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瑾的不肯罢休,让梁夫人险些咬破了嘴,“你别无理取闹!”

“我只想讲个道理,绝不是无理取闹,更不是对您不尊重,也没有挑战您的权威。”

徐若瑾直了直腰板,“我还是那句话,您若想责罚我,我现在便伸手挨打,但您要想让我吞下这个委屈,认了蒙骗您的罪过,认了不敬长辈的罪过,我不服!”

“你…”梁夫人只觉一股血涌上头顶,让她险些昏厥过去!

方妈妈连忙扶住梁夫人,梁夫人手抚额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她刚要再训徐若瑾,曹嬷嬷却先开了口:

“一家人之间,哪有谁服谁?谁不服谁?但梁夫人终究是您的婆婆,是四爷的母亲,是梁家后宅之主,四奶奶的语气还应该放缓一些,心中恭敬,也要表现出来,不能因气生忿,反而伤了情分。”

此言虽是在训徐若瑾,暗中嘲讽梁夫人,屋中的耳朵都听得出来。

徐若瑾立即恭敬道:“嬷嬷说的对,是我糊涂了,的确应该向母亲认错。”

转身看向梁夫人,徐若瑾虽声音颤抖,却强制自己柔声和煦的道:“我刚刚语气不对,还望母亲不要怪罪。”

曹嬷嬷朝梁夫人望去,那一双眼睛明显是在等候梁夫人领了徐若瑾的礼。

梁夫人猛吸几口气,冷哼一声,“我怎敢怪罪于你?动不动便不服,这不服,那不服,却不知道你到底能服谁!”

“服的是规矩!”

这话出自曹嬷嬷之口,徐若瑾惊愕的看向她,可曹嬷嬷却是在看梁夫人,“这一句话出自太后之口,皇后娘娘也以此告诫后宫嫔妃,后宫才能有今日的安和祥宁,皇上才能成就一番伟业,我刚刚突然想起这一句话,与梁夫人您共勉。”

这一句,又噎的梁夫人哑口无言!

“好,好,规矩,我们梁家也重规矩!”

梁夫人牙齿咬的紧紧,“去把顺哥儿和今日出行的丫鬟,婆子全都喊来,更是去把醉茗楼的掌柜请来,把城门之处的守卫请来,我今儿倒要知道,到底是谁胡说八道,到底是谁蒙骗我!”

第403章 斟酌

“夫人,这事儿还是斟酌下更好,府内的丫鬟小厮问上几句,外人便不必请了吧?”

旁人都未说话,忠叔率先开了口。

梁夫人猛的望去,却见忠叔已蹙紧眉头,对她刚刚的处置格外不满。

虽忠叔自称“老奴”,但这么多年,谁都没有拿他当过奴才一般对待,因为他是梁府的大管家。

而此时此刻,不仅仅是徐若瑾一人在与她对峙,连忠叔也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回绝否定了她的话,这是怎么了?

难道自己这位梁府的女主人,如此没有话语权了吗?

看到梁夫人面露极度不悦的凶色,忠叔并未妥协,言语客气,但其中的说辞却让梁夫人心中一冷:

“老奴还记得老爷在家之时,向来是最不喜旁人问起他的去向的,谁敢肆意的打听,立即打上一通板子赶出府去,虽说您面前的事与四爷无关,却涉及到四爷的行踪去向,眼下边境征战,四爷所做之事或许也于此有关,老奴觉得还是能少问一句是一句,真被有心人听入耳中传了出去…”

“伤的可都是人命,还望夫人三思。”

梁夫人深吸一口气,立即想到了梁辉的孩子。

梁霄此时有事不归,或许处理的正是此事…

也或许是因为此事不想告知给其他人,所以他隐瞒自己的行踪,对家人都有见,亦或不见。

只是这种方式让梁夫人很不喜,更不想自行认下这个错,吞下这个亏。

她转头看向了徐若瑾,“你听到忠叔的话了?不要去打探男人的行踪,奔波出去寻找,你怕多少人不知道老四身在何处?你想害死谁?”

