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次打针都锁上门,她不愿叫他看见她的样子。

他也不忍看,两人默契的选择错开这一画面,他在门口打了个弯,转到婴儿房里。

静恩被奶妈抱着在堆积木,看见他进来,爬着过去抱住他的脚,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叫着爸爸。

赵承颖紧崩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笑意,脱了身上外套弯腰将她抱起来,他的外套上有很多勋章,怕伤到她,曼明为此说过他,所以以后再抱孩子,他总是习惯性的脱外套。

“今天小姐乖不乖?吃了多少饭?”

奶妈一一答道:“小姐很活泼,饭也吃得多,今天抱过去秤,又长了两斤,前阵子生病瘦下来,我还挺担心,幸好这孩子是个顽皮的,长得也硬实。”奶妈一脸欣慰,看着小静和,如视己出,只是想到今天少奶奶对静恩的态度,不免伤感,迟疑着要不要告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少奶奶好像不喜欢小姐。”

赵承颖脸上笑容退下,沉声道:“少奶奶说了什么吗?”

奶妈摇摇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少奶奶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对静恩不冷不热,抱过去她便看看,若不抱过去,她从来也不叫小姐过去,每次我带着小姐玩,少奶奶也会远远的看着,可是我要抱过去时,她又转身走了,今天小姐第一次会走路,会叫妈妈,我抱着小姐到少奶奶跟前,以为会讨少奶奶欢心,谁知她竟像是不大高兴,少爷,我并不是说闲话,我对这孩子没半点私心,我只是可怜小姐。”

赵承颖低头看着怀里静恩,她乖巧的嘟着嘴朝他微笑,心里一阵发疼,用脸帖着她的小脸,“别难过,静恩,你还有爸爸,妈妈只是一时心情不好,她会回来的。”

静恩像是能听懂他的话,咿呀咿呀的附和着。

走廊的另一头,卧室静悄,许曼明侧卧在软榻上,长长的发丝盖住半边眼睑,屋子里燃着檀香,桌上的时钟发出规律的嘀嗒声,让人想睡。

阿兰收拾着器械,看着睡在那里的人,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好端端一个人,也是没法子的事。

那时候只求把人救活,虽然知道止痛剂有副作用,可还是用足了剂量,她想,少奶奶成现在这样,也不得不说是她有意而为之,当时,不光是身体的痛,还有心灵的创伤也是无法承受的。

☆、094

就这么盯着她苍白的脸看了又看,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却一直都想不起来,阿兰摇摇头,起身出去了。

赵承颖进来时看见她睡着了,便没出声,静静在她身边坐下,借着外头月亮看着她沉静睡颜,心里千头万绪,窗户没关,外头的风吹乱她的发,他替她拂过鬓边的发丝,只是轻微的一个动作她便醒了,下意识的去摸枕下的枪,他的手按住她的手腕,“是我。”

寂静中长长一声叹息,她坐起身,“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开灯?”

“刚回来…出国的事我都安排好了。”

“恩,谢谢。”她扭亮了落地灯,昏黄的光晕照着两人淡淡的影。

赵承颖心里发酸,她对他客气得像陌生人,“曼明。”

“恩?”她抬眸看他,眸子清亮乌黑,像一池清泉。看着她这双眸子,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她心如止水,他再劝也是徒劳,不如放她走,“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我让翠竹跟阿兰跟你一起去,有她们照顾我也放心。”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赵承颖知道她性子,再劝无用,于是退一步道:“阿兰留下,翠竹跟着去。”

曼明点头,没再拒绝。

赵承颖道:“出国之前回去看看奶奶,寿宴那天你没过去,她发了好大一通火,家里说你生病了她才没再追究。”

“我知道,我明天就过去。”

他点点头,拿了件衣服替她披上道:“下楼吃饭罢。”

◇◆◇

曼明的车在门前被拦下。

“请从后门进去。”

司机气得道:“哪来的小崽子,连徐管事见了我们都得好生侍候着,怎轮得到你说话,去找徐管事来,知道里面坐的是谁吗?敢这样说话?”

