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饱了。”楚香赶紧表明。

关泽想了想,跟她商量:“楚香,今天下午我有事,你能不能…”

“没问题。”还没说完,楚香就答应,“你去忙正事好了,我方向感特别强,自己出去逛一圈,不会走丢。”

“真的?”关泽不放心。

“不要把我当白痴。买一份地图就行。”

关泽笑了,开始得寸进尺。“那这样吧楚香,明天你也自己逛,后天我带你出去玩。”

“行,行,您去干活吧,关先生。”

坐在前排的女职员忽然扭过头,笑眯眯地说:“关总,这位小姐还没介绍呢,就是PEP小姜口里您的‘私人朋友’?”最后四个字吐字尤其清晰。

“忘了介绍,姓楚,楚香。”关泽毫不在意。

“楚留香?”女职员诧异地笑道。

关泽说:“就是楚留香的楚香。——楚香,她姓王,王美伦。”

王美伦连忙补充:“嗨,叫我Ally。楚小姐怎么称呼才好?”

关泽说:“我们不是外企,不用叫英文名。”

这个王美伦化着精致的妆,眼线和唇线一丝不苟,典型的白领,只是眼角有了些皱纹,看起来比关泽还要年长,楚香忙打招呼:“Ally,您好。就叫我楚香好了。”

王美伦笑道:“楚香,托你的福,我们也可以在绍兴玩一天,要知道关总出了名的拼命三郎,从来是不休息的。”

关泽修正:“别听她的,我向来公私分明,是个很会生活的人。”

王美伦呵呵笑了起来,开玩笑:“是啊,大家都说您是神。”

楚香一听,登时晕厥。世界太神奇了。

8

楚香小学五年级暑假,曾跟奶奶去过一趟九华山,拜地藏王菩萨,除此之外毫无旅行经历。这也是她答允关泽邀请的原由之一,旅行总让人身心愉快。

楚香在卖矿泉水的小摊里买了份地图,发现绍兴同样有延安路、解放路、胜利路、人民路…而各种古迹则像珠子一样散落在看似平凡的街巷中。

先坐公交车去较远的兰亭。

还没到目的地,一个电话就追了过来。

“楚香,你在哪儿,迷路没?”看起来关泽还是不放心。

“去兰亭,在车上呢。”楚香只好老实交代。

“王羲之那个地方?”

“就那里。”

“哦,注意安全。”电话那头谆谆叮嘱。

这样认真的语气,楚香就忍不住想逗他:“地图上写的,兰亭旁边还有兰亭森林公园呢,一会也要去。”

“什么?景点跑一跑就算了,别乱走。”停顿了一下,好像在跟旁边的人交流,过了片刻说,“森林公园没什么好玩的,后天我带你去绍兴古纤道,那个好玩。”

“谁说不好玩,你又没去过。”

“楚香。”那话那头干脆不理她了,“别忘了啊,晚上6点在酒店大堂等,带你吃饭。你若联系不上,我肯定报警。”

楚香汗。“没这么严重吧,关先生。”

“是我带你来绍兴的,到时候出了事,我是第一嫌疑人,会被警方拘留。”

楚香拿着手机一阵笑,提醒他:“您才是绑匪的目标。”

“总之,晚上6点,不见不散。”

“你的饭局我不参加。”

“没有饭局,这趟不是正式商务,是私人性质的考察。否则不会叫你了。”

“好,我记住了。”楚香表示服从。毕竟这次绍兴游是关泽同学组织的。

兰亭是个十分有名的公园。

事实上,从东晋时期起,曲水流觞和《兰亭集序》便已经让兰亭这个地方名噪天下。可惜陈小安同学没有一起过来游玩,小安是个怀古迷,每每到历史景点就星星眼陶醉,恨不得摸遍每一寸古迹,照她的说法是,那些砖头沾着古人的感情。生命短暂,感情长存。

