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无人跟踪,元蓁在路边的茶摊上歇了一会,才径直往翡翠阁而去。

此时阁里客人稀少,一进门,元蓁再支撑不住,翻身倒在地上。

老鸨吓了一跳,忙让人将她扶上三楼,月娘在她额上一抹,滚热烫手,忙又派人叫了大夫来。

还好,只是风寒加重,大夫开了药,熬了后给她喝了两次,到了傍晚,高热便退了。

月娘忙又派人去通知二白,元蓁回来了。

同时,大司马府里,亓炎正向君烨回禀元蓁拿芙洛做要挟逃走的事。

君烨脱下身上大裘,一双冷眸斜睨了亓炎一眼,“你故意放她走?”

那女子身体本就虚弱,即便挟制芙洛,亓炎也不可能这样轻易让她跑了。

除非他是有意放她离开。

亓炎一怔,知道瞒不过君烨,垂首道,“是!那女子病重多日,为防属下审问,故意不吃药拖延病情,若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危急性命。”

而且就算再审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若那女子真是锦二白的人,在大司马府里出了事,锦二白不会放过他们主子的,所以他一切都是为了他主子着想。

君烨瞥眼过来,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薄唇抿着三分笑,看上去高深莫测。

亓炎站的笔直,只是头垂的也更低。

半晌,君烨不在追究此事,走到桌案后坐下,淡声道,“继续查翡翠阁!”

“是!”

明府中,明持伍怕慕容遇或者君烨再来探望明鸾,果真给长公主和明鸾换了院子,又添了两名下人,看上去总算有了点主子的样子。

明鸾清醒了两日,伤口略好了些,已经可以坐起来一会儿。

这日巧鹃正服侍明鸾喝药,蒋氏一脸冷色的走了进来,直接问道,“明鸾,你到底有没有亲眼看到是锦二白伤的硕儿?”

明鸾将药碗放在一盘,不紧不慢的用绢帕擦拭唇角的药汁,才抬眸道,“夫人,即便我亲眼看到了又如何,有君烨在,你们依旧动不了锦二白!”

蒋氏一愣,眸子闪了闪,恨声道,“难道要本夫人放过那个贱人,这仇不报了吗?”

明鸾低声道,“不是不报,只是不能操之过急,还需另想法子才是。”

“那你可有法子?”蒋氏靠近一步,挑眉问道。

“鸾儿身受重伤,无心思虑,还请夫人等鸾儿好些再商议为硕儿妹妹报仇的事!”明鸾低眉道。

“妹妹?”蒋氏冷哼一声,“你也配喊硕儿妹妹!”

明鸾依旧是谦卑的表情,语气却从容,“如今文璟兄长躺在床上动不了,明硕郡主又看不到了,鸾儿作为明府中的人,自然应该如姐姐一般照料她,夫人说不说是吗?”

蒋氏顿时一怔,的确,她的一双儿女,如今都废了,将来也许还要依仗明鸾。

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声音也渐渐缓下来。“鸾儿说的对!以后,本夫人还要靠你呢!”

“鸾儿不敢当,鸾儿承蒙夫人养育十年,以后自当像亲生母亲一样孝敬夫人!”

蒋氏坐在床沿上,将锦被往上拉了拉,笑道,“以前到是本夫人疏忽鸾儿了,以后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和本夫人说!”

“夫人待鸾儿已经很好了!”明鸾唇角含笑,目光诚挚。

蒋氏对着巧鹃吩咐道,“以后务必尽心服侍公主,不得有半分怠慢,若被本夫人听到你伺候不周,本夫人定扒了你的皮!”

巧鹃心虚的扫了明鸾一眼,立刻跪在地上惶恐道,“奴婢不敢!”

明鸾笑了笑,“巧鹃服侍鸾儿很是尽心尽力,夫人放心就是!”

巧鹃感激的看着明鸾。

蒋氏点了点头,神色也比刚来时缓了许多,抬目一扫,道,“这屋子清冷了些,都是你们这些奴才不用心,公主正病着,还不再多加几个火炉。”

“是、奴婢这就去!”巧鹃忙躬身退出去吩咐下人加火炉。

此时有小丫鬟跑进来急声道,“夫人,不好了,郡主闹着要寻死,下人们拦不住,夫人快过去看看吧!”

蒋氏立刻起身,“怎么回事?刚才本夫人过来时还好端端的!”

“郡主醒了,知道自己看不到了,一头撞在床柱上,现在正哭闹呢!”

