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颖走过来道:“没事,我让他们去处理了,说了要陪你的。”

曼明看了看他,总觉得他这一两天有些怪怪的,只是说不上来是哪里。

凌江风水宜人,空气又好,许是换了新环境,静恩有些不适应闹肚子晚上不肯睡,曼明与奶妈轮换着整夜守着她,找大夫抓药,小孩子不敢下过重的剂量,只是温和疗法,直病了三天才好,曼明也熬瘦了。

看着静恩安静熟睡的样子,她舒了口气,交待奶妈半夜起来再喂次药,坐得久了,起身的时候头有些晕,差点栽下去,奶妈吓得道:“少奶奶,您没事罢?”

曼明摆摆手,“没事,好生看着,我先回房睡会。”

“是。”

从婴儿室出来,曼明觉得身子发重,抬脚似有千斤压着,扶着墙慢慢往回走,长长的走廊洒着昏黄的灯光,走到楼梯口时听见下面似乎有人窃窃私语,这两日静恩病着,厨房里的人也没睡好,随时备着准备宵夜跟开水,倒也着实累了。

☆、081、绝不原谅你

今天静恩略好些,也不必全都醒着待命了,她走下去,打算叫她们也收拾一下早点睡去,忽听着那边不知谁说了一句许司令,曼明不由的放缓脚步。

“这事你可不要乱说?叫少奶奶知道了不得。”

“我哪会那么不懂事,只是觉得少奶奶挺可怜的。”

“唉,谁说不是呀,只是能有什么办法呢!算了,我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说话的这人是凌江别墅的住家用人,一直留在这里看家的三军媳妇。穿件粗布蓝褂子,大脸盘,颧骨潮红,同她说话的是宣城那边大厨房里的张大新,跟着过来做饭的。

两人沉默下来,忽听那边咚的一声闷响,对视一眼,朝那边走过去,还未转过拐角,就见红地毯上一只长颈花瓶犹自滚到脚边,两人站住,首先看见一双水红色的拖鞋,目光慢慢往上,才看清是许曼明,均是一愣,她一声不响的站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她们刚刚说的话可听到多少?

三军媳妇一时心里没主意,朝张大新看了看,他也是忐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心里只后悔,不该多嘴,恨不得立时抽自己一个嘴巴子,这要是让七少爷知道了,还不扒了他们一层皮下来?

颤颤巍巍站在那里,也不敢动。

许曼明只觉得身子浑身发抖,全身的血液逆流,喉咙里似有千万斤沙子,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个字,人难过至极时,反倒是没有泪,她眼睛干涸,灯光下,她久不睡觉的眼睛通红,布满了红血丝,定定的样子,看上去格外吓人,独自静了一静,返身往楼上走。

三军媳妇叫了一声,“少奶奶。”

曼明驻足,头也不回的道:“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退下。”

“是,是!”三军媳妇口里答应着,双脚却不曾挪动一分,待她的身子上了了楼进了卧室,她方才长出了一口气,拉住张大新道:“这可怎么办?少奶奶全听去了,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

张大新自己也没主意,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卧室一片昏暗,未开灯的房间,只有窗口透过的月光照亮屋子里大至轮廓,赵承颖睡得昏昏沉沉,感觉屋子里有异样,他睁开眼,朦胧的视线中一个黑影,他的睡意一下子醒了过来,一管洞黑的枪口对着自己,身后影影幢幢,握枪的人,他再熟悉不过。

“曼明…”他低低叫一声,声音仿佛不是自己,远得听不见,耳边只有咚咚的心跳声,用余光扫了下当前地型,开始寻找脱身的办法。

“别动。”曼明双手握枪,向前迈了一步,直抵他眉心,“我没时间跟你费功夫,我只问你一句话。”

赵承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什么?”

“我父亲…现在人在哪里?”说到最后几乎哽咽,但她强忍住了,头疼欲裂,心口也像是被人撕碎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痛,从来不知道,原来心真的会痛的,赵承颖赵承颖,她多希望他说不是,一切都是误会,可是看到他迟疑的表情,她知道一切无可挽回,握枪的手微微颤抖着。冰凉的枪械烙着她的掌心,食指扣住板机,却怎么都按不下去。

不是不会开枪的,这只握枪的手,曾经被他帖在心口温暖过,替他抚育过女儿,然而,现在却要朝他开枪。曼明深吸了一口气,想笑,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为什么?”

