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芷爵面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眼角眉梢间还是暖如春风般,他口口声声的外公,此时看得出他和梅震南并不亲。

司徒律依旧是面庞冷硬,看着梅震南,漆黑的眸子却有些什么东西在沉浮。

蓦地,司徒律撩袍跪下,寂静的牢房里,所有的视线都转向了他。

司徒律没说什么,跪在那里给梅震南磕了三个头,随后站起身。

元初寒看着他,幽幽光线中,她恍似看到了司徒律的脸染上一抹轻松。

转身,司徒律面对丰芷爵。他面前的是个少年,可也是这个国家的帝王。

撩袍,单膝跪地,“皇上,臣有一事请皇上成全。”

丰芷爵几分诧异,元初寒也不解,他要做什么。

“舅舅请说。”丰芷爵的脸上也染上慎重,不知司徒律的要求是什么。

“臣请皇上将臣的名字从梅家族谱中除去。臣自进入梅家,所用的姓氏依旧是母姓。司徒家家破人亡,至今只有臣一人在世。母亲对臣有生养之恩,臣要为司徒家发扬光大,请皇上恩准。”一字一句,司徒律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听的人也心内波澜丛生。

元初寒今日才知,原来司徒律他母亲家已经家破人亡了。

丰芷爵愣了半晌,“这、、、好吧,朕准了。”脱离梅家,这倒是也好,免得梅家的声名拖累了司徒律。

“谢皇上隆恩。”司徒律谢恩,之后起身,这次,元初寒清楚的看到了他脸上的轻松之色。

他以前就说,想脱离梅家,原来他说的脱离是这样的。

垂眸看向她,司徒律冷硬的脸庞几分柔和。

元初寒弯起眼睛,“恭喜,司徒将军。”

几不可微的点头,司徒律虽然没说话,可是却能让她感受到,他真的很高兴。

就在此时,梅震南又开始抽搐起来,众人都后退了一步,看着他,眼神各异。

抽搐,就好似被附身了一般,再加上他皮包骨头一样,全身就剩下一把骨架了,抽搐起来更是慑人。

丰芷爵微微蹙眉,少年的脸也不再温暖如春。

抽搐着,梅震南的身体却在一瞬间僵直不动。

眼窝深陷的眼睛忽的睁开,浑浊的眼球恍似眼瞳与眼白已混为一片,直勾勾的盯着牢房的房顶。

众人盯着梅震南,一时间整个牢房静悄悄的,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

元初寒弯着红唇,她从来不知道,看一个人即将赴死,心里会这么畅快。

似乎过去很久,也似乎只是一瞬间,梅震南紧绷的身体松软了下来。可是那直勾勾盯着上方的浑浊双眼却依旧睁开的,传说中的死不瞑目。

“没气了。”狱卒上前小心的试探了一下,然后确定道。

元初寒在瞬间笑出声,使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看了他们一眼,元初寒依旧掩藏不了自己的笑意,“我先走了。”欣赏完,她也该走了。

话落,也不等丰芷爵开口说话,她转身走出牢房。

快步的走出牢房,元初寒步伐轻松,怎是一个畅快了得。

她真的觉得,这天下再也没有比看着仇人咽气更爽快的事情了。而且梅震南的耳朵还好使,司徒律的话他肯定都听到了。

必是怒极攻心,一下子就过去了。

啧啧,司徒律还真是个好助攻。

走出刑部大牢,路遇的人不少在盯着她看,那时她曾大闹刑部公堂,可谓声名远扬。

护卫在刑部外等着她,见她出来,便立即跟随上她快步离开。

宫中人来人往,她今日短暂出现,摄政王府的护卫紧紧跟随,这阵仗便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不过宫中向来有很多神秘的事情,得不到解释也很正常。比如前些日子鹰手闯入宫中,皇上与摄政王均遇刺。可是据说当时还有一女子在场,并且她一直照料在摄政王左右。可是那女子是谁,大家都不知道。

像这种事情数不胜数,大家传一传也就算了,没有人刨根问底的一定要知道答案。

坐上马车出宫,元初寒在车里也忍不住的笑出声,这几天她开心的次数明显增加,今年是利于她的一年。

出得宫门,还未走出多远去,马车就缓缓停下了。

挑眉,元初寒听着外面的动静,不过几秒,人声传来,“我家殿下有请摄政王妃望春湖上一叙。”

殿下?有这种称呼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

不等外面护卫进来禀报,元初寒便扬声道:“不见,要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老娘忙着呢。”

“王妃,我家殿下确有重要的事告知王妃,事关逃走的高广。”那西番的护卫在外面回话,嗓音沉稳。

高广?

