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将陆行舟这个儿子视作心头肉,平日一句苛责都是舍不得的,哪里动手打过?孟氏哭得眼眶通红,嚎道:“陆琉,你赶紧将我儿子放开!”她一个妇人,往常再如何的气焰嚣张,面对此刻陆琉骇人的表情,也是心惊胆战,她见陆琉下了狠手,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可到底了解他的秉性,跪在地上朝着他连连磕头。“…求王爷放了我儿子,他是你的亲侄儿,你大哥就他这么一个儿子。”

孟氏知道,陆琉对别人可以不近人情,可对庶兄还是有几分尊敬的。眼下她提了陆忱,就是希望陆琉能看在陆忱的份上,放了她儿子。

陆琉看着面前的陆行舟,道:“陆行舟,我陆琉的妻子,还轮不到你来指责。别说她没做错事,就算真做了什么,本王照样护着她。你看不惯,干脆滚出府去!”言罢,便是将陆行舟用力扔了出去。

“嘭”的一声,十八岁的高大男子,就这么被重重的扔在了门板上。

正站在门口的江妙,瞧见一个穿着月牙白长袍的男子,满脸是血,直接撞在了门板上,之后慢慢滑落,坐在了地上。她吓了一大跳,见哭哭啼啼的孟氏走到男子的身旁将其搂住,才反应过来——这位年轻男子竟是陆行舟!

今儿因薛今月怀孕身子不适,几人便早早归家。江妙一进大门,便有玉磐院的丫鬟急急忙忙朝她跑来,说是出事了,王爷发了很大的火。江妙何时见过陆琉发火的模样?这厢急忙赶来,瞧着地上摔得粉碎的白瓷茶盏,上头还有点点殷红血迹,加之这满脸是血的陆行舟,俨然是一副极骇人的场景。

就连跟在江妙后面的丫鬟们,也吓得不敢过去了。

孟氏搂着陆行舟哭哭啼啼的,哪有半分平时珠环翠绕的贵妇模样。

江妙步子顿了顿,看着站在不远处,面色冰冷的男人,也觉得这样的陆琉有些陌生。他的坏她听过,可她看到的,从来都是他的好。这么一个冷冰冰的男人,起初在她面前还能摆摆长辈的架子,自打成亲之后,有时候像个幼稚的孩子。久而久之,她自然觉得他是个温和好说话的男人。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江妙此刻还是一无所知,她一进去,孟氏便瞧见了她。孟氏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朝着江妙道:“王妃,求求你救救舟儿,王爷他这是要舟儿的命啊。”

江妙看了一眼孟氏,缓步走到陆琉的身旁,见他眉目冰冷,这般的表情,是私下里她根本没机会见到了。

厅内的丫鬟们,瞧着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小王妃,又想到方才王爷发怒时候的模样,觉得王爷此刻表情吓人,正在气头上呢,瞧那结实的手臂,轻轻一折,便能将这我小王妃纤细如柳的腰肢给折断了。高大颀长的大公子,在王爷的面前也是毫无反抗之力,这小王妃于王妃,便是一只轻轻松松就能提起来的小鸡崽儿。

江妙低头,看着陆琉的手上和衣袖上沾了血,没有半分犹豫便握着他的手道:“陆琉,咱们先回屋吧。”

陆琉虽然没说话,却任由江妙牵着他的手,同她一块走出了前厅。

坐在地上的陆行舟,抬眸看了看这二人,之后见他们走了,才对着哭哭啼啼的孟氏道:“娘…儿子没事。”

孟氏抱着陆行舟的脑袋,哭嚎道:“你这是做了什么孽啊,竟招惹了这位活阎王。”

·

玉磐院安安静静的,丫鬟们个个低着头,连喘气儿声都不敢太大声。宝巾端着宝蓝色插丝珐琅百鸟花卉的面盆走到屏风后面去,见王妃正在替王爷脱外袍。

江妙看了宝巾一眼,表情淡然道:“搁着就成,你先下去吧。”

宝巾担忧的点点头,这才退下。

江妙将陆琉身上这身沾了血迹的袍子脱下,将浸在面盆中的巾子拧成半干,捉着陆琉的手,低头替他擦着,道:“你能和我说说,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将男人的大手擦干净了,江妙才双手将它捧住,继而抬脸对上男人的眼睛,道,“…还闹脾气呢?”

