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三夫人和姜中宏叹息着姜婷玉与澶州王府结亲之事,徐若瑾谈论几句,眼睛却是看向了梁霄。

梁霄手中的消息来源五花八门,更有一些梁家独特的消息渠道。

姜中方又是分家,又是和澶州王府结亲,甚至姜三夫人和姜中宏虽然措手不及,梁霄却未必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看着徐若瑾望向自己,一直静静听着众人说话的梁霄终于点了点头,慢慢地道:

“了解过一点儿,不过他在过小年的当天送婚柬提分家,应该是临时的决定,不是特别的谋划!姜中方…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只可惜手段还是没什么长进!”

梁霄这话一说,屋里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他,众人都是精明之人,自然听出梁霄应是获悉了某些蛛丝马迹。

姜中宏脸上微有不虞之色,似是在埋怨梁霄之前没有通消息知会一声,姜三夫人却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梁霄也不管姜氏夫妇的神色变化,淡淡地道:“若是不分家,你们想让姜中方做什么,他会做吗?”

姜氏夫妇同时一愣,微一思忖,同时摇了摇头。

梁霄又问道:“这一次姜中方要与澶州王府结亲,就算是老爷子不同意,姜中方会听老爷子的吗?”

姜氏夫妇有些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是一起摇了摇头。

梁霄淡淡地道:“我曾经说过,姜家是注定要重建的,一棵树长了太多枝桠,早晚要修枝剪叶。姜中方早已经不服姜家管束,那便要修剪才行!”

姜三夫人和姜中宏一起陷入了沉默,梁霄的意里他们自然能听懂。

姜中方虽然名义上还姓姜,但实际上已经独立,这个时候就要尽快把他清理掉,否则很可能会有更多的姜家人被拖下水。

姜三夫人点点头,她心中是同意梁霄说法的,正要说话时,站在他身边的姜中宏忽然道:

“事体兹大,眼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等老爷子有了决定,我们再做动作不迟。”

姜中宏寻常并不糊涂,也是姜家人中坚持与梁家合作的主要意见者之一,可是在真遇到这等大事的时候,还是有些优柔寡断的了。

毕竟,姜中方再怎么样也是他的亲哥哥,真要采用什么激烈手段,他到底还是有些犹豫。

梁霄看着姜中宏的样子,似是想说什么,可终究是没有说。这毕竟是姜家的事情,需要姜家人自己去下这个决心。

屋子里一阵沉默,气氛压抑得有点让人窒息,姜三夫人夹在其中反倒最是为难。

她看看梁霄和徐若瑾,又看看身边的姜中宏,到底还是决定先岔开这些话题,便对着徐若瑾道:

“眼看到年底了,灵阁这边也说要分红,还有一件事情虽是没那么急,但倒是要弄清爽的,瑜郡主可还记得,当初灵阁成立的时候,有三成干股落在外面?”

这件事徐若瑾当然记得,当初灵阁成立的时候,姜三夫人既掏银子又弄渠道,出钱出人出背景,可谓出了好大的力气,可是论干股的时候,却没有要那么多,只言有三成干股乃是宫中某位贵人所投,她帮忙代持而已。

徐若瑾点头道:“这事儿我当然记得,这些年不是一直按股分红没有变过,那三成干股主人的红利,今年还是如过去一样,先送到三夫人您的账上?”

姜三夫人摇头道:“往年送到我账上也就罢了,今年却是不用了,宫里那位贵人送出话来,这三成干股当初便是干股,这几年分红也得了不少实惠。如今物归原主,就算是还给瑜郡主了。”

“还给我?”

姜三夫人这话一说,徐若瑾也不禁微微有些吃惊,如今这灵阁的干股可不比当年,光是前些日子灵阁重新开业,银子便如搬金山一样的流了进来。

现在的三成灵阁干股,那是多大的一笔财富?这个问题连徐若瑾自己都有些说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抵得上大魏国一年的国库结余,这个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这么大的一笔财富,对方说还就还了?