今天不是休息日,公园里很清静,鹅池里几只大白鹅悠闲地游来游去,楚香顺着小径走进去,两旁修篁幽幽,迎面又是一亭,石碑潇洒地写了两个字“兰亭”。

用来流觞的曲水缓缓淌过,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小儿子,正蹲在溪旁。寓教于乐,妈妈用郑重的语调给儿子上课:“妈妈问你,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道理呢?王叔叔写大字,把整个池塘的水都洗黑了,小宝做不做得到?…”

楚香心中暗笑,从他们旁边路过。

东侧流觞亭内有“曲水邀观处”的匾额,正下一副名画《兰亭修禊图》。

千年的时光,就在这副画上倏忽翻过。

楚香忽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冷战。她看见流觞亭旁边站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穿纯白的、下摆长长的中式服装,如果他手里拿一把折扇,就是《梧桐雨》的邱心志。如果他手里拿一支长剑,就是《卧虎藏龙》的周润发。

然而四下安静,没有剧组的影子。

楚香揣摩,说不准是中国传统文化爱好者,特别来到兰亭品味古意…也可能穿越小说开始流行,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而这位是走火入魔的穿越粉丝。

男人缓缓抬起头来。

楚香虎躯一震。

毋庸置疑,这是个很俊的男人,看起来最多二十来岁,眉似远山,目如朗星,若用武侠小说与古代言情小说的词句形容他的气质,那便是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好像也不是不合适。

完蛋了!不会真的穿越吧!

楚香愣了半天。

“小姐,你有空吗?”男人竟冲她开口说话,幸好,说的是普通话,语法现代汉语。

“…有空。”

“算命吗?”男人又淡淡问。

“…”楚香登时张口结舌,原来是算命的。心里不免啧啧赞叹,穿成这种样子,太专业了!

“多少钱一次?”楚香好奇地问。

楚香不得不服气,这就是专业的诱惑,换成其他情况,她理也不会理的。难怪面试的时候都要穿职业装呢。

算命师沉思片刻,微笑:“看小姐算什么了。”

“算…婚姻,多少钱?”楚香问。

算命师淡淡说:“十块钱。”

“太贵了。”楚香压价,“五块钱吧。”

算命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按捺道:“好,五块钱就五块钱。”

楚香从包里掏出五块钱递给他。

算命师又皱起眉头,好像看人民币不顺眼似的,抬头说:“小姐,先算再付钱。”

挺周到的。楚香把钱塞到裤兜里,问他:“怎么算?”

算命师问:“你知道自己的八字吗?不知道也没关系,报上生辰时刻。”

“我是甲子年生的,农历一月十九。”

算命师右手的拇指在食指、中指、无名指的三个指节上飞快移动,楚香大开眼界,原来真的有“掐指一算”啊。

算命师问:“还有时刻呢?具体时间?”

“不知道。”楚香说。

算命师已经算出了六个字,这时一听,露出无奈的神色,说:“那还是看手相吧。”

楚香把手递给他。

算命师把她的手轻轻拿住。

这个算命师手指极为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冰冷而毫无温度。看到这双手,楚香的敬服之心油然而生,越来越觉得此人仙风道骨。

“大师,你觉得我的事业运怎么样?”楚香开始套一些跟婚姻无关的问题。

算命师不吭声。他的目光似乎没集中在楚香的掌纹上,而四处游移,像在捕捉鬼魂,最终聚在楚香身后三米之处,不动了。

楚香毛骨悚然,猛一转头,什么都没,只那对母子还在嬉戏。

算命师轻轻一叹,摇摇头。

“小姐,有些事假如不能勉强,就要顺其自然。相信你自己的判断。”

“什么意思?大师,你就说顺不顺吧。”

“也不是不顺…也不是顺。”

“那是什么?”

“…说不好。”算命师竟说了一句简直太不专业的话。

楚香满头黑线:“说不好?”于是一点儿也没往兜里掏钱的意思了。

好在算命师竟也不勉强,双手抱胸,跟她聊起天来:“小姐,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你的长相跟我大学里一个同学特别像。”

“大学?”楚香惊讶地问,“你又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柏林大学。我主攻古典哲学。”

楚香忽然想起来,地图上标明,兰亭公园不远之处貌似有个兰亭精神病院。

楚香落荒而逃,路过那对母子的时候,只听小家伙在问:“妈妈,那个叔叔为什么穿裙子?”妈妈柔声细语:“叔叔是诗人,穿的是古代的衣服。”

瀑布汗!楚香掏出手机看时间。

关泽的电话默契十足地响起来:“楚香,你还在兰亭吗?”

