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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发生几乎就在眨眼之际,众人目瞪口呆,到听见了从马上摔下的人的哼哼声,这才有人跳将起来勒住马,查验伤者。沫儿回过神来,定睛一看,芥色绸衣,玄色长裤,不是张龙却是哪个?

那张龙吭吭哧哧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尘土,伸手去抓马辔,看起来似乎并无大碍。

沫儿心里长出了一口气。正待转身走开,却见那张龙喉头“咕”地一声响,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顿时委顿在地。

沫儿大惊,睁大眼睛看着张龙。那张龙兀自吐血不止,眼见已经奄奄一息。沫儿从围观众人的腿缝中看过去,一心盼望这张龙不要死去。谁知张龙恍然间抬头,正和沫儿目光对视,突然象明白了什么似的,满眼惊惧之色,抬手指着沫儿道:“你…你…”一句话未了,气绝身亡。

沫儿心怦怦直跳,害怕异常,大叫一声,转身逃进城门。

腐云香

沫儿顺着上东天街一路狂奔,直到跑不动才停了下来。张龙临时的惊惧眼神,着实惊到了沫儿。他指着沫儿想说什么?

前半晌儿吃的两根麻花早就消耗完了。沫儿又饥又渴,向路边一个卖杂货的小店讨了口水喝,继续顺着上东天街往前走。

眼见天色渐暗,路边的酒楼店铺都点起了灯笼,逶迤数里,斗移闪烁。其时洛阳城中实行宵禁,亥时三刻,闭门鼓一响,街上空无一人。沫儿猫着腰儿,溜进旁边的小巷中,缩着在墙角蹲了一夜,几乎不曾冻死,不禁怀念土地庙那软软的稻草了。

哪知几日之后,沫儿就如鱼得水,将洛阳城摸了个遍熟。

神都洛阳天街宽阔,绿树成荫,楼台亭榭,歌舞升平,洛水穿城而出,其间涧水、伊水等河流汇集,山水秀丽;恰逢三月底牡丹盛开,姚黄、魏紫争奇斗艳,宛如天堂一般。且商贸繁荣,民间富庶,乞儿并不多。如此以来,沫儿的日子竟比在乡村还要好过,常有酒肆茶楼将客人吃剩下的饭菜送之街角,供给那些乞讨者。沫儿仗着机灵,又会扮可怜,嘴巴又乖巧,很快便有店小二专门留给他一些比较好的饭菜。

转眼之间,沫儿来城里已有月余。天气日渐转暖,沫儿的日子也更好过了些。虽然遭遇过几次被恶狗追咬、被恶伙计痛骂,但总体来说,在城里的日子还是相当惬意的,每日里除了讨些吃的,便四处游荡。

这日,沫儿在城墙根下捉了半日的蛐蛐儿,感觉饿了,便想到南市去讨些吃的。

转过定鼎路,就有一股香甜的香味飘来,着实诱人。

沫儿不住地耸着鼻子,跟着香味来到了一条巷子中。巷子口竖着一个牌坊,上书“贤德”二字,原是纪念隋末一个少年守寡、尽心侍奉公婆的女子的,故这条巷子就叫做贤德里。整条巷子全是卖糕点的:馓子、桃酥、杏仁饼、麻花、油角、糖糕、桂花糕等,应有尽有。

沫儿在巷口一家卖馓子处讨得一些碎馓子,狼吞虎咽地一口吃了,又去第二家。哪知第二家卖油角的伙计十分凶恶,不仅赶他出来,还顺手给了他一火棍。

沫儿跳开,站在不远处破口大骂:“你不给就不给了,打你家小爷做什么?小心折了你的爪子!别以为你家有的吃就得意了,整天不做好事,哪天老天爷开眼了,让你也沿街乞讨去!瞧瞧你的样子,呲着满嘴大龅牙,连粪叉都不用买了!仰着一张憨斑鸠脸儿,充什么大爷呢!…”骂完又拍手唱起来:“好小子,长得瞎(洛阳土话,差的意思),憨斑鸠脸儿麻子花;大龅牙,当粪叉,又矮又丑赛倭瓜。小雀儿见了躲着走,小猴子见了叫呱呱。美人牵来大白马,一脚踢你个大马趴…”

