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夷安含笑挑眉,拿起手边的青花茶杯,抿了一口茶,看着对面那个姑太太笑了。

“你这孩子,疏于教导,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宋二老爷此时回过神来,见心上人摇摇欲坠,顿时心疼的不行,指着宋夷安呵斥道。

“二叔的风骨,我自然是不如的。”宋夷安咔嚓一声合上盖盅,抬头一笑,她本就生的绝色,如今懦弱退去,一双眼睛之中神采飞扬,竟叫宋二老爷看的一怔,就听这平日里隐形人一样的侄女儿笑眯眯地说道,“三姐姐还卧床不起,您就已经大人有大量,原谅了表姐,这样的心胸见识,”她嘴里啧了一声,笑叹着一摊手道,“不愧是做了官,有见识的人呢。”

“你!”

“下作的娼妇!”二太太方才还冷眼旁观,用一双烈火眼看着这个无情无义的夫君,此时叫宋夷安勾起了怒火,想到自己的爱女还病的起不来,心疼得要死。

她本就在府中说一不二,如今更是越发厉害起来,起身就上到老太太的身前,拉过贾玉,兜头两个大耳瓜子,抽得她倒在了地上,这才唾了一口骂道,“一家子丧门星!克死了你父亲,你又来克我的柔姐儿!”

贾玉本柔弱,被二太太甩在地上,掩面痛哭,浑身都在颤抖,又听了二太太这样恶毒的话,小脸儿煞白,伏在地上痛哭失声,口中只叫道,“老太太,老太太……”

“住手!”老太太只看的目眦欲裂,被二太太气得脸色发青,一双手颤抖着厉声道,“你是要气死我么?”这外甥女儿如今越发地专横跋扈,竟隐隐有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模样。

“母亲若是公道,我也不会如此!”二太太叫宋夷安勾起了心中的隐怒,想到如今这表姐住在府里不老实,奉承得老太太晕头转向,还在外头勾搭她的夫君,只恨得厉害,也顾不得别的,撒泼道,“我亲,还是这两个贱人亲!”

她也扑到了老太太的面前,一双手死死地扣住了惊恐的老太太的胳膊,使劲儿地摇晃道,“您说话呀!是不是您心里,她比柔姐儿还叫您喜欢!”

“够了!”二老爷才从眼前的变故之中回过神儿来,见老娘有断气的节奏,顿时劈手将妻子抓下来骂道,“泼妇!”

“也比你强!”二太太见他百般维护这对儿母女,女儿都顾不得,顿时就与他扭在了一起。

刚刚醒过来就看到这么一场大戏,宋夷安真是大开眼界,看的津津有味儿。

就这点子小手段,还能乱成这样,也实在叫人诧异了。

手指尖儿悠闲地点了点,宋夷安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偷偷抬头的贾玉的身上,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目中却露出了淡淡的阴沉之色。

就是她,杀了从前的夷安啊。

“二婶儿何必与小辈计较呢?”宋夷安一双流转的眼睛落在了这少女的身上,见众人皆看她,她便微微一笑,笑容纯善虚弱,轻声道,“表姐心地最善良了,也不是有意的,对不对?”

那女孩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哽咽地应了一声。

“所以,表姐如今见我与三姐姐落水病了,心里难过,感同身受呢。”在那姑太太变得疑惑的目光里,宋夷安低头饮了茶,抬眼和气地笑道。

那少女怯怯地,犹豫地再次点了点头。

“瞧表姐伤心的模样儿……可怜见的……”宋夷安一笑,这才笑眯眯地对着身边的健壮的仆妇吩咐道,“送表姐往湖里也去一趟,如此与咱们一样儿了,”她没有一丝烟火气地笑道,“才能叫表姐夜里心安,不怕鬼上门。同甘苦了,才好与咱们姐妹更亲近呢,对不对?”

第 4 章

宋夷安说话的声音和气,脸上的笑容带着虚弱的善意,因此当这样的话出口,屋里的女眷竟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样的笑容,怎么会说出这样可怕的内容呢?

