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术和香附对视了一眼,确实,老爷必定着急。

是夜,元初寒洗过了澡,换上睡衣,散着潮湿的长发,踩着松软的地毯,慢慢的走到后窗。

坐在软榻上,视线穿过窗子看向那亮着灯火的小楼。

护卫依旧还在,那小楼也亮堂堂的。尤其是二楼,更是明亮的很。

那窗子开着,更是能清楚的看到房间里的灯火。

蓦地,那窗口出现一个人影。

看着他,元初寒撩着长发,虽是无意识的,可看在别人眼里,却是有几分刻意的嫌疑。

站在窗口,丰离的视线穿过黑夜清楚的看着她。俊美的脸罩着一层孤寒,可那双幽深的眼眸却笼罩上另一层光波。

黑夜寂静,俩人就这么对视着,不同于往时,元初寒却没觉得不适。

抬手撑着下颌,元初寒盯着他,蓦地弯起了眼睛。

似乎看见她在笑,恍若黑夜中突现的太阳,灿烂的不得了。

丰离的唇微扬,身上的那层孤寒尽数被赶走。

文术端着煮好的药茶走上楼来,房间的门是打开的,他也一眼就看到坐在后窗软榻那里的元初寒。

敲了敲门,元初寒没任何的回应,他直接端着茶走了进去。

朝着元初寒走过去,文术小心的探头往窗户外看,也没看见什么,倒是后面那小楼的灯火实在亮。

对面小楼中的人在挥手,快且轻。

元初寒挑眉,撑着下颌的手也拿了下去,似乎没懂他什么意思。

许是看出元初寒没理解,丰离再次抬手。那不是打招呼,而是一个指令。

元初寒明白了,将脸颊旁的发丝拿走,她笑起来,丰离要她过去。

站起身,元初寒大声的咳了咳。

忽然的,一把将站在一边探头探脑想窥探的文术抓在了手里。

扯过来,下一刻就大声喊道:“只要九九八,抠脚大汉抱回家。当面交易,童叟无欺。”这话,是冲着丰离喊的。

她的喊声穿透黑夜,那边小院里的护卫都听得一清二楚。

仰头看向二楼,他们王爷的卧室。却只来得及看见啪的一声被甩上的窗户,什么都没瞧见。

看着对面被关上的窗户,元初寒笑不可抑,松开还在愣神的文术,她开心至极。

以为她是他随从啊,说让她过去她就过去。

“小姐,您做什么呀?”抚着自己的衣服,文术觉得元初寒肯定没做好事儿。

“卖货呗。看来没人买你,回去睡觉吧。”抓了抓头发,元初寒开心的直奔大床。

文术暗暗哼了哼,他值钱的很,怎么会没人买。

翌日,丰离真的准许元初寒出府去济世堂了,尽管元初寒还没来得及亲自去问他。

因为,一大早柳蝶就来了。

她说奉了丰离的命令,贴身保护元初寒。

说是保护,元初寒觉得就是监视嘛。不过,柳蝶监视也不错,总比那群男护卫要好。而且柳蝶人也不错,元初寒还蛮喜欢她的。

见着柳蝶,文术颇有压力,因为柳蝶有武功,而且武功还不低。

和柳蝶一比,他就等于手无缚鸡之力,实在难看。

整理完毕,三人直奔王府后门。即将出府,元初寒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柳蝶与文术走在后,文术和柳蝶拉开一些距离,怕被她手里的剑伤着。

“其实啊,我去济世堂就是想吹吹风。那种地方才是我所熟悉的,比较有归属感,还能和顾先生说一说医术上的事儿。”元初寒笑眯眯的说着,也等于是在给柳蝶表述,她不会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无需代替丰离一刻不停的看着她。

柳蝶散着冷淡的脸浮起柔和,“郡主的感觉属下明白,毕竟在这府里,没有任何人能与郡主讨论医学又互相切磋。”

