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侍郎见皇帝还没发话,心中暗自着急,继续道:“皇上,臣与飞凤将军是亲戚,要在朝堂之上力证她大不敬之罪,臣痛心疾首,可臣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唯恐此例一开,百官争相效仿,那皇权威严何在?皇上威严何在?”

皇帝这才徐徐地发话,“此事先容后再议,朕今日想跟诸位爱卿说一番掏心窝子的话。”

陈侍郎暗自惊疑,这说着陈瑾宁的事情,皇上怎地扯开了话题?莫非,皇上没打算惩治她?

百官也有些意外,早朝之上,皇上也曾偶尔很大家说说闲话,也曾有过感性的时候,但是一般都是议完正事之后才会说。

今日才刚上朝站班不到一会儿,便连飞凤将军的事情都没说完便扯开了话题。

“朕还记得,当年朕登基的时候,是内忧外乱,幸得太后与皇叔辅助朕,朕才算把这皇位给坐稳了,可稳吗?不稳,便是今时今日,朕也不能说这江山稳了,我大周贫寒,列国欺之,我大周富庶,列国觊觎,无论是太平盛世,还是战祸乱世,武将,始终站在我大周的边城,守着我大周每一寸疆土,守着我大周每一位百姓。大家可还记得当年皇叔一举封赏了二十余名武将?”

高将军听皇上说起往事,不禁唏嘘不已,“臣记得,当年因战事耗费了国库不少银子,也导致民不聊生,当年立功之臣,没银子封赏,便都分封了爵位,臣的父亲也被摄政王封为定安侯!”

“那高将军可记得,是因哪一场战事封的?”

“回皇上,是鹿耳弯对鲜卑一战,打鲜卑打了五年,打得双方都筋疲力尽,当时甄大将军率领十万将士出征,回来的仅三万余人,大胜之后,六品以上武将,几乎全部负伤,此战,也是与鲜卑的终极一战,鲜卑投降,岁年进贡,从此边关和平,我大周才得有休养生息,百姓才可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皇帝点头,“没错,这和平,是我大周将士用鲜血换回来的,朕记得当年先帝还没驾崩,但是已然重病在身,朕也还没登基,摄政王在宫中宴请凯旋武将,三十几人浩浩荡荡地入宫,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朕记得,陈国公当年双腿负伤,还是撑着拐杖入宫的。”

当年的事情,在场的老臣依旧历历在目。

盼着战停许久,当胜利的消息传回来,举国欢腾。

这一场庆功宴,是君臣同庆。

陈侍郎不知道当年的情形,但是也知道在场的老臣对当年的功臣都有情意结,如今皇上说起陈瑾宁之父,不知道是不是想赦免她?

他情急之下,道:“皇上,确实当年平定鲜卑,国公爷有功,但是,不能因为他的功劳而赦免飞凤将军,若这样,岂不是有功之臣的子弟,日后犯事也可以祖先之功逃过刑责?”

皇帝淡淡地道:“朕说过,飞凤将军之事,暂且不议,你耳朵聋了吗?”

这话虽没带什么怒气,但是,最后一句却已经是质问。

陈侍郎当下噤声,不敢再说。

皇帝眸光掠过之后,继续道:“当年,朕还是少年,却永远记得那个场面,近些年,陆续地一些老将或战死或病逝,朕想起他们光风霁月的战绩,心里难受啊,难受得很,昨夜,又一位大将离朕而去,朕深感痛心!”

百官一怔,大将?谁?

皇帝道:“这位大将,大概诸位只记得他的内院笑话了,哪里还记得他曾为国征战?”

方才皇帝提起陈国公,如今说内院笑话,大家都猜到了,陈国公,死了?

怎地这么突然?

听说在东浙受了伤,莫非,伤重一直没好?

“皇上,莫非似乎国公爷?”祝大人问道。

皇帝慢慢地点头,看向陈侍郎,“你知道此事吗?”

陈侍郎怔怔地道:“臣…臣不知!”

“你不知?害死他的人,是你,你不知吗?”皇帝再问。

“臣…”陈侍郎大吃一惊,“臣做了什么?臣没有害过他。”

一封奏折,从御前直接掷下来,扔在了陈侍郎的脸上,皇帝的面容也终于不再平静,而是狂怒一片,“害死他的,就是你这根搅屎棍儿!”

