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自问是做不到这一步的,而楚苍越的手段,除了让他觉得敬仰,也只能让他觉得恐惧。

至于曾经记忆中那个脆弱孤独的小少年,早就被抹去了。

楚苍越,也不再是他们记忆中的楚苍越了。

整个楚家,也很快地接受了楚家权力新旧更迭的事实,一群从前还看不惯楚苍越的少男少女,现在看到楚苍越就绕道走,生怕楚苍越记着当初自己为难他的仇,然后针对自己。

他们当然是想多了,楚苍越现在正是繁忙之际,自然不会在意几只小蝼蚁。

哦,当然,踩死了也就踩死了。

在这个时间里面,唯一能够让他牵挂的,大概也就是那个远在燕京,一颦一笑都勾动她心的女子了。

他是看着她一点一点从一个含苞待放的少女,出落成风华绝代的惊世美人,楚苍越永远觉得,无论是什么样的华丽辞藻,放在自家晏晏身上都无法形容她的美丽。她美得太浓烈,让他想要直接将她藏起来,只属于自己。

可外表也不是全部,楚苍越爱她的美丽容貌,也爱她皮囊之下的那个名为沈晏的灵魂。

爱她的灿烂,爱她的光芒,爱她给自己生命带来的温暖。

他们只是对的人,相遇在了对的年华,无关其他。

如今,楚苍越对于重新打回燕京的期待,并不仅仅局限于那张帝座了。

他更加期待,她穿着一身火红嫁衣,凤冠霞帔下面美得惊人的脸,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想着那样的场面,楚苍越觉得这些天来的身心疲惫,都不是问题了!

不过,沈晏现在却笑不出来。

她沉默着,一脸黯淡。

她从未想过,她与她,两人居然会走到这个地步。

沈晏的精神有些恍惚,似乎回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两人都无忧无虑,自由快乐——现在沈晏还是很快乐,但是她呢?是什么改变了她呢?

看到她,沈晏仿佛想起了前世的自己,也是疯狂地爱着那个人,爱他到恨不得付出一切,最后连自己的家门都搭了上去,后悔莫及却再也无法弥补。

沈晏本应该生气的,但是她的模样却让沈晏生不起气了,因为沈晏总觉得,本来属于自己的厄运,落在了她的身上,所以她才会这般失常…

她摆了摆手,示意侍女们不用上来拉开易文怡。

易文怡鬓钗凌乱,精心抹着香米分的脸却被泪水弄得一沓糊涂,那张本来应该喜庆笑着的圆圆脸儿,不知何时瘦成了瓜子脸,消瘦的颧骨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大了,却空洞无神,拉着沈晏哭诉。

“你放开他,你放开他好不好,晏晏,我真的好爱他,从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爱他,为什么他就不爱我,为什么!”她嚎啕大哭,扯着沈晏的衣袖,将沈晏的身子都拉着摇晃。

沈晏垂着眼:“文怡,你与方澜的事情,为何要找上我?”

易文怡泪眼朦胧地看着沈晏:“你不知道吗?他喜欢你!我爱他这么久,却发现他喜欢你!他收藏你的画,像宝贝一样放着,碰都不让碰,他甚至…”他甚至会在好不容易的休息日,呆在某条街上的茶馆一坐就是一整天,只因为听说你有可能会出现在那里,而那个茶馆是能够看到整条街的地方。

曾经易文怡以为自己是不会在乎的,她以为就算是方澜喜欢着沈晏,可沈晏她了解啊,是不会喜欢方澜的,而她也有很多的时间来收复自家相公的心。

所以,在得知了这个事实之后,易文怡只有片刻的低落,又很快重振。

因为,她才是方澜的妻子,与他相伴终老的,也只会是自己。

那个时候,易文怡是没有怪沈晏的,沈晏的事情她清楚,她不可能跟方澜有什么,而且她对方澜也没有任何关心,这一切也与她没有关系。

可是时间的流逝,让易文怡看清楚了方澜的心。

她低估了方澜的执着。

而她的等待,也变成了无望。

说出去可能没人会相信,谁会相信,堂堂易府的嫡女千金,嫁给了表面上风光实则卑贱的王府之子,成亲一年,她都还是完璧之身!

方澜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云端之上可望而不可及的神,永远都不是她能够触及的。他没有喜怒哀乐,他只是清冷如水,他就像是一幅画,而她则是永远触碰不到他的温度。

无望的守候是会让人发疯的。

易文怡不知怎的,居然冲到了沈晏这里来大闹!

