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看在夷柔对妹妹的照拂,此时相酬了,夷柔心知伯娘是冷了心的,转头笑看了夷安一眼后道,“伯娘疼我,我知道,只是若连我都走了,这府中岂不是空旷起来?四妹妹与我好,我知道,只是山东与京中本不远,日后想念四妹妹,侄女儿便进京探望伯娘四妹妹,也并不麻烦。”

她自然是知道跟在大太太身边的好处,只是若是如此大刺刺地占便宜,她却做不出来。

“这……”大太太便犹豫起来。

大老爷虽然阖家上京,然而却只大房罢了,连老太太大老爷都说是病体沉珂不宜出门,留在了宋府之中,更何况二房三房呢?

不过是大太太喜夷柔的性情,想要提携她罢了。夷柔待夷安颇有真心,那她就给她个好前程,日后也好在京中帮衬自个儿的闺女。

况宋家新荣,要在京中立足,最好的就是与京中勋贵联络有亲。这些时候大太太一直在相看府中几个女孩儿,只夷柔本性清正,值得她用心。

“三哥哥在京中难免要打点,三姐姐只帮衬三哥哥这半年,日后就算不想回来,咱们也撵了三姐姐回来,如何?”夷安却在一旁笑道,“如此,又叫二婶儿不必担心在京中的三哥哥,岂不是两全其美?”

“四丫头说的很对。”大太太想了想,又与夷柔笑道,“我听说,如今七丫头养在你母亲的膝下?有七丫头在,你母亲不会孤单。”她实在厌恶二太太,不愿意见她,因此只与也觉得可以的宋衍定下,这才满意起来,看着有些不安的夷柔坐在一旁,细细地询问了些平日里的起居,这才笑道,“从前我记得你小大人儿似的,从不这样拘束,如今怎地还生分了许多?”

二老爷被打得半死,夷柔心里觉得后怕,不由笑道,“哪里是生分,不过是千头万绪,不知如何说起。”

“这话说的……”大太太自有一种端庄温柔,容色又是极美,此时笑起来,竟带着几分天真明媚,与夷柔笑道,“那你想想,从哪里说呢?”这其中有些揶揄顽皮,叫夷柔瞧见了,不由在心中叹息。

怨不得她伯父将这位伯娘捧在手心儿里,这样的女子,谁会不喜欢呢?

“伯娘只拿我取笑去。”夷柔摊手无奈地叹了一声,见连一贯严肃的宋衍都瞧着自己笑了,她本是一个心胸豁达的人,见大太太并不计较自己从前,如今便放开了,与大太太与夷安说笑了起来。

正说到当日自己使出了惊天的棍法将贾氏揍得满脸是血,上头大太太正抚掌笑起来,就见外头一个丫头捧着一张刺金描着暗暗的莲花儿,带着淡淡香气的帖子恭恭敬敬地进来,将这帖子捧到疑惑的大太太的面前,恭声道,“新城郡主府的帖子,说是要拜见太太。”

这也是个十分熟悉的人了,大太太一怔,接了这帖子看了,便有些若有所思地往夷安的方向看了过来。

第44章

“你这出去了几年,竟与从前不同了些。”新城郡主知道了宋家大房回来的消息,便带着罗婉与罗瑾亲自登门。

对于自己这样上杆子,她并不觉得丢脸。

说起来,大太太的身份也很尊贵,虽无宗室之尊,然而母家夫家都得力,就凭她是当年薛皇后最喜爱的侄女儿,就能叫宗室巴结了。

如今朝中,更认皇后,谁还把龙椅上的皇帝当一回事儿呢?