第388章郡主节哀

一句搅屎棍儿,让陈侍郎面容瞬间崩了。

他是读书人,知礼义廉耻,懂礼教道德,但是,皇上竟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他是搅屎棍儿,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的脸火辣辣的红,身体里的血仿佛一下子涌到了头上,脑袋也是一阵阵的炸,他恨不得,就撞死在这御前。

他哆嗦着看向那折子,那折子是他参奏陈瑾宁的折子。

“好一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好一片大义灭亲的赤胆忠心,内里却裹着你多少私怨情仇?陈国公以死告母,他的夫人,死于他母亲之手,此事你敢说你全然不知情?飞凤将军不回去守孝,是对母亲尽孝,那是她母亲的杀母仇人,你因自己的私怨,差点陷朕于不义,还逼得她抗旨不遵,你该当何罪?”

陈侍郎脸色惨白,跪在地上,“臣不知国公府之事。”

“你若不知道国公府之事,怎对她不回去守丧送葬一事如此清楚?”皇帝怒道。

“臣…”陈侍郎嘴唇哆嗦了一下,“臣…臣一时糊涂,只是臣没想到,国公爷会以死告母!”

“你实在是让朕太失望了!”皇帝厌恶地看着他,“糊涂,小气,心胸狭隘,简直有辱读书人,念你曾在任上做出过成绩,算是为国出力,以你的功劳抵过,虽你方才口口声声说以功抵过不可取,可朕还是想对你网开一面,免得伤了你岳父的心,你暂时停职,听吏部的安排。”

听吏部的安排,那肯定降职了,他被皇上当殿斥责,吏部怎么可能还会安排一个好差事给他?

他一时只觉得万念俱灰,仿佛千百人的鄙夷讥讽的眼光都加诸在他的身上,他却毫无办法,只能磕头谢恩。

皇帝处置了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飞凤将军是大孝之人,被小人陷害,朕也确实愧对了她,传朕旨意,飞凤将军加封一品和孝郡主,陈国公加封一等公,朕着礼部拟谥号,给他身后荣光,他的丧事,由监督衙门李爱卿主办,诸位大人,都去上一注清香吧,也不枉你们同僚一场,朕也会亲自前往,告慰朕的臣子在天之灵,今日早朝,便这样吧,有要紧事,到议事房去!”

说罢,他起身而去。

“恭送吾皇!”百官跪送。

陈侍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心里一片茫然失措。

他下意识地看向几位交好的同僚,他们压根看都没看他,转身就走了。

有人搭住他的肩膀,他吓了一大跳,仓皇回头,却见是高将军,高将军失望地道:“陈大人,侯爷待你不薄啊,你是读书人,不可忘恩负义!”

陈侍郎脸色涨红得要紧,既羞且悲。

他不知道怎么离的宫,这一顿折腾,陈国公死了,陈瑾宁被封为和孝郡主,他就像一个笑话,被皇上呵斥一顿,官都丢了,还落了个搅屎棍儿的名声。

陈国公的死,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心理负担。

他害死了一条人命,皇上说陈国公是他害死的。

这老儿心好狠。

自己死了,还得拉上他做垫背的,他这辈子,都得背负他的命。

他又惊又怕又怒又伤,回了府中,竟一头就倒在了床上。

李齐容见状,吓得不得了,去问缘由,却被他轰了出去,只得叫人出去打听。

陈母拉了她出去就怒斥,“还问什么?还不是你娘家那边给他脸色看了?你母亲太过分了,这事没完。”

李齐容也激了一口气,想着自己嫁入陈家,也算是战战兢兢地伺候上下,要银子掏银子,要力气使力气,甚至帮着婆家算计娘家,最后却两边不落好,听得婆母说这样的话,她怒道:“是陈幸如的错,若不是你们纵容得她刁蛮任性,任意妄为,怎到今日这田地?”