对方送出这么大一笔财富,只怕不仅仅是交好瑜郡主而已,后面还有更大的条件。

徐若瑾微微凝神一想,慢慢地道:“当初我们在中林县的时候,有宫中照拂,我们当然感谢,可是现在不同当初,要还我们三成干股自是好的,若要开出什么条件,我自然也需斟酌。”

这却是徐若瑾先把丑话说在前面了,三成灵阁的干股固然是笔天量的财富,可是宫中那位股东若要借机让瑜郡主府甚至梁家做些什么过分的事,那自然是不行的。

梁霄忽然冷哼一声道:“宫里拿着干股的人是谁?也敢在灵阁面前自称贵人?”

  第四百一十五章 贵人

“宫里拿着干股的人是谁?也敢在灵阁面前自称贵人?”

梁霄这话说得霸气,但真要细想起来,却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所谓宫中的贵人,最大莫过于皇帝、太后、皇后等几人,现在灵阁的实力远超当年,太后向来和徐若瑾交好并且已殁,夜微言、梁霄走得是君臣情分这条路线,剩下一个皇后虽然和灵阁不对付,但无论是梁霄还是徐若瑾,都从来没怕过她!

这么算起来,宫里最强最有权势的几人在灵阁面前尚且如此,还真没有谁敢在灵阁面前自称贵人。

姜三夫人微微有一些尴尬,苦笑道:“梁霄,你也不必这么挑词儿上的毛病,今儿本来就是要告知瑜郡主的,宫中这位贵人,就是容贵妃!”

“容贵妃?!”

若不是姜三夫人提起,徐若瑾几乎都忘了这位容贵妃,仔细想来,当初进宫探望太后的时候,倒是和容贵妃有过数面之缘。

没想到她似乎也只是静静地待在宫中,却竟然和姜家有如此紧密的联系。

徐若瑾慢慢地道:“容贵妃开出如此重的筹码,是希望我为她做些什么?”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道理徐若瑾一直都明白,容贵妃开出了这么大的手笔价码,显然要求也不会低的。

更何况,容贵妃之前与楚嫣儿关系紧密,对自己可不那么好…

姜三夫人道:“太后过世,后宫之中皇后必将一家独大,容贵妃娘家早已没落,更少不了要被皇后视作眼中钉的,她若想在宫中继续生存下去,急需在外面找个盟友!”

徐若瑾点了点头,这事倒是不难理解。

太后已殁,皇后将来独领六宫那是一定的。别看夜微言现在对皇后似有不喜,但皇后的名分在那摆着,如今又是已经有了身孕,万一生下皇室的嫡长子,地位更将无可动摇。

宫里的贵妃现在只有容贵妃一人,以皇后那份狭隘的心胸,焉能让身边存在一个能威胁自己地位之人?

容贵妃若是娘家实力不足,当然要在宫外找个够强硬的盟友来支援她了。

说起盟友,现在还有哪里比瑜郡主府更合适?

灵阁和梁家,眼下都正是最如日中天的时候,翻遍整个大魏国,要人要钱要势力,甚至论及和皇室的关系,谁能比得上瑜郡主?

更关键的是,这位容贵妃对有一件事情看得极准,皇后那个心胸狭隘的性子,早就对徐若瑾恨得咬牙切齿,就算瑜郡主不对付皇后,皇后也少不得要给瑜郡主下招子。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容贵妃是个精明的女人,如同当年她下注灵阁一样,这一次她把自己押在了徐若瑾一边。

徐若瑾看了一眼梁霄,梁霄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于这种事情,他不做表态的意思通常就是由她自己决定,便是因此有了麻烦,梁霄也不在乎。

徐若瑾微微想了一想,这事对于自己来讲并没有什么害处,太后过世之后,自家也的确需要在宫里有一个盟友。

别的不说,若要把朝霞公主的事情梳理清楚,确实很需要个对宫中既有把握,又能有一定权势之人。这个容贵妃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只是却不能被这些宫闱内斗拖下水,容贵妃说是怕皇后不能容她,可难保容贵妃心中所想,不是在觊觎皇后的位子呢?