“你明白就好,免得像你们王爷似的,总以为我想出府是为了玩儿。”回头看她,元初寒放慢了脚步和她同走,一边说道。

“王爷只是担心您,这帝都不比眼睛所看到的那般歌舞升平,四处有暗流汹涌,您若是有什么闪失,王爷会伤心。”柳蝶平淡的说着,可是言语却有那么几分暧昧。

“伤心?柳蝶,你别乱用词啊。”顿觉得后脊窜起一阵凉风,元初寒摇头,坚决否认。

柳蝶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虽没说什么,可是她明显表示,她不多话,你们自己明白就好。

出府,顺着巷子走出去,走上了大街,人来人往,当真是繁华。

可思及柳蝶的话,元初寒也觉得这些繁华并不真实,都是表面。

街上的人三三两两的,无不在讨论着当下最新鲜的新闻。

而这新闻当然就是摄政王与国丈都在青州遇刺的事情了。

元初寒也听到了,而且得知,昨晚梅震南已经回到帝都了。但伤势如何并不清楚,毕竟这种事不会外传,大家所说也尽是猜测而已。

济世堂。

顾逸笙的徒弟梓旭正在柜台后忙着,眼角余光瞥见来人了,打招呼的话已经溜到了嘴边儿,可转眼看过去,发现来人是谁时,那些话又咽了下去。

“小神、、、郑大夫。”好些日子不见,今儿终于来了。

“你师父呢?”走进来,元初寒熟稔的径直走向内室。挑起帘子,看见的就是一个男人的裸背。

身后,柳蝶蹙眉,脚步迟疑了下。

元初寒则没有任何迟疑的走了进去,文术紧跟。柳蝶见此,也跟着走了进去。

“郑大夫,您来了。”顾逸笙正在给一个患者查看身体上的癣,中年男人,前胸和后背都有。

“嗯,您忙着呢。这位,这是牛皮癣。血热毒盛气血虚风燥,伸出舌头我看看。”走到那男人面前,元初寒示意他伸舌头。

那男人立即伸出舌头,元初寒一看果然如此,“舌苔黄腻,是不是还总是口渴,还便秘?”

男人点头,“没错没错,正是正是。”

元初寒笑笑,看了顾逸笙一眼,随后往外走,“您先忙着,一会儿咱们再谈。”

顾逸笙点头称是,一边叫患者穿上衣服,这就开药。

走出来,元初寒扫了文术一眼,要他再进内室一趟告诉顾逸笙将三管家找来。

文术立即明白,拖慢了脚步。看柳蝶走过去了,他转身返回内室。

“郡主,您真的很厉害。”柳蝶叹了一句,元初寒都没有切脉,只是看到那患者身上的癣,就知道他患了什么病。

“算不上厉害,经验而已。学医这么多年,积攒的经验是最多的。”她的语气听起来有那么几分老气横秋。

柳蝶眼睛含笑,“郡主是天才,如此稚龄就拥有此等医术。”

刚想反驳,元初寒又及时住了嘴。是啊,她现在才十五岁啊,还是未成年呢!

鬼知道她已经奔三十了,可在这儿,居然又返老还童了。

这是她的秘密,天大的秘密。

不过一会儿,那患者离开了,临走时还朝着元初寒拱了拱手。

元初寒淡定的点头,面对这些患者时,是她最有自信的时候了。

顾逸笙洗过了手走出来,一边笑道:“郑大夫,不知你今天会来,否则我得早早准备一下。”这话是话外有话。

“无需准备,咱们不讲究那些。这些日子看病的人多么?我打算在你这儿坐个闲诊,有空就来坐坐,你觉得如何啊?我可有这个资格?”笑眯眯,元初寒说的颇为有姿态。

顾逸笙一副震惊的样子,之后连连拱手,“这是我顾逸笙的福气啊,多少人想请郑大夫都请不来。”