“那又如何?”沈晏一脸平静,根本没有有一丝的动摇。

方澜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她早就彻底放下,曾经被方澜疯狂占据的那个位置,现在属于另外一个人。

易文怡狼狈地看她,微微怔愣。

“易文怡,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你应该知道的。”这是沈晏第一次这般严肃地叫易文怡的全名,这样开口,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瞬间就拉远了很多很多。

易文怡无言,只是忽然想起了两人之间的很多事情。

一起闲聊八卦,一起偷偷喝酒,一起纵马畅游,一起畅快欢笑…

她浑浊的眼睛仿佛有点点杂质沉淀,最后恢复了清明。

她颓然地坐在那里,抓着沈晏衣袖的手松开,浑然没有了贵女千金的模样。

“是我鬼迷心窍了…”她叹了口气,闭着眼睛,痛苦地皱着眉。

她都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冲过来找沈晏,沈晏一开始甚至还是兴奋地拉着她要跟她说一个人,结果她压根儿没有听进去,开口便是一顿扑头盖脸的哭闹。

沈晏看着她的眼神,也从震惊,受伤,再到沉默。

易文怡捂着脸,哭了起来:“对不起,晏晏,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从没有想过你会和方澜有什么的,他喜欢你是他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也不是你的错,我不是想要怪你的…”

她哭得很厉害,不是之前疯婆子一般的哭闹,而是真正的痛哭流涕,撕心裂肺。

可是沈晏的心,还是冷了。

许久之后,她蹲了身去,拍了拍易文怡的肩膀。

“我知道,不怪你。”她虽然这样说着,可是心上被划开的那道伤口,还是会留疤的。

有些东西,离开的,就不会再回来。

易文怡离开沈府的事情,也知道得很清楚。

她被小侍女扶着上了马车,临别之际转头看了一眼沈府得匾额,眼前一花,她仿佛看到了门口站着一个少女,冲着自己笑得灿烂。

易文怡一愣,差点儿脱口而出喊一声“晏晏”,但是很快,她发现那只是幻觉。

沈晏以前每次都是恨不得将她送上车跟她一起回去的,这一次,她却没有出来,也没有站在府门口笑着送自己离开,只是淡淡的一句“慢走不送”,两人的距离,彻底被拉开了很远。

没错,也许爱情很重要,但人的一生,只为爱而活吗?

易文怡坐在马车上的时候,眼前恍惚,想起自己为了方澜做的所有事情。

从不顾家人的反对,伤害了爹娘的心,到一意孤行地嫁给他,定亲前一晚,爷爷才曾经郑重地问过自己,那时候她除了满心能够与方澜在一起的欢喜,竟然是看不到爹娘眼中的伤心,与爷爷眼中的无奈。

因为她的出嫁,易家被别人指指点点说“女儿嫁不出去赶着贴上门”,她都知道,但是她都无视了,易家的名声为此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知道,也还是无视了。

或许,她应该看清楚一些东西,拨开眼前的迷雾,找一找属于自己的方向了。

章147 长生大道

摄政王方启文登基的时日日渐接近,在方启文看来,只要自己成功上台,那么一切的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自己只要有了皇帝的名义,那么那些作乱的宵小都不再成为问题,一切局势都能够好好安定下来。

可方启文不知道,针对他多年的那个巨大阴谋,已经开始收网了。

沈晏不久前得到了秘密传书,想来,大变的日子已经不会久远了。

沈家一切应对的措施,也已经开始了。

一切的动作都进行得有条不紊,穆海柔带着心腹收拾着细软,而一些东西一些人必然会被放弃,但她们不能有怜悯之心,大势之下,若是大厦倾倒,她们的怜悯只会害死所有人。

其实准备从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外公家借着不爽摄政王上位的名义,辞官回乡,现在大概已经在回乡的途中,没几天就要到了。如果战火燃起,穆家会迅速遁逃,不给方启文反应的机会。

方启文对此并没有怀疑,事实上,穆老大人因为那些传闻,已经与他争吵过很多次了,每次他都很无奈,换个人,他早就一道命令下了砍了他的头,偏偏这个人是穆大人,是穆海柔的父亲,就算他不顾忌到穆大人元老的身份呢,也要顾及一下他这个未来老丈人的身份。

没错,方启文还是没有对穆海柔死心,他都已经盘算好了,自己上台之后,找个机会弄死沈崇之,然后直接将穆海柔宣进宫,到时候他已经是皇帝,还用得着忌讳么?