“快、快去拦住硕儿!”

蒋氏也顾不上和明鸾道别,匆匆忙忙往外走。

床上明鸾看着蒋氏慌张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蒋氏到了青黛院,远远的就听到明硕嘶喊的声音,进了屋子,只见明硕光脚站在地上,眼睛上的白布已经被撤掉,露出两个黑窟窿,森然可怖。

下人都跪在地上,无人敢靠前,明硕被桌案拦住,挥臂将上面的茶盏都甩下去,哭喊道,“我要去杀了锦二白,我要杀了她!”

“硕儿!”

蒋氏心疼的喊了一声。

闻声,明硕两只没有了眼球的眼睛立刻“看”过来,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娘、娘你在哪?”

蒋氏上前抱住她,“硕儿,娘亲在这!”

“娘,我要去杀了锦二白,你带我去!”明硕神智癫狂,只一味哭喊。

“别急硕儿,娘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你先把伤养好!”

“不、我等不了,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硕儿!”

蒋氏心中大恸,抱着明硕痛哭。

两人哭了一阵,明硕突然起身道,“玉臣呢?他来看过我没有,他知不知道我看不见了?”

蒋氏拭泪点头道,“来过,昨日和前日都来了,只是你还昏睡着,他坐了一会就走了。”

明硕心中越发的绝望,捂着眼睛道,“他一定不喜欢我了,一定不会要我了!”

“不会的,玉臣昨日还对娘说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真的吗?”明硕脸上又露出一抹笑容。

蒋氏见她手脚包扎的地方全部都渗出血来,忙扶着她去床上躺好,让下人去喊大夫来。

明硕一会哭,一会笑,直到折腾累了,才睡过去安静下来。

自此,几乎每日都能听到明硕房中砸东西的声响,青黛院中的下人战战兢兢,唯恐惹的明硕有一丝不快便无故丢了性命。

明鸾的伤渐渐好起来,蒋氏连接让人送衣服首饰进来,府中下人闻风而动,开始巴结示好,院子里的巧鹃等人更是再不敢像从前那般,果真如对府中小姐一般尽心伺候。

明持伍一边为明硕忧心不已,一边又担心朝中弹劾调查之事,日日思虑,却得不到外面半点风声。

只得招了幕僚陈珂来,写了一封书信,让他转交给摄政王,一是表忠心,二是询问朝中动向。

陈珂将书信放心,恭声道,“侯爷放心,在下定然将书信亲手交给摄政王。”

“那老夫就拜托你了!”

“侯爷客气!”

陈珂拿着书信自侯府出来,坐上马车,将书信拿出来,看了一眼,随即又装了回去。

待到了摄政王府,陈珂以静安侯府幕僚的身份请求拜见,府中侍卫通禀后带他进去。

在前厅里等了将近有一炷香的时间,君冥烈才派了下人来领着陈珂进了书房。

“小人参见摄政王大人!”陈珂恭敬请安。

君冥烈正坐在巨大的桌案后审批奏折,眼也未抬,淡声道,“什么事?”

“小人奉静安侯之命,要将一封书信亲手送到摄政王手上。”陈珂低着头,态度恭谨。

“什么信,拿来吧!”君冥烈放下手中公文,抬眼看过来。

“是!”

陈珂立刻上前,从袖袋中取出书信双手递上。

君冥烈缓缓打开,一目扫下去,脸色顿时变的难看,冷声道,“好你个静安侯,竟敢威胁本王!”

“啪”一声,君冥烈将书信拍在桌案上,肃严道,“你回去告诉静安侯,他的事本王一定会秉公处置,至于他书信中所说揭露本王的事,本王从未做过,更无惧怕,随便他去揭发。”

陈珂忙跪下去,“小人惶恐,不知书信中写了何事惹怒摄政王,回去后定一字不落的回禀侯爷。”

君冥烈冷哼一声,将桌案上的书信挥落,脸色铁青。

陈珂躬身退出来,出了摄政王府,一路向着静安侯府而去。

半个时辰后,陈珂站在侯府书房内,笑道,“侯爷放心,王爷答应朝中一有风声,立刻会派人来给王爷报信,也会从中周旋,让侯爷不必忧心。”

静安侯不安的心略略一缓,“那便好,有摄政王此话,老夫便能稳坐家中了。”

“是,侯爷且安心等待。”

050 惊逃

不过两日,陈珂一脸惊慌,匆匆自府外来,刚一进书房便大声喊道,

“侯爷不好了!”