阿辛道:“就是徐管事刚刚吩咐的,对不住了七少奶奶,请从后门进去。”

许曼明在车里听着,实在不想多惹事生非,吩咐道:“老张,走后门。”

老妈这才不甘愿的把车开向后门。

阿辛看着车子走远,把大门重新关上,徐管事从门房里出来,骂道:“知道那是谁还放进来?真是没用。”

阿辛也颇委屈,上次七少奶奶来没认出来,挨吵也就罢了,这次认出来,赶早放行又挨了顿骂,在大户人家里当差果然艰难,嘟囔道:“我哪知道张小姐是新七少奶奶,再说,张小姐在,为什么还要让七少奶奶过来。”

徐管事气的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道:“小兔崽子,让你做点事就这么多抱怨。”

阿辛梗着脖子不说话,两人吵吵闹闹一路进去。

正厅里,张小姐闲闲坐着喝茶,赵夫人来到一旁,听喜鹊说:“都按夫人的吩咐说了,七少奶有的车子从后门进来,直接到老夫人那里见礼,也已已后门上的人说了,不必叫她过来这边。”

赵夫人点点头,冷嗤一声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她顾忌的朝那边的张玉茹看了看,不无担忧的道:“现在只好先稳住她了,可恨那老七偏不肯离婚,不过我瞧她对老七倒是挺上心的,再拖一阵子,或许她肯委屈做填房也是有可能的。”

喜鹊宽慰她道:“夫人放心罢,七少爷随您,长得风度翩翩,张小姐一定是跑不掉的。”

赵夫人笑着朝她戳了戳,“数你会哄我。”

她转身来到客厅,“玉茹,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伯母客气了,今儿的茶我偿着味倒好,不知是什么茶?”

“明前茶。你若喜欢我叫人取些给你带去,家里别的东西还好,只茶叶不缺。”

两人品茶说了一会话,张如茹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看,赵夫人看出她心里,笑着道:“老七今天军中有事,要晚一会才回来。”

玉茹被她看穿心事,脸上窘得通红,低着头道:“谁来找她,我是来陪伯母说话的。”

赵夫人笑着道:“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好陪的,玉茹,你别瞒我,你是不是喜欢老七?”

玉茹搁了杯子道:“说了不是了,您还问?您再这样,我以后不上门了。”

赵夫人道“好好好,不问,我们喝茶。”

许曼明一路进来,心里也觉得奇怪,不禁问道:“今天前院出了什么事吗?”

双喜道:“没有呀七少奶奶。”

“那大白天的中门怎么落锁了?”她看着前面不远处紧锁的大门,双喜脸上有些心虚,她其实知道今天张小姐过来,刚刚夫人那边已过来打了招呼了,只是这样事情,怎好叫七少奶奶知道,只得扯了谎道:“大概是有什么重要人物过来罢,往常来人,也是这样戒备着的。”

许曼明将信将疑,进到屋里,看见老夫人坐在炕上,扬起笑容过去,双喜先一步过去道:“老夫人,七少奶奶来啦。”

老夫人吃了饭正瞌睡,睁开眼道:“谁?曼明?”

许曼明走过去,握住老夫人的手,“奶奶,是我。”

老夫人见是她,一时欢喜一时堵气,“你还来看我做什么?左不过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古董,没的叫人放在心上。”

许曼明摇着头,半撒娇的道:“老夫人,都是孙媳妇不好,以后我常常来看您。”

老夫人道:“又哄我,老七都说了,你要出国去读书。”

许曼明低下头,苦笑着道:“老夫人越来越精明了,人家的小心思都被你看穿啦!”

老夫人拉住她道:“曼明,好端端的,怎么又想着去留学?听奶奶说一句,自古有云,女人无才便是德,学那么多学问有什么用?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好好在家岂不好?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你就是赵家的儿媳,没人动得了你,别人说什么你不用管,发生天大的事也有奶奶帮你撑着,你何必就要走呢?”

许曼明避重就轻的道:“我会很快回来的。”

老夫人见她势意,只有叹息的份。

陪着说了一会话,老夫人似有睡意,曼明便先行告辞了,临走又左右交待了些在外多加小心的话,曼明心酸,辞了老夫人出来,坐在车上一句话也不说,连老妈也感觉到了这悲伤,默默开着车不说话。

双喜回到房间,见老夫人没睡,倒是好端端坐着,不禁奇道:“老夫人不是困了吗?怎么又起来了?”