伙计驱赶叫花子,路人本来见怪不怪,但听到后来,见小叫花子伶牙俐齿,骂得句句押韵,十分好笑,再看看这个伙计长得也确实寒碜了点,都围上来看热闹,嬉笑议论。那伙计本就因面貌丑陋至今未娶,一听小叫花子奚落他,不禁暴怒,越发显得呲牙咧嘴丑陋无比,抓起一把火钳就来打。

沫儿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恶伙计始终在后面追。到了巷子尾,眼看要抓到沫儿了,沫儿扭身躲在路旁一个中年人后面。中年人倒也仗义,伸臂挡住沫儿,劝道:“张麻子,和一个小孩子较什么真呢。”

张麻子气哼哼地站了,说道:“王掌柜,你不知道,这小乞丐牙尖嘴利,可不是什么好鸟!”

王掌柜显然知道这张麻子的症结所在,叹道:“男人相貌有什么美丑之分?要不是你这臭脾气,十个老婆也娶了,如今还不改一改?”

张麻子把火钳重重地丢在地上,狠狠地瞪了沫儿一眼,转身回去;走了几步又回来,把火钳捡了去。沫儿在王掌柜身后探出头来,又挤眼睛又吐舌头。

王掌柜看着张麻子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回头看身后的小乞丐,却见小乞丐木呆呆盯着自己,犹如被定住了一般。

王掌柜只当小孩子被吓住了,便自行走回店铺营业,回身拿了一包放在柜台深处的油纸包,递给旁边的小伙计,道:“把这给那个小叫花子吃吧。”

伙计走来把纸包塞给沫儿,原来是一包碎麻花。

沫儿仍呆呆地一动不动。

王掌柜店铺的招牌上,赫然写着“上店街麻花”。

愣了有一刻功夫,沫儿突然发足狂奔。包麻花的油纸破了,麻花掉了一地,也顾不上捡。

贤德里离周公庙还有一段距离,等沫儿从周公庙里取了自己的东西来,午时已经过了。沫儿拐进一个小胡同里,找到一个僻静的所在,把剩下的碎麻花一股脑儿倒进嘴巴里,然后拿了玉鱼儿出来。鹅黄的绢子有些脏污,阳光下的玉鱼儿透出一种沁人心扉的凉意,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使得沫儿的头脑霎时间清醒过来。

闻香榭。修善坊的闻香榭。

修善坊就在南市附近。东都城内这样的“坊”共有一百多个,分工各自不同。修善坊主要集中了卖胭脂水粉、钗环首饰、衣料布匹的商户,是以沫儿很少去。

沫儿来到了修善坊,恨不得将各条街道的底儿翻出来,却仍没找到闻香榭。拉过几个路人,皆摇头不知;就连街上几个老字号店铺的伙计,都称从未听说过修善坊有叫“闻香榭”的太阳快下山了。已有香料铺子、首饰店面关门谢客。沫儿在一家店铺的门口坐了下来。

找不到闻香榭。怎么办呢?

落日的余晖洒在沫儿的身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莫非记错了?沫儿拿出绢子,细细地看了一遍,没错,是写“闻香榭”三个字。而且他也清楚滴记得黄衫女子说“修善坊的闻香榭”。

沫儿茫然地看着落日周围的云朵由红变暗,再渐渐不见,无意识地拿着绢子在手指上缠绕。

“喂。”有人轻拍沫儿的肩头。

沫儿回头一看,却是那日跟着黄衫女子的少年。“原来你在这里呢,让我好找。”少年轻声道。

沫儿很高兴,却故意装作不认识,问道:“你是谁啊?找我干嘛?”

那少年老实答道:“我叫文清。你不记得我了?三月三那天我们见过的。婉娘说你在找我们,要我带了你去。”

沫儿哼了一声,站起身,径自朝着文清走来的方向走了去,回头却见文清还站在原地,喝道:“走啊!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文清道:“要朝这边走。”

沫儿怒道:“那你还不带路?”