陆琉将手抽了出来,静静凝视着面前妻子娇美的脸颊,这才长臂一揽,将人抱到怀里。

手臂牢牢的锢着江妙的腰肢,令她动弹不得,这力道大的,仿佛要将她折断似的。江妙知道他心里有气,也就多迁就他一些,双手攀上他宽阔的背脊,才道:“刚才…还挺吓人的。不过,我小时候也见过我爹爹发脾气,我三哥性子皮,经常惹事儿,三天两头惹得我爹爹发恼。你大概没见过我爹爹生气时候的样子,眼睛红红的,跟个要吃人似的,我爹爹手里的藤条一扬,我三哥吓得腿都软了…你猜后来怎么着,就我娘不怕他,上去就挡在我三哥的面前,还将爹爹手里的藤条夺了过来。我娘一生气,我爹爹就跟纸老虎似的,立马就蔫儿了。”

“…那时候我就明白,我爹爹瞧着厉害,其实我娘才是最厉害的那个。她能爬到老虎的脑袋上摸他的胡须,多有本事啊。”

陆琉这才道:“说了这么多,不就想我听你的话吗?”

被拆穿了,江妙尴尬的笑了笑,而后看着他的脸,见他的表情柔和了些,眼眸中都带上些许笑意了,便笑盈盈的捏捏他的脸颊,故作轻松却又小声期待道:“那你听不听嘛?”

陆琉堵着她的唇,吻了一会儿,之后才乖巧道:“…听的。”

江妙这才满意,捧着他的脸颊亲了一口,以作奖励。她摸摸他的脸,说道:“那你同我说说,今儿是怎么回事?”

陆琉自然不瞒她,将事情一一同她说了。

江妙哪里会想到,他发了这么大的火,竟然是因为陆行舟上回指责过她。江妙有些怔,不过说实在的,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这男人,竟然这般在意她,别人说她半句,他就要和别人掐架的架势。

镇国公府长房出来的人,都有一个坏毛病,那便是过分的护短。江妙打小就是被“护”的那个,如今却明白这种过分护短的感受了。哪怕陆琉将陆行舟打得受伤了,可在江妙的心里,是坚定立场站在陆琉身边的。

江妙甚至有些怀疑,再这样下去,日后陆琉要杀人放火,她会不会站在旁边替他递刀子…这可不成啊。

第 1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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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行舟前额被茶盏砸伤,又因被陆琉扔到门前上生生摔断了两根肋骨,眼下瞧了大夫躺在榻上。人是醒着的,可脸色却苍白如纸,俨然一个病弱的美男子。

孟氏坐在儿子的榻边,哭得眼睛都肿了,这会儿大爷陆忱刚回府,一听儿子惹得三弟发怒,二人发生了争执,立马匆匆赶来。

陆忱看了榻上的儿子一眼,问孟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氏抽泣不已,将怒火一股脑儿撒在了脾气温厚的陆忱身上,歇斯底里道:“你看看你那三弟,把咱们舟儿弄成什么模样了?他就是个没人性的,神来就是煞星,一出生就将娘亲克死,之后又克死了老王爷,就连继母都被他给弄疯了。陆忱啊陆忱,枉费你从从小就护着他,他今儿可是要害得你绝后啊…我可怜的舟儿,是娘没有保护好你。”说着便又哭了起来。

陆忱脾气好,平日里孟氏再如何的唠叨,他也不过是笑笑罢了。

可唯独不允许妻子说陆琉的不是。

当初前宣王在世的时候,陆忱身为庶长子,深受器重,就连陆行舟,也是最得宠的孙儿。至于陆琉,因是嫡出,才有王府世子的身份,只有老王妃护着他。因着这般,陆忱对这个三弟特外的疼爱些。至于那冷淡的性子,也不是天生就养成的。

陆忱还记得,小时候的陆琉生得粉雕玉琢很是精致,且自小就聪慧,只是越是聪慧,越能清晰的感觉到爹爹的冷淡。那时候陆琉和两个哥哥还亲近些,只是小小男娃,偶尔也会歪着脑袋问他们:为何爹爹不喜欢他?