“你还敢辩驳?你反了你?”陈母怒道。

“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陈幸如做的就是对的?我难道就没娘亲生吗?你们太过分,行,既然看我不顺眼,休了我便是!”陈幸如说完,便气冲冲地走了。

陈母头回见她发这么大的火,怔了一下追过去骂道:“你以为我不敢吗?休了你便休了你,看谁有面子。”

陈侍郎在里头听着母亲和夫人吵架,对李齐容的反驳他首先是震怒,想着她胆子太大,正当他想出去训斥一顿的时候,更想起岳母说的那句话,那一句近乎是恫吓的话。

这两年,他在侯府的姿态甚高,对李齐容也比较凉薄,她的讨好他都视为理所当然,侯府对他的好也是理所当然。

岳母说那句话的时候,他当时心里很悲愤,甚至想着回来就给李齐容一顿好看。

若不是被陈瑾宁的事情羁绊着,指不定他就回来收拾李齐容,狠狠地打岳母的面子。

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再会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天真又无知,侯府,杨家,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而这样想着的时候,李齐容那句话,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

她说,是他们纵得幸如这样刁蛮任性,任意妄为。

很多人跟他说过这句话,但是,他都没放在心上。

如今,到了今时今日,他慢慢回想起来,才惊觉原来一切祸事的源头就是她。

他思前想后,觉得自己真的宠坏了这个妹妹,自己今时今日有这个下场,也是她造成的,一时悲愤涌上,竟吐了一口鲜血。

靖廷去了刑部大牢接瑾宁。

瑾宁看到他手里拿着牢室的钥匙,怔了一下,“你们去求太后了?”

靖廷隔着铁栏看着她,慢慢地摇头,“没有。”

“那…”瑾宁看着他沉重的面容,心里咯噔了一下,“你说了?你找皇上说了?”

靖廷打开牢室的锁,沉声道:“先出来,回去再说。”

瑾宁心里一慌,知道定出了什么事,但是这牢室之内,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马车停在刑部外头,刑部尚书亲自带人出来相送。

“郡主,多有得罪,改日登门赔罪。”刑部尚书拱手道。

“大人言重,您也是为皇上办差!”瑾宁心里头说不出的慌乱,便是皇上下旨放了她,也不至于要刑部如此劳师动众来相送。

刑部尚书轻轻叹息,“郡主,那你好走不送了,节哀,节哀!”

一句节哀,让瑾宁的腿都几乎软了下去。

第389章晕倒

靖廷一手扶着她,几乎是抱着她上了马车。

叫了车把式把马车开走,瑾宁半边身子靠在他的身上,呼吸屏住,却抵不过细碎的痛楚慢慢地渗入脾脏心肝,半响才迸出一句话来,“不是说还有一个月吗?”

靖廷抱着她,哽咽道:“不是外婆,是你父亲,他…自缢上奏告母!”

瑾宁浑身冰冷,许久许久,她都没发出一声,甚至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

靖廷用力抱着她,用一手搓着她的脸,试图暖和她的冰冷,“别难过,他去得甚是欢喜,他说,他早就只求一死了。”

他的手扫过她的眼底脸颊,干涩一片,没有泪水。

他放开她,扶着她的肩膀担忧地问道:“瑾宁,你若难受,哭出来。”

瑾宁看着他,脸色古怪,“难受什么?所有人都知道我恨他,他死了,我难受什么?”

“别这样,这样憋着伤身体。”靖廷焦灼地道。

“不难过,真的,我觉得这个是他最好的归宿了!”瑾宁说。

她坐直了身体,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座山压着,呼吸不过来,怎么都呼吸不过来。

她深深地吸气,觉得那气也到不了底,眼前一阵漆黑,人便直直往前倒了下去。

靖廷眼明手快,一把拉住抱她入怀,“瑾宁,瑾宁!”

瑾宁睁开眼睛,觉得气慢慢地渗入,她艰难一笑,“我没事,许是牢里冰冷潮湿,冻着了。”

靖廷抱着她,她全身都在颤抖,牙关作响,脸色白得厉害,她拉住靖廷的衣袖,冲他努力地笑着,说了一句话,声音却仿佛不是她的。

“靖廷,咱俩,都是孤儿了,都无父无母了!”

“还有我,你还有我,别这样…”

“我知道,要节哀,我要节哀…”她把手放在胸口,看着靖廷,“我知道要节哀,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痛得厉害,我痛得厉害…”

“瑾宁,别吓我,看着我,看着我…”靖廷看到她嘴角有鲜血溢出,心里一慌,掀开帘子喊道:“快,去靖国候府!”

“靖廷,你跟他说一声,我不用他救,我自己有把握,我能出来,你去跟他说一声,我不用他救…”

一口鲜血喷出,瑾宁的头一沉,身子软了下去。

马车来到靖国候府,靖廷抱着她冲了下去急奔进去,嘴里惊慌喊道:“瑞清郡主,瑞清郡主…”

靖国候夫妇都在,听得叫喊,急忙冲出来,见他一脸的血,瑾宁昏倒在他怀中,靖国候沉声道:“快送厢房!”

