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陆琉却芝兰玉树般笑吟吟站在那儿,任由她砸,仿佛被她砸了,还很开心呢。饶是这样,江妙也没有手软,玩得更起劲了,又砸了四五个之后,陆琉才轻轻松松的接了一个,反过来朝着她砸了过来。

有来有往,玩得才开心。

玩久了,江妙才觉着双手有些凉。她眨了眨眼睛,朝着陆琉找找手道:“陆哥哥,我有事儿和你说?”

陆琉闻言,俯下身听她说话。

却见江妙忽然伸出手,急急塞进了陆琉的脖子间,仰着头咯咯直笑。

她三哥经常这般捉弄人的。

她三哥捉弄大哥的时候,她大哥每回都冻得直打哆嗦,跟着就同她三哥打闹了起来。可是陆琉…江妙将手捂在陆琉的脖间,温温热热的,她本是有意捉弄他的,可见他一副没有反应的模样,倒是觉得无趣了。

她晓得自个儿手有多冷,将陆琉当手炉有些不厚道,忙准备收回手。可江妙刚要收回手,陆琉便伸手压了压,没让她的手抽走。

江妙双手痒痒,在陆琉的脖子上挠了几下,开口道:“陆哥哥不怕冷吗?”

之前她有个雪球砸在陆琉的脑袋上,这会儿他的头发上还沾着雪呢。他生得俊俏温润,平日里不爱笑,如今温温和和的样子,的确招人喜欢,让人亲近不少。

陆琉捏了捏她的俩小胖手,道:“不怕。”

既然不怕,那她就不客气了。

江妙对陆琉的态度,的确改变了不少,至少是真心诚意将他当成大哥哥的。她知因老王妃重病,突然又好了这一事,陆琉的心情很好。江妙倒也极关心的问起了老王妃的事情。

陆琉见她小小年纪,就这般有心,遂道:“祖母身体很好,想来不会再有什么大碍。”说起老王妃,陆琉的表情俨然就是一个孝顺的孙儿。其实他才十四,还是个孩子呢。

江妙点点头:“陆哥哥的祖母,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陆琉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面色红润,笑得开心。陆琉忽然想起那日小姑娘落水时,在水里挣扎了很久,他难得生出怜悯之心,将她救了起来。小姑娘年纪小,瘦得皮包骨似的,虽然已经昏过去了,却还是死死的抱着他,牢牢的抓着他的衣襟,像只可怜的、有着强烈求生意志的小猫。

陆琉笑着拍拍她的脑袋,赞同她说的话,启唇道:“会的。”

江妙笑得眼睛弯弯,声音甜甜道:“新年的时候,我和元宝来找陆哥哥玩儿,好不好?”

陆琉点点头,道:“好。”到时候,他一定给她准备一个大红包。

江妙歪着脑袋看着面前这个狼狈清俊的少年,忽然觉得这样的陆琉,还挺招人喜欢的。不管日后他变成什么样子,至少现在,他同她这般大哥哥对小妹妹的疼爱,是出于真心的。

不过,白日胡闹了之后,晚上这报应就来了。

大半夜的,江妙烧得迷迷糊糊,健康了许久的身子,又忽然病倒了。

这回江妙生病,不像先前那般一病就要病好久,只是普通的风寒,次日烧退,就开始好转了。

只是——

江妙还在榻上养病的时候,便听到了宣王府老王妃忽然去世的消息。

·

六年后。

正值深秋,锦绣坞的院子里种着两棵桂花树,如今丹桂飘香,浓香宜人。俩穿着绿色比甲的小丫鬟正在摘桂花,生得高挑些的,扶着梯子,仰头看着上头;生得略圆润些的,正提着裙摆,拿着篮子踩着梯子,正伸手勾着枝头的桂花,预备收集桂花,晾干了之后,下次可以做香囊和糕点。

乔氏一进院子,瞅着俩丫鬟,就蹙眉道:“小心些,别摔着了。”