元初寒眸子微闪,这个人,卑鄙无耻,狡诈阴险。司徒律都没抓住他,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看苏晏的样子是认为下毒之事与他脱不开关系,他一副势必要抓住他的样子,莫不是,已经逮住了?

不太可能,这是大齐的地盘儿,司徒律都没抓到他,他一个外人怎么可能动作这么快。

“好吧,去望春湖。”高广,这人她确实需要了解一下。丹顶观音这毒是罕见之物,若他手里有,那么没准儿能寻到出处。更甚者,或许会得知解药在哪儿。

苏晏这变态,虽然看起来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可是心里肯定着急的不得了,想尽快解毒。

眼下就是证明,他早就急不可耐了。

106、一只眼、温暖的港湾

望春湖,是这帝都东郊一处湖泊,虽然不大,可是胜在四周风景好。

因着种满了梅树,这个时节梅花盛开,春意正浓时,帝都的百姓们便是再忙,也绝对会跑到这里一趟来看看梅花,否则,这个春天就白白的过去了。

元初寒从未来过这儿,看梅花的话,宫里就有,而且很多。

有商家在望春湖边开了一家酒楼,而且,还修了一座小桥从湖泊的内圈绕着湖一周。只要交钱,都可以去湖内踏踏。此时岸边的梅花盛开,人若是在那小桥上行走,会被梅花彻底掩映住。

马车缓缓停下,元初寒起身走出去。走出马车,扑面而来的就是梅花的清香,挡也挡不住。

看向前方,那大片的梅花,元初寒也不禁的点点头,不比宫里的差。

下车,却发现往那边走过去的行人又都退了回来,不满的议论声传入耳朵,今天有人包场。

包场?元初寒几乎都不用问,她就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有钱没地方花了,跑到大齐来挥金如土,这是在她面前显摆自己有钱么?

他若是显摆别的,她或许没有,钱,他未必能比得过她。

走过去,顺着那酒楼旁边的小桥走进湖泊里侧,那一圈小桥弯弯绕绕顺着湖泊的内侧修建。外侧就是梅枝,不少的梅枝伸展出来,悬在小桥上头,怎是一个漂亮了得。

不过,此时此刻,有个人要比盛开的花儿还要美艳。站在小桥上,一刹那,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一只花妖。

他的身边没有人,只有他一人站在那儿,其余的护卫都在岸上。

朝着他走过去,元初寒身后则跟着护卫,不远不近,两米左右。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很忙。”走到近前,元初寒便不耐烦的开口,不仅是语气不耐烦,脸色也很不耐烦。

垂眸看着眼前的人儿,苏晏下一刻就笑了起来,妖艳的脸庞比之这梅花还要摄人眼球。

“你特意穿着绿色的裙子,就是为了给这些梅花做陪衬?本殿从来不知,原来你这么有自知之明。”他笑话的是元初寒的绿裙子,在这盛开的梅花间,她一袭浅绿色的长裙,极其清新。

“那你专门挑选了这个地方,就是为了和这些梅花比美的么?”他说的话向来都不是好话,元初寒早有心理准备,反唇相讥。

苏晏看了一眼岸边的梅花,随后笑道:“那在你看来,是这梅花美,还是本殿美?”

他脸皮如此厚,元初寒也是没招儿,翻了翻眼皮不回答,被他恶心到了。

看着她,苏晏较为开心,毕竟刚刚小赢了一筹。

“来,咱们边走边聊。”脚下的桥仅仅一米宽,下面就是湖水,这种建造苏晏很喜欢。

上下审视了他一番,元初寒几分谨慎道:“有话就在这里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有馊招儿。”

人品遭受质疑,苏晏微微眯起眸子,“本殿一人,而且不能动武,能将你如何?”她身后可是跟着人的。

转了转眼睛,元初寒看向旁边的湖水,“把我推到湖里去呢,我一个不甚,许就中了你的招儿。”

轻挑眉尾,苏晏被她的想象力折服,“还有哪种可能?”