静安侯心里咯噔一声,忙起身迎出来,“何事这般惊慌?”

“侯爷,大事不妙,刚刚摄政王派人来告知在下,御中丞大人查到您属地亏空之事,已经上奏,告您结党营私,贪污粮款,教子不严,纵其为恶,属地拥兵过重,恕罪并罚,要削了侯爷王爵,抄家发配西虎岭。”

“啊?”静安侯脸色大变,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消息可真?”

“是,摄政王刚刚派人来告知在下,他阻拦不及,奏折已经呈递上去,圣上和御史台正拟圣旨,抄家的侍卫估计明日一早便来府上,摄政王让侯爷早做准备。”

明持伍越发惶恐,“老夫、老夫该如何准备?”

陈珂沉思一瞬,凛声道,“依在下看,坐以待毙乃下下策,侯爷不如连夜赶回属地,一来可保住府上家眷大小,二来,属地城池坚固,还可与朝中周旋几日。”

明持伍惶惶摇头,“不可,那样的话老夫岂不是真的成了造反谋逆?”

“不造反又如何,西虎岭远在千里之外,路途忐忑,凶多吉少,蒋得城的死不就是例子,即便到了那,侯爷文璟公子身体不便,小姐也受了伤,如何受的了那里的苦寒。侯爷可先回属地,再向朝廷示弱,兴许还有转机!”陈珂苦声劝道。

明持伍思忖片刻,缓缓点头,“你说的对,只有回属地,老夫才能有一线生机。”

说罢起身道,“立刻安排府中府兵准备,我去通知夫人,今夜便出城回属地。另外,我写一封书信给迟副将,让他留两万兵马守城,带另外三万兵马来接应老夫。”

“是!在下会连夜将书信快马加鞭送去属地!”

“陈先生的忠心,老夫日后必百倍相报!”

“侯爷客气了,为侯爷做事,在下自当肝脑涂地!”

两人说定,各自去安排。

蒋氏一听要回属地,顿时慌了神,“怎的这样突然,妾身该如何准备?”

“府中下人不必都惊动,只带着几个近身心腹一起回去,收拾一下细软都带着,夜里夫人和硕儿上了马车,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一律都不要出来,老夫一定会安全的将你们送回属地。”

蒋氏哭道,“老爷,这府里这么大家业难道咱都不要了么?”

“哭什么!妇人之见,这府院都是身外之物,弃之又有何妨!马上按老夫说的去做!”明持伍本就烦心,听见蒋氏哭哭啼啼更加焦躁,没好气的挥了挥手。

蒋氏不敢再哭,拭泪道,“是,只是那明鸾母女要不要一起同去?”

“自然,也许,到时候长公主还会成为我们同朝廷对峙的筹码。”

“妾身明白,这就去安排。”

蒋氏自同明持伍成亲后便未离开过上京,此去荆州一路生死不明,只觉心中惶惶不安,却又不敢说,只得听命办事。

夜里子时,整个上京都已安睡,万籁无声。

静安侯府中突然府兵涌出,护着中间的几辆马车,快速的向着城门奔去。

马蹄声动,滚滚如雷。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到了城门下,不等守城的侍卫问话,明持伍先一步冲上去,杀了守城的侍卫,命手下去打开城门。

守城侍卫顿时全部惊醒,持刀迎上来,和明府的府兵厮杀在一起。

刹那间,城门下刀光闪烁,惨叫声起,一片混乱。

“无需恋战,开城门闯出去!”明持伍嘶吼一声,骑在马上,长刀一挥,砍杀了一个守城侍卫,向着城门冲去。

中间马车内,明文璟活死人一般躺在绒毯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有了眼睑的眼睛突出来,死死的瞪着车顶,满是惶恐。

明硕紧紧偎在蒋氏怀中,什么也看不到,耳边厮杀惨叫声却越发的清晰,

“娘,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在哪?”

“硕儿别怕!”蒋氏紧紧搂着明硕,面色苍白,颤声安抚道,“你父亲要带我们回荆州属地,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回属地?我不认识那里,我不要去!”