就听如今内阁决断只问皇后,就知道了。

虽然瞧着大太太那张美丽秀致,看不出年纪的脸有些嫉妒,新城郡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就算不照镜子,却也知道那里有常年蹙眉的皱纹,心里苦笑了一声,却还是没有露在脸上,见大太太也笑容满面,便嗔了她一句,顿了顿,便与大太太叹息道,“你瞧瞧,咱们都许多年没见了,从你嫁人,我也嫁人,这十几年,咱们都不如这些小姑娘了。”一边说,她一边就状似不经意地往罗婉的身上指去。

“这两个就是你的哥儿姐儿?”大太太与新城郡主从前不过是点头之交,骤然见她这样亲热,目光亲近,也不好做个不知好歹的人,忙叫罗瑾与罗婉到了自己面前,就见罗瑾果然眉目秀致温柔,仿佛透着一股子清冽的透彻,举手投足都十分文秀,另一个罗婉美丽端庄,却又并不懦弱,俏生生的仿佛一朵儿盛开的花朵儿,心里就喜欢了几分,拉着罗婉到了自己面前,就把手上的一副如同一汪绿水般盎然的翡翠镯子过在了她的手上,转头与新城郡主笑道,“你家的女孩儿,叫我心里喜欢。”

她只笑说罗婉,半点儿都没有提及自己的儿子,显然是心中有些丘壑的,新城郡主有些失望,然而见罗瑾白皙秀美的脸上微微发红,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侧头与夷柔说话的夷安的身上,到底在心中满意了几分。

这样痴心的少年,就算打动不了夷安的心,可是叫大太太瞧着,也该是欢喜的吧?

谁不愿意自己未来的女婿,全心把女儿放在心上呢?

因此新城郡主并不叫罗瑾转头,此时只当看不见,与大太太手挽手笑道,“巧儿了,你家的四丫头,我一见就喜欢得什么似的,竟不愿放开手呢。”顿了顿,见大太太只含笑,并不回话,就在心中叹了一声,振奋了一下精神,环视了满园的风景,这才揶揄地笑道,“知道你们府里景色极好的,只是难道就为了炫耀一二,就叫我们母子在外头吹冷风?”这话她说的又亲近又随意,瞬间就拉近了这十几年的疏远来。

大太太眼角堆起了些笑意,目光落在了罗瑾的身上。

宋衍在信中所说果然有几分道理。

罗瑾这孩子,瞧着确实没有什么心眼儿,况十分单纯,又眼睛里只看得到夷安,实在是个不错的人选。

见一侧夷安不知说了什么笑了起来,仿若朝霞,另一方的罗瑾也不自知地在脸上露出了欢喜的模样,大太太就心里有数,却还是要拿捏一二,掩住了心中的满意,与新城郡主笑道,“如今岂不是在怨我?罢了,妾身,恭迎郡主往里头去,莫要吹了风,再叫郡主嗔怪。”

两个贵妇相视一笑,新城郡主压根儿就不开口去问如今的二太太与三太太在哪里,只扶着丫头往里头去了。

罗瑾与罗婉却留在了外头,此时与夷安夷柔站在了一处,罗瑾偏着头小心地去看夷安,就见她的脸上又有一种与从前不同的安宁,不由心生欢喜。

“如今,你可大好了。”罗瑾鼓起勇气与夷安说道。

只有父亲母亲在身边,才会有夷安如今的自在的模样。

夷安只笑了笑,并不多说,见罗瑾秀美的脸上有些发红,心中一叹,敛目说道,“只要在父亲母亲处,旁的我都不在意。”见罗瑾看着自己点头,她便含笑道,“日后各自保重,有缘,再在京中相聚吧。”

罗巡抚才至山东,起码还要在山东好几年,罗瑾自然是与自己离得远了,她只盼着离得远了,这少年的恋慕就散去了,日后有个真心值得的女子,与他过想要的日子。

就因为她算计太过,所以才不愿委屈了这样干净的少年。

说起这个,罗瑾的脸色刷地就白了,怔怔地看住了眼前的少女。

他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刀绞般的疼,张了张嘴,却仿佛连灵魂都散去了,说不出话来。

“我,我……”罗瑾有些伤心,却还是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来,低声说道,“我也祝姑娘一路顺风。”

他有什么立场说什么呢?不过是他动了心,一直在心里想着罢了,可是一直以来,他却其实并没有她说几句话,有他的软弱,仿佛也有……她看破了自己的心思以后,有些疏远的那种目光。

可是他还是很喜欢她呀,喜欢到,看不到别的女孩子,想要只守着她一辈子过安静的日子。

心里有些难过,罗瑾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夷安,目光落在了远处大步走来的宋衍的身上,突然心中一动,竟脱口说道,“只是,今年我也要入京科举,到时候别,”他小声说道,“别忘了我,我们。”