“是!”宋夷安身边的婆子,本就是当年宋家大太太临走留下的心腹。因这些年主子不给力,很在府中吃了委屈,如今见宋夷安明白过来,顿时眼睛就亮了,两个穿着麻布衣裳的强壮仆妇走出来,在那贾玉惊恐后退中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不管什么,只上前扯住了这少女的两条胳膊,就要往外头拉。

“老太太!”贾玉弱质芊芊,大腿还没有这两个婆子的胳膊粗,见宋夷安并没有开玩笑的模样,奋力挣扎尖叫起来,清秀的脸上带着惊恐,连头上的钗环散落了都来不及去管。

“我的玉姐儿!”姑太太贾氏也哭着扑到了少女的身上,抱着她大哭道,“好孩子,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呀!”说完,只转头满脸都是眼泪地叫道,“老太太给我们做主。”

“拉下去。”宋夷安淡淡地说道。

一个仆妇应了,将那柔弱的女子一推。

这样养在内宅的女人哪里是常干些粗活的婆子的对手,顿时便被推翻在地,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就这样如牲口一样拖走,竟一时呆呆地看着没头都不抬的宋夷安,说不出话来。

“你!”老太太在上头本是在头疼,转眼就见宋夷安命人将自己心爱的孩子拖了出去,目中无人嚣张跋扈,顿时大怒,颤巍巍地指着宋夷安,浑身都愤怒得哆嗦,厉声道,“在这屋里,你打人骂狗,欺负你的姐妹,你,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说完,用力地喘息了片刻,目光带着焦急地与身边的丫头道,“还不拦下来!”她这个孙女,从前不起眼儿,怎么欺负都行,却没有想到一动就是雷霆!这样的雪天,把个柔弱的女孩儿丢到湖里区,这是要那孩子死啊!

就算不死,身子骨儿也要冻坏了,何其歹毒!

“我们宋家,怎么出了你这样恶毒的女孩儿!”老太太刚吩咐了丫头,见那丫头领命去了,就听到外头一声女孩儿的尖叫,之后就是噗通的落水声,脸上顿时白了。

“阴险狡诈,无情无义!”见自己的心上人伏在地上无人倚靠,连哭起来都不敢高声的模样,宋二老爷心都要碎了,顿时指着宋夷安厉声道,“你这样的心性,简直就是天理不容。”

想当年,夷安郡主被指着鼻尖儿骂祸乱朝纲的时候,这群蠢蛋还在吃奶呢。

宋夷安唾面自干,笑容和气温柔,若不是方才众人眼见她毫不怜悯地丢了表姐妹下水,竟不能相信,这样笑容纯善的女孩儿,心肠竟这样的冷硬。

宋家二太太此时坐在了一旁冷眼旁观,并不多说。

她讨厌大房,连带也厌恶这个侄女儿,只是眼下,将那个小妇养的丢到了湖里,正好儿是给她的爱女报了仇,因此两不相帮,只冷冷地坐山观虎斗。听到屋里头都在骂宋夷安心性恶毒,她的目光就一闪。

老太太的话不会无的放矢,只怕日后,就能从府里传出去宋家四姑娘是个歹毒心肠的女孩儿,日后名声坏了,做亲也再难有良缘。

或许,可以便宜了她的柔姐儿。

日后还能瞧瞧她的那嫂子回来后痛心的模样。

想到眼高于顶的大嫂也要为闺女的名声前程犯愁,二太太就仿佛此刻就将嫂子踩在了脚底下,眼中露出了兴奋来,连方才的愤怒都不管了。抿了抿凌乱的鬓角,二太太就笑得跟朵儿花儿一样,一旁抱着孩子的三太太冷眼看着她装模作样,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来,却也没有为宋夷安出头的打算。

大家子里,也只能从内里败坏起来才叫人有机可乘呢。

宋夷安目光在屋里的长辈的脸上飞快地划过,就知道了这府里对她的心态,不由笑起来,抚了抚身上柔软的衣料,抬眼就见二太太看着自己衣裳的眼神有些嫉妒,便含笑对着用通红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二老爷,温声道,“二叔,多大点儿事儿,何必气成这样?三姐姐落水时,您这样伤心难免的,”见后头二太太的脸色僵硬了起来,她就见二老爷目眦欲裂上前几步,一旁的红袖青珂拦在自己的面前。

“你一张嘴说出花样来,也是你害了自己的姐妹!”老太太对这样明显的挑拨还是能看明白的,见儿媳妇儿着了道儿,心中暗道了一声蠢货,却只冷冷地说道,“赶明儿,该叫外头……”