徐若瑾只觉得额头一紧,却不得不认,“我没有坑害谁的心思,之前也的确不知公公曾有过如此家训,往后再也不会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就罚你十个手板子,让你长了记性,下回不要再犯了。”

梁夫人一挥手,掌板子的婆子便要上前。

忠叔没想到夫人会这般做,可他无法阻拦,只期望十个手板子能消了婆媳二人心中的怨怼,明日天亮,就此揭过。

徐若瑾心底冰冷,可这句话她不得不服。

因为忠叔搬出了公公的训诫,婆婆却突然转了她的身上,而自己的确是出门去寻过梁霄。

今日,婆婆是不把板子落在自己的身上,誓不罢休。

挨了板子的疼痛便能让人说一句‘服了’?

不可能,这是绝对的不可能,起码自己,绝对不服!

她望向梁夫人的目光中带了一丝隐隐的嘲笑,更带了一丝怜悯的同情。

梁夫人气急,吩咐婆子们道:“都还等什么呢?还不打?”

婆子们不敢再耽搁,只能准备好,立即开动。

板子即将落在徐若瑾手心之时,曹嬷嬷在一旁又开了口:

“三小姐可是看明白了?情绪作祟,便会以身份压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也不去思忖这一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至高者制定规矩,卑微者服从规矩,这是圣道,歪曲了圣道,旁人便无话可说了。”

“可即便无话可说,这一行为也会积累孽魇,对他人也便罢了,只怕自己解不了心结,会错上加错。”

梁芳茹抿了抿嘴,却不知该不该接曹嬷嬷这句话。

因为她知道,这一句话并非是单说给自己,更多的是说给母亲。

母亲今日的歇斯底里,让她也着实吓到了!

怎么好似变了个人,与以往的母亲完全不同。

婆子们看向梁夫人,梁夫人将牙咬得紧紧,她很想发泄自己疯癫的情绪,告诉婆子们动手,可这句话她张了几回嘴都无法出口。

因为她的确被曹嬷嬷的话刺激到了!

今日她罚徐若瑾,没有人会因她刚刚说出的理由信服的无话可说。

众人望向自己的目光,都透露着无奈和期待着快些结束。

徐若瑾那一双眼眸中,更是写着“不服”二字,这板子还让她怎么打下去?

梁夫人并不是完全没有良善一面的恶毒之人,她只是因为儿孙一事,触碰到自己的逆鳞,才如此歇斯底里的发狂。

她做不到想打就打,想罚就罚,她很重视他人对自己的评价…

所以她瞬间犹豫过后,反而下不了这个狠手了!

“哼!”

梁夫人瞧向众人望向自己的目光,一声冷哼,瞬间转身阔步离去,猛的关上自己内间的门,谁都不见!

关门“咣当”的一声巨响,也为此事划上了结束的句号。

执板子的婆子们立即撂下了手,擦抹下额头的汗珠,轻松的舒了一口气。

徐若瑾的手抬了半晌才撂下,朝向忠叔和曹嬷嬷鞠躬,虽没有说什么感激的言辞,但她身为梁家的四奶奶,却做出这样的动作,所有人都能看得懂。

忠叔没说什么,只轻叹两声便离开了此地。

他能来这里说上那么几句,更多是为梁家的安危思忖,而不是为了徐若瑾。

曹嬷嬷没什么表情,仍是那副陈年不变的淡淡微笑,与徐若瑾点了点头,便催促梁芳茹回了,“时间不早,三小姐也该歇了。”

梁芳茹有心再与徐若瑾说两句话,“嬷嬷,我想再呆片刻,可以吗?”

曹嬷嬷怔下,又见方妈妈似有话与自己说,“半柱香。”

梁芳茹立刻答应下来,却反而先被徐若瑾拽到一旁,“三姐姐莫担心,我无事。”

“母亲也是一时情急,你也别怪她。”梁芳茹虽这般劝,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母亲为何变化这么大,“或许是遇上了什么事,我找机会与母亲再说说…”

“不必。”

徐若瑾连忙摇头,“我正是怕三姐姐你为此事操心,才特意想与你说,这件事越少人插手反而越好办,涪陵王府的亲事才是你最重要的事,除此之外,不要分心了。”

梁芳茹仍有犹豫,“可是…”

“听我的。”徐若瑾满脸自信的看着她,“那是母亲,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有怨怼,对了,你今儿是特意求着曹嬷嬷来的?”