沫儿跟在文清后面,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大宅子的围墙外面。红砖绿瓦,飞檐翘脊,像是某个达官贵人的府邸后宅。

文清道:“到了。”

沫儿见着这围墙上并无门,正满腹疑惑,却见围墙突然开了,黄衫女子婉娘——今天穿了件紫衫——笑吟吟地迎了出来。原来门与围墙融为一体,不仅颜色相同,连砖的花纹都毫无二致,从外面看不出丝毫破绽。

“快进来吧。”她笑眯眯地看着沫儿,口气十分自然。

沫儿默默走进去,围墙房门重新关上。文清进了门便自行走开。

迎面的是一幢三层小木楼,一层门庭中间的匾额上书“闻香榭”三字,门口两旁各放了一只一人高的三彩马儿。

婉娘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笑道:“现在天黑了,明天让文清带你在周围看一下。”

正堂的房门大开,只见里面点着八只宫灯,把偌大的房间照得如同白昼。房屋内部以墙壁为托,整面墙都安装了檀香木架;堂屋也被檀香木架分为三个部分,正中放了桌椅,显然是接待客人用的。两侧连同墙壁的木架上面摆满了个各种各样精致的瓶子,陶瓷的,象牙的,贝壳的,散发出幽幽的香味。

沫儿站在中堂,十分突兀地说道:“我来做买卖。”说罢,便将玉鱼儿递予婉娘,直通通说道:“你说答应我三件事,那么我现在就说第一件:帮我救上店街麻花的王掌柜。”

婉娘接过玉鱼儿,掩口笑道:“你还没吃饭吧?——文清!”

文清应着,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一盘青菜,一盘荤菜,还有一个精致瓷碗盛了满满的白米饭。

沫儿从早上到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饭菜的香味刺激着他的喉头咕咕作响。别说有菜,就是没有菜单单一碗白米饭,他也照样吃得下去。

饭菜放在了他面前的桌上,要搁往常,沫儿早就扑上去了——沫儿抢食的功力可是一流。但今天不行。

“我要你帮我救上店街麻花的王掌柜。”沫儿咽了口水,将目光从饭菜移向婉娘,眼神坚硬得象一棵石子。

婉娘抿着嘴儿笑:“唔。先吃饭吧。”

沫儿倔强地盯着婉娘:“你不答应,我就不吃。”

婉娘摩挲着玉鱼儿,低声道:“你想好了?”

沫儿道:“我想好了。”

婉娘轻笑道:“你要是做了这个买卖,以后可就是我闻香榭的人了。安排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了,如何?”

沫儿心想:“难道你叫我杀人我也去?”

正欲张嘴质问,婉娘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笑道:“你放心,杀人放火、劫道越货这种非法的勾当我当然不会让你去做。”

沫儿道:“那就是成交了?

婉娘拍手道:“成交!”

沫儿再忍不住,扑上去风卷残云,把饭菜扫了个一干二净。

婉娘笑吟吟地看着他吃。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婉娘问道:“明天什么时辰??”

沫儿将粘在碗边的最后一颗米放进嘴里,说道:“午时一刻。”

“什么方式?”

“好像是…”,沫儿迟疑了一下,“房子什么的,倒了。”

“你见到他时他怎么样?”婉娘又问。

沫儿道:“我闻到了。”

“什么味道?”婉娘道。

沫儿皱眉道:“说不上来。还有颜色。”

婉娘的眼睛亮了下,显然很感兴趣,“什么颜色?”

沫儿道:“黑色。”转而警觉,“你也能,是不是?”

婉娘叹道:“这种本事哪是人人都有的呢?”看沫儿眼现疑惑,悠然笑道:“我有别的法子。”

“为什么要救他?”婉娘摇了摇手里的团扇,“就因为他那一篮子麻花?”

“他是好人。”沫儿瓮声瓮气答道。

“好人不止他一个,”婉娘咬着嘴唇沉思,“救得过来吗?”