“知道宋家四姑娘是个毒妇?”宋夷安从上辈子起就是个孝顺的人,恐祖母累着,便帮她继续说下去。

“姑娘!”青珂脸色微微一变,自然知道名声坏了的下场,急忙回身,脸色煞白地看着无动于衷的主子。

她方才只知道痛快,却没有劝谏,竟叫姑娘惹出了这样的祸事来。

“我本就是这样的人,谁来招惹我,我就要她死!”宋夷安却在老太太有些得意的目光里伸出手,缓缓地握紧,曼声道,“只是我也知道,姐妹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祖母慈爱,将孙女儿养在膝下,这么多年与姐妹们一同做伴儿,性情相投。”

见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变了,自家的二叔还瞪着眼睛没明白呢,宋夷安低头抿了抿茶,只觉得嗓子疼的厉害,浑身时冷时热难过极了,然而心中却另有一种振奋,叫她继续笑道,“我日后从府中传出去什么名声,再辩驳,想必姐妹们也要发愁了。”

说完,便倚在了青珂的怀里,咳嗽了起来。

这样柔弱可怜的姑娘,只叫青珂心疼极了,哽咽了一下,只护着宋夷安小声哭道,“姑娘别怕,咱们,咱们去寻太太。”

“胡说什么。”宋夷安见老太太又气得哆嗦,真的很担心姑太太与二太太这样争吵叫老人家气病了,不由嗔道,“母亲命我留在府里头,就是为了孝顺老太太,承欢膝下的。如今拦不住这吵架,叫老太太难过,我已经很愧疚,宁可舍了名声,也只为了有个结果了。”说完,只全心担心,带着些泪光往上头问道,“祖母,您,您还好么?”说完,转头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这样单薄绝色的病弱女孩儿,脸上竟带着屋里头女眷们都没有的担忧。

至少,当帘子挑起来,一名锦衣少年见到伏在丫头怀里,一双烟波目中泪光点点,微微娇喘的病弱少女,就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了诧异来。

眼见这少女目光流转,似要看过来,这少年一张秀致温雅的脸顿时红了,微微落下了帘子。

老太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耻的人,这样的人竟然是从前那个闷葫芦一样的女孩儿,一时气得倒仰,喘了两口气,指着宋夷安厉声道,“你以为这府里,没有人治你了是不是?来人啊!”

她目中露出了淡淡的阴鹜,看着宋夷安那张与她那妖精母亲仿佛的绝色的小脸儿,阴声道,“给我掌嘴!”她冷笑道,“怎么,难道你还要连我的教训都要反抗?!”她头上顶着一个孝字,难道还治不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不成!

宋夷安只含着眼泪,用悲痛的目光看着这一脸恶毒的祖母。

府中的丫头,谁敢碰她一下,就别怪她心狠手辣,摁住了发卖到山沟子里去,叫她给府里奴才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杀鸡儆猴了!

“这是在做什么?”那锦衣少年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眼前闪过了那一双妩媚流转的眼睛,只在外头听见了里头的声音,又想到那女孩儿正在流泪,不知为何,竟顿住了,直到后头又有声音传来,便转过头去,就见另一名面容端肃的少年过来,看了他一眼后,目中现出一丝疑惑,挑帘子进来,又拉了这少年进来,这才见到屋里竟乱糟糟的,目光厌恶地在那姑太太的身上过了一圈,这严肃的少年便往上头请安道,“祖母。”

“衍哥儿回来了。”见着了这少年,老太太竟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来,见这少年穿得单薄,急忙说道,“外头这样冷,可别冻病了。”

这少年是二房的长子宋衍,最得老太太的宠爱,如今在书院读书。因功课不错,小小年纪已经中了秀才,只等今年就下场继续科举。因他是宋家第一个学出了功名的读书人,因此老太太更为喜爱,连二房这样张狂,大半也是因宋衍年少有为。只是这位堂兄却不是得志便猖狂的人,宋夷安隐约地记得,这堂兄虽然不大在后院走动,可是每每见到自己被姐妹们欺负,却还是会出头训斥。

“无事,”宋衍出人意料地冷淡端方,也不近老太太的身,远远地立着,颇为刻板。

“三哥哥。”宋夷安起身,微微行礼。

“你怎么在?”见了宋夷安,宋衍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转头见老太太脸上带着厌恶,他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掩住了老太太看向堂妹的阴鹜目光,沉声道,“病还未痊愈,你还在这儿做什么?请安不急在一时,回去歇着吧。”说罢,便转头与老太太道,“四妹妹病成这样还来请安,实在孝心可嘉,老太太心疼她,且叫她回去。”说完,就对宋夷安挥了挥手,仿佛是在撵她。