梁芳茹摇摇头,“是绿萝听说了,曹嬷嬷主动带我来的。”

徐若瑾心底一惊,下意识的朝曹嬷嬷望去…

这个曹嬷嬷做事,为何总是这么奇怪呢?

方妈妈此时正与曹嬷嬷在对话。

“为什么?”

方妈妈直截了当的问着曹嬷嬷,“你为什么会这样做?这不是你做事的风格,不要敷衍我!”

第404章 真相

曹嬷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一旁叙话的徐若瑾和梁芳茹。

“我不想看到四奶奶挨打,就这么简单。”

曹嬷嬷的回答,让方妈妈微惊,她本以为曹嬷嬷是因为什么原因,故意偏袒四奶奶,反而让梁夫人怨怼,让梁家内部不合。

“你别寻思我有什么更深的心思,梁家,还不至于,但四奶奶,至于。”

曹嬷嬷看着方妈妈,“你也不要问我更详细的,我可以说,但很可能让四奶奶招来杀身之祸,这恐怕不是你想见到的。”

方妈妈惊后又惊,压低声音,只问出几个字,“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曹嬷嬷沉了片刻,才道:“你还记得十七年前,先帝还在位之时,宫中曾出过一件大事。”

“那时你虽然已经离开宫中,但你在京都,你一定知道。”

曹嬷嬷看着方妈妈,“那就是我为何不让四奶奶挨打的原因,我期望你能把那件事吞了肚子里,因为那件事早已经被人们遗忘,可有些人不会忘,那是一道疤痕,不容世人所知的疤痕!”

“纵使这道疤痕的年头久了,但阴天下雨,仍会不舒坦。”

曹嬷嬷一边转身,一边道:“你知道了这件事,我期望你能留在四奶奶身边,因为这是你自己选的,谁让你偏要问我呢?”

曹嬷嬷离开的脚步很轻,可她每迈出一步,方妈妈的脸色越是苍白,越是不按,越是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颤粟!

她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四奶奶居然和十七年前,震惊宫中的那件事情有关!

这…这怎么可能?!

这实在是一件荒谬不已的事件,这实在让人无法接受,无法相信!

可事实摆在眼前,已经轮不到她信或不信。

脑中回忆着二十多年前,她曾在宫中见过的那位曼妙多才的佳人,音容笑貌,眉眼轮廓和眼前的四奶奶,隐约重叠…

方妈妈只觉得心跳的太快,连曹嬷嬷与梁芳茹离去,都已缓不回神去客套两句。

徐若瑾送走曹嬷嬷和梁芳茹,一转身就看到了方妈妈的不对劲儿,“妈妈,您怎么了?是为我担心了吧?都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我也是一时没控制住情绪…”

“没事。”

方妈妈在心里快速的调整好情绪,拍拍徐若瑾的肩膀,安抚道:“夫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是最重脸面的,有些事并无办法全按规矩来,若是规矩比天大,这世界也就彻底的太平了,哪还会有这么多勾心斗角,这么多的乱事?”

“妈妈教训的对,是我一时鲁莽,犯糊涂了。”

徐若瑾微咬着嘴唇,方妈妈端详她的容貌,心中却一股酸涩的滋味儿涌起,不知该说什么。

召唤了丫鬟们来,方妈妈劝徐若瑾快些回去。

徐若瑾也知道今儿这事需要缓一缓,便没再多说什么,带着丫鬟们回了“若霄轩”。

方妈妈在正堂里站了许久许久,才进了梁夫人的内间。

梁夫人听到声音,扭过身子去。

今儿方妈妈也有偏向徐若瑾的心思,尽管她没做什么,但那关切的目光和眼神已经足以表明方妈妈的心了。

“夫人若怨怼老奴,老奴也无话可说。”

方妈妈站在一旁收拢着东西,一边似自言自语的说着,“只是今日忠叔所劝无错,招来外人,的确容易让别有用心之人,窥探到梁家的隐私,当年老爷在时,这等事向来处罚严厉。”

“至于曹嬷嬷…”方妈妈看向满脸不耐的梁夫人,“老奴只想问您一句,您才是梁家的一家之主,而四奶奶无论从出身还是如今的境遇都比不得您,为何她还会偏袒四奶奶,挑衅与您?”

