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听她念诗,两人喜欢的诗人常常惊人的相似,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握着她的手,轻轻笑着,无言默契流淌在两人的中间。

这首诗他第一次听,但那绝美凄凉的意境,如随着她的声音飘入自己耳朵的同时,清晰的画面也跃然眼前。

清风,月亮…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

她从树上跌落,不小心摔入他的怀中,他被砸了个结结实实,却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沉溺在了她那双明亮而美丽的眼眸之中!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那声音的悲恸他感同身受,双眼不由得红了,一种撕裂的疼痛在心脏蔓延开来。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方文紧紧握住茶杯,身子微微颤抖。

他差点遏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冲了下去!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舒云珊凄厉带着哭声的声音飘来,那种拒绝直击他心!

随后的一片沉默,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有人跳湖啦!”不知道是谁大声地喊道。

方文惊慌失措站起身来,从二楼探出身子,只来得及看到这茶楼旁的小湖湖面上,一抹白色的衣角蓦地闪过,然后渐渐沉入水中。

他没有多想,纵身从二楼跃入湖中。

“太子殿下!”保护他的侍卫们都慌了,纷纷跳入湖中!

湖边有不少围观的人,而他们也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奇景,不大点儿的湖,却扑通扑通跳了将近二十个人进去,这一堆人头冒在湖面上,着实是道风景啊。

“是有人跳湖了!”知道内情的人低声说道。

“是个女子啊,白衣女子,好漂亮的咧!”一人眯着眼睛,可惜地摇头,“她在那里念诗,念着念着…就跳进去了!”

“可惜啊,真是可惜。”众人纷纷叹道。

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在人群中响起:“姐姐,有人跳湖哎!我们过去看看吧!”

沈晏无奈地看着沈元亦,被动地被他拉着冲到了前面。不过对于沈元亦凑热闹的举动她也没有抗拒,因为她很喜欢沈元亦现在这种活泼的样子,自从他拜入大儒王学文的门下,性子就越来越活泼,估计是因为他读的书多了,更加有自信的缘故。

这样生动活泼的他,与前世那个阴冷狠毒,满腹算计的沈元亦简直天差地别。而沈晏也真切地希望,这一世,沈元亦再也不要走向前世的那条路。

沈元亦身子灵活,钻来钻去很是容易,虽然有人被挤得不满了,可一转过头来,看到一姿容绝佳天成的美丽少女,便哑然无语,什么火儿都没了,反而还主动为她让开道。

“谢谢。”沈晏笑着颔首道谢,更是让旁人看得目瞪口呆,估计连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都忘了。

两人终于挤到了最里面的位置,沈元亦看着湖面上一溜儿的人脑袋,眉开眼笑的,仿佛见了什么稀奇罕见的景色似的。

他突然凑到沈晏耳边,低声道:“姐姐,好像是皇宫的侍卫哎!”

沈晏很是惊讶,定睛一看,果然发现湖面上起起伏伏的一堆人马,身上穿着的都是皇家侍卫的衣服。这么说,这落在湖中的,是宫中的某位贵人咯?

沈晏实在是想不清楚,到底是哪位皇子公主,这么有雅兴,初春的季节就往水里跳的。

很快落水的人被捞了起来,是一男一女,男的一身锦衣华服,玉树临风的,他怀中则是抱着一名白衣女子,脆弱不堪,好比娇花,楚楚可怜,动人不已。

“殿下!殿下你可有事!”侍卫们惊慌失措地围了上去。

若是殿下今日出了事,他们这群人别说项上人头不保,连家中老小都有可能会被迁怒。

方文浑身湿透,却浑不在意,愤怒地冲着周围大喊:“你们这群狗奴才瞎了眼吗?本宫没事!没看到小姐昏过去了吗?快传太医!传太医!”

他惶恐的声音,如同就要失去一件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东西。

而站在一旁的沈晏微微挑眉,很快反应过来此人的身份。

能够动用皇宫侍卫保护的,无非宫中几位皇子公主,而这锦衣华服的公子很明显才是正主,沈晏没有见过,比二皇子方康年龄还要大的,开口便自称本宫的…当今陛下皇后的嫡长子,太子方文。

没有想到,太子竟然有了心上人了,莫非是未来的太子妃?