毕竟皇后和夜微言之间也不是没缝可钻,她容贵妃又是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之人。

徐若瑾道:“三成干股我收回来,可是我只保容贵妃安然无恙,她要和皇后怎么争斗是她的事情,我不参与,她也别指望我会去为她的事情出头和皇后折腾什么。”

姜三夫人道:“我会去告诉容贵妃,三成的灵阁干股虽然是笔惊天动地的大钱,但比起瑜郡主来什么都不是,这已经是最好的条件。”

梁霄忽然道:“告诉她,三成干股不够,她该在宫里帮我们些忙的,这是我的原话。”

姜三夫人点点头,示意会把梁霄的原话带到,众人又讨论了几句关于姜婷玉和澶州王府小世子结亲的事情,姜氏夫妇便即告辞。

送走了姜氏夫妇,徐若瑾回到房中不禁有些感慨,大家族似乎都有这样的问题,梁家如此,姜家也是一样,开枝散叶到了一定程度,似乎是必然一样的会出现父子反目兄弟分家这样的戏码。

将来呢?将来自己和梁霄组成的家庭,是不是也会有这样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梁霄看出妻子的若有所思,轻轻地把徐若瑾拥进了怀里。

徐若瑾斜靠在梁霄的肩窝里,感受着丈夫胸膛带来的男子气息,轻轻地道:

“我在想,将来咱们家,一定不要有现在梁家和姜家的事情,悠悠和她的弟弟妹妹们长大了以后,无论分几房,一定要非常的相亲相爱,绝不能出这种家中反目之事。”

梁霄难得地一愣,他素来能断军国大事,世间人心,可是对自家孩子这个事情也没经验。

悠悠尚在襁褓,她就已经想到悠悠的弟弟妹妹长大之后的事情了。

“这个…咱们努力教孩子便是,将来咱们老了,就盼着儿孙承欢膝下,既不让他们招惹朝政是非,也不许他们利欲熏心,就过一份普通人的日子,以咱们攒下的家底也足够了。其余的,看天意了。”

梁霄认真地说着,两个人就这样把对孩子教育的大方向定了下来,以两口子攒下的家底,莫说儿女,便连孙子重孙子都算上,吃个十几辈子也吃不完。

外人恐怕很难相信,作为大魏国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瑜郡主和梁左都督这两口子,居然在子女教育的问题上一样的胸无大志,只想让子女过普通人的生活而已。

其实对于徐若瑾和梁霄,这才是真正困难的。

好比小悠悠,尚在襁褓之中就已经有了县主的封号,哪怕是只因为有这样的一对父母,就很难去做一个普通人。

这样家庭生出来的孩子,她不找事儿,事儿未必不着她!

对于徐若瑾和梁霄来说,有些未来太远的事情,也只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了,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有些更麻烦的事情要考虑。

徐若瑾忽然听到梁霄微微的一声叹息,似是颇有无奈。

第四百一十六章 辣手

“怎么了?”徐若瑾身在梁霄的怀里,夫妻已久,她自然对梁霄的一举一动非常敏感。

“你刚才说咱们的孩子们长大之后要相亲相爱,悠悠和她的弟弟妹妹们要相处得很好对吗?”

“是啊?家庭和睦,子女友爱团结,有什么不妥?”

“不妥,非常不妥!”

徐若瑾皱了下眉,“怎么不妥?”

梁霄的语气中带有狡黠的逗弄,“咱们起码得先弄出些悠悠的弟弟妹妹们来吧?”他的大手又不太老实。

徐若瑾噗嗤一笑,拍手把他摩挲的手打掉,但也不过是欲拒还迎,又与他亲热起来。

梁霄既是坚持要先过小年,索性活在当下,正是青春年少时,只惜夫妻春光夜了。

不过第二天一早,徐若瑾醒起得很早,在太阳刚刚把天际染红的时候,她已经睁开了眼睛。

徐若瑾有她所考虑的事情,却不是关于姜家的。

之前姜三夫人的来访虽然带来了突发的消息,但姜中方与姜家的分裂却早有风声,想想也是意料之中,即便是容贵妃还回了三成干股,也并没有太让徐若瑾太过在意。

毕竟自家的实力在这里摆着,容贵妃有这种想法,并不令人吃惊。

只是梁霄之前去宫中连夜探查之事,更让人心中记挂,朝霞公主与太后之间究竟有些什么事,这才是大事。

梁霄回来只说这过小年便先过小年,这种态度当然使人安心,可也令徐若瑾越发渴望知道些更多的消息。

“那个…她是…不能…”

太后临死前留下的几个字,徐若瑾每每回想起来,总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仿佛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慢慢地走向自己。

之前梁霄说自己所想没错,这句话里加上了朝霞公主,就变成了“那个朝霞公主,她是…不能…”

朝霞公主是什么?