这俩丫鬟,正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女江妙身边的贴身丫鬟,高挑些的叫宝巾,圆润些的叫宝绿,二人是乔氏亲自选的,对自家姑娘亦是忠心耿耿。其实,若是当丫鬟的,能跟一个如江妙这般的、阖府上下都当成宝的,也算是二人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因江妙在镇国公府得宠,连带这身边的丫鬟,都是人人巴结的。这样一来,俩丫鬟自然要好生伺候主子了。

宝巾和宝绿一听这声儿,忙从桂花树旁过来,朝着乔氏齐齐行礼:“奴婢见过夫人。”

乔氏如今已经三十有三,身为四个孩子的母亲,乔氏这几年来保养得当,容颜宛若二十出头的女子,只是身上多了一股成熟妇人的韵味。譬如今日,乔氏穿着一身殷红色仙鹤瑞草五蝠捧云褙子,梳着倭堕髻,饶是身份金贵,也并未打扮的太过珠光宝气,瞧着却异常的贵气。要知道三年前,老国公爷去世之后,江大爷江正懋这个嫡长子便顺理成章的继承了镇国公的爵位,加之老太太已将中馈全权交由乔氏,乔氏这地位,自然又高了一截。

乔氏对宝巾宝绿俩丫鬟是相当信任的,瞧着二人都在外头,才问道:“妙妙呢?”

宝巾比宝绿年长一岁,如今已经十五了,答道:“姑娘在屋子里看书呢。”

乔氏嘀咕了一句,便莲步姗姗走了进去。

宝巾宝绿对视一眼,旋即跟了上去。

屋子里的小姑娘,正聚精会神拿着一本诗集认真看着,许是太过专注,并未察觉到来人,待手上的书被抽走了,小姑娘才仰起头,朝着来人抱怨道:“娘,怎么进来也不说一声?”

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岁,穿着一身桃红色绣牡丹褙子,脑袋上戴着一个珍珠发箍,梳着双平髻,左边的髻上戴着一支玳瑁云纹挂珠钗。她的皮肤红润娇嫩,眼睫又密又长,无辜了眨眨眼,水汪汪的清澈眸子,这般眉眼乌浓、明眸皓齿的小模样,看得人心都软了。

乔氏也暗叹:闺女实在生得太美。

乔氏愣了一会儿,才拿着手里的诗集,轻轻在闺女的脸上拍了一下,怨道:“姑娘家,整天看书,可是要变成书呆子的。”

江妙道:“女儿有出去玩的,和今月和璇姐姐她们。”

乔氏晓得自个儿说不过她,也懒得再说,只将手里的诗集收了起来,对着江妙道:“好好收拾收拾,待会儿还要出门呢。”

昨儿乔氏就通知了二房冯氏和三房戚氏,今儿要去华泽山泡汤泉。

镇国公府到了江妙这一辈,就她一个姑娘,没姐妹作伴,每回江妙都不大愿意去的。且江妙的二婶婶冯氏和三婶婶戚氏一路上拉着她说话,都快当婆婆的人了,还幼稚的互相比较,硬要觉得自个儿同江妙这个侄女的关系好些。

江妙眨眨眼道:“娘,我能不去吗?”

乔氏想也没想,道:“一定得去。华泽山的汤泉对你的身子好,而且对姑娘家的皮肤也好…”不过一想到自家闺女白嫩嫩的皮肤,比她年轻那会儿还要水嫩,乔氏也想象不出,“更好”是多好。

江妙是个乖巧的,一听自家娘亲立场如此坚定,便也作罢。只是这几年下来,她的身体已经无恙了,就连一直替她看病的华大夫,也在三年前就出门游历去了,说她的身体已经同健康的姑娘无异,已经不需要他这个大夫了。

只是乔氏当真是担心怕了,饶是如此,只要有对身体好的法子,乔氏都要让闺女试一试。

而江妙觉得,再这么养下去,自个儿这小身板,打老虎都没问题了。

江妙拾掇了一番,披了一件儿大红牡丹团花披风,随着乔氏上了马车。

马车内,江妙的二婶婶冯氏和三婶婶戚氏已经在等着了。

一上去,江妙就乖巧的喊了人:“二婶婶,三婶婶。”