他还是舍不得,就算她不喜欢,可是他却不想叫他们的联系就这样断了,想到这,他便强笑道,“咱们虽然话儿说的不多,可到底是认识的,日后,别把我们当做陌生人。”

“自然是不会的。”夷柔有点儿可怜这少年,转头无奈地了妹妹一眼,给了一个台阶儿道。

罗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却只在脸上带着笑意,没有什么愤懑。

“你这做妹妹的!”夷柔见妹妹缩着头果然不说话了,这才与罗瑾小声说道,“这是瞧你哥哥的笑话儿?”

“古往今来,喜欢谁,自然是是要历经苦楚方才皆大欢喜,哪里有不劳而获呢?”罗婉对罗瑾被夷安隐隐拒绝并不以为意,慢慢地说道,“若是真心,兄长该百折不挠才是,若是不过是如此便疏远了去,我倒是觉得夷安拒绝得对了。”听夷柔听着有趣在一旁笑了,她一双明媚的眼睛落在了立在不远处凝神听女孩们说话的宋衍的身上,不由握了握手,转头与宋衍笑问道,“我说得对不对?”

母亲从前并不喜欢自己与宋衍亲近,嫌弃他门第低,父亲名声不好,可是如今,却又有转圜之意。

只是这转圜,却只怕是要在母亲对自己的谋算不成的时候,方才会想起了。可是到了那个时候,眼前的这个人,真的会属于自己么?

她没有办法放纵自己的心,带着叫母亲伤心来与这个人亲近,既然如此,何必与他生出不一样的亲近来呢?

闭了闭眼,罗婉心中叹息,却不再说了。

或许,只当做一场梦,散去了也就罢了。

女孩儿们缄默起来,宋衍有些疑惑,只觉得是沉默寡言不爱说笑的自己来了,叫众人无趣了,咳了一声便说道,“伯娘说外头还是冷的很,若是瞧够了风景,便往里头去。”

“与其陪着母亲说话,不如去你屋里。”罗婉推了推夷安笑道,“也叫咱们知道,做了侯府小姐有什么不同才是。”

“这话,我听得竟酸溜溜的。”夷安目光一转,见罗瑾动了动嘴角,却还是跟着宋衍往前院儿去了,便敛目,沉默了一会儿,歉意地对罗婉颔首,这才带着众人欲往自己的院子去。

还没动,就听到后院有丫头吵闹的声音,就见一个丫头从后头匆匆跑来,一头就撞在了前头引路的青珂的身上,撞得满地乱滚,抬头见竟然是夷安,脸上有些变色,还是扑过来跪在夷安的面前哭道,“四姑娘救救咱们太太!”见夷安不动声色,后头还跟着一个不认得的女孩儿,满身的富贵精致,就知道只怕是哪家上门的小姐,心中有些悔意,却还是哭着哀求道,“奴婢是三太太院子里的,求求四姑娘了,别叫老爷休了太太!”

“这话说的不像。”夷安微微皱眉,冷声道,“我一个隔房的侄女儿,哪里能管长辈的事儿。”

正见这丫头扑过来要抱自己的腿,心中便恼怒了起来。

亏了今日是罗婉在,若是换了与自己不大好的哪家女孩儿,出了这府门就要把自己嚣张得能左右叔叔屋里的事儿的闲话说出去,她虽然不在乎这个,可是总归不好听,也厌恶被人算计,此时便淡淡地说道,“你既然是三婶儿的丫头,就早该知道轻重!如今不往正房去,偏与我不依不饶,难道是瞧着我是个好哄的,由着你们在我的面前做耗?!”

这里头只怕有三太太的吩咐,不然一个丫头,怎么敢这样张狂?