宋夷安沉默了半晌,头一次心里暖和了起来。

她这堂兄看似有些冷淡,可是只怕方才老太太要赏她耳光的话,他是听到的了。因此,才撵她走,叫她避祸。

“回去。”见她低着头不动,宋衍的目光便严厉了起来。

第 5 章

“衍哥儿!”见宋衍多管闲事,二太太脸上就很不好看,急忙唤了儿子一声。

“多谢三哥关怀。”宋夷安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若是可以,她也想要一家和睦,此时给宋衍福了福,便低了头,在那后头的身着锦衣的陌生少年目不转睛的目光里微微皱眉,偏开了头扶着青珂就往外头走。

“没有我的话,你敢走?!”老太太气得头发昏,竟顾不得那锦衣少年在场,尖声道。

“祖母。”老太太一脸的刻薄相,哪里有平日里的慈眉善目,宋衍就见身后的好友看着老太太与屋里漠然的女眷们的目光变了,顿时咳了一声,淡淡地说道,“阿瑾来给祖母请安。”

说完,让出了身后的好友,果然就见老太太的脸僵硬了一下,便又有些扭曲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含笑道,“原来是阿瑾。”见这少年给自己施礼,只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殷勤地说道,“外头好大的雪,就这样来了,郡主不担心么?还不上热茶?!”

竟是十足的关照看护。

宋夷安立在门边,回头看那锦衣少年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温文客气,想了想这人的来历,便敛目不语。

说起来,这人才是害的她掉进了水里的罪魁祸首呢。

新上任山东巡抚的独子,这少年的身份,可算是在这济南城里的独一份儿了,不说她那只是五品的二叔远远不如,就连她的父亲,如今在关外领兵的宋家大老爷,也差一层。

况她还听说,这少年的母亲是京中同安王府的嫡女新城郡主,是宗室的血脉,这样的身份更上一层,因此是山东诸官宦女眷眼中的最好的女婿人选,就连老太太心里也活动着,因想着将家中女孩儿嫁到巡抚家去,因此十分讨好。

想到这个,宋夷安就没有什么参合的心了。

山东巡抚,她记得该是正二品,全称该是巡抚山东等处地方督理营田兼管河道提督军务,真正的一方大吏,况内宅又是一位宗室郡主,这样的人家,会看上地方上的一个小官儿家的女孩儿?做妾只怕都不稀罕呢。

做过郡主,知道宗室女都是一种什么生物的宋夷安心里嗤笑了一声,觉得荒唐。

京中高门贵女宗室女多了去了,那才是郡主想要联姻的好人选呢。

心里想着这个,宋夷安就对那秀致少年频频偷偷看来的目光有些皱眉。

这少年瞧着十分聪慧,应该知道家中的心意,自己的亲事是不能任性的,偏又做出一副多情的模样来,难道撩拨起她的心,还能真的有个结果不成?不过是徒增伤感,以后这人又叹一声无缘,自顾自地娶亲生子罢了。

宋夷安不喜欢这样多情的人,虽这少年瞧着雅致秀美,目光干净清透,并无恶意与轻视,到底看都不看那少年,见屋里女眷只奉承起他来,便预备回去好好修养。

闹了一场,叫这府里知道她不好惹,日后别来烦她,也就够了。

“阿瑾?”宋衍本也对家中长辈对好友的殷切不大认同,此时见他只往自己的妹妹身上看去,心里咯噔一声,却只不动声色地唤了一声,叫好友有些迷糊的目光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这好友本就有世家子弟的贵气,模样又极好,性子也温柔,是很能叫女孩儿喜欢的,宋衍只恐他的妹妹真的生出了心意来,再以后伤心。想着这一次也是因阿瑾之故,使他的两个妹妹落水,宋衍便微微皱眉。

“阿衍。”见宋衍的目光带着些不快,这名为阿瑾的少年白皙的脸腾地就红了,有些不自在想要解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偷偷看了那一双眼睛仿佛春水般潋滟明媚的少女,却见她面容上有些冰冷疏离,仿佛离得自己很远,知道这是自己唐突了,便急忙低下了头去。

宋夷安绝色,是府中头一份儿的模样好,二太太本就是把三姑娘的亲事落在阿瑾的身上,此时就急忙笑道,“四丫头还病着,别站着了,回去吧。”

“不!”见阿瑾进来,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不同了,那哭得什么似的的姑太太贾氏,只撑着柔弱的身子,颤抖着起身冲到了宋夷安的面前,搓着手哭求道,“四姑娘,四姑娘你是个好人,姑姑求你了,放了你表姐吧,那湖水那么冷,你表姐受不住的!”