不能的又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让太后临死之时都念念不忘,会拼尽最后的力气想要说出这句话来?

能放开怀抱的过年,但并不意味着拖延回避,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徐若瑾一个翻身想要去叫身边的梁霄,却发现梁霄早就已经醒了,正双目炯炯地看着她。

“还是在担心宫里的事情?”梁霄伸出了大手,慢慢地抚摸着徐若瑾的秀发。

“嗯…”徐若瑾轻轻地应了一句,她有种预感,梁霄去宫里探查回来的结果,肯定不是那么简单。

梁霄叹了口气,慢慢地道:“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太后…恐怕是死在朝霞公主手里的。”

徐若瑾猛然变色大惊道:“朝霞公主?太后怎么会是死在朝霞公主手里?她不是已经被囚禁了?一个被圈禁之人,怎么会有能力杀得了太后…”

梁霄静静地看着徐若瑾,任凭徐若瑾在哪里一个劲儿的说话,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很明白徐若瑾对朝霞公主那种复杂的感情,她虽在徐家长大,但在徐家的经历让她非常缺乏对这个家庭的归属感,再加上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之后,更是对徐家难以认同。

可是知道了身世又如何?生父严家那边,从来都只拿她当个棋子,更险些置她于死地。

在她的心中,其实一直希望有真正的父母,这是渴望,更是人性!

可是徐家不是,严家更不是,朝霞公主这位母亲,一直是她所找寻的最后一个寄托。

甚至可以说,徐若瑾内心深处,一直存在着一个母亲等待自己去拯救的念头。所以才会出现曹嬷嬷等人三番五次地让她去帮朝霞公主时,她却始终坚持要等时机成熟、布置稳妥才会行事的情况。

她始终盼望有一天,能为朝霞公主洗脱未婚之身私自生女的罪名——这在徐若瑾看来根本就不是一种罪!朝霞公主应该清清白白光明正大地从那宫闱圈禁之地走出来!

可现在,若是太后真的是被朝霞公主所杀,那只能证明一件事:

这位生母有能力杀太后,那不用她拯救也不用她帮忙,留在宫中只为所图者大!甚至即便是当年,也未必除了未婚生女这一件事,其他事上就真的那么清白!

梁霄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徐若瑾,他知道,这个消息对她而言,需要消化,也需要时间去整理和平复心绪…

“朝霞公主干嘛要杀太后?太后当年不是还为了保朝霞公主的命在先帝书房外跪了几天几夜吗…”徐若瑾犹自在那里嘟囔着,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徐若瑾终于安静了下来,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一个人静静的不说话。

梁霄慢慢地道:“想清楚了?”

徐若瑾沉默了半响,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想清楚了,告诉我细节。”

论杀人,整个大魏国里也未必能找出几个比梁霄更会杀人的高手,其他无论探寻调查还是分析事理的功夫,也都是超一流高手的水准。

他说太后八成是死在朝霞公主手里的,其实基本已经等于宣布事实就是这样的。

这一切,徐若瑾都懂,只是有些不愿意面对罢了。

之前朝霞公主之事并不是没有蛛丝马迹,曹嬷嬷、司徒家族…一样有不少事让徐若瑾心生怀疑,可是徐若瑾却并没有把一些事情进行到底。

可是徐若瑾毕竟还是徐若瑾,当事情的真相能够展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并不缺乏哪怕剥开伤口也要抽丝剥茧的勇气。

梁霄从后面拥住了自己的妻子,一字一句地道:“有些事情,我们就算不想去面对,可还是必须要面对的,避无可避,那就把它冲破开,冲开到底!”

徐若瑾用力地点点头,缓缓地道:“我们从哪里开始?”

