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彤彤的火映红了半边天,也更清晰的映照出丰离脸上的孤绝。扭头看向那还在马上的人儿,她已经傻了。

抓住她的手,丰离眉峰微蹙,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蓦地,杜骏快速的从前方奔回来,袍子一角已经被烧掉了,“启禀王爷,郑王府被大火包围了。守在府外的护卫尽数被杀,里面情形不知,其他人已经进去了。”

“动作快,找到郑王。”丰离下颌紧绷,一字一句。

杜骏领命立即离开,这边元初寒忽然的翻身下马,脚下不稳,直朝着地上跌倒。

丰离手快的将她拽起来,元初寒却立即推开他,朝着大火蔓延的郑王府跑去。

大火漫天,将逐渐亮起的天空都映红了。元初寒疾步奔跑,浓烟刺鼻,她似乎都感受到了那火苗的烧灼感。

蓦地,一股大力截住她。丰离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回来,抱住,“他们进去找了,郑王也未必在里面。”

“外面的人都死了,你说他会不会在里面?你不是说会保护他的吗?你不是说过吗!这就是你的保护?你说啊!你说啊!”元初寒双眼通红,瞪视着丰离忿声大吼。

丰离抱住她,听着她的嘶吼,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扭头看着越烧越旺的郑王府,元初寒的眼睛恍若那冲向天空的火苗,红彤彤。

蓦地,火焰中,冲进去的护卫跳出来。个个衣服头发均被烧到,不过却从大火中抬出了人来。

元初寒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看着那被抬着放到地上的人,她双腿发软,直直的往下滑。

丰离抱着她,一边看着那边,头发被烧掉大半的齐杨用手势禀报,禀报丰离他们抬出来的人是谁。

那地上的人,已经被烧的辨别不出模样,可是脚上的靴子还在。朴素,毫不华丽,很邻家。

“爹!”怀里的人忽然大叫一声,下一刻挣脱他的禁锢,奔向那躺在地上的人。

丰离迈出一步再次拦腰将她抱住,元初寒奋力挣扎,声嘶力竭,“放开我!丰离你这个王八蛋,你说过你会保护他的。你这个小人,我杀了你。”扭身,元初寒手脚并用,疯狂的捶打踢踹丰离。

丰离步步后退,却始终没放开她。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孽!你把我带走,把他留在这儿,还假惺惺的说会保护他!你这个王八蛋,王八蛋!”大火将一切付之一炬,燃烧的声音,和着那声嘶力竭的吼骂声,回荡在逐渐亮起来的天空。

很寂静,没人说话,只是看着元初寒,听着她的吼骂,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你说你会保护他的、、、你说过、、、”捶打踢踹渐渐停下,元初寒直朝着地上滑下去,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好似春雨,浸润大地。

被打的人随着她蹲下,抱着她,任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哽咽。

哭声很小,逐渐变大,可是哀伤却也浓烈的化不开。

天空大亮,可是片刻后就飘来了一层的乌云,将整个天空都罩住了。

曾经的郑王府被大火烧得什么都不剩,一堆乌黑的残渣在地面上,余烟袅袅。

柳林的草地上,二十余具尸体,却有一具尸体被盖上了衣服,遮挡住了脸面。

五六米之外,两个人坐在地上。丰离抱着元初寒,俊美的脸上没任何表情,冷凝慑人。

怀里的人还在哭,声音不大,随着她哭泣,身体也在抽搐。

郴州府尹带着官兵冲进了柳林,却没想到郑王府已经付之一炬了。而且,摄政王居然在。

整理了下衣袍欲走过去,杜骏挡住了他的路,这个时候,最好谁也别过去。

护卫以及当地官兵快速动作,将尸体尽数抬走,府尹让出了自己的园子,用来停放郑王的遗体。

天空不知在何时下起了细雨,穿透柳树的枝叶,掉落在地上。

可是那两个人却毫无感觉,一直静默的相拥着。

整理完所有事宜的护卫们站在不远处,这个时候,便是天上下刀子,也不会有人在意。

郑王府被一场大火烧毁,年迈的郑王在大火中去世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整个郴州城,府尹也派人快速赶往帝都禀报皇上。