冯氏和戚氏原本都是一言不发僵着脸的,瞧见帘子一掀起,娇娇俏俏的小姑娘朝着她们嫣然一笑,二人才有些恍惚。

虽说是常见了,可冯氏和戚氏还是得承认,这小侄女生得太漂亮,比她的娘亲、当初名满望城的乔氏女还要明媚。出生在望城数一数二的簪缨世家镇国公府,镇国公府十个孙儿,唯独就江妙一个孙女,加之如今江正懋已是镇国公,这般的身份,江妙本就是天之娇女,可老天偏偏对她格外宠爱,又赐了她一副绝色的皮囊,当真是令人嫉妒得紧啊。

冯氏反应过来,才笑盈盈朝着江妙招手道:“来,妙妙坐到二婶婶身边来。”

戚氏也不甘示弱,道:“妙妙素来同我亲近,自该挨着我坐才是。”

江妙瞅着二人,有些头疼,好在乔氏及时上来,替闺女解围,让闺女挨着自个儿坐,这才令冯氏和戚氏都没话说。

离华泽山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马车里三个妇人外加一个小姑娘,自然又说不完的话。

只是如今三个妇人最有话题的,便是孩子们的终身大事。乔氏仨儿子,过了年就十八了,除却老大江承让已经定亲外,其他的两个都还没着落。乔氏问二人的意见,一个淡淡的说不着急,另一个说望城的姑娘太丑,比不上妹妹一根头发丝儿,娶个丑女不如抱着枕头睡。可是让乔氏操碎了心。

江妙插不上嘴,只乖乖坐在角落里,偶尔瞧瞧马车外的风景。

忽然,马车一阵动荡,江妙一个不慎,小脑袋“咚”撞到了马车壁,疼得江妙有些眼冒金星。乔氏下意识护着闺女,揉揉闺女的脑袋,关切道:“疼吗?”见闺女摇摇头说没事,乔氏眉头一蹙,朝着许嬷嬷道,“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许嬷嬷了解了情况,进来同乔氏说道:“禀夫人,是卫府的马车。本是在咱们后面的,忽然超了上来。”

若是有急事,要超上来,打个招呼便是,这么突然的一下,若是有个什么闪失那就不好了。

冯氏瞧着乔氏的脸色,晓得她是个疼闺女的,心下怕是咽不下这口气,忙劝道:“大嫂,好在咱们都没事,这事儿算了吧。”

乔氏哪里肯算了?

又听许嬷嬷道:“夫人,卫府的马车停下了。卫姑娘知道是镇国公府的马车,觉得歉疚,便派贴身丫鬟过来,向夫人表示歉意。”

只单单派个贴身丫鬟说句道歉的话,哪里有诚意可言?

江妙被自家娘亲落在怀里,瞧着这美人儿娘亲一张俏脸含着愠怒,便知她是咽不下这口气。只是这卫府,在昔日的十一皇子、如今的景惠帝登基之后,越发的气焰嚣张。

景惠帝宠爱表妹卫宝铃,若非皇后定了平津侯府的霍璇,这卫府怕是要飞出一只金凤凰了。可就算没有后位,这卫宝铃及笄后,一个贵妃之位是跑不了的。加上多年的青梅竹马,这望城,还真没人敢得罪卫府。

提起景惠帝,江妙就不得不想到如今已是宣王的陆琉了。

第 50 章

·

戚氏生得美艳又脾气火爆,哪里受得了这些?她嗤了一声,道:“眼下还未进宫,就嚣张成这个样子,若是当真成了皇妃,那这丫头还不将后宫翻了天了?”说着,又心疼的揉揉江妙的额头,蹙眉道,“瞧瞧,都红了。”

倒是没这么夸张。只是小姑娘皮肤娇嫩,且江妙天生丽质,加上被乔氏这个娘亲百般娇养,这皮肤当真是嫩的能沁出水来。至于这卫宝铃,有她嚣张的资本,如今只是刚开始,等及笄后入了宫,也唯有霍璇才能稍稍压制她。而霍璇,比她大上一岁,过了年就十四了,同景惠帝的大婚,就定在了六月初六。