“别客气,都是治病救人,大家一样一样。”笑得开心,眼神里流动着只有她和顾逸笙才明白的流光。

柳蝶站在一边,那姿态以及安全感不比男护卫差。

大概两刻钟后,有人走进了济世堂,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留着两撇胡子。

“您好,看病还是抓药?”梓旭招呼。

“看病。”那男人稳稳的说着,听那声音,可完全听不出是有病。

元初寒看过去,正好那男人也看过来。

这么一看,元初寒就知道是谁了,这就是文术所说的三管家,而他是郑王的心腹,在郴州时,元初寒曾见过他两次。

他出入过郑王的书房,记得他们好像还谈了很久。

“不知您哪里不舒服?”顾逸笙起身,一边说道。

“夜里不断惊醒,噩梦不断。敢问可有摆脱噩梦,夜夜安睡的法子?”男人沉稳的说道。

“这种病还真是不多,顾先生,就由我来给这位看看如何?”元初寒起身,这种机会,不能错过。

“好,咱们内室说话。”顾逸笙点点头,伸手示意进内室。

元初寒与那男人一前一后走进去,柳蝶也跟随。

内室,桌椅齐备。

元初寒坐在大夫所坐的位置上,那男人坐在对面,抬手放置在小枕上。

与他对视一眼,元初寒笑眯眯,灿烂若阳光,“先生大名?”

“在下陆潜。”陆潜自是认识元初寒,见过可不是一两次,而是很多次。

“陆先生脉象平和,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夜夜噩梦不断,怕是陆先生近来有焦心之事。任何事都急不得,慢慢处理,来日方长,终有能解决的一天。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别想太多。”放开手,元初寒说着,一语双关。

陆潜点点头,“大夫所言极是,在下确实是有焦心之事。朋友所托之事一直未完成,心里焦急。”

“陆先生的朋友若是了解您一直在尽心办理并未怠慢,相信也不会怪责先生的。慢慢来,焦急不得。”一语双关,元初寒的意思很明显,现在急不得。

陆潜叹口气,“多谢大夫了,在下回去后定与朋友细说,望他理解。”

点点头,元初寒就是这个意思。

陆潜拱拱手告辞,他来的快,走的也快。

顾逸笙一直未说话,若是细说的话,陆潜绝对是他的东家。

在这济世堂,一个上午来了多个患者,大部分都是元初寒接诊的。她说她想要治病救人,决计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

顾逸笙给打下手,文术则和梓旭一同站在了柜台后给他帮忙。都懂得药材,做起来得心应手。

柳蝶反倒成了闲人,一直跟在元初寒身边,看她给人诊病。

晌午在济世堂用了饭,下午时分才离开,返回王府。

在药房待得久了,身上就有一股药材的味道。就连柳蝶都是如此,行动之间自己都能闻到。

“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出来,柳蝶,往后你会一直保护我么?”若是柳蝶的话,那也不错。

柳蝶摇摇头,“属下也不知,希望王爷会准许属下一直保护郡主。看郡主治病救人,属下也很开心。”以前她都是在执行任务杀人,救人,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是吧,有成就感的。”这是必须的,元初寒就深有感触,否则也不会如此沉浸。