老夫人靠在软枕上,苦笑连连,“我哪里是困了,只是没法面对她。”

双喜沉默下来,过去替她在腰上加了个枕头。

老夫人靠着道:“你们别以为我老了什么都不知道,戴春梅打的什么主意我很清楚,可到底是老了,这些年轻人的事我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只是可惜了,曼明那孩子真叫人心疼。”

双喜道:“老太太既知道,为什么不劝劝夫人呢?”

老夫人苦笑着道:“她到底是承颖的娘,再怎么说,都是为他好,再者,曼明现在这个样子,我也觉得她离开一阵子也好,两人的感情磨尽了,再将就下去,便只有分手一条路了。”

“可是…”

“承颖那孩子脾气倔,小事妥协,大事上绝不会让步的,有他在,许曼明就还是赵家的媳妇,我这个时候何必去多事呢?承颖肯放她走,一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两个苦命的孩子。”

她抬头看看还一头雾水的双喜,笑着道:“难道你看不出来?承颖喜欢曼明。”

双喜撅着嘴道:“喜欢,怎么还娶了七姨奶奶。”

老夫人苦笑着道:“他外公在世时,也有几房姨太太,有一位还是将门之后,与我平起平座,可那又有什么用?男人,为了事业总要放弃很多东西,有时候也会不得不利用一些东西。”

“老夫人说的这些双喜不懂,双喜只知道侍候老太太就好。”

回去路上,路过珊珊珠宝行,曼明叫停车,“你在这里等一下。”

她下车走进珠宝行,伙计新换了一批,都是生人,曼明问其中一个,“陈经理在吗?”

那人看着她道:“请问您是哪位?”

曼明道:“我是陈经理的朋友。”

那人立即堆上笑脸,“真对不起太太,我们经理在香港还没回来,您有什么话我可以转告。”

曼明想了想道:“能借纸笔用一下吗?”

☆、095:保重

“稍等。”

他从柜台里拿出记帐的本子给他撕了两页,曼明道了谢,在纸上给珊珊留了言,并写下自己在英国的地址与电话交给他,“陈经理回来请务必转给她。”

“好,不知怎么称呼太太呢?”

“许曼明。”

侍者怔忡一会,突然想起来道:“有位先生在这里留了东西,请我们经理交给一个叫许曼明的人,或许就是太太您了。”

他从柜台下面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告诉她,“放了好久了,经理一直没有回来,这件东西也就没有送出去,反正是要经理转交的,就直接给本人罢。”

曼明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条山茶花项链,恍惚觉得眼熟,半晌才想起来,这不就是那条宇痕在拍卖会以天价买回来的那条吗?怎么会给她呢?怔怔想着,突然,一股身子里一股热气冲上头来,脸不禁红了红,一种不该有的答案出现在心中。

这不可能,怎么可以?她们是姐弟。

“谢谢你,我先告辞了。”

“太太慢走。”

从珠宝行出来,曼明拿着那个盒子,如同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手心里全是热汗,她被自己这一突然的发现惊吓着,不敢想,不能想,也不愿想,如果可以,她宁愿这件事是她的误会,闭上眼,深呼了一口气,曼明将身子靠在椅靠上,吹着窗外微凉的风,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临行那日,赵承颖去送她,客轮周边已被戒严,船上寥寥客人均不是普通百姓,赵承颖为了她几乎包下整条船,远远看见上面铺排的场面,曼明在心中叹息,他,到底还是赵承颖。

她在岸边停下来道:“其实不用特地这么做,我离了这里,不过是个普通人。”

“这样安全一些。”

曼明笑笑不再说话,她之所以不安全,全是因为她是他的人,离了她,她的安危再不会叫别人觊觎。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曼明将头发拨到耳后,对他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我走了,保重。”

她转身欲走,赵承颖叫住她道:“曼明,抱抱孩子罢。”他转身去叫奶妈,奶妈立刻抱着静恩跑过来,“太太…”