靖国候夫人也连忙吩咐下人,“请郡主!”

人抱进了厢房里,靖国候夫人问道:“怎么回事?”

靖廷看着瑾宁那张苍白的面容,忧心忡忡地道:“她知道国公爷走了。”

“哎!”靖国候夫人叹息一声,“其实他不至于要这样。”

靖国候道:“子告母,是大罪,便是入罪,做儿子的也得受惩处,且他告的还是死了的母亲,大不孝…不过,倒不至于要死,恐怕,他早有寻死的心了。”

瑞清郡主提着药箱赶来,靖廷马上让开,道:“郡主,拜托你。”

瑞清郡主点点头,坐下来为她诊脉。

这手搭上去,她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看得靖廷心里慌得很,“如何?”

“脉象很乱,胎毒蚀心,”瑞清郡主看向身后的靖国候夫人,“母亲,入宫去求皇祖母拿一粒雪莲丹。”

“好,她要紧吗?”靖国候夫人问道。

“要紧,很要紧!”瑞清郡主沉声道。

靖廷听得这话,方寸大乱,“我去,我入宫求太后拿药。”

他策马而去,定比靖国候夫人快。

“好,你快去!”瑞清郡主拿出针包,叫住了立刻便出门而去的靖廷,“还有,讨了雪莲丹,问问太后可还有七毒草,若有的话,一并要了。”

“七毒草?”靖国候夫人一惊,“要七毒草做什么?毒性很强的。”

靖廷怔怔地看着瑞清郡主,心里紧缩起来。

“备用!”瑞清郡主轻声道,“去吧,大将军,兴许真用得上,自然盼着不用,看备下了,总是好的。”

靖廷转身而去。

他策马入宫,一路风霜雨雪,浑然不觉冰冷,心头,有狂怒升起也有悲伤填入。

靖廷走后,靖国候夫人问瑞清郡主,“她情况这么不好吗?”

瑞清郡主轻轻叹气,“母亲,她身体里本就有娘胎里带来的寒毒,接二连三地受伤,底子掏虚了,身体一虚,扯了急火,就会导致寒毒反噬入心,伤肺腑心脏,寒毒在她身体里许久了,不算厉害,但是慢慢浸yin,五脏六腑哪里有不损伤的道理?如今这急火一上,牵一发动全身,寒毒加快,若雪莲丹压制不住,怕是要七毒草以毒攻毒压制寒毒了,所幸七毒草虽霸道,可她能撑过去的话,寒毒便可暂时遏制。”

“雪莲丹的功效不错的,或许有用,不必用七毒草。”靖国候道。

瑞清郡主垂下了眸子,静静地看着瑾宁,“父亲,老夫人那边也快了。”

靖国候夫妇对视一眼,皆轻声叹息。

“这种娘胎里带来的寒毒,最怕的就是掏心的伤痛,七情六欲皆能损伤肺腑肝脏,尤其大悲,是真要命的,她不是寻常人…”

瑞清郡主压低了声音,“她魂儿是重归的,阳气轻,经不得这样生离死别的折腾。”

靖国候夫人点点头,“是啊,除非无情,否则还真伤底子,本以为经历了前生的事,她会变得无情冷狠。”

“人若无情,和杀人机器有什么分别?皇祖母要的也不是那样的人。”瑞清郡主道。

靖国候道:“其实陈国公不必这样,瑾宁虽然说进去吃点苦头,但是关不了多久,太后总会想法子救她出来。”

“陈国公倒不是说只为营救她出来,而是不愿意叫她背负不孝之名,他容不得任何人玷污他女儿的名声,我听说,他给李大人留的书信里,写了一句,求仁得仁,可见,他留着这条命,目的是要护着瑾宁,他对瑾宁,有亏,对甄氏,有愧。”瑞清郡主道。

第390章叫一声爹

瑾宁昏昏沉沉,只觉得全身一会像是被火烧,满身焦灼,一会儿像是掉入了冰窖,冷得她神思麻木。

但是,瑞清郡主的这些话,一字不漏她都听进去了。

她心里就像被什么撕咬一般,又疼有酸,她浸在冰窖里,感觉到冰水铺天盖地地袭来,片刻之后,又引火烧了过来,烧得她唇干舌焦,她想睁开眼睛,就是没办法睁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靖廷焦灼的声音,有人抱着她,嘴里塞了一粒药丸,那药丸入口便化了,冰冷得很,把嗓子里的火都给压了下去,整个人都舒适了。

眼皮也总算不再粘着,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靖廷的脸,他眼底竟有一丝泪光,面容焦灼万分,看到她睁开眼睛,他眼底便陡然绽放了又悲又喜的光芒。

“可算是醒来了!”