“如若王爷了解,定会准许郡主时常去济世堂的。”她并不是玩耍,而是真的在给人治病。

“他呀,哼,鬼知道。”哼了哼,元初寒觉得这天下最难猜的心,就是丰离的心。

柳蝶却不觉得,王爷能让她贴身保护元初寒,就说明他很在乎她。

她是女人,贴身保护元初寒再好不过了。而且,前几天她与元初寒说话王爷都看见了,知道俩人认识。单单这些,就说明王爷是真的在乎。

顺着后门走回王府,回到自己居住的小楼,就不得不路过丰离的居室。

然而,在靠近时却发现那小院前多了许多陌生人。穿着劲装带着兵器明显是护卫,只是衣服与王府的护卫不同,说明不是王府中的人。

而且他们好似也不是一伙,分别属于不同的主子。

有外人,元初寒自是要停下脚步,柳蝶举步走到了前面。

“那些人是谁啊?”元初寒问道。

“兵部尚书,兵部侍郎,户部侍郎,还有,顺天府府尹,几位大人的护卫。几位大人去见王爷了,大概有要事相商。”柳蝶都认识。

元初寒咂舌,这些都是大齐朝上的重臣,居然都在这里。他们应该都是丰离的人,看来丰离真的掌握了很多人。

绕远路,回到了自己的小楼,柳蝶也离开了。

上楼,于卧室后窗那里往丰离的居室看,那边的窗子半开着,什么都看不见。

那些护卫都等候在小院外,个个都不凡的样子,让她也不得不觉得大开眼界。

若是现在弄一颗炸弹把那个小楼炸了,这大齐朝廷得立即乱套。

梅震南回来了,不知伤的怎么样,若是就此死了,那可不错,也免得有人想着要把她赶紧嫁给小皇上。

坐在软榻上,元初寒看着那边,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的,那些大臣不会离开。

“小姐,您喝点茶,晚上想吃什么?”香附走进来,端着茶放到软榻的小几上。

元初寒转过脸,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什么时候咱们有这个权利了,还能挑选菜单?”这个权利是什么时候被赋予的,她怎么不知道。

向来都是厨房送什么,他们吃什么。

香附一副惊讶的样子,“小姐您不知道?搬来这里的时候,大管家就说了,小姐您想吃什么,吩咐厨房一声就行了。”

“大管家?来了这么多日子,我都没见过他影子,这么殷勤?”好奇怪啊。

“肯定是王爷放话了呗。”这还用琢磨么?不是王爷的命令,谁敢亲近他们呀。

眨眨眼,元初寒没接话。扭头看向窗外,她无声的哼了哼,为什么要对她好?

让她像以前那样也不错,让她知道自己是人质,清楚自己的地位。

思虑间,那边小楼有了动静。

院子里,几个身着官服的人从小楼里走出来,个个身上都带着官气,一看就不一般。

他们走出院子后,带着各自的护卫就离开了。

元初寒看着他们离开,再抬头看时,那边二楼的窗子已经彻底打开了。

某个人站在窗口,正看着他。

看见他,元初寒绽开笑脸儿,迎着夕阳,她更灿烂。

丰离抬手,给了她一个指令,然后便转身离开了窗口。

元初寒撇嘴,随后起身走出小楼。

穿过矮树,穿过石板路,走进小院。

众护卫向她拱手打招呼,她这待遇还真是不错,刚刚那几位大人离开,他们可是都跟青松似的。

笑眯眯的点头,元初寒快步走进小楼。

蹬蹬蹬上楼,走进卧室,绕过那白玉屏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矗立在床边那小几上,已经重新搭建起来的巨型铜钱心。

睁大眼睛,元初寒扭头看向那坐在床边的人,“你搭建起来的?”太强了吧。

“你的心。”淡淡的给予解答,他搭建起来的是她的‘心’。

翻白眼儿,元初寒走过去,绕着转了一圈,也不得不佩服,“丰离,你大脑真发达。”太强了。

“今天开心么?”她刚刚在窗口笑得灿烂,丰离觉得她很开心。

“嗯,不错。好久没给人看病了,忽然觉得我又活过来了。”在床尾坐下,元初寒看着他,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好很多了。

“明日还想出去?”一猜一个准儿。

点头,元初寒睁大眼睛看着他,“行么?”问,一边笑得眉眼弯弯。

看着她,丰离蓦地抬手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一下,“行。”

捂着脑门儿,元初寒还在笑,他准了就好。

“现在你也不难受了,时间还很多,愿意和我说一下,你当年中的什么毒么?”她打算开始治疗他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