她大声哭道,“若是姑娘不消气儿,姑姑给你跪下!姑姑求你,别再欺负你表姐了!”说完,双腿一软,就要跪在宋夷安的面前。

这人若是跪了,就是自己逼着长辈下跪,若是自己不叫她跪,到时候这女人说一句自己原谅了她,竟有将此事一笔勾销的意思。宋夷安如何能叫她遂了心愿,仿佛是被这有些疯狂的女人惊到了,只露出了诧异来晃了晃身子,就去扶门旁的一个粉彩镂空瓷瓶,没有扶住,只看着那瓷瓶晃了晃,哗啦一声在自己面前摔得粉碎,这才扶住了急忙撑住她的青珂,向着这女人看去。

满地的尖锐的瓷瓶碎片,铺在了这姑太太的面前,脸色惨白地看了看面前的碎片上那锋利冰冷的光,这柔弱的女子竟再也没有勇气往下,跪到这碎片上。

“不过如此。”宋夷安借着青珂的力覆在这女人的身边轻笑了一声,这才转身走了。

不过是个草包,竟然还能在府里这么风光,想当年她为了从继母的手里逃出去,为了入宫寻求庇护,连砒霜都吃过。

若贾氏拼着自己废了双腿跪地上,叫她也跟着叫人非议待长辈毒恶,她还能更佩服些。

“姑娘,表姑娘该怎么办?”今日短短的时候,宋夷安的种种竟叫青珂有大开眼界的感觉,后头还有红袖与几个丫头欢喜的笑声,她却露出了担忧的模样来,轻声道,“难道,真要她偿命?”表姑娘可不是个丫头,若是真的死了,四姑娘只怕也要有大/麻烦的。

“都是姐妹,我如何忍心叫表姐失了性命呢?”宋夷安轻飘飘地笑道,“把表姐捞出来吧,这大冷的天儿,表姐只怕要病了,恐过了病气与姑妈,还是叫她搬来与我一起住,日后瞧大夫抓药也便宜。”

那贾玉害死了从前的夷安,还真以为就能这样便宜地就死了?宋夷安从来也不是个善良的人,自然要叫她吃遍这天底下一切的悲苦,叫她给那个冤枉地死在了湖水里的孩子赎罪。

“要我说,冻死她才好呢!”后头那红袖是个快人快语的,见宋夷安对她颇为纵容,就小声说道。

“太不善良。”宋夷安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这个不知道原谅是种美德的丫头,摇着头批评道。

她不厉害的时候,眉眼间是一片静谧的平和,仿佛整个人都隐没进了后头的白雪之中,红袖看的呆住了,只头一次觉得自家的姑娘竟是叫人移不开眼的美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方才,罗家少爷瞧着姑娘眼睛都直了。”红袖也知道这样的话不宜传出去,只凑到了宋夷安的耳边小声说道。

“不过是想瞧瞧三哥的妹妹罢了。”宋夷安决定日后这阿瑾出现的时候自己远着点儿,莫要连累了自己的闺誉,顿了顿,便与丫头们告诫道,“我平日里规矩不多,只一样儿,这样的闲话儿,不许在我的院子里传,知道么?!”

“知道了。”红袖见宋夷安死死地看着自己,老实地点了点头,又忙着给宋夷安撑伞。

“红袖知道轻重,只在姑娘面前才放肆了。”青珂便在一旁轻声道,“在外头,这丫头的嘴比蚌还紧呢。”

“这话,原也不是与你们两个说的。”宋夷安微笑了一下,伸出手去接外头的雪,只觉得入手冰凉,却叫她真正地发现自己是真的再能重活一回,虽然再也见不到自己敬慕的长辈,可是此时她却还是感激上天能叫她重生,目光流转,她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四周的一切,感觉到这具年轻的身体里那自己从来没有的活力与健康,她的心里又欢喜,却又有些愧疚。