这丫头果然语塞,哀哀地趴在地上哭起来。

“究竟怎么了?”夷安见她哭哭啼啼,便冷冷地问道。

“老爷与太太吵起来了,实在吓人极了。”这丫头抹着眼泪说道。

“休了三婶儿,是个什么意思?”夷柔急忙问道。

正问到这儿,就见后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哭喊,夷安就见三老爷一脸铁青地大步过来,后头跟着一个哭得妆都花了的三太太,三太太此时什么都顾不得了,抓着三老爷的手不知在哀求什么,叫后者甩开,她见了几个女孩儿竟眼睛大亮,扑上来抓着护住了妹妹的夷柔的手,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三丫头!三丫头你劝劝你三叔!我们过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

“我们之间的恩怨,你牵扯小辈做什么!”三老爷一把抓住三太太往地上一丢,见三太太哭着又来抱着他,只低头看着这个一脸泪水的女子,眼前却化作了另一个温柔可爱,良善敦厚的女子,想到这个,他的心就硬了起来,甩开了三太太,冷冷地说道,“咱们的情分,完了!”

听见三太太仿佛绝了希望般跪坐在地上大哭,他目光有些哀凉地看着远远的白雪,喃喃地说道,“原谅你,你解脱了,可是她呢?她的命,我找谁赔?”

那个在他籍籍无名时什么都不在意地嫁过来照顾他,却在他刚刚有了前程,要过好日子的时候死去的女子,她的命,找谁赔?

脸上的眼泪糊了一脸,三老爷抹了一把眼泪,冷冷地握着手说道,“这么多年,你什么都知道,怎能,怎敢在她的屋子里,与我亲近?”听见三太太的哭声,他慢慢地说道,“她因你而死……”

“不是我!”三太太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尖叫道,“我没有杀她!她是病死,自己病死的!”她又哀哀地求道,“想想咱们的五哥儿,老爷……他是你的嫡子啊!咱们以后,以后就忘了从前行不行?我不嫉妒了……”她喃喃地说道,“这府里都是她的影子,与她相似些的,你就都放在府里头……以后我已经不嫉妒了,那些孩子我也……”

“我的庶子与庶女,你不喜欢,我从不在意。”三老爷冷静地说道,“我从不要求你如同看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看顾他们,那是强人所难,天底下能做到的不多,日后有我,就足够了。小五,”他敛目,惨笑道,“你说得对,那是嫡子,我以后自然会为他打算,只是你有了日后的倚靠,我,就不要再指望了!”

见三太太惊恐地抬头看他,他便捂着脸说道,“她确实是自己病死,可是不是你日日上门叫她不安,又怎么会病死?”

他的亡妻,是个温柔却有些胆小的女子,知道他有了功名,老太太也不喜,就担心自己商户女的身份会叫他不虞。那时的他年少气盛,没有看出妻子的不安,叫老太太糊弄了几句,竟然就往外头去游学了,留了妻子一个人在府里,天天看着如今的妻子上门,听着满府里都说这个就是新的三奶奶,那种感觉,怎么会好?那样病死了,竟还叫老太太瞒着不给瞧大夫,最后药石无灵……

“我只怨恨我自己。”三老爷踏后了一步,突然一笑,喃喃地说道,“我本是最应该爱惜她照顾她的人,可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如今这幅样子,又是给谁看呢?错的不是你,也不是别的谁,最错的,或许其实是我才对。”

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怨天尤人,这样浪荡了十几年,可是如今清醒了,却发现,原来最该死的那一个从来都是他自己!

“我不会休了你。”三老爷慢慢地说道,“可是却也不会再与你亲近。你有了儿子,以后,靠着儿子吧!”若果早知道亡妻的死因,他说什么都不会再娶。如今只不再见她,也就罢了。

“小五是我的儿子,我会照顾他。”三老爷转头,就见几个女孩儿用震惊的眼神看着自己,勉强笑了笑,转身走了。

“扶着三婶儿往后头休息去吧。”夷安见了这一场,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言片语,她却明白了些当年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想知道三老爷是怎么知道了陈年旧事,只是如今,却只能唏嘘了几声。

三老爷毁了一个从前的三太太,如今的三太太虽然也并不无辜,只是这样的男子,却叫她不喜欢。

不是他的软弱与忽视,但凡给先头的三太太一点儿信心与支持,那女子就不会死去。没有承担的人,如今说尽了后悔,又如何呢?