而这厢,翠盖珠缨八宝车的少女,皮肤雪白,杏眼桃腮,打扮的精致漂亮,十指纤纤,正抚着手里刚刚做好的荷包。这荷包是明黄色的,普天之下,能用这个荷包的,也唯有一人。只是想到这个青梅竹马的表哥,明年六月的时候,就要同别的姑娘成亲,攥着荷包的手,也忍不住紧了紧。

前去道歉的丫鬟琵琶上了马车,低声对着卫宝铃道:“姑娘,奴婢已经替姑娘向镇国公夫人道过歉了。不过…”琵琶抬眸,欲言又止。

卫宝铃稍稍抬眸,一双眼睛澄澈干净,加之她脸型有些圆,瞧着愈发使人觉得她单纯天真。

琵琶道:“奴婢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姑娘您,您亲自去…”

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卫宝铃弯唇笑了笑,道:“蠢货,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也没点长进。镇国公夫人又如何?我表哥是皇上,他素来最疼我,我若是向别人道歉,他会心疼的。”虽知景惠帝娶霍璇已成定局,可卫宝铃知晓,在她表哥的心里,从小到大,最疼爱的只是她一人。她去道歉,还得看人家受不受得起。

想起景惠帝,卫宝铃的心情好了些,仿佛想到了什么,对着琵琶道:“那马车里还有何人?”

琵琶回道:“前头的马车内,据说是镇国公夫人,还有二房三房的夫人…”琵琶顿了顿,“哦”了一声,抬头看着卫宝铃,“还有江姑娘。据说不小心撞了一下脑袋,不过没什么大碍。”

江妙。

卫宝铃知道,江妙这几年来,鲜少出席各种贵女聚会。而她同霍璇的关系极好,二人交往素来密切。起初卫宝铃对江妙的印象,只停留在那个胖胖的长得还不错的小姑娘。可这两年她见过几回,江妙同霍璇站在一起的时候,漂亮得不成样子。就连她那不学无术的哥哥卫阳荣都曾在她面前提过江妙生得漂亮。

卫宝铃想了想,才对着琵琶道:“镇国公府的别院同咱们府离得近,待会儿若是有空,我还得亲自过去一趟。这镇国公府,的确不好得罪…”

说着又吩咐琵琶:“待会儿记得备礼。”

琵琶点头应下。

镇国公府在华泽山的别院叫锦堂苑。

这锦堂苑一年到头,也唯有秋日才热闹些,别的时间,大多是荒废的。乔氏晓得汤泉对身体的好处,是以每年秋天,都会带着江妙来泡汤泉。每回江妙来,都住在掬清阁,掬清阁内有一个极大的浴池,只可惜江妙没堂姐妹,每回泡汤泉,都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

江妙坐在浴池内泡了一会儿,起来的时候,皮肤泛着浅浅的粉色,脸颊也如桃花般粉嫩。宝巾和宝绿伺候着江妙穿衣。江妙低头,看着自己胸前这俩微微隆起的小笼包,面上有些害羞。比上辈子的干瘪身材到是好多了。

宝巾问道:“姑娘可还疼?”

这姑娘家长身体,身子自然会发生一些变化,倒是没什么的。只是江妙脸皮薄,可瞧着自个儿这这小身板,不像上辈子那般瘦弱,心里自然是开心的。上辈子,她发育的没这般早,且久久未行经,当真是急坏了乔氏。这辈子,江妙看着自己这健康的身体,估摸着明年就能长成大姑娘了。

江妙道:“有些疼。不过我问过我娘,说是正常的,过些日子就会好了。”小时候伺候她的,是玉琢和翡翠,可后来玉琢和翡翠到了嫁人的年纪,江妙便同乔氏提了,提前两年放她们出府。这宝巾和宝绿,也是极细心的丫鬟,江妙用的顺手,因府中就她一个姑娘,她便二人当成姐妹一般。

宝绿凑了过来,分明只比江妙大一岁,就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眨眨眼道:“奴婢听说,这两处大一些比较好看。而且啊,上回二夫人身边的清月同奴婢说,二夫人还专门命人找了让这处大些的法子,每日都用,可努力了。”

这等私密之事儿,本不应该讨论的,可主仆三人年龄相仿,正是性子最活泼的时候,聊起这些有趣事儿,面上害羞,可心里却是想听的。譬如江妙,这会儿就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就一副不知羞的样子了。