梁霄笑了,这个遇事直面,冷静认真的徐若瑾才是他希望看到的。他伸了个懒腰,面带着微笑道:“就从这张床上?”

徐若瑾翻了个白眼儿,正要说他些什么,忽然见到梁霄一翻身下了地,随手翻开床垫的下面,抽出一本金皇色的册子来,上面古朴的四个篆字赫然在目:

——皇家金册!

第四百一十七章 金册

皇家金册!

徐若瑾当然知道什么是皇家金册,所谓皇家金册,便是记录皇室成员从出生一直到死去的最重要档案,尤其是在这些皇室成员身上发生过的大事情,更是记载详细。

历朝历代给皇帝的家族写纪评传,皇家金册便是最重要的依据之一。

徐若瑾讶然道:“这个…”

“别急,”梁霄打断了徐若瑾的话,“还有别的。”

梁霄居然又把柜子微微一推,露出一个小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薄薄的卷轴来,接着又是一本册子,若干账簿等等…到了最后,居然从床底下拿出了一个皇家规制的八角熏香炉。

徐若瑾已经看傻了眼,这些东西就存在了自己的郡主府屋子里,而自己居然从来都不知道?

梁霄认真地解释着:“除了你的屋子,我实在想不出来整个京都之内,还有哪里比瑜郡主府的卧室更加防卫森严,滴水不漏。这些东西,每一样都能引出一场惊天的祸事。我不让你知道,只是因为我还没有把握。”

“现在呢?”徐若瑾苦笑,“现在有把握了?”

梁霄摇头道:“现在依然没有,但已经足够让我们把朝霞公主那边的情况勾勒出一个大概。”

徐若瑾点点头,静静地等待着梁霄的下文。她和梁霄之间的信任,早超越了什么是不是在自己屋子里藏东西这些小玩闹。

梁霄认真地道:“还记得灵阁开业之前我出的远门吗?那一次我去了皇陵,司徒家族的核心早已不在京城,那里才是司徒家族的老巢。”

徐若瑾道:“所以皇陵现在的那本皇家金册已经是假的,这本才是真的?”

梁霄叹息道:“皇陵那本当然已经被我掉过包,啧啧,为了伪造这物件,还真花了我不少功夫。可惜…这本金册名义上是真的,可其实也是假的!”

徐若瑾奇道:“这本也是假的?”

梁霄道:“你自己看!”

徐若瑾依言翻看着皇家金册,却越看越是惊讶。

皇家金册上关于朝霞公主的记载,似乎在十四岁便戛然而止,完全没有记录,只留下一大片空白。

更为离谱的是,不仅朝霞公主的记录里一片空白,就连在这段时间里皇室其他人和朝霞公主交往等等,也全都没有。

仿佛朝霞公主在十四岁之后完全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至于朝霞公主被先帝责罚圈禁的记录,倒是有那么一句“因私生女,违大制。”其他统统不提,除此之外亦是丝毫没留下线索。

这么看着倒好像是在皇家金册上刻意写下,仿佛留个什么纪念一般。

而且在这段时间里,皇室其他人在做什么全都语焉不详,便连太后曾在先帝书房外跪了几天几夜,求先帝放过朝霞公主的记录都没有。

徐若瑾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将那段历史在整个大魏国中抹去吗?

梁霄淡淡地道:“除了空白,看出来什么没有?”

徐若瑾道:“当年之事,显然有人并不想让知道关于朝霞公主的一切。可是这也说不通啊,当初朝霞公主的案子闹得不小,知情之人应该不少才对。”

梁霄眼中的赞赏之色一闪而过,又从那堆册子卷轴之类的东西里挑出几件道:

“这是我从宫中录档监里抄到的记录,因为职位的关系,最有可能知道当年朝霞公主案的人一共两百三十九人。他们或是意外身故,或是暴病而亡,还有宫辞回老家在半路上遇到强盗而死的,总之案发后的五年内,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徐若瑾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不落的灭口,这得多大的手笔,多缜密的操作才能办到,若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朝霞公主,只能说自己这位生母实在是太厉害了,这可是在她被圈禁的情况下。