死去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因这些后悔与痛苦,活过来了。

第45章

这府里头,大老爷端肃,二老爷是个糊涂人,三老爷看似情深,也不过是个软弱的人。

夷安看了一场戏,只觉得没意思透了,见三太太被带着往后头去了,便转头与罗婉笑道,“府上突然生出了事故来,倒叫你受惊。”见罗婉看着三太太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便笑道,“不是你是亲近的人,咱们姐妹臊都臊死了。”这话儿里透着亲近,叫罗婉回过神儿来,不由一笑。

“你的这张嘴,实在叫人恨不得,爱不得。”罗婉点了点夷安的头,却不再多说,跟着她往后头去了。

这一日果然极快活,夷安的房里大多都是稀罕的香料,有些是她赠的,有些却是夷安的两个兄长在关外收到了蛮人的异香及藏香等物,与平日里清淡雅致的香气不同,有一种不同的意境。

见她喜爱,夷安也并不小气,取了些稀罕的给罗婉包了送她。

因说笑无忌,因此罗婉的心情极好,待前头新城郡主来催,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夷安往前头去了。

新城郡主仿佛与大太太也十分不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见罗婉有些怅然有些难过,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不由笑问道,“这是夷安与你的礼?”

“日后,也不知何时再相见了。”罗婉便低声叹气,一旁的罗瑾眉目也有些黯然。

新城郡主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对儿儿女,敛目片刻,便斟酌地说道,“这一次,我与宋家一同回京。”见两个孩子诧异地抬头,她心中有点儿难受,却还是露出了一贯的刚强来,含笑道,“你们也跟着母亲走,难道,这是不愿意的意思?”

“父亲怎么办?”罗瑾便小声问道。

“他既然有心爱的人,就留在山东去吧。”新城郡主没有什么表情地说道。

“多少年了,当年的心,折腾够了,冷够了,也就放下了。”她坐在晃动的马车里,想到当年,那掀开了车帘子后对着里头诧异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的少年,目光中有什么暗淡了一下,有些怅然,却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她当年以为那是真爱,又门当户对,一直想那是自己的良缘,谁知道不过几年,当初的柔情不再,他就又有了别的叫他欢喜的人。

努力了这么多年,想要把丈夫的心拉回来,她甚至连京里都不待跟着他在地方吃苦,这样转圜,可是外头年少美貌的女子越来越多,就算他不敢接到府里来,可是究竟置了多少的外室,多少天没有回家,她都记不得了。

看着如今眉眼儿惬意的大太太,她就想着,凭什么自己,要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了的男人。落到这个境地呢?

如今的她,还有一个宗室应该有的自尊么?

“母亲去哪儿,我们跟着母亲。”罗瑾见母亲露出了伤心的模样,便低声说道。

“这才是我的好孩子。”新城郡主笑了笑,连连点头,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见罗婉伏在了自己的膝上,顿了顿,便叹息道,“你这孩子啊……也是个痴的……”她细细地想今日见过的宋衍,只觉得这少年一身磊落端肃,如同青松一般,温文有礼,却仿佛又并不迂腐,今日与大太太含蓄地说话,知道宋衍是养在她的膝下,新城郡主的心就活泛开了。

“日后,再看吧。”宋衍日后只怕前程亲事都要叫大太太一一过问,新城郡主觉得若是如此,罗婉也不会吃苦,只是如今她娘家同安王府里几个小子也都长成,那可是宗室,日后起码有个爵位,就叫她有些为难了起来。

大太太送走了新城郡主,这才唤了两个女孩儿过来,问及了在外头的喧哗,知道竟是三老爷闹了一场,她顿了顿,不由叹息了一声道,“当初我就觉得有古怪,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若我说,实乃三叔之过。”夷安便淡淡地说道。

“护不住妻子的人,有什么……”夷柔快人快语,却觉出来有些不敬之意,急忙忍住了,不再多说。

“他们的官司,自己去理吧。”大太太若从前,还有心管管,只是如今心是冷透了,懒得管这些破事儿,只想着赶紧回京,此时只与夷安夷柔继续说道,“老太太如今身子越发地不好了,这脾气也大得很,这几日你们请安,只在外头磕个头就是。”

老太太不知之后又与大老爷说了什么,只剩一口气,这其中自然有这几日大太太的拔刀相助,只是大太太却吊着她一口气不叫她死了,瞧着她受罪,也是为了丁忧之故。

夷安与夷柔都应了,夷安便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往京中去呢?”