她听到靖国候夫人的声音,她慢慢地把眸子移过去,靖国候夫人和瑞清郡主站在靖廷右侧。

她勉强笑了一下,“叫大家担心了。”

“没事就好!”靖国候夫人道,“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明日再回去。”

瑾宁摇头,“我得回去了。”

她挣扎着起来,靖廷压着她的肩膀,“不要起来,先躺着,你可知道你方才多吓人?”

瑾宁看到他眼底的恐惧,知道他方才是吓怕了,但是她还是固执地道:“我想回去。”

瑞清郡主道:“既然她想回去,就让她回去吧,这本来就是心里发出的毛病,若心头牵挂着,还不如回去看看。”

靖廷听瑞清郡主都这样说了,便道:“那好,我抱你出去。”

瑾宁没逞强,确实她也浑身无力,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对靖国候夫人和瑞清郡主道:“谢谢!”

“说这话见外了,马上就是一家人!”瑞清郡主道。

“是的,马上就是一家人了!”瑾宁喃喃地说。

知道她想起了国公爷,靖廷也不耽误了,抱着她便告辞而出。

马车上,瑾宁只紧紧地靠着他,外头天色已经黑沉了下来,原来,她昏睡了这么久。

“冷吗?”靖廷抱紧了她,把她卷入自己的披风下,用体温温暖着她。

“靖廷,我曾发誓,这辈子不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瑾宁攥紧了衣袖,低低地说。

“别这样。”靖廷轻轻叹息,“他给你我都留了一封信,给我的信,千叮万嘱,让我好好保护你,字里行间,看得出对你的在乎,他是不容任何人玷污你的名声,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方式去的,你若消沉伤心,他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

“在天之灵…”瑾宁鼻音重重,“我曾为了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心里纵早原谅了他,却不愿意轻易与他和解,我总觉得,他对不起母亲,辜负了母亲不顾一切地跟了他,我替母亲恨着他,原来,人都是要等到在乎的那人成了在天之灵,才知道后悔和珍惜,我不给他机会,但是最后,变成他不给我机会了。”

靖廷听着这些话,心里也是难受得很,他握住她的手,“他现在是很快活的,因为他和你母亲重逢了,所以你千万别想太多伤了自己的身子。”

瑾宁把头抵住他的胸口,心里痛楚得一塌糊涂,便连呼吸都扯得胸口丝丝地痛。

她没有再说话。

马车抵达国公府,天寒地冻,门房却还站在门口。

见她回来,门房上前,哽咽地道:“三小姐您回来了!”

“嗯!”瑾宁慢慢地走上去,脚下就像是踩着一朵云团,不踏实,随时都会栽跟斗。

靖廷扶着她,两人进了去。

府中挂着白灯笼,瑾宁看了一眼就飞快的移开,但是,不管移到哪里,都有挂白。

靖廷看出她的心思来,“这许是老夫人走的时候挂白的。”

“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瑾宁说。

管家披着斗篷而来,他本以为三小姐会对国公爷的死无动于衷,不过是回来尽一份责任,但是看到她眼底的悲痛,管家怔了怔,随即沉声道:“国公爷如今还在屋子里,初三叔说,要等您回来见过才移出去。”

“初三叔呢?”瑾宁问道。

“在国公爷屋里守着,不吃不喝也不睡,撞过头,被救下来了,但是死活不愿意走,就守在那里。”

“有人看着他吗?”瑾宁听得一阵胆战心惊。

“看着,好几个人看着。”管家轻声叹息,“只是,如今府中武功最高的就是他,他若一心追国公爷而去,谁都拦不住,他总有自个的时候。”