“可是司徒家族奉命看守她,难道会一点察觉都…”

话没说完,徐若瑾已经知道自己说的话是错的,司徒家族和朝霞公主之间的关系,恐怕早已经不是买通与否那么简单。说不定现在操纵司徒家族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族长,已经成了朝霞公主本人。

梁霄淡淡地道:“事情办到这么干净,就算是夜微言想去查,也查不出个什么头绪,司徒家族只需要一句当年先帝密令,和朝霞公主有关的记录统统抹去,就可以把这些事推得一干二净,死无对证,谁又能去到阴曹地府里和先帝对质?除非…”

梁霄停住了话头没有说,可是意思已经很明显,最后一个知情人是太后,除非太后告诉夜微言,否则当年之事会永远地湮没在前朝旧案的传说里。

如果太后是被朝霞公主灭口的,那她临死前那最后一句话中的第二个空白就能够填上了。

“那个朝霞公主,她是杀我之人!不能…”

徐若瑾叹了口气,太后最后那句“不能”如何虽然还没头绪,但之前的两个被填上的空白已经足够让人胆战心惊了。至于那句“不能…”所指的是什么,却还嫌线索不够了。

说是不能让朝霞公主活着也有可能,说是不能让朝霞公主再发展下去也有可能,变数太多了。

那句“不能”所指或许有成千上万种变化,可是对于徐若瑾来说,恐怕哪一种变化都不是她所期待的。

只好慢慢地翻看着梁霄带来的那些大小文档册子,徐若瑾却是越看越不对劲,皱眉问道:

“可是朝霞公主图的又是什么,若这些事情都是朝霞公主所为,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去做这些事儿呢?更何况…她就那么肯定太后这么多年来不和夜微言去吐露一星半点儿?若是她杀的太后,为什么不早一些动手?一直要等到现在?”

梁霄道:“我也想不通,以她的精明和对司徒家族的掌控,莫说太后,她若想让夜微言这个做皇帝的死一万次,夜微言也死定了,既然不是谋反,那发展出这么多私下的势力做什么?既要灭口,又为什么要留太后这么久?”

第四百一十八章 证据

“会不会我们都想错了?朝霞公主并不是杀太后之人,而是另有其人?甚至所有的这些记录,被抹掉也是另有缘故?”徐若瑾困惑地说道。

“这就是我所说的八成把握,另外两成…”

梁霄伸手拎起了那件皇家规制的熏香炉,慢慢地道:“就得要看看这个物件,给我们提供的证据了。”

徐若瑾道:“这是何物?”

梁霄道:“证据!此物本有一对儿,昨日我回来时,已经放了一只在沐阮那里,他不是说太后死于木棉香的刺激吗?那就看看,朝霞公主那里的熏香炉,是不是真有木棉香的残存。”

徐若瑾看了看那偌大的熏香炉,固然知道梁霄的神通广大,也不禁暗暗咋舌,这么大的东西,梁霄是怎么从朝霞公主那里偷出来的?

梁霄似是看出了徐若瑾心中所想,淡淡地道:“宫里的东西,皆是皇家规制,大内库中有得是一模一样的东西。这种偷梁换柱的小伎俩,可比伪造一份皇家金册瞒过司徒世家容易得多了。就司徒家那帮留在宫里的废物,可挡不住你男人!”

徐若瑾自是知道这方面自己比梁霄差了太多,以梁霄的本事,不光弄出了香炉,收尾更是处理得干净利落无比,更不虞对方那边有人知道。

爬起床三下五除二地穿了衣服洗漱好,径自叫了红杏等人来备了早饭,只是这一顿早饭,徐若瑾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在徐若瑾心里反复交战,一会儿希望朝霞公主并不是杀太后的人,一会儿又觉得梁霄的判断必不会出错,知道了真相,心中反而踏实。

虽知此事自己早已下定了决心,可一想到事关自己生母,徐若瑾仍有些微微的忐忑,这却是从未有过之事。

倒是梁霄要镇静地多,眼看着徐若瑾这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淡淡地道:

“我给了他一天的时间,一会儿用过早饭我们去看看,刚刚好!你现在再踌躇不安也是无用,不如好好的吃饭,别忘了刚刚我们所说,有些事情既是避无可避,那便须直面!”