“不,”沫儿固执地说,“其他人我不管。”

婉娘长叹一声,“那好吧。”

这一夜,沫儿洗了澡,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大觉,似乎连个梦都没有做,一直到宵禁的开门鼓打响,才醒了来。

沫儿穿上文清给他准备的衣服,下了楼,看到婉娘和文清已经起来了,正在摆碗筷;旁边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正蹲在地上从一个竹箩里挑拣一些黑红色好似干花瓣一样的东西。

婉娘抬头看到沫儿,笑道:“昨晚睡得好吧——好一个俊俏的小书生!衣服有些肥大了,过几日专门给你做两套去。”

文清却看的呆了,嗫嚅道:“原来你长这样啊?”

沫儿一看到文清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没来由地恼火,怒道:“我什么样?原来什么样?现在什么样?”

文清讪讪地转过了头。婉娘抿嘴笑道:“文清,以后你们——对了,你叫什么?”后面一句却是对着沫儿说的。

沫儿生硬硬地回道:“沫儿!方沫!”

文清偏又在旁边傻头楞脑地道:“馍儿?好奇怪的名字,还不如叫烧饼顺口呢!”

沫儿登时大怒,“泡沫的沫儿!你才叫烧饼呢,看你长得就像烧饼!还是个隔夜的烤糊的烧饼!”

文清自知理亏,听了沫儿的话也不生气,只憨厚一笑。

婉娘看着沫儿愤愤的样子,掩口笑道:“太好了!有了沫儿,这闻香榭就有了趣了!”然后指着蹲在地上的男子对沫儿道:“沫儿,这位黄三哥,以后你叫三哥就好了——文清,你可是哥哥了,以后要让着沫儿啦。”

说着拍了拍男子的肩头,男子抬起头来,婉娘指指沫儿,双手比划着,看意思是告诉他来了个沫儿。那男子看了一眼沫儿,面无表情依旧干活——原来竟是个聋哑人。文清却在旁边连连点头。

沫儿惦记着王掌柜,加上昨晚吃得太饱,只喝了几口粥,便连声催促。婉娘却不着急,慢悠悠吃了多时,上了楼好久才下来:身着青色宽袖罗纱裙,翠绿的长披帛,略施粉黛,云鬓高挽,头上随意插了一件碧玉簪,颈中带了一串珠子,个个有手指大小,散发出隐隐的光晕,愈发映得她面如桃花,端庄大气,与往日形象大为不同。

出了闻香榭,已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等在门口。婉娘乘车,文清赶车,沫儿则扮作侍从坐在文清旁边。

到了麻花店口,已经日上三竿了。店面不大,却很整洁,整个店里都弥漫着浓郁的麻花香味。

但是不见王掌柜,只有一个小伙计在整理柜台。沫儿顿时有些慌了,不住探头张望。

文清走进麻花店,高声道:“掌柜的在吗?”

小伙计慌忙迎了出来,满脸堆笑,“这位公子,新鲜刚出锅的麻花!您要甜的还是咸的?”

婉娘扶了沫儿,目不斜视径自走进店中,傲然往椅子上一坐。文清方道:“叫你们掌柜的来。我家夫人有事问他。”然后和沫儿站在婉娘身后。

伙计一看来着不善,慌忙斟了杯茶来,赔笑道:“我家掌柜的今天有事不在,要到下午才能回来,夫人所为何事?不妨告诉小的,由小的来转告?”

婉娘脸色一沉,小伙计弯腰陪笑道:“要不您留张名帖,让我家掌柜的一回来就去拜访您如何?”

婉娘冷然道:“我不管他有何事,限你半个时辰内将他叫回来——如若不然,”冷哼几声,“你信不信我把这个店子拆了?”