方妈妈的话,让梁夫人怔下,却不愿再多思考,“我怎知她为什么?宫中之人总是神出鬼没,让人无法猜透!”

“老奴也猜不透,可老奴却看到,她越偏袒四奶奶,您心底的气便越浓,对四奶奶的怨怼之心越强烈。”

方妈妈的话,让梁夫人脸色僵了一下,“徐若瑾如今也的确猖狂,居然还跟我顶嘴!”

“四奶奶这通骂的确挨的委屈,何况有人撑腰,自当不愿挨那个板子,梁家纵使伤药再多,也没人愿意往身上涂!”

方妈妈话毕,梁夫人看向她,“你是说,曹嬷嬷或许是故意的?”

“不然能是为什么?老奴实在猜不出。”

方妈妈摇摇头,“只是今日若没有忠叔再拦着,醉茗楼的掌柜,城门的守卫全都请来,恐怕所有人都会去关注四爷的去向,至于会引发多大的乱子,就都靠夫人您多思忖一番了。”

梁夫人又被噎的说不出话,可方妈妈的暗讽,她的确是往心里去了…

仔细思忖曹嬷嬷从来到梁家至今的种种行为,似乎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寻常她不肯出现,可一旦涉及到徐若瑾,她都会站出来说上几句,予以偏颇。

而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怒恼,险些酿成大错!

而这一次事情的原发者,还是自己与梁霄的争吵,来自于长孙的下落。

如此看来,梁霄不肯让自己见到长孙,也并非完全有错。

可他是否如大媳妇儿说的那般另有私心,还需再议。

对于徐若瑾,梁夫人除却冷漠之外仍有厌恶,“这事儿我会仔细的想,不过徐若瑾的放肆也为我敲响了警钟,她的心里只有梁霄,没有我这个婆婆。”

方妈妈挑了挑眉,知道夫人又把四奶奶当成了泻火的靶子,真不知道若有一日夫人知道了四奶奶的身世,知道了她的生母是谁之后,还会不会有这番作为!

“老奴今儿爷累了,去歇了,晚间会让白芷来为您守夜。”方妈妈不等梁夫人应答,径自的朝外走,“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夫人或许该另寻接班人了。”

方妈妈离开,梁夫人心里酸酸的。

她并没有立即歇,而是开始算计起接下来的日程安排。

芳茹出嫁,曹嬷嬷会跟随离去,张纮春也不会在梁家久留,待一切安定下来,她必须马上见到子瑜。

那是她的长孙,她的命!

徐若瑾回到“若霄轩”并无睡意,尽管她浑身散架一般的疲惫不堪,可心中绷紧的那根弦,始终让她无法安定下来。

让春草喊来了顺哥儿,徐若瑾把今儿杨正的表现说了,“盯着他些,不要让他再对外乱说话!”

顺哥儿领命离去,而此时的杨正,正独自在门房喝酒。

他的心里很害怕,彻底的害怕了。

他吐露了四爷在醉茗楼,四爷不会为此杀了他吧?不会吧?

恐惧袭身,杨正不断的在借酒消愁。

不知过了多久,杨正晕睡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旁日两瓮的酒量,怎么今日半瓮就倒了?

第405章 听听

徐若瑾这一晚强迫自己睡了过去,第二日天刚蒙亮,她便醒了过来。

再想想昨儿的事,只觉得有些荒唐,更让人不解。

荒唐的是自己与梁夫人的强硬对峙,不解的是曹嬷嬷会主动带着三姐姐来为自己出头。

怎么可能?

曹嬷嬷来到梁家,她与其见面相谈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她那般冷漠孤傲的人,怎么会站出来呢?

此事背后必定另有原因,但徐若瑾知道,自己现在面临的更大问题是如何面对婆婆。

昨儿闹了那么一通,今儿她是躲不掉去请安的,只是婆婆还会不会如同昨日那般歇斯底里?