时近晌午,倾盆大雨倾泻而下,城中的百姓都在叹着,这是老天在为郑王的惨死流眼泪。

和园,郴州府尹的园子,此时遍布白纱。

暂时做灵堂的祠堂里,一副棺材摆放在正中央。棺材朴素,犹如躺在里面的那个人,这一生他都这般朴素。

全身湿透的元初寒站在棺材旁,湿发沾在脸上,水滴顺着发梢往下流,但她毫无所觉。

双眼红肿,眼眸深处是化不开的哀伤。

她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哪怕她想到一丝丝,她都不会将他独自留在郴州,说什么也要把他留在身边不可。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两年的时间里,她大部分的回忆都有他。这个老人倾尽一切的对她好,尽管她变得和他以前的女儿不一样,可他没任何的怀疑,一如既往。

大雨哗哗,祠堂外,齐杨冒雨跑进来,手上拿着白色的孝服。

走至站在一侧的丰离身边,齐杨小声道:“王爷,您和王妃都湿透了,换衣服吧。”

丰离眸子微动,他亦全身都是雨水,他所站的脚下,一滩水迹,都是从衣服上流下来的。

看着那背对着自己的人,丰离脚下一动,走过去。

“换衣服吧。”抬手,搭在她的肩上,掌心下的肩膀凉凉的。

垂眸,眼泪落地。转身,看向丰离,红肿的眸子一层水雾。

丰离搂住她肩膀,带着她离开灵堂。

大雨不停,在地面上汇聚的雨水变成了一个个河流,朝着四面八方流淌。

白色的孝衣穿在身上,元初寒站在灵堂外,看着那不停的大雨,她的心好似被拧起来了一样。

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她第一次体会哀伤是什么滋味儿。

在那个世界,她只有一个粗心有余的母亲作伴,父亲是什么样的存在,她从没体会过。

郑王,这个年迈的老头,在短短的两年内,让她深切的体会到了父亲的含义是什么。

从来都没有人对她这么好,毫无理由的好。

白色的身影走过来,丰离看着她,幽深的眸子各种情绪跌宕。

下颌紧绷,他深吸口气,随后走到她身边。

“从此以后,我就没有爹了。”好短暂啊,才两年。若是早知道,她一定会分分秒秒都不离开他。

丰离垂眸,看着地面流动的雨水,几次欲言又止。

“对不起。”终于,他还是说出了口。

元初寒转过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从不会低头的人低头了。

“跟你没关系,我那时说的话、、、”那时是口不择言,她不知该怪谁。其实怪的是自己,但是却拿他撒气。

握住她的手,丰离抬眼看着她,她无需解释,他都懂。

“走吧。”拉着她的手,重新走进灵堂。

朴素的棺椁还停在那里,元初寒走到近前,抬手放在棺木上,“我想看看他。”

“别看了,让郑王安息吧。”抓住她的手,丰离阻止。

元初寒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想必应该很惨,他不想让她看。

搂过元初寒的身体,丰离将她带离棺椁。

在蒲团上跪下,孝衣铺地,惨白哀切。

大雨持续,灵堂里,丰离陪着元初寒跪在棺椁旁。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下跪,此时此刻,他跪在这里毫无怨言。