“曼明,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她笑,月光下的脸凄楚无比,看着她,他的心犹如刀割,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是当这一天来临时,还是叫他方寸大乱。

他试图从床上起来,身子刚一动就听见砰地一声响,耳边掠过一阵风,子弹擦着耳朵飞过去。她的枪法还是他教的。她一向有这项天赋,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她的枪会对准了自己。

赵承颖重新坐回床上,朝她举起手,“好好,你别激动,我不动。”

“回答我。”她一字一句的问。

他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顿了顿道:“曼明,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发誓,如果我有办法,我一定会救父亲出来,可是你知道…那件案子到现在都没有证据,人证物证都没有,赵正邦,袁永昌,陈保定咬死了要致父亲于死地,否则就发兵逼城,你让我怎么办?”

曼明发笑,“到现在你还口口声声叫“父亲”你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赵承颖,你怎么对得起我?”她情绪激动,枪直指他眉心,开了保险,听见喀嚓那声响,赵承颖闭了眼睛,等着她扣动板机。

但是却没有,她犹豫了。

她的犹豫叫他更加难过,双手覆上她的,感觉到她手指的颤抖,“曼明,如果我死了可以叫你心里好受一点,我愿意。”

曼明仰天长笑,深更半夜听起来格外吓人,赵承颖心如刀割,“曼明,你别这样…”

突然,电光火石的一瞬,枪响了,赵承颖睁开眼,并没感觉到身子哪里疼痛,却见许曼明的身子慢慢朝后倒了下去,在她倒下去的身后是拿着枪站在门口的侍从官,枪口犹自冒着青烟。不知是谁开了灯,屋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许曼明身子下面流出鲜血的红,她睁着眼睛躺在那里,呼吸急促,却一动不动了。

“保护督军。”门口一下子涌进许多人将屋子牢牢包围。

赵承颖的大脑一片空白,足足愣了十秒才啊的叫了一声,跳下床去,将她抱起来,“曼明,曼明…是谁开的枪…”

侍从官一时慌张,单膝跪地道:“督军,是我,卑职甘愿受罚,只是身为侍从官的职责是保护督军…”

不等他说完,赵承颖发了狂,拨枪朝他连开数枪,侍从官圆瞪着眼睛,到死都没能明白是怎么死的,身子如一块断木一样颓然倒了下去。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恐惧的看向赵承颖,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退缩,在墙角站定。

赵承颖搂着许曼明,“我这就去叫医生,曼明,是我对不起你,只要你肯原谅我这一次,以后,我都听你的好吗?都听你的。”

“来人,来人,去叫医生…”

“是,是…”几个人惊惶的涌出去请医生。

张妈听见动静,从另一个房间过来,看到这样,捂着嘴叫了一声,吓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许曼明只觉得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眼前模糊,不知是因为她快要死了。

“曼明,你看着我,你说句话啊,你回答我曼明,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曼明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很难过,“为什么?”

“什么?你说什么曼明?”

“为什么?明知道我会难过,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我…”

“赵承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曼明,曼明…”

撕心裂肺的呼声从楼上传来,三军媳妇跟张大新对视一眼,心里忐忑不安,“你说?我们这样做没错罢?万一督军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担不了责任。”

“恩,只要督军没事就好。”

楼上卧室灯火通明,除手术器械碰撞的声响外一片寂静,赵承颖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手捣着唇,双目血红,一动不动的盯着床上的她。她不能死,她若死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他宁愿她恨他一辈子,也不要她死。

外头传来婴儿啼哭声,撕心裂肺的,赵承颖听得心焦,起身走到外头,“来人,来人,没听见小姐哭吗?奶妈…”

“回少爷,小姐昨晚上已经好了,今天早上起来又开始拉肚子,到现在都不肯吃东西,只是哭闹,怎么哄都不行,大概…是想妈妈了,几个月大的孩子最是离不开人。”张妈眼睛通红的道,奶妈在一旁边哄着静恩,小静恩只是哭闹不止。

赵承颖看着那张哭得通红的小脸,想到生死未卜的曼明,胸口像是被利刃划过,他抱过静恩轻哄着,“静恩不哭,不哭啊,有爸爸在。”

静恩仍旧是哭,赵承颖拍着她,眼睛突然泛红,他不能想象曼明如果死了,他跟静恩怎么办?