徐若瑾苦笑一下,长长地吐了口气,心中却是渐渐地镇静下来。

既已下定决心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又何必再有忐忑?索性这一顿早饭放开了心思,就是一个字,吃!

梁霄看着徐若瑾大吃特吃的样子,脸上闪过一抹赞许的神色,他能看得出来,这是已经真的放下了心绪。

家人天性,一般人遇到这种骨肉至亲之事,就算是心里已经下了决定,真做起事来则往往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就如同军队练兵,操练得再好,真上了战场,往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模样。

徐若瑾毕竟也只是个凡人,再怎么下定了决心,也不能要求她起床时一个样,吃早饭时便已另一个样。

那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是她多年来的最后寄托,这么快便做到放下怀抱行事如常,已是极为难得了。

用过了早饭来到沐阮处,却见沐阮一双眼睛里满眼的血丝,头发乱蓬蓬地,正是一夜都没有合眼的样子。

面前放着另一只熏香炉,两只手上却都是黑灰,显然这一晚上没少在香炉里刮香灰的残存之物了。

“这个用药之人说是高手,只怕还客气了!”

沐阮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眼见着徐若瑾和梁霄联袂而来,劈头便道:

“之前我不过是认为加了玳瑁鳞和洪蓝花来掩盖木棉香的气味,现在看来这人的手法还要高明得多,木棉香最少用三种手法炮制过,此外还加了四五种辅料,难怪连我也需要三天的时间才能想清楚!”

梁霄点点头,用药的道理虽然复杂,却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徐若瑾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是那种越事到临头反而越镇静的人,真到了水落石出证据确凿的时候,反而没了之前的踌躇和紧张。

“去给我约司徒家族的族长,司徒男,就说我要见他!越快越好!此外…派宫里去走个请见的章程,我要进宫,去见一见那位容贵妃!”

从沐阮那里出来,徐若瑾第一时间吩咐道。

自有红杏等人领命,飞快地安排了下去,不多时口信和帖子俱已送到。

“瑜郡主要见我?”

司徒男闻讯不敢怠慢,对于这位瑜郡主,他已经吃了好几次亏,更有高人指点一定要和瑜郡主府搞好关系,立刻马不停蹄般的直奔郡主府而来。

“给瑜郡主见礼…”

等到了瑜郡主府,却是另外一番光景,司徒男一个抱拳作揖还没完,便听到徐若瑾单刀直入地道:

“烦劳司徒族长安排一下,我希望见朝霞公主,最好…就在皇太后的出殡大祭之时。”

“见…见朝霞公主?瑜郡主,朝霞公主可是被圈禁之身,虽然是归司徒家族看守,可是皇宫不比别处,走到哪里都有无数的眼睛盯着,您还要赶在皇太后的出殡大祭的时候见…”

司徒男的额头冒出了一堆细密密密度汗珠,无论脑门上还是心里,都应了那句一头雾水话,正要再问,却见徐若瑾端了端茶杯,轻声道:

“送客!”

“瑜郡主,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您提的这个要求实在太…”

司徒男做着最后的分辩,忽然见到梁霄站在徐若瑾的身边,一双眼睛目光如同两把利剑一样,就这么投射在他身上。

“司徒家能办,凡事都好说,司徒家办不了,那就自己去想后果。”

对于司徒男而言,梁霄的话语声永远都是那么冷冷的,仿佛万年不化可寒冰一样。

司徒男也不知怎地,一下子就把到了嘴边的分辨言语咽回了肚子里。

看看徐若瑾又看看梁霄,再想想宫里那位被圈禁的朝霞公主,司徒男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谁都得罪不起,在这几位面前,堂堂的司徒族长仿佛竟小跑腿一般。

司徒男到底是愁眉苦脸的出了门,皇宫大内里面见朝霞公主,这位瑜郡主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太后出殡的大祭?太后出殡的大祭就在明天!

第四百一十九章 保密

“终归是我的女儿,这样做事,也只有她才想得出来!”