小伙计思量,莫非掌柜的得罪什么达官贵人了?心下惴惴。小心翼翼道:“那我就叫去,只是这店…”眼下之意要关了店门。

婉娘一摆手,文清“啪”地拍出一个金锭儿放在桌面上。小伙计点头哈腰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您老先坐着。”说罢,飞快地去了。

见那伙计走远,婉娘起身,从怀里摸出一片金黄色的东西来,巴掌大小,呈透明状,莹润如玉。沫儿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婉娘微笑不语,递给文清:“去把它贴在牌匾中间。”

文清看着笨笨的,手脚竟然麻利的很,连梯子、凳子也不用,对准“上店街麻花”的“街”字,将那金黄色的物什直抛了过去。那东西一碰到牌匾,便隐入不见,牌匾上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婉娘又从袖里拿出一个白玉小瓶递给沫儿,道:“把这个拿好。现在是辰时末,等到了午时,看我示意,想办法将瓶子里的东西涂在他的太阳穴上。”

沫儿打开瓶塞,用力一嗅道:“是什么好东西?”哪知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几乎把他给熏死,慌忙又盖上了。

婉娘笑道:“你再胡乱试东西,我可不管你了,后果自负。”

过了良久,在门口张望的文清叫道:“来了!”果见王掌柜穿着一件崭新的长袍,一溜小跑儿过来了。在门口抹了把汗,才满脸笑着进来。

沫儿心虚,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

王掌柜自思一向谨慎,从未缺斤短两,做奸耍滑,何处得罪了这位夫人了?——今日侄子成亲,午时要拜堂,可千万不能误了时辰了——见婉娘冰冷着脸儿坐在椅子上,便拱手笑道:“请问夫人,这么着急叫小的,所为何事?”

婉娘并不看他,拿起茶碗玩弄良久,方才道:“把所有的麻花包了送到我府上。”

王掌柜长出了一口气,眉笑颜开地指挥伙计:“快,赶紧。碎的放一边。”足足有十几大包,两人忙了良久,方才整理好。伙计拿了文清给的名帖送货去了。

眼看时辰不早,王掌柜脸现焦急之色,躬身道:“已经包好了…夫人还要些什么?”

婉娘慢悠悠道:“你这个店不要开了,我要了。”文清把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放在台面上。”

王掌柜一张圆脸霎时变得苍白,但笑意却一点儿不减,小心翼翼道:“夫人,这个…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指着这个养家呢。”

婉娘看看店外,随意地说道:“午时到了。”

沫儿犹如没听到一般,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那些黑云正在窗外盘绕。婉娘回身道:“沫儿,你说我们把这个麻花店连伙计掌柜一起买下来可好?”

沫儿一惊,笑道:“那敢情好!我就可以天天吃麻花啦!”

王掌柜的脸霎时由白转红,额头上的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呀,现在就有蚊子啦?”沫儿走笑嘻嘻地上前,伸手在王掌柜左鬓角处一抹,惊呼道:“好大一只蚊子!你瞧!”伸手给王掌柜看,果然手心一个斑点状的血迹,好似一只吸足了血的蚊子被打死了。

王掌柜只顾频频点头。沫儿绕到王掌柜右侧,嘻嘻笑道:“王掌柜,我家夫人想吃你做的麻花而已,你出这么多汗干什么?你怕我们买不起吗?要不我拜你做师傅,等我学两年,就把这店还给你,怎样?”

王掌柜垂手立着,陪笑道:“小爷说笑了。我这店本小利薄,鄙人手艺又不精,哪值得夫人如此费周折呢。”王掌柜这才第一次仔细看沫儿,好似认识一般,心下疑惑,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沫儿踮起脚尖,比划着:“两年我就长这么高啦。”一不小心,向左一歪,右手正好按在王掌柜的太阳穴上。

婉娘皱眉道:“沫儿,不得无理。掌柜的,你开个价吧。”

沫儿做个鬼脸儿,规规矩矩站在婉娘后面,眼睛却溜溜看着店外。

王掌柜苦笑了几声,道:“夫人,实在是难为小的了。”

婉娘却不理他,兀自闭目养神

差不多过了一刻工夫,婉娘睁开眼道:“考虑的怎么样了?”

王掌柜的鼻头都红亮起来了:“实不相瞒,这小店是小的心血,实在是不能卖掉。夫人若爱吃,小的每日遣伙计送到府上就是了。”显然下定决心,坚决不肯出售。

午时一刻已经过去了。沫儿在后面皱皱鼻子,四处乱嗅:“什么味道这么臭?”