“嗯,还在。”

“快回来,不要等到天黑。”

“这就回了。”

“兰亭挺远的,你打车吧。”

“不用,反正6点我会到酒店的。”

“我等你。”

楚香回到酒店,关泽果然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看文件。然后他们乘出租车去玛格丽特广场,在一家叫“外婆家”的餐厅吃饭。

关泽说,这是他的好朋友宅男同学喜欢的餐厅,多地连锁。宅男同学基本上每隔一周就要在餐厅叫一次外带,好像餐厅是家里的食堂。不过他自己从没在这餐厅吃过饭,正好今天体验一下。

关泽点了茶香鸡、炖牛肉、糯米藕、炸响铃…等上菜的时候跟楚香解释:“明天晚上再带你去咸亨酒店,我没忘。”

“关泽。”楚香问他,“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客气?”

关泽一愣,承认:“不是。”

楚香咯咯一笑,又问他:“那你干嘛老对我这么客气?”

“不是客气。”关泽厚脸皮解释,“是风度。”

“太别扭啦!”

“那我以后对你凶一点。”

“不行。”楚香赶紧否决。

关泽开始给楚香讲故事,说他在美国念书的时候,有个据说家世渊源的同学,生平最喜欢说两个词,一个是“excuse”,一个是“sorry”,可惜相貌太平凡,缺少成为一名王子的首要条件。

楚香也给关泽讲故事,说她大学里非常勤奋,图书馆的柜台大婶全部认识她,有次匆匆忙忙赶去图书馆,路上遇到两个不认识的男生,无缘无故,故意在她面前说:“看起来一本正经,其实谁知道是什么货色。”把她给气死了,真是有毛病。

然后楚香掏出绍兴地图,跟关泽研究了一番。

他们慢慢吃饭,长长地聊天,邻桌的客人走了一拨又一拨,他们始终不曾离开。

楚香从没觉得自己居然这么健谈,好像二十几年的话统统都挖了出来。啰嗦,轻快,毫无负担。

晚上9点,华灯闪耀,关泽买了两瓶农夫山泉,他们从玛格丽特广场,一路散步,走到了大善塔。城市广场会展中心旁边,许多闲暇的市民正对着一面大屏幕看体育比赛。

他们溜达一圈,坐出租车回酒店。

走廊里居然撞见了王美伦,看见他们肩并肩的样子,眼神颇为怪异。

楚香讪讪的,关泽倒并不在乎,很镇定地替楚香刷开房门。

“嗨,关泽。”楚香偷偷问,“Ally跟你是同事,这样好吗?”

“没什么不好。”

“会有闲话的,关先生。”

“楚香,我们不是第三者。”

也对,他们正大光明。楚香想了想:“但你的公司里出现闲话,总归不大好吧。”

关泽目光闪烁,看着楚香,半晌才说:“实际上这次绍兴的考察,我本来没必要亲自跑一趟的。”

“什么?”

“纯属灵机一动——怕你不同意嘛,我觉得办公出差这种背景,能让你放松警惕。”

楚香哑口无言。

“放心,Ally和小吕都不是那种喜欢传谣言的人。”

关泽退出房间,手拿在门上,准备关门:“早点休息,晚安。”

楚香跑进浴室彻底洗了个澡,换上睡衣。

大床间,宽松又舒适,楚香打开电视,找个了绍兴话的节目,仰天躺在床上冥思。

电视欢腾热闹,但听不明白。这样才好,这样她陷入了喧嚣的包围,但又能保持孤独。思维清晰。

她开始胡思乱想。

可躺了没多久,还没进入状态,忽然门铃大响,连续三声。

楚香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一看,王美伦。

楚香不禁惴惴,果然,关泽低估了任何一个女人与生俱来的特性——好奇与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