直到有一次——

那年陆琉五岁,爹爹带着他们三兄弟跟着先帝狩猎。山上堆着厚厚的积雪,他们三兄弟玩得很开心,陆琉年幼,自然不能同他和二弟一道打猎,只能站在一旁乖巧的看管猎物,裹着厚厚的棉袍、戴着毛绒绒的瓜皮小帽,羡慕的看着他和二弟跟着爹爹狩猎。后来爹爹将他提上了马,小男娃很兴奋,以为爹爹带他一道狩猎,未料等他和二弟重新遇到爹爹的时候,马背上已经没了三弟。

那时候陆忱心里也责备过这个爹爹,竟这般狠心,大雪天,居然将一个五岁男娃扔到了野兽频繁出没的深山里。

之后是他找回了陆琉。

陆忱想,这几年陆琉虽然对任何人都是冷冷淡淡的,可却愿意这么养着他们一大家子,想来还是念着兄弟之情的。

陆忱看着榻上的儿子,道:“你若是没做错事,你三叔不会无端端责罚你。”

儿子都这样了,自己夫君却还替陆琉说话,孟氏直接就骂了过去,道:“陆忱!你真是窝囊废,没用的东西,看着自己儿子被人打不说,还帮着外人说话。”

边上的陆玲珑也是,见自家爹爹这般,也站到了孟氏这边,不满道:“爹爹你又不知道三叔的脾气,就是个蛮不讲理的,我哥哥脾气好,还能怎么得罪他了?”

陆忱不说话,只对着儿子道:“好好养伤。”

竟然就这么走了?孟氏气得直咬牙,对着陆玲珑道:“你瞧见了吧?以后要嫁人,可千万不能嫁像你爹爹这种的。”

陆玲珑从善如流,笑盈盈道:“嗯。女儿知道了。”她爹爹这样的男人,的确太窝囊了,她才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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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磐院一如往常,仿佛今日王爷大发雷霆之事如同孩子闹闹脾气。小王妃一哄,立马就变得温温和和的。这变脸变得,跟唱戏的似的。

晚上睡觉,江妙同陆琉说了今儿出门的事儿,都是一些极琐碎的事情,可陆琉不嫌无聊,听得认真,江妙自然也多说一些。俩人搂着说着话,说到后面,不知不觉又叠在了一起。江妙趴在鸳鸯戏水的大迎枕上,攥着被褥狠狠咬了一下枕头,不满的嘟囔道:“好好说话不成吗?”

陆琉在她后颈上亲了一下,沉声道:“你说,我听着呢…”当即便挤了进去。

江妙呜咽不已,这样子让她怎么说。

偏生陆琉这人属狗似的,最喜欢啃她了。起初还温柔些,之后闹腾的厉害,来来回回折腾,江妙受不住,嗓子都有些哑了。她瞧着陆琉将她被绑在床头的手解开,才忍不住打了他几下,闷闷的卷进薄被中,不想理他了。

陆琉捉着妻子白嫩的腕子瞧了瞧,瞧着上头有些淤痕,才心疼的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道:“跟个豆腐做得似的,半点都碰不得,一碰就起印子。”

这还怪她了?江妙挣扎了几下,道:“才不是,是你力气太大,每回下手都这么重。”语气有些抱怨。

陆琉搂着娇娇软软的小妻子,怎么抱都抱不够,薄唇覆到她的耳畔,道:“可你方才还让我重些。”

这人真是…论脸皮,江妙自问比不过他,可想到方才的画面,江妙也忍不住羞红了脸。她竟然说了那种羞人的话。江妙也是奇怪,洞房花烛夜,不过就是跟八百年没吃过肉似的,啃来啃去毫无章法,怎么不过短短几日,就琢磨出这么多的花样。江妙闷的有些热,察觉男人将她脑袋上的被子扯了下来,也没拒绝,只一个转身,便滚到了他的怀里,牢牢抱着他的腰,小声道:“我困了,要睡觉。”

刚成亲前几日,还不适应有人同她一起睡,如今却习惯性抱着他睡。她将脸埋在他的怀里,之后使坏的故意咬了一口,听到男人微颤的身躯,江妙得意的笑了笑,却被男人一下子从怀里抱了起来,被重新平放在榻上。