手术进行了整整一天,特科医生从卧室走出来,十分疲惫的道:“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要看她自己了,子弹差一公分就打到心脏,现在虽然弹头取了出来,可是还未过危险期,病人生存意志薄弱,若是她自己放弃,那生还希望就很渺小了。”

☆、082、再也回不去了

“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赵承颖恳切的道,他从未这么害怕过。

科特叹了口气,十分难过,也十分感慨,“承颖,我替赵家工作这么多年,做过的大大小小的手术也多,可是七少奶奶,我两次把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若是她这次有幸活下来,是她命大,可是承颖,我不愿再做这样的手术。她是个女人,还是你的妻子。”

话说到这里,他便没有再往下说,叹了口气,摇着头朝外走了。

阿兰正在给曼明换输液瓶,赵承颖走过去道:“她还要多久醒来?”

阿兰看了看他,怯懦的低下头,“不一定。”

“什么叫不一定?”

阿兰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不一定…就是…也可能醒不过来。”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阿兰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似乎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怒意,良久,才听到一声出去,她如释重负,逃也般的退出房间。

赵承颖在床边坐下,她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安静得像是睡着了,想到这些年他们之间所经历的种种,心底发酸。

张少恒走进来,看到他的背影伛偻着,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敲门的手停在那里,无声的退了出去。

尽管消息封锁了,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底还是传到赵夫人耳朵里,这日,戴春梅召来老大赵承宣,屏退了下人,开门见山的道:“你照实说,她的情况如何?”

赵承宣语气低沉的道:“并不乐观,大夫说命悬一线。”

戴春梅叹了一声,恨道:“这个曼明,气性也太大了一点,竟然敢拿枪指着老七,亏我一向待她不薄,这件事上,虽然我们赵家有愧于她,可是…若不是许振山自己不争气叫人抓着把柄握在手里,我们又怎能耐何得了呢!幸好老七没事,若真伤着了他,那就是谋刺,拿她七条命都不够换的。”絮叨了半天,想起静恩来,又是惋惜,“只是可惜了我的大孙女,那么点小人就没了娘。”

赵承宣因为上次的事,一直对许曼明有所愧疚,加之这次的事也是他主谋,看到她因此而受重伤,心里更加过意不去,现在又听赵夫人不光不念旧情,只是一昧埋怨,不禁道:“又没说一定就死了,不要说这种话,等会承颖回来听见心里不好受。”

戴春梅冷笑,“有什么不好受的,不过是说事实罢了,我倒觉得她死了也好,这样我们家也少许多麻烦,许振山虽然偿了罪,可曼明到底还是他的女儿,堂堂一个督军夫人,竟是叛军贼子的女儿,让老七怎么在人前立得住脚,这件事,我看早打算得好,我已在几位德高望重的家族里寻找适龄未婚的女子,等她一走,我就给他再续一房。”

“妈。”赵承宣不满的看着她,戴春梅无所谓的道:“老七恨我也罢,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赵家门第因为一个许曼明叫人瞧不起,她父亲获罪,我们没有休了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赵承宣见话不投机半句多,索性起身道:“你自己决定罢,不用问我。”

“你这是什么态度?”

赵承宣长腿一跨,几步出了门,留下戴春梅一人忿忿的坐在书房里。

从书房下来,看见赵承颖站在楼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竟没人通报,忙跑下去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叫人?”

赵承颖一脸疲惫,脱了帽子交给一旁的侍从官,在沙发上坐下,“刚进门,妈呢?”

“楼上呢,喜鹊,叫夫人下来,说老七回来了。”

喜鹊答应一声跑上楼,迎面看见正下来的七姨奶奶,福了福,侧身让到一旁,忆妃眼里哪里有她,满脸欢喜跑下楼,朝他们过来,见还有大哥在坐,略收敛了些,站在那里,怯怯的叫了一声,“承颖,你回来啦。”

赵承颖看她一眼,恩了一声,不再开口,忆妃见他态度淡然,脸上笑意退去,站在那里,有些讪讪的。还是赵承宣看不过去,说道:“弟妹,你先回去,我跟七弟说两句话,等会让他到你房里。”

“嗳,谢谢大哥,承颖,那我先上去了。”

赵承颖始终都没看她。

忆妃怏怏的上楼去。

佣人奉了咖啡来,浓香的黑咖啡,赵承颖扬手欲喝,停下来,打开一旁的糖罐子,往里面夹了些几块糖,赵承宣看着奇道:“以前从不见你加糖,怎么突然改了口味?”

承颖苦笑,淡淡说一句,“太苦了。”便不再多语。

赵承宣见他这样,知道他是因为许曼明的事情难过,一时不知如何劝慰,停了半晌,问道:“她怎么样?”