“硕儿乖,留在上京我们就要没命了,只有回属地才能保命,这是你父亲说的,一定没错!”马车晃动不停,蒋氏不敢掀帘看外面,只闭着眼睛安抚明硕。

他们后面的马车里,明鸾小心的掀车帘看了看,亦是吓的脸色惨白。

今日夜里,蒋氏突然进屋将她们叫醒,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推着上了马车,然后出府向着城门赶来。

此时见明府府兵和守城侍卫拼杀,她隐隐明白是侯府出了事,心中惶恐不已,想要跑出去,却又怕被人误杀,只得留在马车内。

又忍不住恼恨,她在侯府中的日子刚刚好过些,侯府竟然就出了事。

外面守城侍卫终不敌侯府府兵,逃的逃,散的散,无力抵挡,城门被打开,明持伍率领侍卫,呼啦冲了出去。

出了城门,明持伍顿时松了口气,马不停蹄,沿着官道一路向着荆州方向狂奔。

城门上,燕昭宇

站在那里,月色下一双桃花眸潋滟如水波轻漾,唇角噙笑,“明持伍安逸多年,早已没了当初为将的敏锐和稳重,稍有动静,竟然就这样逃了。”

他身后少女走上前来,一身雪白狐裘,面容精致灵动,同男子有着相似的桃花眼,闻言挑眉一笑,

“侯府连接出事,他心神不稳,失了判断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寒风吹来,燕昭宇回身将少女身上的披风紧了紧,柔声道,“仇恨将报,是不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二白缓缓摇头,“不到最后,谁也不能高兴过早。”

“书信发出去了吗?”

“是,陈珂给迟尚的信已经换掉连夜发走,很快,迟尚就会带荆州属地五万全部兵马来营救他们的主子。”二白看着官道上绝尘而去的明府一行人,眸色清澈幽深,“我也该动身了!”

燕昭宇眉头轻蹙,“何必你亲自前去,我总是有些不放心!”

“怕什么,荆州如今已是空城了。”二白回眸笑道,“不要担心我,在上京坐稳你的皇位就好,我的事,我自己来!”

说罢,二白下了城门,雪裘在夜风中飞舞,如夜空上飞翔的烈鹰。

城门下已有马车在等候,二白上了马车,立刻向着城门外奔去。

燕昭宇目光若月色般缥缈悠远,随少女一同远去。

鸾儿,当年的事,我不知晓,让你一个人面临生死,如今,我又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来人!”燕昭宇淡声道。

“属下在!”吕敬躬身站在他身后。

“让守城侍卫去摄政王府禀告,明持伍逃了!”

“是,属下立刻派人去!”

君冥烈得到消息震怒,连夜进宫,同玄宁帝商议此事。

燕昭宇懒懒坐在龙椅上,打着哈欠道,“逃了?那就真是要造反了,摄政王现在不堵截,难道要等他回属地,守城与朝廷抗衡?”

君冥烈脸色肃严,“是,老臣也正有此意,立刻抓捕明持伍!”

“那就下令吧!”

君冥烈立刻密宣君烨进宫,以谋逆之名,出兵抓捕明持伍。

君烨到是有些意外明持伍竟然会逃回属地,立刻派副将江甫领兵十万,追捕明持伍。

天还未亮,大军在城门下整军出发,一路沿着回荆州的路追上去。

明府也已经被搜查包围,只剩几个什么都不知道奴才,长公主和明鸾一同被带走了。

自宫里出来,君烨回到大司马府,亓炎亦从外面回来,禀道,

“公子,已经查明,宫里突然多出来的两名宫妃的确是那日自明府救出去的鸳鸯和琳琅。昨日夜里,已经出了宫送回翡翠阁!”

“嗯!”君烨淡淡点头。

“还有,属下已经查出翡翠阁幕后的掌柜,是两年前来的上京,名叫月娘,同她一起来的,还有一男子,叫做周昱,两人一到上京便开了数家店铺,最早用大量银子铺入,发展极快。如今在上京,除了翡翠阁,还另外有当铺两家,绸缎段铺两家,甚至,还有一家铁铺。”

月娘?

君烨眉头一皱,长眸看向窗外,似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还有呢?”

“还有就是,锦姑娘背后的江湖势力,和翡翠阁暗中也有很大的联系,只是行事非常隐蔽小心,属下请示,是否继续再追查?”

君烨一双丹凤眸沉下去,深若古井,他猜的果然没错,锦二白进京根本不是为了蓝玉臣,她一直谋划另外一件事。

然而她谋划的到底是什么,他仍旧不能猜透。

如果她仅仅是为了燕昭宇,可他查的很清楚,锦二白今年春日入京之后,两人才相识。

若不是为了燕昭宇,她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