见他要拿衣带,江妙缩了缩脑袋,示弱道:“陆琉…”

陆琉在她脸上咬了一口,“不管用。”

好吧,江妙认命,晓得这会儿不将这位爷喂饱,就算后半夜,还是会被偷袭的。不过…江妙道:“不许绑我手。”

陆琉倒是好说话,当即便点了头,之后拿着衣带,拎起她的两条小细腿,一左一右。

·

次日陆琉同庶兄陆忱陆怿提了分家之事。陆忱虽然惊讶,却也点了头。

孟氏从丫鬟口中听到此事,晓得是昨日惹恼了陆琉,眼下陆琉成了亲,自然容不下他们了。这么一来,孟氏自然将怨气都算在了江妙的身上,只觉得这位小王妃当真有手段,进门不过半月,便将陆琉弄得服服帖帖。可这么多年了,这宣王府早已不是当初的宣王府了,他们一家子在这里白吃白住,分明是占便宜的,如今要赶他们走了,反倒觉得陆琉太过无情,而不去想这些年陆琉一直供着他们的吃穿。

见过昨日陆琉那等骇人的表情,孟氏哪里还敢去招惹这位活阎王,只趁着陆琉和两位庶兄谈话之际,悄悄去了玉磐院找江妙。毕竟小姑娘好糊弄,且陆琉最吃这一套。

此时江妙正趴在榻上,任由墨画替她捏身子。墨画是玉磐院四个丫鬟中年纪最小的,生得可爱娇憨,虽不像其余琴棋书三人有本事,却有这身绝活儿。江妙被伺候的舒坦极了,昨儿陆琉闲暇在家,精力充沛,那生猛劲儿,她可是吃不消。好在有墨画替她揉捏一番。

宝巾却是进来了,说道:“王妃,大夫人过来了。”

江妙知晓孟氏找她所谓何事,今早她同陆琉一道用早膳的时候,陆琉就同她提了他的打算。

她进门不过半月,宣王府便要分家,不知道的人便会觉得是她在陆琉耳边吹枕边风,若是父母健在,此举自然不妥,可宣王府已经没有长辈,这分家是早晚的事儿。既然是对的事儿,那她也没必要反对。毕竟这几日江妙大致看了王府近几年的账本,晓得孟氏他们一家子,白吃白喝不说,这花得最多的,还是一些衣裳首饰。她可没这么大方,分了他们应得的一份,日后也是眼不见为净,总比吃着宣王府的,还时不时膈应她来得好吧。

孟氏被宝绿迎到花厅,瞧着这玉磐院的布置,俨然是女子的手笔。

按理说,江妙该住在王妃的住所,而不是同陆琉一道居住,这于理不合啊。可偏生陆琉不仅带着这小妻子过起了平凡夫妻的小日子,还将这住所交由她布置,任由她布置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这陆琉竟这般宠她!

孟氏感概了一番,又想到,若是自己说服了江妙,那陆琉定然会听江妙的。这么一来,孟氏便整理了一下发饰,听到江妙进来的动静,便起身笑脸相迎,道:“王妃。”

江妙朝着孟氏笑了笑,道:“大嫂还是坐下罢。”她吩咐宝绿,“给大嫂拿些荔枝来。”

孟氏瞧着江妙这般客气,道:“王妃不必客气,妾身只是同王妃说几句话,坐不了多久…”却知陆琉将这位小王妃当成眼珠子宠着,什么好东西都为她搜罗来,小王妃爱吃荔枝,便特意命人千里迢迢的运来,为了让她吃到新鲜的,这荔枝的不知在路上跑死了几匹马。荔枝是好东西,可她又不是贪嘴的,图她这些吃食作甚,当务之急,得让陆琉打消分家的念头才是。