这个可能性倒是很小,可也不见得不存在。

不管怎样,对自己没有好脸色是一定的了…

但晨昏定省的规矩不能破,否则自己更有被拿捏的错漏了。

豁出去了!

徐若瑾等到时辰差不多便起了身。

春草还在陪着红杏,便是烟玉在一旁伺候她。

昨儿发生的事,烟玉也知道,可看今儿四奶奶醒来时这般神清气爽的,好似一点儿不往心里去了?

“这般瞧着我干嘛?”徐若瑾看她总是在偷着瞧自己,“归根结底日子还得过,哭丧着脸也没用,还不如和煦模样更好看,哪怕是下去见了阎王爷,也能得个好印象不是。”

徐若瑾嘴上这般说,心里却在思忖着,自己变成“徐若瑾”之前,好似还真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

烟玉被吓的一哆嗦,“四奶奶一大早的,怎么能把这种话挂嘴边儿呢?”朝着一旁“呸”了两声,“奴婢是觉得您心态好。”

“日子,总还得过。”

徐若瑾说完,则在屋中四处瞧了瞧,“黄妈妈今儿怎么没见着?还没起身?”

这些时日,黄妈妈除却早间为徐若瑾梳发髻之外,很少出现在她的面前。

烟玉也是一怔,“奴婢去催催?”

“别催了,时辰来不及,你会梳发髻?”

徐若瑾侧头看着她,烟玉犹豫下才点头,“嫣儿小姐有专门梳发髻的妈妈,奴婢只是瞧过,与姐妹们闲暇之时试了试,但从没给主子梳过。”

“那就动手吧。”徐若瑾坐正了身子,“我来当你第一个伺候梳发的主子。”

烟玉咬着嘴唇,开始动起了手。

徐若瑾闭目养神,心里想的是身边堆砌的这些乱事。

黄妈妈从外进门,看到烟玉正在为徐若瑾梳发,立即簇步到徐若瑾的身边,一脸歉意,“实在对不住四奶奶了,老奴是上了年纪,这一早本是醒了,却不知怎么着又睡了过去,再一睁眼就晚了。”

再看向烟玉,“劳烦烟玉姑娘了。”

烟玉抿抿嘴没说话,徐若瑾侧头看向黄妈妈,她的脸色的确不佳,“身子不舒服?用不用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不用,老奴这身子骨还是扛得过去的。”黄妈妈连忙摆手,便打算开始领差事,“四奶奶今儿有什么吩咐的?”

徐若瑾思忖下,才道:“今儿倒是没有用得上您的事,索性您就回去好生歇一天,稍后让惠娘为你熬上两碗补汤,不愿与我说,总好意思与惠娘说吧?明儿一早再来就行了。”

“这…”黄妈妈一脸尴尬,想再客套两句,只是徐若瑾此时心里都是要去“福雅苑”,便没再与她多说什么。

发髻梳好,徐若瑾又更换了衣裳。

春草这会儿也已经从后罩房赶了过来,便陪着徐若瑾一同去了“福雅苑”。

今天的“福雅苑”格外肃静。

丫鬟婆子们做事轻手轻脚,连树上的鸟儿鸣啼声音都弱小半分。

徐若瑾深吸一口气,端正了行走的姿势,脚步轻盈无声,除却裙摆有微微轻摇,身上看不出半丝晃动。

跨步进了正堂的门,梁夫人早已在正位上端坐吃茶,她的身旁摆了记时辰的沙漏。

细沙滴滴滑落,徐若瑾心底一紧。

这是在记着自己来请安的时辰?若是来的晚了,恐怕一通板子是逃不过去了。

“母亲已经用过早饭了?”

徐若瑾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如同寻常一样询问梁夫人是否要用暖茶,只是笑容没有往日那么殷勤,更带了一点儿无奈,“今儿早间天气有些凉,用不用为您泡一杯花蜜水?”

“你倒是有心了。”

梁夫人阴阳怪气,显然心情还没能彻底的好转。

指了指一旁的册子,梁夫人吩咐道:“先把这些账目看了,稍后管事妈妈们来这里回事情,有说不明白的,就你来解答。”

“这些日子家事我未管,都是你经手的,过几日涪陵王府便要来人,该准备的都齐全了?你三姐姐的嫁妆呢?还有府上喜事的宾客名单和请柬呢?”