“后日就走。”大太太转头与夷柔温声道,“什么都不用预备,京里都是现成的。你父亲还有差事儿,不要叫他为你们兄妹忙碌了。”二老爷还躺着呢,这话说的有点儿虚,然而夷柔还是乖巧地应了。

前日她去见二太太,二太太也叫她往京中照料宋衍的起居,瞧着母亲如今担惊受怕的模样,夷柔就直叹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亏了七姑娘夷宁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虽然二太太失势,脸面全没了,可是就为了这些时候的不多的看顾,夷宁竟一直陪着二太太吃斋念佛,乖巧贴心。

大太太又叮嘱了几句,送了夷柔走了,这才看着自己的闺女若有所思,许久之后,便慢慢地问道,“罗家的婉姐儿,与你很好?”

夷安点头,见母亲点着桌面儿不说话,迟疑了片刻,便轻声问道,“母亲瞧出什么来了?”

“罗家,也算是京中的世家了。”大太太想了想新城郡主试探的模样,便皱眉道,“若她真的瞧中了你三哥,我自然不会阻拦,只是她是个有心计的人,竟拉拢着我,只怕心里还想着她母家。”新城郡主的算盘打的精,明显是拿宋衍当备胎,不是知道罗婉确实人不错,大太太当场翻脸都不是不可能,顿了顿,她便与夷安问道,“你三哥与她,有什么没有?”

“阿婉是赤诚之人,她的心我是明白的,况郡主是一腔母爱,想挑个好的,理所当然罢了。”夷安是颇喜欢罗婉的,此时恐大太太不喜罗婉,便笑道,片刻,脸上有揶揄地说道,“只是,咱们说这些都不行,只三哥哥喜欢谁,才是要紧的,对不对?”

“你说的很是。”大太太噗嗤一声笑了,点了点夷安的头笑道,“瞧你紧张的,难道我不是如此想?”

她也是瞧着罗瑾好,却还想着往京中去看更好的,叫闺女喜欢才是真的。

顿了顿,大太太想到夷安护着罗婉,便又笑着摇头道,“我本想着回京后给你三哥寻一书香世族,日后与前程也得益,况这样出身的女孩儿大多知书达理,秉性和顺,不似勋贵高门家的小姐张狂。”罗婉是郡主之女,大太太不知性情,只恐她日后仗着身份辖制侄儿。

“阿婉温柔可爱,识文断字,况极规矩,与三哥哥从来都恪守礼仪。”夷安颇客观地说道。

“你对你哥哥倒是极上心的,只是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的事儿?”大太太嗔了一声,到底记在了心中。

之后的两日竟是风平浪静。

夷安就见,虽然大太太管束后院,然而不管是老太太还是两个叔叔,都是大老爷亲手料理,从来都不用大太太出言出手,这些日子一场场地闹腾,大老爷命人封了老太太的院子,狗都不叫出来,竟叫老太太闹腾不起来,府中十分安静,虽然知道大概大老爷在家中叫人都十分恐惧,却只当做不知,反而十分享受这份宁静。到了启程之日,与夷柔一同坐在后头的车里,见夷柔频频回头,眼里带着不舍,夷安的心中,却只觉得一股子释然。

这个宋府埋没了那个天真纯良的夷安,今日离开,她就不想再回来了。

车轮滚滚向前,夷安却没有回头去看一眼,见夷柔流着眼泪,眼里还带着离家的惊慌与害怕,便握住了姐姐的手。

“有三哥哥在,三姐姐不必担心。”夷安宽慰道。

夷柔轻轻点头,眼泪落在了夷安的手上,滚烫的厉害。

轻车从简,不过数日众人便到了京中。夷安坐在车中,虽不往外头看,却觉得外头熙熙攘攘,热闹非常,与山东另有不同。

夷柔的心情稍缓,如今也十分好奇,却依着规矩不肯往外头看。

进了京中,就有人来迎接,夷安就听到前头有人说话的声音,之后车便又动了起来,不大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喊着“侯爷回府了!”,又有大门敞开的声音,车停了下来后,帘子被掀起来,就有青珂与红袖探进头来笑道,“姑娘,咱们到了。”