她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见她只是盯着孩子看了看,冷声道:“不必了。”

奶妈心头一阵心疼,不禁把静恩抱得更紧了一些,再看督军面色,也有些伤感,她知此时不是她说话的时候,抱着静恩默默退了下去。

赵承颖深呼了一口气,压制着心头疼痛,“你也多保重。”

看着她绝然离去的背影,他眼眶微红,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被另外一种绝然压制了下去,他说声撤退,带着一大队侍从转身走了,走到奶妈身边,他一把抱过静恩,父子俩很快钻进车,司机不敢稍作停留,马上发动车子离去。

外面海风凌乱,一如他的心。

不敢停留,他怕他会冲动的留住她,可他明知道她是留不住的。

小小的静恩似乎还不知道今天的离别代表着什么,依旧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笑,白皙的皮肤,明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唇,五官并不很漂亮,可是一双眸子仿佛一潭幽深的湖水,叫人神往。“曼明,曼明,你一定会回来,一定要回来,如果你离开我,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静恩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呵呵笑着。

赵承颖看得心酸,一把紧紧抱住她。

入夜,海上风浪平静,曼明披了件外衣来到甲板,迎着咸咸的海风,她仰起头,舒适的想要叹息,从没有过这种自由的感觉,徜徉在无垠的大海上,仿佛整个人飘浮在太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快十年了,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压抑的地方,终于可以做回自己,这不是她一直期盼事吗?可是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看着天上的明月与漆黑一片海面,她知道,过去的一切也与这海面一样,越驶越远,再也没有伤害,那段相敬如宾冷若冰霜名存实亡的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赵承颖,赵承颖,你一定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过去九年,已经够了,我再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我的心再也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供你蹂躏。我们就这样变成陌生人。”

两年后伦敦

头顶飘下几片梧桐叶子,黄黄的,像一只只漂亮的黄蝴蝶,街边的长椅上,一个穿着驼色风衣的男人端端坐着,温和的风静静吹拂着他的脸,他弯腰捡起一片落叶,拿在手里端详着,世间万物皆是奇妙,这如同这叶子,一片叶子上有许多细细的经络连接着,看似错宗复杂,其实都通向同一根主径,人也是一样,所有血脉都汇向大脑,汇向心脏,意念也由心念产生,他这十几年学医生涯,人体结构对他来说完全明了,没什么可以难得了她,就连动物的行为心理学他也研究了多半,可是他始终弄不懂一种生物——女人。

女人是水做的动物,明明没什么不同,可为什么就是猜不透?

他活了三十年,头一次被一个女人闹得神魂颠倒,除了医学之外他唯一一次感兴趣的东西。

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孩子们的叫闹声,音乐学院放了课,学生们如潮水一样从门口涌出来,他远远看着走出来的人潮,目光在里面搜寻着,直到人都走远了,依旧没有他要找的人,脸上不禁有些失落,从椅上站起来,脚步踯躅着,要不要过去。

课室里人几都走光了,只有两个人还没走。

蜜雪儿收拾好自己的琴盒,走另一个人身边拍了拍她道:“许,怎么还不走?”

许曼明耸耸肩,对她做了个无耐的鬼脸,蜜雪儿笑着道:“我知道,你还在躲那个男人?他看起来还不错,对你又用心,为什么不麻着交往看看?”

许曼明道:“有些人一看即知不行,他年轻不小,该早日成家立业,我何苦耽搁人家。”

蜜雪儿道:“你们中国人就是婆婆妈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暧昧来暧昧去还不是压抑自己,你不要告诉我你这两年都过着禁欲的生活?小心变老。”

许曼明朝天翻了个白眼,“OK,我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若真喜欢他,你去追求他好了。”

蜜雪儿眼前一亮道:“真的?那我可不客气了,他长得帅又有钱还是个医生,真想不通你哪里看不上他?”