“有外地赶来赴宴的客人居住之地可选好了?”

“夫人小姐们进二门赴宴的轿辇都修缮齐了?”

“庭院中的花花草草可都齐全了?驱虫了?院子周围是否撒了雄黄避开凶物了?”

“还有咱们府上丫鬟的衣裳,头面是否找缘绣坊的绣娘们来选好样子了?”

“府上一共就这么几位主子,衣装打扮总不能与之前样子重叠,岂不是会被笑话梁家寒酸?”

“即便不说到喜日,单说涪陵王府的人到咱们府上定亲,伺候的丫鬟小厮定了吗?主事们用的茶选了吗?”

“如今已是盛夏之日,是用龙井还是用白茶,银针,齐全了吗?”

“若是有口味不同的,你可做了其他准备?”

梁夫人的嘴皮子“吧嗒吧嗒”的提问题,徐若瑾恨不能竖起耳朵生怕忘却了什么,眼睛都快瞪绿了!

看她的小脸越发难堪,梁夫人才把话停了,扬头看向她,“别以为这都是小事,这都是会被人拿捏挑剔的大事!”

“从今儿起,样样细节的事我都要亲自过问。”梁夫人抿了下额鬓的发丝,“以免漏了怯再被人嘲笑,那梁家就丢了大脸了!”

话说完,梁夫人斜着目光打量了徐若瑾一番。

徐若瑾咽了一口唾沫,缓了缓神淡笑着上前,“母亲说的对,小事看大事,或许正有人在盯着咱们挑错儿呢,不过你刚刚说的这些,我倒是能回上几件,不如我说,您听听?”

第406章 对答

“涪陵王府给咱们的回信称是在七日之后到中林县,队伍一共二十人,一位大管家,三名主事,随行丫鬟婆子共六人,其余便是小厮车夫还有杂役。”

“四爷之前说过已经为他们在醉茗楼附近包下了一座小院居住,由醉茗楼的师傅们送一日三餐。”

“您设宴邀请的菜单已经准备好了。”徐若瑾走到一摞册子旁,取出了一本翻开递过去,“一共准备了三份,等着您最后敲定,便让采买的开始准备。”

“三姐姐的嫁妆一共一百二十八抬,金银器物都按照您当初定的物件整理装箱,另外还有从南边定的丝绸布匹,会在后日到中林县,二十二套衣装,缘绣坊已经送来了十套,还有另外十二套在赶工。”

“宾客名单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您看过之后便可以发请柬,请柬一共准备了三个样子,正在匠铺里赶样子,待样子出来,我便拿来请您定夺。”

徐若瑾又递上另外一本册子,是宾客名单。

“我们府上一共有六抬轿辇,女眷们进门恐怕是不够用的,只是这种物件定做不值,价钱不少,活计麻烦,何况咱们府上抬辇的婆子也没有那么多。所以我便与姜三夫人商量了,她们府上那几日会送来六个抬辇和十二位婆子,只帮咱们做杂事,其他的事情不插手。”

“外地赴宴的宾客居住何地,我也正想与您商量,我倒觉得这件事他们自行安排为好,若是咱们都安排了,若有关系不合的凑了一起,岂不是反而会怪罪咱们?”

“能远地来参礼的,都是富贵人家,也是与咱们关系亲密的,不会差这几个银子,咱们的回礼更丰厚一些便把事情齐全了。”

“雄黄驱虫的药已经吩咐婆子们埋下了,如今缘绣坊的秀娘们都在赶着三姐姐的衣物,随后是您和四爷,我的衣物,丫鬟婆子们的排在咱们之后,我稍后会再催一催,让他们快着些。”

“关于应客的茶,我已将各类茶都备上了,而且涪陵王府居西北,我猜测那边的人或许不会喜欢清淡的茶味儿,所以乌龙,黑茶,红茶备的更多,绿茶更少,到时候会吩咐丫鬟们仔细询问。”

徐若瑾说完,又仔细的想了想是否有遗漏的,待实在想不出落下了什么,便看向梁夫人,“母亲,我大致能回话的也就这些问题了,您觉得这般安排怎样?请您提点。”

方妈妈微微点头,露出满意之色,烟玉和春草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四奶奶居然能把夫人提出的事全都说了清楚!