或者说,方启文已经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了,之前顾及着青史留名,不想自己的名声太难听,但现在看来,他的名声已经那个败落得差不多了,再多一条夺臣妻的恶名,也无所谓了。

方启文不想与穆大人对峙,穆大人一封辞官书反而让他松了口气,也是,惹不起躲得起,穆大人离开了也好,以后找个机会给他封个爵位,穆海柔也不至于会跟他闹。

方启文想着穆海柔气恼的张牙舞爪模样时,殊不知,穆大人的离京,又带着别的深意了。

而国公府那边,沈崇之早就调查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已经蠢蠢欲动,开始与方启文合作,打着国公爵位的主意,念着从龙之功了。这背后,自然是少不了他那个野心太大的娘亲国公夫人的搀和。

他们自以为一切都进行得隐蔽,殊不知早就被沈崇之留在燕京的人调查了个一清二楚,还告知给了沈国公,想必要如何选择,沈国公自己是很清楚的。

沈晏平静的日子,在继易文怡之后,又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溅起圈圈涟漪。

她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斋主,很是无奈。

斋主取下了面纱,露出一张绝世无双的美丽脸庞,杏眸乌发,紧紧抿着唇,脸上好似笼罩着一层冰雪,靠近她都能够感受到一股由内到外的寒意。

她的美丽是属于冰雪的绝顶美丽,就好像是雪山之巅的神女,可望而不可即。

此次斋主是独自前来的,显然是打算要跟沈晏谈谈。

“静安,我还是希望我的这个斋主之位,能够由你来继承。”斋主开口,还是那句老话。

沈晏无奈地叹了口气:“斋主,我很久之前就拒绝您了,现在我的想法也还是没有变。再说了,如果我成了慈航静斋的斋主,斋主您又该如何呢?”

很难想象,一个当权者,在正值年华的时候,居然会想尽办法地劝说自己的继任者来接过自己手中的权力。新老更迭之间会产生矛盾不应该才是正常的事情吗?为什么现在的情况让她如此疑惑!

说实话,因为斋主的太过于热情,也让沈晏产生了一些怀疑。

斋主又岂能不知?

“在你成为斋主之后,我自然会退位,成为太上长老。”斋主颔首道,又看了她一眼,“静安,我对你是没有恶意的,大概,只是有一些私心。”

“什么私心?”

斋主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先跟你讲一个故事吧,一个关于我们门派起源的故事。”

我们门派,不是只有慈航静斋,还包括另外三个,没错,就是四大门派。

逍遥庄,慈航静斋,玄机山,墨门。

事实上,在千年之前,四大门派是同出一脉的,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先秦以前,门下弟子出名的比如为秦始皇寻找不老药的徐福。

他们这一脉,名为长生道,顾名思义,他们这一脉的目的,就是为了追求长生大道,求得无上极乐,挣得超脱,成大自在,大逍遥。

说白了,就是当神仙。

他们为了寻找长生之谜,已经苦苦追随了千年。

只是几百年以前,长生道内部,因为意见不合,各自对长生的追求有不同的看法,便分裂成了四大部分,最后成为了如今的四大门派。

慈航静斋主仙道,她们断情绝爱,炼气修仙,摒除万法,去伪存真,是为修真。所以慈航静斋常年隐世,不虞外人来往,且因为她们门派,修炼功法来自传说中的西王母,适应的也是女子之体,所以门下也都是女子,几百年来都是如此。

玄机山主天道,他们传承了长生道的占卜算卦之术,推测天机,顺天而行,追求一线长生机缘。他们的传人入世,辅佐明君,并不是为了青史留名,而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封得大国师,然后牵动国运,辅助自己追寻长生。

墨门主学问道,这一道相比起另外三门来说,没落了许多,他们通工家精妙,历经百家争鸣的洗礼,早就不是春秋时期那个纯粹的墨门,他们的思想与文化更加的洗练,机关一道也越走越远,而他们的想法在吸取了百家精华之后,也越来越完善,眼看着会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最后是逍遥庄,他们主王道,几百年来,王朝更迭,战事起伏,都与逍遥庄脱离不了关系,所以说逍遥庄表面上看起来隐世不出,实际上他们的手早就伸到了整个天下,搅动风云。

如今,逍遥庄的庄主人选,是楚苍越。

虽然楚苍越还没有正式登上这个位置,但是他的少主地位是已经肯定了,整个逍遥庄都承认了他未来庄主的身份,而他,就要以楚苍越的名义,在这个王朝中掀起战火。

这一次,楚苍越以自己的身份,放弃了逍遥庄以前的幕后身份,决定亲自走到前面来!