江妙还是命宝绿算了两盘荔枝来,她喜欢自己剥,一面剥着,一面听孟氏说话。

孟氏说得这些话,同她之前想的出入不大,无非是主动服软,然后继续住在宣王府。

孟氏道:“王妃,你也知道,我家爷同王爷兄弟情深,现下王妃刚进门不久,若是就这么分了家,那外面的人可是要说王妃的闲话的。王妃若是嫌咱们碍眼,那再过些时日,等王妃生下小世子,府中热闹了,咱们也就识相的出府去。这分家是早晚的事儿,妾身的意思,便是再缓缓。舟儿的行为的确有不妥之处,妾身是他的娘亲,替他向王妃赔个不是,待舟儿能下榻走动了,妾身让他亲自过来道歉…”她略略抬眸瞅瞅,见面前这稚嫩的小妇人,只顾着剥荔枝,这荔枝壳儿剥下,露出白嫩嫩的果肉来,可这果肉的白皙,却不及她这爽青葱玉手来的惹眼。

孟氏也有些晃神,暗道这种女子,连她这等妇人看了都挪不开眼,那男子搂在怀里,自然忍不住心疼几番。

不过是以色侍人的俗物罢了。孟氏见她懵懵懂懂,也不知将她的话入了耳,便提醒道:“王妃?”

江妙故作恍然状,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我听着呢。”

孟氏道:“王妃,怎么着我家夫君曾救过王爷一命…”

江妙剥着荔枝的手顿了顿,倒是不知有这么一层,她正欲听孟氏说下去,便见陆琉走了进来。江妙笑盈盈起身,走到陆琉的面前,抬手将剥好的荔枝肉凑到他的嘴边。

孟氏也吓了一大跳,赶忙起身行礼。

江妙歪着脖儿冲着陆琉莞尔一笑,道:“大嫂找妾身说话来着,让妾身劝王爷别记着和大伯他们分家。这事儿由王爷做主,妾身本不该掺和的,可大嫂说这是为了妾身好,不然日后外面的人要将分家的事儿责怪到妾身身上…”

陆琉听着,漆黑深邃的眸子看向略微低头的孟氏,道:“大嫂真是用心良苦,只是本王同大哥已经商量好了,今日便可搬去泰安胡同的宅子,若说行舟行动不便,本王可派侍卫亲自抬他过去…”

听到这里,孟氏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当即便行了礼,打算去骂一骂她那位不争气的夫君。

她匆匆出去,却听那活阎王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令她心下骇然,不寒而栗。

“…王妃年幼,有些事情做不得主。日后若再有这等事情,直接来找本王。”

竟是这般护短!孟氏咬牙,疾步便出了玉磐院。

第 130 章

既是陆琉开了口,那今儿这家自然是分定了。毕竟陆行舟也已经十八了,总要成家的,若是再在宣王府住下去,那成什么样子?

孟氏回去在陆忱的面前嚎了一阵,晓得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抹抹眼泪慢腾腾收拾东西。

陆玲珑不肯,撅撅嘴扯着爹爹的衣袖,说道:“爹爹,三叔还是肯给你几分薄面的,你同他去说说,成吗?”这些年陆玲珑在望城贵女圈子里混得好。但凡识趣儿些的,都会因她是宣王亲侄女的份上给她几分薄面。又因他们一家子还住在宣王府,便让人觉得宣王对这位庶兄格外照拂。若是今儿他们搬了出去,那行事也就不能打着宣王府的名头了。

陆忱摸了摸闺女的脑袋,道:“玲珑,赶紧过去收拾东西吧。待会儿到了泰安胡同的宅子,你想住哪个院子,都让你自己选,嗯?”

陆忱脾气好,对闺女素来疼爱,陆玲珑养得这般骄纵,也有陆忱这个爹爹的纵容在。

真窝囊!

陆玲珑嘴巴一翘,心下甚是不满。

泰安胡同她去过几回,那儿泰半都是大户人家的宅子。那里的宅子,在望城也算得上是上乘了,可惜再好,也不及这宣王府来得气派。当初前宣王在世的时候,最喜欢拾掇这些门面问题,大兴土木,将这宣王府重修了一番,且这占地,比一般的王府要大上两倍不止。每回陆玲珑说起宣王府的时候,便是满脸的得意,俨然是将此处当成一辈子的家了。

陆忱又柔声道:“玲珑,听话。”

陆玲珑叹气,道:“好吧…”当下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收拾收拾,打算将能带的东西统统带走。

收拾妥当之后,二房的陆二爷陆怿携妻儿一道来送兄长。

陆怿执着拐杖,穿着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生得儒雅斯文,同陆忱的气质颇像。身旁站着田氏,正眉目恭顺的带着陆芃芃和平哥儿。