沈元亦看到一堆皇家侍卫走过来似乎要开始赶人了,便笑嘻嘻地转头对沈晏说“我们走吧”。

沈晏没有犹豫地点点头,根本不知道太子已有心上人这件事情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她浑然当做是看了一场热闹与八卦。

转身离去的刹那,她看到太子怀中那女子的模样,似乎有几分眼熟。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吧…

太医不可能随着太子到哪儿走到哪儿,所以侍卫们也只能从就近的医馆抓了一个大夫过来。看起来年过古稀,头发花白的大夫如小鸡似的被高大威猛的皇家侍卫提在手中,缩手缩脚的样子甚是可怜。

可方文此时也顾不上太子威仪,大声呵斥那人过来为舒云珊看病。

舒云珊面色苍白若纸,呼吸更是微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魂归西天一般。

不行!他不允!

大夫在方文旁边蹲下为舒云珊诊脉的时候,方文也没有松开舒云珊,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心中恐惧而担心,他多么害怕就此失去舒云珊!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在方文威严的目光中,身子一抖,连忙说道:“先让老朽为姑娘扎几针!”

方文尽管不情愿,不过还是退开了,将舒云珊平躺在地上。

一群侍卫背对着方文与舒云珊,围成一堵人墙,挡开了其他人好奇的目光。

这老大夫果然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几根银针下去,舒云珊便有了反应,猛地咳出一大口水,意识也稍稍恢复了些,已经能够睁开眼睛了。

方文迅速扑了过去,抱住舒云珊:“你为何这般傻,你知道我刚才有多担心多害怕吗?”他怜惜地抚摸她冰冷苍白的脸,心中后怕不已。

舒云珊无力地睁开眼睛,悲伤的目光对上方文的,声音无力羸弱:“云珊,云珊无法忤逆爹娘意愿,做公子的妾室,但云珊,云珊不愿离开公子,只有,只有以我性命,以示对公子的一腔爱慕,我死,也要做你的人…”

她说着说着,便大声咳嗽起来,如同随时都会没了命一样。

方文此时除了感动还能有什么呢,而对于有可能失去舒云珊这件事情,他深感恐惧,只能紧紧抱住舒云珊,只有这样才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

“我不娶了,不娶了,这辈子,只有你能做我的太子妃!”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许下了重重的诺言。

他不愿意失去舒云珊,就算母后伤心,他也要留下她!

舒云珊震惊地抬起眼,不可置信道:“公子,公子竟然是…”

方文冲她一笑,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为她拂开湿发,低声说道:“本宫答应你,今生今世,只有你会是我的太子妃。”

舒云珊双眸迅速积蓄起泪水,点点泪光如同细碎的晶石:“殿下…”

她被方文紧紧抱在怀中,素手揪着他的衣领,轻轻颤抖。

宫中。

皇后屏退了其他宫女,仅留下心腹大宫女在身旁。

她紧锁烟眉,思索着太子的婚事。

她真的很着急,恨不得明天太子就能够将那沈家小姐娶回来,偏偏那沈家小姐今年不过十一,远远不到成婚的年龄。

不过,好像十二三岁的时候交换婚书在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就算暂时不能过门,但将这桩婚事定下来总是好的,免得老二和贵妃从中作梗,若是坏了这桩婚事…

“娘娘,若不是,您将沈夫人请进宫来,探探她的口风。”心腹大宫女开口便切中了皇后最着急的事情。

皇后一想便忍不住皱眉:“穆海柔?”就算她对沈晏没什么意见,但对她娘,可是有极大的抵触!

想当年,穆海柔风头正劲之时,甚至于她这个皇后,都不及她受到的关注多!

所以,皇后一直都不喜穆海柔,想到要将她请进宫,便心生几分抵触。

心腹大宫女娓娓道来:“娘娘,奴婢知道您不喜那沈家夫人,可这关头也必须得忍忍啊,如今婚事都看重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娘娘说通了沈夫人这边,纵使二皇子与贵妃那边再如何使力,也不如娘娘已经将牌抓在手中了啊!”

这心腹大宫女是当初皇后的陪嫁丫鬟,随着她从家中一路走来,所以说起这些话,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

她的话同样也触动了皇后,虽然她默不作声,但是从她的表情看得出来,皇后的确赞同了宫女的看法。

她已经心动了!