说到这里,冷若霜雪的斋主显露出了几分激动——

“事实上,我们以前都没有想过这种事情,总是想要以一个幕后者的身份,不参与历史的进程,但是这一次,楚苍越有了一个大胆的举措!若是他成功了,我们便能够从无望的守候等待中,看到希望的曙光!”

沈晏恍然大悟,难怪,堂堂慈航静斋斋主,在燕京一住就是一年,看来,她是想要顺着潮流,分一杯羹。

“你说楚苍越走的这条道让你们很高兴,那其他的道,都走不通吗?”

“不是走不通,而是太难了。我们主仙道,以修炼自身为主,可突破自我哪里又有这么容易的?修炼了这么多年,虽然有不少活了一百多岁的老前辈,可是长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玄机山的天道不用说,就算他们成功牵动国运,可是作为一国之君,可能会为了助一个人成仙长生,而倾尽全国之力,那个人还不是自己的吗?这条路一开始就走不通。而学问之道…太漫长了!”

“王道有什么不同?”

“以身承载国运,国运洗礼,气运加身,肯定会有不一样的!我期待这个结果!”斋主越发的激动,双眸眼底的冰雪似乎都融化了一般。

沈晏皱眉:“那我呢?一定要我成为慈航静斋继承人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你…”斋主看了沈晏一眼,声音戛然而止。

她显然有些不愿意说下去。

可沈晏是一定要听到这个答案了。

斋主最后还是没能够拗得过她。

“你是有着特殊能力的人,你能够与兽沟通,天生就能够驾驭百兽,那是你的天赋,也是你乃上天宠儿的证明!如果要长生,你的可能性会比我们大上很多!”说到这里,斋主的声音多了一些寂寥,“我们是愿意推你一把,让你成功的。长生一道太过于艰苦,前赴后继的人死在这一条路上,却看不到希望,千百年来,没有一个人成功。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够成功,至少让我们看到长生,是可能的!”

沈晏静默不语。

她不禁想,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长生呢?

若是独自一人长生,然后亲眼看到自己的亲人,爱人,朋友们,一个个的老去,最后化作一捧尘土,到最后只有自己容颜不改,随着漫长的时间一路走下去——那有什么意义?

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人生便是孤苦的,独自一人走下去的路,还有什么意思?

到了最后,只是只会越来越冷清,逐渐丧失作为人的感情。

这跟变成石头有什么区别?

追寻长生,只是为了变成一块石头?她不能接受。

章148 尊晋之名

其实斋主自己也清楚,沈晏是不会仅仅为了这么几句话便改变自己最初的想法。

沈晏这个女子,看起来很好说话,总是笑盈盈的,但是心里面的那个真正的她,是倔强而执拗的,只要她认定了的事情,只要她做出了的决定,那就一定很难改变。

没关系,还有时间,斋主相信,沈晏最后还是会做出选择的。

悄无声息的,燕京城某座大宅院之中,一夜之前空无一人,其内所有慈航静斋的弟子都撤离了,离开之前,斋主提议给沈晏留两个人下来保护她,却被沈晏拒绝了。

而该到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距离摄政王方启文登基还有三天的时候,大晋境内一场起义,掀起了大晋朝最后时日的混乱开端。

这场起义是农民起义,方启文之前为了推动图勒之战,本来就勒令全国增加税负,让本来就不堪重负的百姓们又增添了沉重的负担,而如今他要打算登基,虽然时日仓促,可该准备的东西一样没少,甚至在如今国朝危难之际,他要求的盛大登基大典,已经算得上是铺张浪费了,为此,百姓肩膀上的负担更重了。

在大晋一个普通的乡村中,一个普通的农民,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老娘因为交不起税赋而被官兵给活活打死,怀胎六月的妻子,也遭到了毒手,已经成型的胎儿滑落,妻子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冤案震惊天下,而这个农民,原本也是一个老兵,一怒之下杀掉了官兵,手执大刀,高喊起义,应和他的人很多,只因为这天下间,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情,太多太多。

当地还未反应过来,这股起义的力量便越纠结越大,眨眼之间便占领了一座小城镇,而且眼看着还有蚂蚁吞象的趋势!

身在燕京的方启文直接掀翻了桌案,怒不可遏。

要说这件事情没有人在背后推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是谁!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