当初这位陆二爷陆怿,在外头游山玩水,好不逍遥自在,却在听到老王妃病逝的消息后,迅速赶来的路上,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右腿患下了顽疾。因陆怿这一家子,家主患有腿疾,妻子是个性子软弱的,这儿子年幼,又生来愚笨,这才能继续留在宣王府。毕竟陆芃芃到了快说亲的年纪,留在宣王府,那外头的人自然也会高看她几分。

兄弟俩说着话,田氏也过去同孟氏道别,几个小孩子自然也走在一块儿。

陆玲珑看着陆芃芃这身打扮,碧绿的上襦,乳白色的撒花水雾裙,双平髻梳得整整齐齐,两侧只簪着红宝石山茶花珠钗。不过在穿着打扮上稍加改变,便焕然一新了。

陆玲珑知道陆芃芃和江妙走得近,晓得如今陆芃芃脱胎换骨的模样,肯定有江妙相助。这么一来,陆玲珑便觉得这回她来送她,不过是炫耀罢了。

也是,他们能继续赖在宣王府,不像自己,只能跟着这个窝囊的爹爹被扫地出门。

陆玲珑虽然看不惯陆芃芃,可她眼珠子一转,想着日后的事儿,便故作不舍的握着陆芃芃的双手,道:“二妹妹,我知道之前我经常欺负你,是我不好。可咱们毕竟是堂姐妹啊。这回我离开,咱们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这样好不好,若是我日后有空,就来宣王府找你玩儿?”

陆芃芃并不傻,弯唇笑笑道:“爹爹说了,你们是搬到泰安胡同,我随爹爹去过那儿,姐姐若是想我,便派人捎个信。该妹妹去看望姐姐,哪有姐姐来看妹妹的道理。”

不过几日,怎么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而且…谁要她来找自己啊。土包子!她还嫌丢人呢!陆玲珑敷衍的应下,便说还有东西没收拾,便回院子去收拾了。

平哥儿歪着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陆芃芃,张了张嘴道:“哥哥…”意思便是,想要去看陆行舟。

陆芃芃知道平哥儿的意思,知晓平哥儿同她一样虽然怕孟氏,被陆玲珑欺负,可唯独喜欢陆行舟这个堂兄。

堂兄自然是要见的。

而且,她也有事情想和堂兄说。

陆芃芃领着平哥儿去见陆行舟。这会儿孟氏不在,陆行舟房里的丫鬟脾气也好,又知这位二姑娘待下人素来好,半点不像大姑娘那般不拿下人当人看。此刻陆芃芃要去看看大公子,丫鬟自然放他俩进去了。

陆行舟正躺在榻上,清俊的面容比之昨日好要多了。他见陆芃芃和平哥儿来了,便温和的笑笑冲着他们打招呼。

平哥儿寡言少语,只呆呆的站在陆行舟的榻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这么看着他,任由陆行舟柔声叮嘱,之后才点点头,表示自己会乖乖听爹娘和姐姐的话。

说完了,陆行舟见他俩还不走,便看向素来胆小怯懦的堂妹陆芃芃,笑容温和道:“还有事吗?”

陆芃芃犹豫了一下,才抬头看着陆行舟,重重点了点头。是的,她有事要同大哥说。

陆芃芃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你是不是不讨厌三婶婶?”

嗯?

陆行舟眸色一顿,见堂妹表情认真,知晓她平日里和江妙走得近,又是个心善的,怕是被江妙所迷惑了。只是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只愿江妙能存点善心,在他离开宣王府后,能好生待他们姐弟俩。

陆行舟不好说江妙的坏话,只淡淡道:“芃芃想多了,我没有。”

陆芃芃一改往日的怯懦,蹙眉道:“没有,我没有想多,是大哥讨厌三婶婶。平哥儿把事情都和我说了,那日是…是姐姐拿了平哥儿的糕点,和平哥儿玩,所以平哥儿才摔倒的。三婶婶从第一眼看到平哥儿开始,便不嫌弃他愚笨,他叫错了名字,大伯母笑话平哥儿,是三婶婶耐心教他的。上回我和姐姐发生争执,也是因为姐姐拿了三婶婶送我的珠钗,我才和她打了起来,也是三婶婶过来将我们分开的…那回三婶婶的确偏袒了我,可是…可是是姐姐她抢我的东西…”