皇家祠堂边上的佛堂里,朝霞公主轻轻地转动着那只上面写着“心也可以清”的杯子,声音依旧如天外传来,让人觉得万分飘渺之感。

“这…心清居士,请问瑜郡主要见您这事儿,您是见呢?还是不见?”司徒男坐在佛堂里,小心翼翼地递着话,心中既喜又忧。

喜的是朝霞公主肯当着面直言瑜郡主为她的女儿,显见对他的信任又加了几分,回去在司徒家族那些真正掌握权势的长老面前又增底气。

忧的则是瑜郡主交代过来这差事…他实在是不好办啊!

“见,为什么不见?我的女儿,二十年没有看到,我也想看看她现在到底出落成什么样子。”

司徒男看着朝霞公主,心中不禁一阵恍惚,这副下决定的样子和瑜郡主简直一模一样,虽是说话平平淡淡,但总有一种不容置疑之感,让人无法拒绝。

朝霞公主又道:“此事还须烦劳司徒族长,还望司徒族长将此事办得滴水不漏,万万不要被外人知晓才好,拜托了。”

司徒男心中暗暗叫苦,身为司徒家族的族长渐渐日久,对朝霞公主这边的事情倒是也越发了解到了一些,早知朝霞公主不是只向外传递消息那么简单,现在居然又加了滴水不漏不能被人知晓的要求,更可谓难上加难了。

原本司徒男自觉想得通透,按大魏皇家规制,太后出殡,队伍必须从皇宫开始出发,皇帝和皇室诸男性如亲王等人皆须随队送灵,女人们却又有讲究。

除了皇后贵妃这些身份极高的后宫皇妇以皇室儿媳之身随队送灵之外,其他人皆是没资格去送灵的。

到时候宫中真正能做主的人都不在,直接给瑜郡主送个信,让她直接往这佛堂禁地来,司徒家族装模作样地拦两下,也就是了。

就算皇帝怪罪下来,自己也好辩白,那可是瑜郡主,一是谁敢拦,二就只推说拦都拦不住,夜微言就算怪罪,顶多也就是训斥一顿了事,自己这事情就算办成了。

至于后面的事情,让皇上和瑜郡主府折腾去!

总之他司徒男落个明哲保身就好,再分别念叨上两句自己挨了皇上训斥有多不容易,说不定还能落个朝霞公主和瑜郡主两头卖好。

可是这边朝霞公主居然又加上了务求滴水不漏,不能被外人知晓的要求,司徒男不过才智平庸之人,此刻头上的汗珠越冒越密,颇有汗如雨下的模样。

那可是瑜郡主啊,走到哪里不是众人眼光汇聚的所在?

又是在太后出殡的这种大礼上,又不是偷偷送进来一个什么小宫女小太监之类,怎么可能…

等等,小宫女小太监未必…不可能?司徒男苦思冥想之下忽然间福至心灵,从佛堂急急告辞而去。

当天下午,徐若瑾就在郡主府里接到了一张司徒家族传来的信笺,这一次司徒男学乖了,倒是没再搞那些后院扔信之类的故弄玄虚,规规矩矩派人上门送了封信来。

信函的内容是非常简单的一句话:

“出殡结束之时,乔装改扮,自有人接应相助。”

梁霄有些不屑一顾:“小把戏!”

“算了!”徐若瑾无所谓的道,“司徒家若是真有手眼通天的本领,也不会这么多年来还弄成现在这副模样,见朝霞公主要紧,其他的由他们去吧。”

梁霄道:“要我陪你同去?”

徐若瑾摇了摇头道:“不必,你在了,很多事情反而未必说得出来,我一个人去就好!”

梁霄脸上的忧色一闪而过,盯着徐若瑾一字一句地道:“你只需记得,若是事有万一,我必在你身边。”

这却是要暗中保护之意了,徐若瑾也知此次进宫只怕并非那么简单,缓缓点了点头。

腊月廿七,利红白事,宜出殡、婚配、迁宅诸事。

日子当然是钦天监早就选好了的,太后出殡,这是多大的事情,怎么能够马虎?

皇宫里白幡白帐,徐若瑾又一次看到了全套的皇家最高仪仗,只可惜这一次不再是黄金颜色,而是清一色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