靖廷闻言,一手抱起瑾宁便飞快进去了。

屋中烟雾萦绕,床头床位都设下了香案,白色蜡烛燃烧着,底下放了聚宝盆,用来烧纸钱,初三叔跪在地上,一张张放进聚宝盆里烧。

床上那人,盖着锦被,头脸也一并覆盖了,锦被塌下去,显得躺在上头的人特别的瘦小。

初三叔听得脚步声,回头瞧了一眼,看到是靖廷和瑾宁,他木然的脸慢慢地就添了几分悲伤,他的脸色和头上包扎的白布几乎是同一个颜色。

他嘴角扯了扯,道:“你回来了?你爹没了。”

瑾宁脚下一软,差点倒下去。

靖廷连忙扶着她,一步步走过去。

那种呼吸被湮灭的感觉又袭来,瑾宁深呼吸几口,才感觉气丝丝进入。

“他走的时候,无人在身边,无子女送终,你去喊他一声,让他好好上路,别惦记活人!”初三叔说。

他继续往聚宝盆里放纸钱,说:“国公爷,小姐回来了,她没事了,你看到了吗?”

瑾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底也没有泪水。

“你还恨他是吗?他都这样为你了,你恨他做甚?去啊,叫爹啊,他死的时候就盼着你喊他一声爹,他这条命都给了你,你还有什么好恨的?到现在还顾着你的小性子吗?”初三叔忽然生气地喊。

“初三叔!”靖廷道,“不可这样!”

初三叔站起来盯着瑾宁,眼神有些凶狠,“他为你死的,你便连叫他一声都不愿意吗?”

“初三叔,别这样,她够难过了!”靖廷拉开他,叫了管家过来,“你送初三叔出去休息一下。”

第391章错过了一辈子

初三叔眼底充满了戾气,一把推开靖廷和管家,“都给我滚开,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守着。”

他气冲冲地看着瑾宁,眼底又蓄了泪水,力竭声嘶地地道:“就喊一声爹,有这么难为你吗?”

瑾宁还是不动,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靖廷想说话,但是却被她拉住了手。

初三叔怒火上来,指着她的鼻子就痛斥,“若不是为你,他何至于此?之前在东浙,他欠你的,都还了回来,我知道你心里恨他,可那是他所愿吗?他也不想啊,他错了一次就万劫不复了吗?他膝下亲生的就只有你,为了你,这条命都不要了,你就那么凉薄?他真傻啊,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有能耐吗?她既然甘心进去,自然就有办法出来,可他不知道啊,他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他千方百计地想赎罪,奈何人家不领情啊,傻啊,活该的!”

“初三叔,住嘴!”靖廷冷了脸,“你斥责瑾宁做什么?你以为她就不难过吗?”

初三叔发泄了一通,憋着的那一口气散掉,人整个地软了下去,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瑾宁这才轻轻弯身子,抱着他,头埋在他的胸口上,痛苦地道:“我没爹了,初三叔!”

初三叔忽地就哭了出来,嚎啕大哭,抱着瑾宁哭得一个撕心裂肺。

瑾宁也哭着,她压着的情绪,也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靖廷和管家看了得心酸,别过了脸,管家道:“三小姐是让初三叔发泄一通,不然,他还是会想不开的,这样哭出来就好了。”

瑾宁又吐了血,软倒在初三叔的怀中。

“三小姐,三小姐!”初三叔忘了哭,大惊喊道。

靖廷神色微变,疾步上前,从怀里取出药丸让瑾宁服下去。

“怎么会这样的?”初三叔震惊地看着靖廷。

“没事!”靖廷沉声道。

初三叔看着瑾宁深呼吸几口,本来苍白的脸憋得有近乎发紫,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好一会儿,瑾宁才缓过来,脸上的青紫才缓缓地褪去。

“寒毒蚀心!”靖廷对初三叔道。

初三叔后悔不已,“对不起,三小姐,方才我不该这样骂你。”

瑾宁白着一张脸,眼眶又跌出了泪水,“父亲让你照顾我吗?”

“我会照顾你。”

“你还寻死吗?”

初三叔一怔,下意识地摸着额头的绷带,“不,不了!”

瑾宁张嘴,泪水就滑落,“我身边,通共疼我的就那么几个,你不要寻死。”

“不会,不会了!”初三叔胸口难受得紧,伸手扶着她起来。

瑾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眸光看向床上。

她握住靖廷的手,慢慢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来。

靖廷陪着她,问道:“要看看吗?”

“我想单独和他说说话,你们出去好吗?”瑾宁抬起头,泪光盈盈地看着他。

“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