傍晚时分,有各地的管家奔赴而来,趟着大雨,一个个如同雨人。

天色暗下来时,这灵堂已跪了二十多人,腰系孝带。

“老爷!”夜雨中,帝都的陆潜等管家赶到,奔入灵堂,一声老爷之后再无他言。七尺男儿汉,个个泪眼婆娑。

如同陆潜等,在最艰难时,是郑王给了他们一碗饭吃才有了今天。

灵堂里,哽咽的哭声此起彼伏,最前的几位大管家重孝在身,满目凄白。

元初寒一直看着那朴素的棺椁,通红的眸子水光泛起,听着诸多管家的哽咽声,她真的很难过。

“小姐。”香附和文术戴着孝帽,走至元初寒的身边跪下。文术眼睛通红,香附眼泪断线了一般。

转眼看向他们俩,元初寒眼睛里积蓄的泪水也决堤而下。三人抱在一处,哭出声来。

“老爷这么好的人、、、怎么会遭到这种不测?小姐、、、咱们一定要为老爷报仇。”香附抽泣着,却咬牙切齿。

“一定要报仇。”文术哭着大喊,一时间灵堂里哭声更甚。

丰离跪在旁边,看着他们,幽深的眸子冷凝成霜。

大雨一下就是一夜,城内的百姓都说这是因为郑王死的冤,老天才降下这般大雨。

天色渐亮,帝都的人也进入了郴州,带着丰芷爵的圣旨,直奔和园。

而和园内的灵堂里,跪了一夜的人仍旧都在。元初寒拉着香附的手,主仆俩眼睛红肿。

灵堂外,腰系孝带的杜骏脚步很轻的走进来,绕过跪了一地的人,走至丰离身边,俯身低声禀报宫里来人了。

丰离面上无任何的情绪波动,只是扭头看向身边的人儿。

元初寒的小脸儿有些异常的红,和香附倚靠着,好像这世上除却对方都是寒潭,只有这般才能取暖。

抬手,抓住了她的手,却惊觉她的手很热。

“你发烧了?”丰离身体一动,将元初寒拽到自己面前。

眨眨眼,睫毛潮湿,元初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事儿。”话出口,才发觉她嗓子都哑了。

丰离皱眉,下一刻站起身,长久的跪着,使得他忽然之间也有些站不稳。

将元初寒拽起来,她根本用不上力气,腿已无知觉,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

抱着她,丰离快步的走出灵堂。

“放开我,我不要离开。”挣扎,可是根本用不上力气。元初寒脑袋也晕晕的,沙哑的嗓子出口的话也嘶哑难听。

“郑王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会心疼的。”抱着浑身发热的元初寒,丰离轻声的劝慰,和他冷冰冰的脸完全成两极。

说起郑王,元初寒哽住,垂下脑袋顶在丰离的胸口,任他抱着自己离开。

将她抱回灵堂旁边小院的房间里,短短的一段路,元初寒头脑发昏的情况更严重了。

坐到床上,元初寒盯着丰离,都感觉他在晃。

“你真的病了,本王找大夫过来。”摸着她的额头和脸颊,热乎乎的像个暖炉。

“我就是大夫,干嘛找别人。不过,我这个大夫也没什么用,还号称什么小神仙,可连我家老头都救不回来。”垂下眼睛,元初寒沙哑着嗓子,小小的声音,哽咽。

丰离在她身边坐下,抬手将她搂在怀里,“本王的错。”

伸手环住丰离的腰,元初寒无声的啜泣,“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毫无条件的好,哪怕我看起来根本不像他女儿。”

丰离轻抚着她的脊背,听着她哭泣沙哑的胡言乱语。

“我若是早知道他会这么快的离开我,这两年来,我肯定会让他尽情的享受天伦之乐。我就是个傻子,就是个蠢猪,总说以后以后,可是再也没有以后了。”

咒骂自己,可是却用不上力气,哭声也越来越低。

丰离低头轻吻着她的发顶,听着她嘶哑的咒骂,无声的抱着她。

过去许久,怀里的人儿没了动静,丰离缓慢的抱着她退开身体,元初寒已经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脸蛋儿不寻常的红,身体也像个火炉,她真的病了。

连夜赶路,被大雨淋了个透。又在灵堂里跪了一夜,从来不生病的人也生病了。

将元初寒安置在床上盖上被子,丰离起身离开房间,孝服下的身体挺拔不摧,绝凛杀阀。

丰芷爵的圣旨,交代一定要厚葬郑王,并且已经派了刑部的人下来,彻查此事。查找凶手,绝不留情。

和园白纱遍布,摄政王府的人与宝字号商行的个个管家皆孝带在身。

礼部的人员进入和园,主办郑王祭奠下葬等事宜。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今日虽停了,可天上仍旧罩着乌云,阴沉沉的。

所有的事宜,丰离尽数亲自交代,礼部的官员是丰离的心腹,一切办的格外利落。

灵堂重新布置,但唯独那朴素的棺椁没有换,如同郑王这朴素节俭的一生。

白色的挺拔身影由灵堂走出来,丰离快步的走回小院,房屋外的围廊里,元初寒坐在栏杆上,盯着一处在发呆。

无声的叹口气,丰离慢步走过去,在她身边,他撩起白色的孝服蹲下,“怎么出来了?”