“娘娘,太子殿下求见!”殿外传来宫女的声音。

皇后不由得露出笑容:“让他进来。”这事儿,她也要与太子好好说说!

此章描写舒云珊容貌的句子,借用了一下红楼梦中林妹妹的描写,亲们不要在意啊!

章109 花女妖姬

太子是刚刚安顿好了舒云珊,便立刻进了宫,急得连身上的湿衣服都没有换下来,直接骑着马进宫,一路上的风吹着,连他身上的衣服都干了个七七八八。

太子已经无法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了,他满心满脑都是关于太子妃与舒云珊的事情,舒云珊一个多么自信而骄傲的女子,却能够为了自己去死!想到这里,太子的心都在微微颤抖。

天下美事,无非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醒掌天下权,对他这个未来要继承皇位的太子来说,可谓是轻而易举,但是要说找到一个能够为自己生,为自己死的红颜知己,却并不是一件易事了。如同后宫中父皇的这些妃子,她们口口声声说倾慕父皇,仰慕父皇,可若是父皇真的去世了,她们会哭哭啼啼一场,眼泪擦干之后,又陷入了后宫这种争斗之中,为了自己的儿女,为了自己的权势!

说句不孝顺的话,太子打心眼儿你满觉得,着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他伟大的父皇做到的前面一点,却没能够做到第二点。

可他不一样,他有珊儿。

更何况,珊儿还是在不知道自己乃是太子的前提下,便愿意为了自己放弃生命——这种举措,极大地触动到了他。

太子决定,他要立马将这件事情告诉母后,不能继续拖下去,他必须要告诉母后,他的太子妃,除了珊儿,就不会有别人!

甘露殿中,皇后听说太子求见,立马一扫脸上纠结之色,笑容已然跃至脸上。

“皇儿你来了,母后正好要跟你说个事情…”

太子没有心思再听母后说那些话,无非都是关于那沈家小姐的亲事,母后这些日子每次见她,不是开口说沈家小姐,便是说了几句话之后,很快又扯到了沈家小姐的身上。

对此,他已经从开始还能装模作样听两句,到现在的完全不耐烦了。更不要说,如今他满心满眼都是舒云珊的事情,哪里还愿意听母后这般说。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不顾太子礼仪,近乎粗鲁的打断了母后说的话。

他的心情,十分急切。

“母后,儿臣想跟你说…不,儿臣是想要告诉你——”他深深吸了口气,这不再说他要与母后商量的事情,而是他已经决定的事情!

“儿臣,要娶舒云珊为妃!”

皇后皱眉,原来那女子的名字叫做舒云珊?

她强自扯出笑容:“母后知道,不是说过段时间就将她娶为侧妃吗?若是皇儿你心急,我们也可以想许她侧妃之位,立下册封诏书,想不要拿出来,秘密放在那里…”

“不,母后。儿臣,想要立舒云珊为儿臣的太子妃!”

“方文!”皇后失态地大喊太子的名字,她用颤抖的手指着太子,咬着牙齿,“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太子此时是连他自己都感觉到意外的平静:“儿臣知道。”

皇后几乎昏厥:“既然如此,你便应该知道这样做,无论对我还是对你来说,会有怎样的后果!”气急之中,她连本宫都不说了。

太子仍然平静,只是面对失控的母后,有几分愧疚。

他低下头,声音却仍然铿锵有力:“儿臣也知道!”

“出去!你给我滚出去!”皇后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正因为是她的儿子,所以她非常清楚。

上次说起太子妃的问题,她看得出来,儿子是动摇了,也将自己的话听明白了,所以她很放心,不再担心这个问题,安安心心地准备将沈晏娶来做自己的儿媳妇,儿子的太子妃。

却不知道,这才几日,太子竟然就变了心思,而且看他的意思,如此决绝,显然是下定决心了!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妖孽女子,这般迷惑她儿的心智!