说完了,外头的丫鬟才过来禀告,说是卫姑娘前来探望。

江妙刚梳妆好,一听这事儿,倒是奇了。方才这般跋扈,难不成这会儿来道歉了。江妙素来泾渭分明,她站在霍璇这边,自然是不喜卫宝铃的,可这会儿卫宝铃特意过来,她还是得出去见见的。江妙往自个儿发髻上插了一支瑁玳镶红宝钗子,便出去见客了。

卫宝铃刚见过乔氏她们,道歉之后,主动提了要进来看看江妙,不然心里过意不去。

卫宝铃坐在掬清阁的花厅内,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掬清阁的摆设。

掬清阁的摆设虽然低调简单,可件件都是精品。镇国公府底子厚,甭管是嫡子还是庶子,个个都是有出息的。而卫府呢?景惠帝虽对卫府恩宠备至,可卫升碌碌无为,嫡子卫阳荣更是十足十的纨绔子弟,别说是景惠帝想赏赐师出无名,这父子俩少惹事儿,就已经很好了。

卫宝铃原本有些不舒服的,可一想到再两年,她就可以进宫,到时候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心里头就开心了。

江妙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穿着一身芙蓉色绣牡丹褙子的卫宝铃。

小姑娘坐在玫瑰椅上,脑袋上戴着南珠金簪,脚下踩着珍珠绣鞋,腰际束着绣金花卉纹样腰带,除却一般姑娘家佩戴的香囊外,还坠着一块玉佩。据说这玉佩,还是景惠帝送的,算是二人的定情信物,这可是望城贵女圈子里人人都知道的事儿。只是,就这般大大咧咧将男子送的玉佩佩戴在外边,想来也只有卫宝铃敢这么做。可那男子是大梁最尊贵之人,又有谁敢当面说她什么?

江妙年纪虽小,可家世好教养好,又是个喜欢读书的,要端起贵女的做派来,还当真有几分意思。她弯弯唇,瞧着卫宝铃,道:“卫姑娘。”

卫宝铃闻声抬头,瞧着进来的少女,瞧着她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倒是令她微微一怔,这才起身。她原本想同江妙亲近些,可目下听江妙这般生疏的称呼,知晓她不愿同自己沾上关系。

卫宝铃生得高傲,从来不做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也淡淡的叫了一声:“江姑娘。”而非欲脱口而出的“妙妙”二字。

卫宝铃下意识的打量了一番,见江妙一张小脸仿佛未施粉黛,这般黛眉如画,丰唇玉肤,堪堪一派清水出芙蓉的模样。卫宝铃自个儿喜欢梳妆打扮、涂脂抹粉,目下见江妙天生丽质,本就不喜,又瞧着江妙态度冷淡,不像别的姑娘似的巴结她,而是端起了架子,越发是憋得慌。

所以卫宝铃心里是不承认江妙没有抹粉的,她知江妙的娘亲乔氏对脂粉香料颇有研究,便想着:兴许是抹了什么看不出的脂粉。

俩小姑娘一道坐下,虚与委蛇的客气了一番。而卫宝铃更是挨得稍微近些,闻着江妙身上的味道,那淡淡的甜香,倒是比一般的香料好闻多了。卫宝铃颇喜欢香料,她猜不出是什么香,又端着架子不愿问江妙,心下越发痒痒的。

她道:“方才我那车夫驾车鲁莽,我已经训斥过他了。听说江姑娘的额头不慎撞了一下,我觉得歉疚,便过来瞧瞧,同你说声抱歉…”她转头看着同自己一道来的丫鬟琵琶,道,“我让你拿的膏药呢?”