她占了旁人的身体,这其实也是最大的罪过。

她只想替这个孩子好好儿地活一回,孝顺她应该孝顺的人,报复伤害过她的人,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回吧。”她一笑,到底一路沿着细细的小路走了。

老太太的房中,此时却有些沉默。

罗瑾与宋家往来,不过是因在书院与宋衍交好,因此亲近些,常来好友的府中做客,可是每每上门,这府里老太太的热情总是叫他不自在,况今日见了这位老夫人尖锐的一面,罗瑾竟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惊恐。

坐立不安了片刻,他又想到方才如花朵儿一样的女孩儿,到底魂不守舍,不过说了几句,便告辞走了,临走前与宋衍欲言又止,却见他提都不提那女孩儿,又想到家中的母亲眼高于顶,目光暗淡了下来,低着头走了。

宋衍心里叹息了一声,只目送好友走了,这才回了后头老太太的屋子,就见屋里如今哭得什么似的,还有个丫头绘声绘色地在说什么“四姑娘把表姑娘抓到自己院子去折磨了”,顿时脸色微微一变,走到了老太太的面前,见那丫头看着自己羞红了脸,心中就冷笑了一声,只与老太太道,“祖母身边的丫头,竟敢非议主子,这实在没有规矩!”他淡淡地说道,“从前孙儿不常在后头,竟不知有这样的丫头,不如今日就做一次主,撵了这丫头!”

说完,只一叠声地命老太太身边的婆子去取这丫头的卖身契,一力要卖了她。

眼见这花容失色的丫头哭着跪到了儿子的面前,这素来与她并不十分亲近的儿子竟然为了大房的闺女打鸡骂狗的,二太太的脸上就生出了恼怒来。

第 6 章

儿子不跟自己亲,反倒跟伯娘亲,二太太每每想到,都觉得心里头堵得慌。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模样好儿,学问好,是极出息的,只是却总是冷淡的厉害,对上这儿子一双清冽的眼睛,二太太满心的怨恨就收不住,只恨得大房厉害,拉拢了她的儿子。

又见宋衍张口闭口四妹妹,顿觉得大房的这母女真是妖精,迷惑了她儿子的心,此时就咬着牙强笑道,“多大点儿事儿,何必这样,倒叫外头说咱们家风刻薄。”她舍不得怨恨儿子,却只将这满腔的怒火都丢在宋夷安的身上,不由与儿子抱怨道,“你才来,没见到你四妹妹,真是好大的威风,连老太太都叫她拿捏住了 !”

宋衍心中叹息了一声,想到从前大伯娘劝自己的话,嘴里的冷淡就咽了下去,耐心地与母亲说道,“今日她敢非议四妹妹,来日就能作践三妹妹,这样的奴才倒跟主子似的,若家中都是这样的人,我瞧着很该刻薄些了。”说罢,就命人拉了那丫头出去,这才与老太太轻声劝慰道,“四妹妹还小,有些不明白道理,祖母别与她计较。”

他是老太太心里头一份儿的孙子,虽然心中不虞,老太太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拉着他垂泪道,“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竟修来这样的孽障!”见这最出息的孙儿脸上露出了不快,她等着日后得孙子的计,也做个凤冠霞帔的老封君呢,便急忙说道,“这一次也就算了,只是再有下回,我是不能饶了她的!”又带着些不经意般地问道,“你如今读书,可是辛苦?”

“还好。”宋衍的目光落在一侧,就见二老爷已经殷勤地去扶摇摇欲坠的姑太太,嘴角抿紧了,淡淡地说道。

“你读书辛苦,没人服侍可怎么行?”老太太露出了慈爱来,唤了两个美貌的丫头上来,宋衍就见这两个眉眼间都带着春色,做出羞涩顾盼的模样向自己看过来,心中不喜,正要拒绝,已听老太太笑道,“这两个就给了你,在书房侍候吧。”

“祖母的贴心人,孙儿受不起。”宋衍便低声婉拒。

“给了你,你就收着。”二太太却欢喜起来,看了看这两个标志的丫头,想到三房的四少爷老太太提都没提,顿时觉出了这其中的不同来,便得意地看着身边的妯娌,眼角带着些示威地与宋衍笑道,“长者赐,不敢辞也。”说罢,不管宋衍如何,已命那两个丫头走到了面前,给套上了手上的珊瑚手串笑道,“日后,好好儿服侍三爷,三爷好了,我自然不会忘了你们的好处。”