太子沉默不语,竟然真的转身出去了。

看到太子的背影,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更是作为发泄扫落了殿内一圈儿的名贵瓷器,这些在以前被她看重的东西,现在对于她来说,却成为了仅仅发泄的工具。

她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几乎气昏。

还是她的心腹大宫女眼疾手快冲上来扶住了她,还一不小心踩到了碎瓷片上。

以往皇后说不定还会关切慰问两句,可这会儿,她一把推开大宫女,声音阴鸷而充满了杀气。堂堂皇后娘娘,以温婉美名传遍天下,殊不知她能够稳稳坐着皇后之位直到今日,连家世强大的杨贵妃也没能够将她扫下位,靠的可不是与陛下的结发夫妻之情!

她脚下一路踩来的,都是累累白骨与滚滚鲜血!

不然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为何会是如今这幅子嗣凋零之景?还不是当年宫斗太厉害的下场!

所以说,舒云珊撞在了皇后手中,也不知道是她的祸事,还是她的悲哀。

“去!给本宫查!那个叫做舒云珊的小贱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心腹大宫女连声应诺。踩着被碎瓷片扎出深深伤口的脚,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而皇后坐在凤榻上,双目是冷冷寒光与腾腾杀气!

这场动静,作为后宫整个掌控者的皇帝,又怎么会不知道。

“太子妃?难道这些年,真的是朕没教好?”他不经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到底是什么样的假象,居然让他那单纯的太子,以为仅仅凭借着一己之力,就能够独自决定太子妃的问题?还是说他这个做父皇的,连这点对局势审度的目光都没有教给儿子,让他产生了这般天真的想法?

皇帝坐在高高冰冷的金黄龙椅之上,漠然地挥挥手:“去调查那个名为舒云珊的女子,必要的时候,可以将线索引向皇后的人。”

“是。”

·

太保府。

二皇子与外公家的亲近,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满朝文武都知道,只是因为皇帝陛下没有往这方面在意,他们自然也就装聋作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而二皇子,隔几天总要上太保府来坐坐,与他的外公杨大人,独自两人呆在书房中,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无论任何奴仆下人,还是公子女眷,都不得打扰。

此刻太保府的书房中,二皇子方康显得有几分焦躁。

“外公,接下来我到底应该怎么办!”他紧锁眉头,面上更是显露出了几分急躁,“多好的一个玉佩妙计,竟然就被这么轻轻松松给破了!都是那个空空儿,连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也不知道从哪儿找的一块假玉来蒙骗本皇子!”

相较于二皇子的焦躁不安,杨大人则要淡定许多,多年的修身养性,已经让他做到了彻底的喜怒哀乐不浮于面,老是摆着一张笑呵呵的和气脸,曾经有人站在他面前,指着他大骂,话语难听之极,这位杨太保大人也没有丝毫发怒,只是捋捋胡须,一切恍若都无关轻重。

他的这种定性功夫,可谓是蒙骗了不少人的眼睛,尤其是朝中那些刚刚致仕的后生们,看到杨大人总是笑呵呵的,便以为他脾气好,一些话在他面前也不顾忌,张嘴就来,殊不知悄然之间为自己惹来了多少的麻烦。

杨大人从来都不是一位善与的主儿,只是他的狠毒与手段都藏得很深,寻常之间不动,动则取人性命。比如那个在他面前以难听话语大骂过他的臣子,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连其他人都忘记了这件事的时候,那人却因为一个谋逆的莫须有罪名,满门抄斩,就连刚刚出生的三月小儿也没有放过,被禁军侍卫活活掐死在襁褓中。

朝中上下为此很是不解,要知道这人虽然平时得罪了不少人,可刚正不阿是绝对有的,又怎么会突然谋逆呢?

直到有人想起了他与杨大人的那分过节,事情的真相才算是被扒出来,年轻一些段数不够的臣子都觉得浑身冒凉气,而那些老成的家伙们,早就清除一切,只是默然不语罢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无论谁都不会随便宣之于口。

没有谁想成为杨大人的下一个目标。

所以,这位杨太保杨大人,虽说总是拢着袖子,站在金殿之上,老神在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可他才是所有人最畏惧的那尊大神。

如同现在,同样一件焦头烂额的事情,二皇子急躁,他却很是淡定。

杨大人总是相信,这天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暂时无法解决,那就是手中的牌不够,或者时机不到的缘故。

“那块玉是真的。”他突然说道。

“什么?”

“空空儿偷来的那块玉佩是真的。”杨大人押了一口茶,便将茶杯放在桌上,顺手捞起一本《静心堂集》,随手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