琵琶将袖中的小瓷瓶拿了出来,递给卫宝铃。

卫宝铃拿着手里的膏药,冲着江妙道:“这是玉肤膏,江姑娘收下吧。”

玉肤膏算是极贵重的药膏了。卫宝铃平日里宝贝着,可今日她存心要在江妙的面前炫耀炫耀,自是忍痛割爱,将仅存的玉肤膏,倒了半瓶,给江妙送来。若江妙有点眼力劲儿,定然听过这玉肤膏的名头。

卫宝铃的情绪太过外露,江妙想不注意都难。只是卫宝铃身为卫府嫡女,日后的皇妃,竟连这玉肤膏都这般宝贝,怕是这皇宠,有些名不副实。也是,景惠帝继位的前几年,大梁腹背受敌,战争之后国库空虚,景惠帝虽手段稚嫩,却存着一颗仁爱之心,自己都是提倡节俭的,据说每次的膳食吃得极简单,当然不会给卫宝铃太多的金银珠宝。

江妙原本是不想要卫宝铃的东西的,可人的劣根性作祟,看见她舍不得给,她偏偏就想要了。

江妙含笑接过,朝着卫宝铃道:“那就多谢了。”她娘亲喜欢金山银山往她身上砸,这玉肤膏她多的是,到了冬天,每回沐浴完后,她就用来涂在脚底,让双足在冬日也能保持水嫩。

卫宝铃嘴角微微撇了撇,有些坐不下去了。她道:“下月初六我要在明秀山庄请姐妹们聚一聚,江姑娘极少出门,若是有空,就一起来吧。”

“明秀山庄?”

“嗯。”卫宝铃得意的点了点头,“我表姐素来将我当成亲姐妹,这庄子随我借。明秀山庄的景致不错,到时候咱们也可以好好说说话。”

明秀山庄是景惠帝的龙凤胎皇姐明河长公主陆毓秀的庄子。

送走了卫宝铃之后,宝绿才在江妙的面前捂嘴笑着,道:“姑娘,这位卫姑娘可真把自己当回事儿。若是没有她的吩咐,她的车夫哪敢这么做?而且这玉肤膏,瞧她宝贝的跟个什么似得,好像咱们姑娘没有似的。”

江妙也觉得好笑。这样目光短浅又爱慕虚荣的姑娘,同霍璇比起来,当真是差得远了。也不晓得那景惠帝的眼睛是怎么长的,怎么偏偏就喜欢卫宝铃呢?

卫宝铃走了之后,乔氏进屋问了问。江妙如实告知。乔氏听了,愣了愣道:“妙妙打算去?”

江妙摇摇头,撇嘴道:“我才不去呢。我若是去了,璇姐姐非扒了我的皮不可。”霍璇还未进宫,性子仍同小时候那般活泼。她原本就不喜欢卫宝铃的,如今她要嫁的男人,心里装着的是卫宝铃,她越发同卫宝铃不对头了。虽然霍璇不想嫁,可为了霍家,这个后位,她是坐定了。

乔氏笑:“那你还答应。”

江妙道:“女儿没答应啊。她只说了请女儿去,女儿说若是有空就去…”她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可那日女儿没空呢。”

乔氏忍不住捏了捏闺女的鼻尖儿,道:“淘气。”

江妙淘气的偎到乔氏的怀里,认真道:“不过,我还挺担心璇姐姐的…”

乔氏道:“阿璇的确是个好孩子,进宫…可惜了。只是皇上虽然年轻,可有些事情还是分得清楚的,日后不会太为难阿璇。而且他身边又有宣…”

听乔氏说话的语气一顿,江妙抬眼看她:“宣王吗?”

乔氏低头,对上自家闺女的眼睛,叹气道:“虽然现在宣王的名声不大好,可在娘的心里,那孩子还和之前一样,是个好孩子,娘是不会看错人的。这些年,这孩子肯定受了很多苦。不过现在,也算是熬出头了。”

听着自家娘亲对陆琉的评价,江妙忍不住嘴角翘了翘。那年冬天,老王妃突然病逝之后,陆琉的性子更加冷淡,后来先宣王又出了事,据说是死在了女人的身上,年纪轻轻的陆琉,就顺理成章继承了爵位。紧接着,景怀帝驾崩,为了扶持十一皇子等上皇位,陆琉可是花了不少的心血。景惠帝毕竟年幼,有些他不会做的事情,背后都是陆琉这位堂兄替他做,如今大梁渐渐安定,繁荣昌盛,景惠帝帝位稳固,可陆琉的名声,却是越来越差了。