换做是她们的话,能记住两三件事也就不容易了,更何况,今儿夫人的脸色挺吓人的,心里一害怕,能记住一件就不错了!

梁夫人端看了徐若瑾半晌。

她也没想到,自己顺嘴的问,徐若瑾居然都答了上来,而且安排的还算妥帖,挑不出毛病。

沉了片刻,梁夫人才道:“你倒是用心了。”

“三姐姐的事,我做弟妹的自当要尽心尽力,只是若瑾愚笨,有什么没想周全的,还望母亲多多指点。”

徐若瑾的一句“愚笨”让方妈妈忍不住笑出来。

梁夫人嘴角抽搐,冷哼一声,“你不是愚笨,而是太过聪明,物极必反!”

“你倒是把这些事都说了明白,可我确一件事都不知道,请我定夺的,为何不早些拿来?指望我这个身子骨和你一样能一日处理百件事?那我还用你干什么?”

“母亲教训的是,都是我一时糊涂,没把这件事考虑周全。”

徐若瑾立即认错,没有辩驳,因为辩驳也没有任何用处,婆婆若想鸡蛋里挑骨头,她毫无办法,在这种事上,她反倒乐意退让一步。

她认错这般痛快,倒是让梁夫人准备斥责的话没机会出口…

屋中的气氛豁然僵硬,静的落针可闻,让春草和烟玉都不免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屋外响起簇簇的脚步声,白芷在外回着话,“夫人,四奶奶,管事们到了,让他们进来吗?”

梁夫人冷应了一声,“进吧,磨磨蹭蹭,这个家,实在是管的太闲散了,都不知自行其职,不知自个儿是干嘛的了!”

徐若瑾站在一旁只当听不懂,根本不去捡这个骂。

说是管的闲散,不就是在说自己?

可婆婆只把管事的权利交给自己,可不是让她管人,对管事们的责罚褒奖都由婆婆自己说的算,轮不上自己插手,那还怎么管?

要是说有错儿,谁都逃不了。

梁夫人余光睹了徐若瑾一眼,却见她面无异色,好似压根儿没听见自己的话。

自觉无趣,梁夫人便看着管事们陆续进了门。

不容管事们先回话,梁夫人又把刚刚问徐若瑾的问题,找相对的管事们重新问一遍。

管事们的回答与徐若瑾一致,甚至还不如她回的更细致。

梁夫人体会到徐若瑾刚刚并不是在敷衍自己,而是真的做了,心里还算松了半分。

嘱咐了管事们几句话,梁夫人便指了指徐若瑾,“三小姐出嫁,是梁家的大事,这件事上谁敢存私心,我决不轻饶!后续的事一日向你们四奶奶回禀两次,我则早晚听她各回一次。”

“每一次我都要听到有进展,不然是谁的错,就谁来担这个责。”梁夫人说着话看向徐若瑾,“你虽为主子,也要一并承担责任,你可有不愿?”

徐若瑾微微挑眉,干脆的道:“没有。”

明摆着是挑事,自己还有什么可多说的?说的太多,反而容易再被婆婆拿捏。

不管怎么闹,吃亏的永远是自己,那就没有反抗的必要。

“行了,你们先下去吧。”

梁夫人把事儿说完,便摆手让管事们先走,又特意的补了一句给徐若瑾,“你记得晚上来回事儿,也过来一同用饭。”

徐若瑾惊愕纳闷的看着她,梁夫人则道:“我会请曹嬷嬷和你三姐姐一同来。”

这才是婆婆的真正目的。

昨儿曹嬷嬷擅自插手,婆婆此时便要把场子和面子找回来…

可这事儿论不着自己左右,徐若瑾立即点头,“若瑾知道了。”

离开正堂准备去做事,徐若瑾刚刚迈出“福雅苑”的大门,就看到杨正一脸鬼祟焦虑的匆匆走来。

待抬头见到徐若瑾,杨正眼中的惊慌很浓,随后才立即鞠躬请安,“四奶奶。”

徐若瑾微微蹙眉停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