赵承颖喝了口咖啡,将杯子放在腿上,轻轻搅着,看着杯子里翻滚的小小的波浪,他的心仿佛也如同这咖啡一样沉浮,“已经醒过来了。”

“那就好。”赵承宣松了口气,抬头看老七,却并无半点喜色,顿了顿道:“老七,不管怎么说,是大哥对不住她,回头替我向她说句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们夫妻好好过日子罢,等她身子好些,我会亲自上门给她赔罪的。”

赵承颖苦笑,摇着头道:“不必了。”

赵承宣奇怪的看着他,“怎么?”

“她恨透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

“什么…”赵承宣没太听得懂他的意思,正要再问,赵夫人从楼上下来,看见儿子瘦了一圈,人整个憔悴下去,心疼的道:“你这孩子,只是不听劝,早叫你回来,非要在凌江做什么?都一个月过去了,她要好早好了,不管发生什么,那都是命。”

赵承颖不说话,赵承宣也不开口,赵夫人在对面沙发上坐下,下了定语,“这次回来就别走了,那边我自会派人去照顾,另外,事情到了这一步,有些事不得不早做好打算,日前我已叫人订好了寿材,上好是金丝楠木,是父亲当时用下的子料,也算是我们赵家对得起她了。”

啪地一声,杯子在地上摔得粉碎,褐色的咖啡溅在米色的厚绒地毯上,赵承颖站起身,高大的身材瞬间使空间变得狭小,赵夫人惊魂未定,目光发直的看着他,“你,你这是要造反哪。”

赵承颖冷着脸,一字一句的道:“她早醒了,就是怕你这样所以没告诉你,妈,我们的事你不要再掺和了!”

“老七,妈也是为了你好,怎么能这么对他说话。”

“还有你,赵承宣。”

赵承宣一时语噎,愣在那里,赵承颖冷冷的看他一眼,抬脚走了。

后面忆妃从楼上追下来,“承颖,你要去哪里?承颖,等等我,你还没看儿子呢…”

客厅里,赵夫人气得发抖,“为了一个许曼明,他竟敢这么对我说话,老大,你看见没?他还敢摔东西了,可怜我这孤老婆子,真是儿大不由娘,你爸若还在…”

“妈,你少说一句罢,他本来就够心烦了。”

“我还烦呢!军中因为许曼明是叛军的女儿对他多不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以为我想做恶人?曼明嫁过来七年,我何偿不是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待,若不是她父亲不争气,怎会有今天…”

赵承颖坐在车子里,缓缓朝远处驶去,外头天色晦明,大片的乌云从头顶飘过,天边滚过轰轰低鸣的雷声,似有雨意,车子走到一半,果然下起雨来,司机开了雨刷,寂静的车子里,只听见丝丝的声音,不一会,便有豆大的雨滴掉下来,接着,雨势渐急,噼里啪啦往下掉,路上行人抱头鼠窜,车子开进租界,赵承颖叫停车,他打开门,站在雨地里,一动不动的站着,他还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路上,她就站在那里,穿一条白裙子,像个女鬼,一个人在哭泣,可是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曼明,许曼明…

他抬头看着天,任雨滴打在脸上生疼,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时光倒流?

☆、083、心疼

几个月后…

夜深沉如水,乌云遮了半片月光,只余一片薄凉清辉斜斜透过窗子照进来,白色的长绒波丝地毯上竖放着一支缕空的红木盒子,里面飘出袅袅的烟,落下的烟灰将地毯烧出一个洞,屋子里檀香很重,离盒子不远,一只白玉似的手伸过来,是无意识的,她躺在地毯上睡着了,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衣,大片的肌肤露在空气里,已经入冬了,屋子里才点了暖气,并不十分热,睡着她似乎也觉得了冷,缩着身子。赵承颖进来便看到这样一副情景,不禁心头一紧,过去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曼明醒过来,嘤咛了一声,说了句什么,赵承颖愣在那里,低头看着她。她额上有处紫红的瘀血,新伤覆着旧伤,不堪入目,他眸子里划过一丝疼痛,取过一旁的药轻轻替她擦了。

此刻,她闭着眼睛的样子很安静,像个瓷娃娃,他多想能一直这么安静下去,听佣人说,她今天又大闹了一场,屋子里的东西都摔碎了,吓得人不敢进来,张妈无法,找人过来按住,让护士进来给她打了针安定,才总算静了下来。

他替她盖上被子,把她露在外头的手放进被子里,抓住她的手,看见上面一道深深的勒痕,他眸底的颜色深了些,又不放心的看了她一心,起身走出去。

张妈就站在门外,跟在他身后下了楼,两人转到客厅,赵承颖负手站着,黑着一张脸沉声道,“不是告诉过你不要绑她吗?”