镇国公府不涉党争,只效忠皇家,历代是忠诚。

宣王陆琉,已有架空皇权的势头。

是以宣王府同镇国公府,近几年来,自然没有丝毫往来。

前几年的时候,她的胖表弟还嚷嚷着想去宣王府找大哥哥玩儿,可如今也乖乖的,不再乱嚷了。毕竟如今陆琉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

·

卫宝铃回了别院,正憋着一肚子气呢,可一听景惠帝来了,登时喜上眉梢。瞧见院子里,站着的,高高瘦瘦的清俊男子,卫宝铃便开心的跑了过去,欢喜道:“表哥。”

景惠帝穿着一身宝蓝色便袍,头戴金冠。他生得斯文俊秀,眼下也不过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贵族少年。见着小表妹,景惠帝咧唇一笑,大男孩似得。

他抬手抚了抚卫宝铃的脑袋,温和道:“去哪儿了?”

卫宝铃道:“去了镇国公府的别院,同江妙说了一阵话,下月初六的时候,请她一块儿到表姐的庄子里聚聚。”

说起江妙,景惠帝倒是有些印象。他笑笑道:“就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小胖妞吗?小时候长得挺招人喜欢的,现在还这么胖吗?”

卫宝铃晓得,她这位表哥是皇上,日后还要三宫六院,她的敌人,不单单是霍璇一人。目下听景惠帝打听江妙,卫宝铃心下隐隐有危机感,因为那江妙,的确生得太好看了。男人都喜欢好看的姑娘。卫宝铃抬眸,看着景惠帝英俊的脸,想着霍璇同她分享表哥也就算了,若是再加一个江妙,她可不愿意。

卫宝铃故意道:“是呀,可胖了呢。比小时候还要胖。”

景惠帝自然是信了。他捏捏卫宝铃的脸,道:“你也多吃点,胖些好看。”

卫宝铃面颊绯红,覆着景惠帝的手背,羞赧道:“我才不要呢,如果胖了,表哥就不喜欢我了。”

瞧着这个单纯娇气的小表妹,景惠帝觉着,每回见了他,心里就会好受一些。其实他是不愿意她进宫的,可他也不愿意她嫁给别人。景惠帝道:“你放心,在朕心里,一直只有你一人。”

卫宝铃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点头道:“有表哥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同卫宝铃说了一会儿话,又收下了她送给自己的荷包,景惠帝才道:“天色不早了,朕得回去了,还有许多折子没批呢,朕明日得交给堂兄瞧瞧。”

卫宝铃舍不得他,一听他提宣王,就眉头一蹙,道:“表哥,你才是皇上,怎么…怎么什么事情都听宣王的呀?”

景惠帝知晓小表妹年纪还小,不懂这事儿,解释道:“宝铃,不要这么说堂兄,若是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朕。”

卫宝铃点头,嘟囔道:“可是,可是你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你和宣王的吗?他们都说,宣王他…他想取代表哥。”

这本是大逆不道的话,换做别的帝王,怕是要龙颜大怒了,可景惠帝听了,却只是摇头笑了笑,道:“不会的。这个皇位,就算他真的想要,朕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送给他。”他看着卫宝铃,说道,“其实朕觉得,堂兄比朕更适合当皇帝。而且,若是朕不当皇帝了,咱们就可以双宿双栖,一起游山玩水…”

卫宝铃看着眼前的男人,想象他若是没有皇位,同她一道过普通日子的场景。她是喜欢表哥的,也喜欢荣华富贵,从小就想当皇后。因为嫁给表哥,就能当皇后,所以她对表哥更加喜欢。可若是不能,她兴许也就没这么喜欢他了。

如今宣王权利太大,可到底还是帮着表哥处理朝政的,今日她逼得急了,表哥真将皇位给宣王了,那最后损失的还不是她吗?

卫宝铃立马道:“是我错了,不该这么说宣王的。他既然这么帮着表哥,表哥更加要努力当个好皇帝。”卫宝铃端着少女单纯甜美的微笑,静静凝视着他,“等日后咱们可以咱一起了,我一定也好好伺候表哥,为表哥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