见这两个丫头细语轻声,娇滴滴地应了,她就露出了欢喜来。

三太太在一旁只讥讽一笑。

四少爷是三房的庶子,她巴不得老太太想不起来,如今这样儿,正合了她的意愿,也只这个蠢货二嫂才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你只自在说笑,有没有瞧瞧表妹如何?”二老爷被姑太太哭得心都要碎了,扶着她的时候只觉得手腕子瘦弱得不敢使劲儿,见她只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全是泪痕,看人都怯怯的,慌张没有依靠,又见二太太已笑得春风得意,顿时恼怒了,顿足与二太太恨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硬?!”

他痛心地说道,“四丫头歹毒,玉姐儿如今竟不知如何了,你竟然无动于衷?!”又转头骂冷眼旁观的儿子道,“不读书,跑到后院儿来,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还未说你不管柔姐儿的死活,你还敢来为了这个娼妇骂衍哥儿?!”二太太顿时跳起来,就要厮打二老爷。

老太太看着眼前乱成这样,简直恨不能死过去,却还是撑着一口气叹气道,“你们不好,也不要闹到我的眼前,自己闹去。”言下之意,却是有不管的意思了,这话出口,二太太脸就白了。

老太太不管,于她名正言顺的二太太并无关系,只这二老爷的心上人,就要占大便宜了。

有老太太在前头镇着,这女人本不敢生出什么事端来,如今却……

“虽是表妹,男女授受不亲,”宋衍见父亲还抓着贾氏的手,便只在一旁沉声道,“姑母寡居,还是避讳些,免得叫人非议,也连累玉表妹的名声。”

贾氏看向显然是在威胁她的宋衍,眼里露出了畏惧之色,怯怯地从二老爷的手中挣脱了,却最后带着痛苦与不舍地看了这表哥一眼,这样无助,就叫二老爷心中更添愤怒。

“孙儿往前头了。”二老爷的目光能杀人,宋衍到底心中还有孝道,不愿与父亲对嘴,便与老太太告辞道。

“穿上些。”老太太急忙命丫头从后头捧出了一件猞猁狲大裘来命宋衍穿上,这才笑道,“别冻病了,叫我们担心。”

宋衍低头看着这柔软的大毛披风,有心想问问是不是他大伯父送回来给四妹妹的,恐老太太更厌恶宋夷安搬弄是非,忍住了,带着人出去径直走了。

只是过了几日,到底往宋夷安处送了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算作是自己与妹妹换的。

宋衍使小厮送了这鹤氅与宋夷安的时候,她在屋里困了几日,又因风平浪静,并未有糟心事儿,到底是年轻底子好,已经好了许多,此时正靠着软榻上的狐狸皮褥子,含笑看着对面一个也是一脸病容,却神采飞扬的少女,听她与自己说道,“若不是我病得起不来,非也跟你似的,把那个小蹄子给摁在水里不可!”这少女出人意料地爽朗,拍着宋夷安就笑道,“不过你这会儿可真是利落,我是晚了一步了。”

这少女就是与自己同时落水的三姑娘宋夷柔了,虽是二太太所出,却是府里头一份儿的爽利,与宋夷安感情很不错,每每也能在老太太面前护她一二,虽不大喜欢宋夷安唯唯诺诺,却也不曾欺负她,这次落水因知道宋夷安是被自己连累,自己不能来,却也日日使人问询她的近况。宋夷安是个喜欢太平的人,又不喜欢逮谁咬谁,因此这几日夷柔过来看望她,两个小姐妹就走动的多了。

夷安见地不同,虽懒洋洋的,说起话来却有趣,夷柔只觉得仿佛重新认识了她一样,因此格外亲近。

“不是她招惹我,我是不会理睬她的。”夷安正笑着说话,就见小厮捧了鹤氅进来说了,听见是宋衍命送来,挑挑眉,命一旁的青珂从匣子里抓了一把铜钱来塞进了这小厮的手里。

“这如何使得。”这小厮哪里敢要夷安的钱,急忙赔笑道,“叫三爷知道,还不捆了小的撵出去?好姑娘,且别为难小的了。”

“四妹妹赏你,你就收着,三哥真捆了你的时候,你只喊我就是。”夷柔就在一旁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