今骤然落到神桥境,还是会觉得不习惯的。修为要努力恢复才好。

“为什么……”杜北生显然有些不理解白得得居然食“嗟来之食”的举措,这可不像性子高傲的白得得会做的事情。

白得得有些烦躁地不知道该如何跟杜北生解释,因为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明白自己。

她也以为自己应该去跳河自杀什么的,总之应该激烈点儿,而绝不该像现在这般,冷静得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一个人的心都没有了,还能怎么激烈呢?

“你不怪他吗?”杜北生明白白得得爱极了容舍,所以觉得她也许会爱得连怪他都舍不得。

怪,怎么能不怪?但白得得心里还有个更大的疑问。以容舍的手段和能力,即使不假装与她好一场,也能逼得她尽快修炼,为何却要大费周章地赠予她一场空欢喜呢?

这个问题本来该当面问容舍的,但是白得得嘛,太好面子了,当时那种情况,再跟容舍多说一句话,她都想抽自己耳光,所以自然不会问出口,这也就成了悬案。

白得得的话很少,杜北生也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他所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将来一定要打败容舍,让他跪在白得得的面前忏悔。

所以星辰梭上,杜北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闭关。

白圣一和唐色空更是继续闭关来增加修为,在盘古大阵里,他们耗费了太多时光。

如此一来整个星辰梭上,还在活动的就只有露台上观想星辰的白得得了,当然还有她旁边那只蹭酒喝的傻鸟。

这酒不是容舍的“七情六欲酒”,而是白得得自己捣鼓出来的“透心凉”。酒如其名,从喉头火辣辣地进入胃里,却将心给浇了个透心凉,这样矛盾的对比,很叫人上瘾。

傻鸟是喝人的嘴软,过了半晌,才朝白得得弱弱地道:“那个,其实我只跟了容舍一万来年,我连如一都不知道,更别说那个人了。”

白得得偏了偏头,这才想起还有如一这么个人来。

有时候真的很奇怪,若是你一个人受苦受难,你大概会挺不过去,但是当你发现,你不是唯一一个受苦受难的时候,就会舒服很多。

但这个情形在白得得这里不存在。她只要一想到容舍对如一也曾经关怀备至,煎熬就会更多一重,所以她不怎么去想如一这个人。

傻鸟喝醉了酒继续道:“其实,本来秃毛走了之后,我虽然伤心欲绝,可是看到你和容舍,又觉得这个世界是有希望的,可是现在,呜呜呜——”傻鸟用翅膀抹了一把眼泪,“可是现在我还有什么盼头?”

傻鸟抬起头看向白得得,“你说,如果容舍回来找你,你会原谅他吗?”

白得得直接嗤了傻鸟一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道:“你知道我现在没崩溃的原因是什么吗?”

傻鸟摇摇头。

“容舍,虽然这样对我,可是原因我能理解。为了爱人,无所不用其极,换成是我,我也会。若是这样能救的人是我娘,我爹,我爷爷,别说玩弄个把人的感情了,就是玩弄天下人我也会。”白得得道。

傻鸟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尽量消化白得得的话。

“而且,十万年啊,一个男人一路会遇到多少的诱惑,他都没有变心,这是不是很难能可贵?我只错在,我后来,她先到。所以输了,我认了。”白得得摸了摸傻鸟的头,“所以你还是很有盼头的,这不是有个男人十万年都没变过心么?连鬼王那样的人,不都是差点儿移情别恋我了吗?”

傻鸟就跟不认识白得得一般,醉得话都要吐不清楚了,“得得,真的,我觉得你冷静得有点儿叫人害怕了。”

白得得道:“什么呀。我只是想明白了而已,本来一开始我就觉得什么男女之情就是浪费时间,自找罪受的事儿,可是后来……哎,不提也罢,现在兜了一圈,不正好证明了我以前的观点么?或许,话本子里说的那些什么渡情劫就是这个意思。现在我的情劫已经过了,再没什么能难倒我了。”

“你觉悟真高。”傻鸟喃喃地道,说完就一头栽到了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不过这只鸟居然还会说梦话,明明已经睡着了,却突然抬起头道:“我不能想象如一和容舍……”

白得得看到又睡死过去的傻鸟,伸腿将它轻轻地踢得打了个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跟人家正主是不能比的,但是跟如一比,似乎又有些自降身价。白得得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埋头在如意珠里将那枚被她扔到角落里的“因果回溯镜”翻了出来。

如一就是在这面镜子里看到她的过去,知道容舍为何那般对她的原因的。白得得原是不想看的,何必用回忆来折磨自己,可是谁又能真的不想知道原因呢?

白得得滴了一滴自己的血在镜子上,很快就被它带回了过去的记忆里。她随意地翻了翻,就到了她在七宝宗附近发现南草的时候。

那时候满世界的人都在找草魔,她却在一个络腮胡修士那里轻易就买到了南草元神寄居的种子,那时候白得得只当自己是气运女神,可如今从因果镜里看,却是容舍将“南草”放进了那修士的袋子里。

那时候她需要魔气来综合灵气,以成元气修炼,而容舍呢,为了能让她顺利修炼,还真是用心良苦。

再后来就是她在东荒域的秘境里心脉断了,一出来就遇到了容舍,为她接续心脉。那时候白得得是真心以为容舍暗恋她呢,现在想起来,他只是怕她死了,没人养阴阳修容花。当时他无论是心里还是嘴上对她可都不留情,大概是深恨她太弱了,当花肥不尽心。

后来在平安客栈,南草那么容易就找到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息壤,那团即使到了合道期,依然珍贵的息壤,实际上也是容舍放进去的,为了不过是让她能多养点儿仙樱果增加修为。

当她筛选仙樱果的王之种子时,那么容易,当时可把南草给羡慕死了,实际上从因果境里看去,依然是容舍动了手脚。拍卖会上他拍下的日月精华那么轻易就送给了自己,害她越发坚定地以为容舍对她是情根深种,可如今看起来,还真是讽刺。他恨不能她早死才是真的。

一直没有找到凶手的回春门灭门案,也是容舍做的。当然他还没那么血腥,只是将回春门重新挪了个星域罢了。而他扣住回春丹方,只是因为知道她为了杜北生就是千辛万苦也会去找,为的也是历练她,让她突破修为而已。

那方回春天地,白得得种灵境界不能进入,所以她不得不狠了心突破开田境,第一次感受阴阳修容花的副作用,差点儿死去。

白得得看着镜子里的挣扎的她,轻轻的伸出手指摸了摸镜中人的脸颊,真是个小可怜啊,被人支配命运的小可怜。

再然后就是本不该出现的杜北生,却突然从湖水里爬了出来。当时白得得也曾经吃惊过,却并未深想。如今镜中却突然多了一只手,是那只手将杜北生从湖底的迷宫里引导着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