收回视线,元初寒低头看着蹲在她身边的人,“做梦梦见我家老头了,我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他。他以为我死了,吓得不得了。看见我睁开眼睛,高兴的又笑又哭。我妈都没为我哭过,看见他哭,我被震撼到了。”

丰离抬手放在她腿上,“你真的没事?本王找大夫来给你看看吧。”她很伤心,他知道。她这样胡言乱语,也吓到了他。

“你以为我在说疯话?我说的是真的,我不是他女儿,最起码灵魂不是。我两年前才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睛我变成了元宝。我和以前的元宝不一样,她很闷,还有病,整天说不过十句话。我话很多,还懂医术,长眼睛的都会知道出问题了。但是他没一点怀疑,就好像哪怕我变疯了变傻了,他也会一如既往的疼爱我。他是个好人,他不该这么死。”红肿的眸子里积聚水雾,元初寒沙哑着嗓子,压抑涌上来的哽咽。

丰离眉峰微蹙,起身坐在她身边,幽深的眸子盯着她的脸,“这就是你曾说过的,最大的秘密。”

“嗯。”点头,元初寒垂眸,脑子里飞转着关于郑王的一切。

抬手,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丰离叹口气,“本王会为他报仇的,本王的错,会百倍的弥补。”

伸手环住他的腰,元初寒的脸埋在他怀中,“为他报仇。”这个仇,一定得报。百倍,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怀中的人不断的散着热气,她真的在发烧,而且比上午那时还要烫。

“找大夫来给你看看吧,你真的很热。”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热气。

“我就是大夫,不用。我自己扎两针就行了,没事儿。”嗓子沙哑的说着,元初寒趴在丰离的怀里,眼皮却有些支撑不住。

她确实没支撑多久,不过片刻就又睡过去了。丰离将她抱回房间,之后便将香附召了过来。

香附也懂医术,给元初寒把脉试探了下,之后便开了方子。

护卫很快将药抓回来,香附就在隔壁的小厨房煎煮起来。

一个时辰,浓浓的药汤熬好,端到卧室里,床上的人却已经醒了。

元初寒头疼愈烈,喉咙也疼,睡着了就梦见郑王,靠坐在床上,红肿的眼睛血丝满布。

“小姐您醒了,把药喝了吧,您染了风寒,不吃药不行。”端着药送到床边,香附也眼睛红红。

接过来,元初寒不呼吸的一口气喝下去,苦味蔓延,麻痹了她所有的感觉。

“小姐,老爷已经走了,您要保重。若是老爷看见您这样,他也会伤心的。”拿着空了的药碗,香附坐在床边,低声的劝慰。

“我一直相信好人有好报,但现在看来,好人未必有好报,坏人却能活的潇洒。”某些人,想必现在开心的不得了。

香附叹口气,确实,坏人活的好畅快,好人却连最后都那么凄惨。

“丰离呢?”掀开被子,元初寒挪到床边。

香附蹲下给元初寒穿鞋,一边回道:“王爷在灵堂为老爷守灵呢,一直跪在那儿。”

元初寒无声的叹口气,其实丰离大可不必的,这些都应该是她做的,可是他都代她做了。

离开小院走向灵堂,重新布置过,白纱垂坠,哀切更盛。

灵堂里,陆潜邓芝等管家都还在,儿女所在的位置,丰离在那里。

走过去,元初寒在他身边跪下。

“好些了么?”看着元初寒,丰离幽深的眸子满满的关切。

扭头瞅着他,元初寒点点头,“好多了。”只是嗓子依旧沙哑。

握住她的手,丰离什么都没说,与她一同跪着。

“明日下葬。”蓦地,丰离低声告诉她安排。停灵三日,入土为安。

手一动,元初寒点点头,“好。”

“入土为安,郑王也能安息了。”看着元初寒的侧脸,丰离轻声安慰。他的脸没表情,可是话语却很轻柔。

“我没事儿。刚刚睡着又做梦了,还是这两年来的画面。我忽然发觉,他好像根本不会离开我。”只要想他,在梦里就能见到。

可是这种话在丰离听来却觉得很伤心,看着元初寒平静的脸,握紧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