陆芃芃越说越激动,眼里含着泪水,道,“…我知道大哥可能不信,可是这是真的,我答应过三婶婶,以后不再胆小怕事。我也很喜欢大哥,你和三婶婶都是好人,我不想你误会三婶婶…”

小姑娘泪眼婆娑,越说越委屈。毕竟两个都是她在意的人。

陆行舟一时怔在那里,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当然明白堂妹的性子,是个乖巧不会骗人的,他也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气,所以,这二人的话,他定然是选择相信堂妹的。

平哥儿极少见姐姐哭过,此刻呆呆的看着姐姐的脸,见她哭了,忙拉着她的手让她弯腰,抬起胖乎乎的小肉手替她擦眼泪。看着姐姐还在哭,他也撅了撅嘴,忍不住就跟着抽泣了起来。

陆芃芃抱着弟弟,轻轻拍着低低的背安抚着,没有再说话。

陆行舟瞧着这姐弟俩,回过了神,才对着陆芃芃道:“…我知道了。”待姐弟俩手牵着手走了出去,陆行舟才紧紧捏着身下的褥子。

是他对她存着偏见,所以才觉得她性子歹毒,可是…若是他误会了她,她为何不告诉他?

也是,她是他的三婶婶,凭什么和一个不明是非的小辈解释?

陆行舟心下酸涩。他是个是错能改的,如今他听了堂妹的话,便欠了她一句道歉。可这会儿,他却有些难以启齿。

江妙端着茶盏进了陆琉的书房,见他静静站着窗户边,便将茶盏搁在桌上,走过去,站在他的身旁。她侧过头,瞧着他手里刚刚编好的小蚂蚱,道:“你不出去送送他们吗?”

孟氏之类的,她固然不喜,可她知道陆琉和大哥陆忱的关系还算不错。却见陆琉转过了身,将小蚂蚱塞到了她的手里,捏捏她的小手,道:“不必了。”

江妙“哦”了一声,又想起先前孟氏未说完的话,心下存着疑惑,直接问道:“方才大嫂说,大伯曾经救过你一命,你能和我说说是什么事吗?”她说着,悄悄打量着他的表情。她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立马补充道,“若是不方便,不说也行。”

话虽如此,心里却是希望他什么事情都不瞒着她。

陆琉哪里不知她的这点小心思,说道:“我五岁的时候,不慎在山中迷失,是大哥找到了我。”

不过断断的一句话,轻描淡写的,仿佛是一件极小的事情。可他没解释,一个五岁的小男娃,为何会在山中迷失?而且他一出生就是宣王府世子,身边总有下人跟着的,若是需要陆忱找他,便说明他是单独一人的。

江妙的心登时颤了颤。

想到那日西山狩猎,她不慎掉下山坡,身边尚且有人,却还是那般害怕,若是孤单单的一人,那…

江妙也不刨根问底,立马道:“原来是这样。那我的确该好好谢谢大伯。你若不去,我就替你去送送他们,成吗?”

陆琉自然说好。

江妙出去送了陆忱他们。陆忱倒是温温和和的,是个极容易相处的,可孟氏受了一肚子气,哪里肯给江妙好脸色看。倒是陆玲珑,一口一个“三婶婶”叫的甜,还说日后经常要过来看她。当着陆忱的面儿,江妙自然不好表现的太敷衍,只能点头说好。

陆忱知道,这个三弟妹虽然年纪小,可他三弟很喜欢。这样也好,身边有个贴己的人,性子总归会温和些。陆忱道:“三弟平日里太过操劳,他仗着自己年轻,经常没日没夜的,还望弟妹能多多叮嘱他,让他注意身子。”

江妙是非分明,现下面对陆忱这个大伯兼救夫恩人,自然是从善如流。皆道是长嫂如母,如今瞧着这位大伯,便有些长兄如父的架势了。先前她还以为,宣王府只有一个老王妃对他真心,原来这位庶兄,也是真心实意关心陆琉的。

江妙道:“大伯放心,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