两个女孩儿出了车立在外头,就见身处在一个极大的宅子里头,这宅子恢宏峻丽,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一片片的怪石堆作了假山假洞,透着十分的意趣,这府中到处都带着喜意,又簇新敞亮,叫人心中开阔疏朗,实在叫人喜欢。

车前还立着两名高大俊朗,与大老爷十分相似的青年,一个虎背熊腰的,手足大气,一个眉目俊朗高挑,目中沉稳精明。这两个青年见了宋衍带着两个妹妹过来,眼里都是一亮,前头那个虎背熊腰,能顶宋衍两个的青年大步过来,一巴掌就拍在了弟弟的肩膀上大笑道,“这不是三弟么!听说出息了不是?!读书人,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就在弟弟的肩膀上拍了三下,显然是十分得意欢喜的。

夷安惊恐地看到自己的三哥一声不吭,一个踉跄被拍得往前直侧歪,动了动嘴角,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要命的节奏啊!

宋衍差点儿被拍到地里去,然而抬头看着这青年的眼神却带着仰慕与欢喜,端肃的脸色化开,仿佛找着了主心骨一样唤道,“大哥!”

“再拍一下,三弟就要往后头歇着去了。”见大哥宋方摁住了弟弟的肩膀大笑,后头含笑而立的那青年,名为宋怀的夷安的二兄,便摇摇晃晃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弟弟,这才转头看着两个惊恐地往大哥的方向看的妹妹,龇牙一笑,露出了一抹坏笑来,挤了挤自己的眼睛故意吓唬道,“妹妹羡慕了?”

“只为二哥哥难过罢了。”夷安见这个兄长活泼些,便叹气道。

“难过?”宋怀疑惑地问道。

“大哥只拍了三哥哥,却没拍二哥,想来二哥被遗忘,失望失落也是有的。”夷安提高了些嗓门笑道,“大哥若是公平,该一视同仁才是,如今,岂不是厚此薄彼?”容色绝美的女孩儿,用“我懂你的苦”的眼神看着嘴角抽搐,也噎得说不出话来的兄长,果然见宋方转头看过来,看着弟弟的眼神炯炯,不由露出了一个和气的笑容来。

“我,我是你哥!”宋怀只觉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由嘴角抽抽地说道。

“多新鲜呀,您是我哥,我自然是知道的。”夷安也挤了挤眼睛,坏笑了一声,见宋怀一脸要厥过去的模样,这才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子,上头几个样式不同的银镯子在日光下折射出美丽的光线来,这女孩儿这才笑道,“多谢二哥在外头还惦记我,虽多年不见,可是大哥与二哥却一直都在我的心上。”

“小丫头油嘴滑舌。”硬挨了宋方一巴掌,宋怀龇牙咧嘴,却眉目温和地说道。

“到家了。”他伸手目光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妹妹,轻声说道。

“嗯。”见两个哥哥都看着自己微笑,夷安觉得嗓子里堵得慌,低低地应了。

宋方宋怀对着她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仿佛许多年的疏远,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从前,你吃委屈了,日后,”宋怀见妹妹眼眶红了,心里头也发酸,只温声道,“在哥哥们身边儿,咱们护着你。”他一笑,回头看了看连连点头的大哥,迎着妹妹的目光,心里软成一股春水,轻声道,“谁都不能伤了我的妹妹。”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咱们大老爷们儿在前头玩儿命,不就是叫你们谁都不怕么。”宋方是个粗糙的人,说的真是特别直白,”妹妹是不会错的,错的也是对的!“

宋怀嘴角微微抽搐,真想回头问问这大哥,从哪儿学的这话。

太会甜言蜜语了好吧?!

“我只恐任性,叫哥哥们烦了呢。”夷安竟不敢去看哥哥们明亮的眼睛,低头红着眼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