婉娘皱起眉头,愠怒道:“这是什么味道?亏你还是做食物呢!”

文清也使劲吸了吸,却一脸茫然:“哪有臭味?我怎么没闻到?”

王掌柜只管垂首称是。

沫儿捏着鼻子顿足道:“快走吧,快走吧,臭死了!夫人要这么个臭麻花店做什么?”

婉娘拂袖道:“文清,付了麻花钱,走罢。”扭身出门,文清丢了一锭银子,跑出店门。

王掌柜还没明白过来,婉娘一行已经走了,留下他和伙计二人面面相觑。

(九)

路上行人甚多,马车走得并不快。沫儿心里很是轻松。幸亏王掌柜没认出他,否则还会不会生气?三月三那天,王掌柜和大毛两人发现上当的样子一定很好玩——沫儿不禁有些小得意。

文清赶着车,看沫儿嘴角似有笑意,便问道:“刚才哪有臭味了?我怎么没闻到!我们不是要买麻花店吗?”

沫儿白他一眼。

婉娘在车中轻笑道:“好沫儿!比文清机灵多了——其实只抹一侧的太阳穴就行啦。”

沫儿叫道:“那你不早说?害我还要想尽办法去抹右侧?”

婉娘笑道:“还说呢,这么贵重的腐云香,都被你浪费了!”

沫儿正要辩解,却看见张麻子站在前面街口,手里拎着一根烧火棍,指着远方骂骂咧咧,料是又有乞丐或与人发生了口角。

沫儿拍手唱起来:“好小子,长得瞎,憨斑鸠脸儿麻子花;大龅牙,当粪叉,又矮又丑赛倭瓜…”歌儿没还没唱完,街口牌坊上的“贤德”牌匾突然脱落,直直地砸了下来,“咣当”一声巨响,整条街都震得抖了一抖;惊叫声、呻吟声、哭喊声都响了起来。

骂街的张麻子正好被砸在下面,飞起的碎石伤了几个过路的行人,还有一小块碎石飞到一家店的油锅里,溅起的热油烫得旁边的伙计嗷嗷直叫。

附近几个身强力壮的街坊招呼着把石块搬开,张麻子脑浆子流了一地,四肢抽搐着,眼见活不了了。

沫儿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血水顺着地面的青石缝隙蜿蜒而行,心中一片混乱。文清抓住他的手臂说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耳朵旁嗡嗡直响,最后汇集成一句话:张麻子死了。

(十)

如何回到了闻香榭,沫儿已经不记得了,只觉得自己就像簸箕里的沙石,一会儿被扬上去,一会儿又被抛下来。有时周围一片冰冷,就象他以前赤脚走在冰上;有时觉得周围又变成了火海,烤的他浑身火辣辣地疼。

方怡师太抱着他,在他的小脸上亲亲。他咯咯地笑,伸手去摸师太的光头。

他指着那个经常不怀好意地盯着方怡师太的杨大,稚声稚气地说:“你就要死啦。大石头砸死你。”杨大下山时果然被石头砸死了。村民说,梅庵里有个妖孽…

到处都是火,沫儿被呛得咳了起来。方怡师太把湿衣服捂在他嘴巴上。

方怡师太带着沫儿住在一个山脚下,没人打骂他们。方怡师太教他认字,沫儿很高兴。

到处都是黑色的云,将方怡师太缠的越来越紧。沫儿扑上去赶,可怎么赶也赶不走。那种味道也越来越浓…沫儿放声大哭。

小木屋被点着了,沫儿趴在旁边的山石后,抖得象风中的树叶。

沫儿饿极了,去捡河里的冰块吃,吃得牙齿打颤,浑身冰冷。

张麻子顶着满头满脸的血,指着他喝问:“为什么是我?”

三魂香

(一)

在火里冰里旋回了几日后,沫儿终于睁开了眼睛。

婉娘站在床头,灿然一笑:“你醒啦。”仿佛他不是病了好多天,而是睡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