张妈很委屈的道:“少奶奶今年药瘾发作,一直在闹,不给药就拿头撞墙,我没办法才把她绑住的。”

赵承颖知道这是实情,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张妈怯懦的看着他,“少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少奶奶一直这样可怎么是好?就不能想法子戒了吗?西医先进,不行去国外看病也行哪!”

赵承颖自己也很苦恼,当初她虽然醒过来了,伤口虽然愈合了,可留下心口痛的旧疾,每次疼起来在床上打滚,他心疼她,每次她发作起来就叫人给她打止疼剂,后来病渐渐稳定住了,但药瘾却戒不掉了,每次犯了病就摔东西打人,家里叫她闹得不成样子。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睡罢!”

“是。”

赵承颖回到卧室,脱了外套抱着她睡下,她刚打了针,睡得很沉,身了有股淡淡的玉兰香,他将脸埋进她颈窝,沉迷于这一刻难得宁静祥和中,若是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就不会给她用那么多止疼剂,如果早知道,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怀里的她动了动,返身抱住他,偎在他怀里轻哝,“你回来啦。”

软软糯糯的声音,伏在他怀里,用两只小手勾着他的脖子,柔软的唇随即凑上来吻他,赵承颖没有回应,只是抱紧了她,她将舌头伸进他口中,想要汲取更多怡蜜,他渐渐起了反应,返身将她压在身下,他低下头,吻着她的唇,她的眸,热热的呼吸喷在她敏感的脖子,曼明咯咯的笑,用身子缠住他。

她今晚格外热情了些,叫得特别大声,赵承颖几次吻她,想堵住她的叫喊,都被她推开,她轻咬住他的唇,喘息着问:“喜欢吗?”

“喜欢。”

“我可以每天都这样侍候你,我的身子是你的,你可以随时要我。”

赵承颖的动作停止下来,撑起身子看着她,曼明抱住他,自己扭动着身姿去迎和他,“承颖,你要我做什么都好,我要打针,给我打针,承颖,你不是爱我吗?我没有药难受得快死了,你不想我死的对罢,我不要他们天天看着我,我不是犯人,承颖,承颖,你给我针,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这样,这样,还是你喜欢更激烈的,你不是爱我吗?”

赵承颖麻木的看着她,想笑,却笑不出来,眼眶有些泛红,看着她,紧紧抱住她,“曼明,求你了,别这样,我心疼。”

她跟着哭起来,委屈十足,像个孩子,“承颖,我想打针,我快难受死了…”

赵承颖突然很恨自己,心如刀割!

这世上还有痛,是比自己亲手毁掉了心爱的人更痛的?眼睁睁看着她这样,他恨不得杀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赵承颖,你是个混蛋。

他宁愿她骂他打他,可是她这样低三下四的对他,像个妓女,让他心疼!

欲孽纠缠,昏暗的卧室里飘着袅袅的香,还残留着两人欢爱后的暧昧气息,他们却只能抱在一起痛哭。

赵承颖拿了衣服出去,里头是曼明欢天喜地的声音,“怎么才一针?我要两针。”

“对不起少奶奶,少爷吩咐只给一针。”

“承颖答应我的,你少唬我,我去问承颖,承颖…”

赵承颖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上了车,将衣服狠狠的摔在前座上,痛苦的抱住头。

张少恒坐在副驾位子上,看看他的样子,再见那边追出来的曼明被几个人拉回去,心里已明白了几分,跟着叹了口气,却是什么都没说,这半年来他的痛苦他全看在眼里,有时候特别替他心疼,可世上的事,谁又能真的说出对错呢?夙世缘份,就是有这点叫人无耐,自己的命运是无耐如何逃不掉的。

车子开出大半,赵承颖长舒一口气,直起身子,仰身靠在椅靠上,脸上满是泪痕,张少恒递过去一条手帕,他没接,用手抹了一把脸,看向窗外,冷冷说了句:“行辕。”

张少恒觑着他脸色道:“赵夫人刚刚来了几次电话说务必回家一趟,有要事。”

赵承颖冷笑道:“她还能有什么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