“或许你在前面设了陷阱,我只要走过去就没命了。”这也是一种可能啊,元初寒不觉得自己的猜想多余。对苏晏的人品,她向来不敢轻信。

“既然如此,就让这个消息烂在本殿的肚子里算了。”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苏晏转身就走,生气了。

看着他的背影,元初寒弯起红唇笑笑,这样她就放心了。他笑嘻嘻的,她瞅着他心里没底。

举步走上去,很快的追上苏晏,元初寒走在里侧,伸出来的梅枝就在头顶。

“说吧,太子殿下得到了什么好消息?”语气轻松,可见她此时心情不错。

苏晏扫了她一眼,而后鼻子里发出轻哼之声,根本不回答她的问题。

见此,元初寒笑出声,“太子殿下,你若是不说,我可就走了。”

停下脚步,苏晏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她,元初寒也仰脸看着他,脸上笑意犹在。

蓦地,苏晏抬手,打在她头顶的梅枝上。花瓣瞬即飘落,落在元初寒的脸上,让她眯起眼睛,可是还在笑。

抬手拿开脸上的花瓣,元初寒笑不可抑,笑得是苏晏现在不能动武。生气也只能用极其幼稚的方式来泄愤,她怎么可能不开心。

摘掉眼睫上的一片花瓣,元初寒看向他,却发现他在用一种极其难懂的眼神儿盯着她看,眼睛都不眨。

渐渐敛起脸上的笑意,元初寒轻咳了声,“太子殿下,说吧。”一个消息,装神弄鬼的。

抬手,在元初寒的几分退避中,苏晏将落在她发丝上的花瓣拿掉,一边道:“逃跑的高广,这名字不是他真实的姓名。他或许与二十几年前大齐被满门抄斩的官员有关,若是能调查一下,或许就能知道。”

看着他,元初寒慢慢的眨眼,“所以?”

“所以,摄政王定是知道一些什么,只不过从未说过一个字。”微微倾身,苏晏一字一句的说着,这种语气再配上他那双狭长的眼眸,饶是钢筋铁骨的人也得被他逼退。

“你这是在找机会挑拨离间么?”他身上的味道飘进鼻端,元初寒也不禁的后退一步。不过腰后就是小桥的栏杆,她也退无可退。

苏晏没有再逼近,只是看着她几不可微的摇头,“摄政王的毒已很多年了,估计可以追溯至十几年前。这么多年来,他不可能没调查。”但是为什么不透露一个字,谁也猜不透。

“就是他有意隐藏,和你也没什么关系,毕竟你中毒是意外。他必定有他的理由,到了该说的时候就说了。”对丰离,元初寒一百二十分的信任。

“这么信任?”殷红的唇弯起若有似无的弧度,苏晏似乎很神奇于元初寒对丰离的信任。

“嗯。”点头,就是这么信任。便是他们俩有争吵,那也是在没人的时候。

“既然如此,本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高广现在躲藏起来,没人找得到他在哪里。如果能查一查他到底出身何处,或许就能找到他了。”苏晏几不可微的摇头,十分认定丰离有事瞒着所有人。

元初寒看着他,半晌后点点头,“确实值得查一下,兴许,就能找到解药也说不定呢。若是真的能找到解药,你先吃。”由他的命来试验解药的真假。

“心不是一般的黑,本殿的命就不值钱?”他可是西番的太子,在这里,就变得一文不值。

“值钱啊,试药还需要你。”并不是一文不值。

苏晏抬手,在她的脸颊旁虚空的挥舞了下,作势打她。

元初寒瞪大眼睛,还真想看看他现在敢不敢打她。

“眼珠子掉下来了。”苏晏收回手,看着她那样子,怪声的揶揄。

哼了哼,元初寒不再理会他。转身朝着湖泊的深处走,头顶的梅枝也愈发的茂盛。

梅花开的真是好,与皇宫相比,这里的梅花甚至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这小桥也修的好,桥下就是水,甚至还能看得到鱼儿由桥下来来回回的游动。

以前听说过望春湖,但是,她对帝都的这些风景不怎么感兴趣。现在一看,真是不错,若是把丰离拽来,俩人在这里走走那就更好了。

“梅震南咽气了?”苏晏走在她身后,看着她修长的背影,蓦地问道。

“嗯,挂了。”说起这个,元初寒心情变好。

“既然如此,咱们哪日启程?”在这帝都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也很不自在。

“铜像到手,就走。不过,你能跟着我们一起走么?”转身看着他,元初寒一边倒着走。他若是跟着他们往郴州走,那成什么样子。

看着她,苏晏弯起殷红的唇,狭长的眸子亦是流光溢彩,“本殿回西番,可以在半路金蝉脱壳啊。不然,你去将本殿劫走?”这主意倒是也不错。

“你看我会飞天遁地么?你爱怎样就怎样,反正及时出现担任试验品就成。”翻了翻眼皮,她转过身正常走路,脑后的长发随着她走路而轻甩。

“冷酷无情到这种地步,你这治病救人的小神仙就是这么做的?”让他做试验品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像她这样整天挂在嘴边上的却是更气人。

“我早就不是小神仙了。”小神仙已经死了。

“是啊,忘了你是个庸医。”苏晏几不可微的摇头,他信这个庸医,也是瞎了眼。

“哼,随你怎么说,反正你若是不信我,那就等着死吧。”怎么骂她都没关系,她现在也不惧那些骂名。

“吓死本殿了。”虚无的反讽,元初寒不甚在意。

太阳升到了半空,也终于将这小桥走了个遍,其实就是绕了一个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了起点。

这湖泊看似不大,可是走起来才会发觉,一圈下来的路径还是很长的。

“走了,不见。”拎着裙角,元初寒快步的离开,好像屁股着火一样。

苏晏微微眯着眸子看着她,直至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收回视线,“只长了一只眼睛!”所以,只看见自己想看见的,其余的一律看不见。

坐上马车,一路回王府,苏晏的话元初寒也不是不思考,而思考出来的结果还是一样的,丰离不说,肯定有他的原因。

高广?若丰离中毒之事也与他有关的话,那么抓住他就会有大收获。

可是这人极其狡诈,所谓狡兔三窟,他就是那种人,想逮住他可不容易。

司徒律没抓住,苏晏也只是查到了一些端倪。丰离,不知有没有派人去搜捕他。

这是大齐,丰离的主场,他若是一定要抓住高广的话,应该能抓住。

回到王府,元初寒跳下马车第一时间直奔小厨房。

熬药,丰离的药都是由她亲自煎煮的,她也信不到别人。

盖上盖子,元初寒走出小厨房,然后直奔二楼卧室。

绕过屏风,看到的就是坐在窗边软榻上的丰离,她回来,他在这儿都能看得到。

弯起眼睛,元初寒走过去歪头看着他的脸,气色好多了。

任她看着自己,丰离也几不可微的弯起薄唇,“刚刚宫里递来了消息,梅震南死了。”

“嗯,我亲眼看着他咽气的。”点点头,她转身在他面前坐下,然后抓住他的手扣住脉门。

“可为什么晌午过了才回来?”梅震南咽气的时间都很精准的禀报了,现在为止,他可是咽气了接近两个时辰了。

“苏晏找我来着,他查到了些秘密。”放下他的手,他今天好多了,通过脉象就看得出。

“什么秘密?”抬手,微凉的指捏着她的下颌,然后朝着自己的方向用力。

元初寒顺着他的力气倾身凑近他,一边道:“他说高广这是个假名字,他可能大有来头。”盯着他的眼睛瞧,倒是没看出什么来。

最后一个施力,元初寒靠在了他身上,左侧有伤,她只能靠在右侧。丰离顺势抬手搂住她,一边道:“他可能是二十三年前因贪污军饷而被满门抄斩的兵部尚书贾乾的弟弟贾昆,不过贾昆的尸体也是有的,在加上时隔太久,无从查证。”开口,丰离低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元初寒贴着他的肩膀,眼睛盯着他的喉咙。那喉结随着他说话也在动,好看的很。

“假钱?这名字取得好。”要是姓甄就好了,就变成真钱了。

“贾昆不是朝堂中人,自小便混迹江湖,广结江湖上的三教九流。若说他能够金蝉脱壳,也合理。但是没有证据能证明,高广就是贾昆。”还是那句话,得有证据才行。

高广样貌奇丑,与传说中外形风流倜傥的贾昆完全不同。而且当年贾乾与梅震南不合,贾乾会落到满门抄斩的地步,与梅震南也分不开关系。

若高广真的是贾昆,他又怎会做了梅震南的幕僚。

不过这高广的来路确实成谜,完全调查不出。

“看来他还真的很神秘,铁字军围城一役惨败,他当即便没了影子。司徒律追捕,也没抓住他,确实很狡诈。想要抓住他,不容易。即便抓住了他,他那么狡诈,我也不敢相信他。所以啊,咱们还是靠自己吧,即便会很困难,起码这样安心。”元初寒环住他的腰,额头贴着他的颈项,无论如何,还是要靠自己。

低头,丰离在她脑门儿上轻吻了下,“这些事情未查证清楚,本王向来不说不清不楚的消息,并不是有意隐瞒什么。”

“我知道,无论什么事情,你想说的时候自然就说了。”所以,她也不怀疑他。

薄唇微扬,收紧右臂,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对了,跟你说个其他的事儿,司徒律请皇上将他从梅家的族谱中除掉,他彻底脱离梅家了。”仰脸儿看着他,从这个方向看着他的下颌,有些青青的胡茬,不过还是很好看。

“自他回到梅家,梅震南就没有将他的姓氏改回去,其意很明显,并不打算让他认祖归宗。这族谱中,也未必有他的名字。他只是这么一说,便于皇上下旨宣布而已。”在梅府,司徒律的位置很尴尬。是梅家人又不是梅家人,是主子又不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