许曼明再次耸耸肩,无法解释,低头收拾自己的琴盒,不小心碰到弓,小提琴发出嗞的一声响,静谧室内,听起来格外刺耳,她心绪平静,来到英国后,她便报了这家音乐学院,学习小提琴,蜜雪儿是她的同学,是个中英混雪儿,妈妈是中国人,父亲是英国人,她继承了父母亲所有的优点,棕发碧眸,丰腰长腿,如同尤物一般,和她相比,她便显得平凡许多。

用蜜雪儿的话来说就是,没意思。

她确实是个“没意思”的人,衣服中规中矩,派对上也永远的黑白灰,为此蜜雪儿给她起了个外号叫“黑白双煞”因为她的衣服非黑即白,又没什么款式,最简单的长衣长裤配球鞋,头发也是清汤挂面。

蜜雪儿从没见她化过妆,她称她是不化妆最好看的女人,不过化了妆应该更好看,几次试图给她妆扮,都被她拨腿逃了。她说她活得没意思,可曼明自己却觉得这是她一辈子最有意思的时光。

每天睁开眼不用去想要怎么应付那一堆政界家眷,不用担心穿错了被笑话,也不用担心首饰戴得不明贵被笑,也不用担心婆婆对她不满意,更不用担心赵承颖回来闹事,什么都不想的感觉真的很轻松,除了那个男人…

走到校室门口,远远的,果然看见在门口徘徊张望的人,曼明心底一恶,对蜜雪儿道:“我从后门走。”

蜜雪儿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站在那里愣了半天,无耐的耸耸肩,“好罢。”

☆、096、伦敦

说是后门,其实是一处坏掉的铁栅栏,学校历史悠久,管戒森严,学哥学姐们自有办法逃出生天,她沿袭旧人踏出来的一条小路,朝梧桐大道跑去。回头看,见他还站在门口朝里张望,心里虽然有些内疚,可是想想后果,还是咬牙飞快跑走了,蜜雪儿说得对,他长得不错,人又温和,职业也好,对他态度认真,他所有的一切都好,唯独有一样不行,谁让他姓赵呢?怪就怪他命里没她。

她在英国的公寓是赵承颖替她买下的,一幢白色洋房,装饰的简单舒适,她来时这里已全安收拾好了,连一应的家具都是全新的,又配有五六个菲佣,各司其职,跟过来的翠竹一句英文不会讲,头几个月管理这些菲佣,简直鸡同鸭讲,手脚并用,她看着实在滑稽,给她请了英文私教,学了一年,加上大环境条件,很快口语利落,基本交流无虞,家里也给她管得井井有条。

曼明与她在家时一向不怎么和,到了这里,反倒看出她些忠心来,大概是家在异乡,独她这么一个亲近人,不知不觉也就觉得近了些,只有一样叫她心烦,她到底是赵承颖派过来的人,对她再忠心,也比不得给她钱养她的主人,她平时邀同学去家里,女生还好,一见男生便拿出中国人特有的待人礼法,冷言冷语,冷面冷脸,足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幸好外国人不太计较别的人态度,一向活得自我,翠竹再怎么不搭不理,他们自己也玩得很好,反倒有几次让翠竹自己下不来台,弄了个大红脸。

跑出去好远,曼明朝身后看看,确定自己没被发现以后才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朝家走去。

见前面远远站着一个人,看着眼熟,走近了才知是翠竹,不禁皱眉道:“说了不让接的,怎么又来了。”

翠竹红着脸,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似的看着她道:“我在家没什么事,就带着包子出来遛弯,正好碰见您。”

包子是只穿着四只白鞋子的短腿猫,是两年前她刚来英国是收养的流浪猫,当时才一个多月,在雨中冻得浑身发抖,窝在门口的毯子上,她一早出门上学,看着见,想起几年前流落街头的自己,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收养下来,一养两年,起初是供她解闷来着,谁知翠竹初到英国期间,不会讲英文,没人说心事,她上学走后,她闲着无聊,有菲佣又不用做什么家事,觉得闷时就抱着包子说话,喂它吃饭,把包子养得越来越胖,腿越来越短,几乎与身子不成比例。

认识那个姓赵的亚裔男子,也是托了包子的福。

包子生病了,不吃东西还反胄,翠竹以为它要死了,总是隔一会给它喂东西,包子总是吃进去又吐出来,无法,曼明带着它去看医生,大半夜的找不到兽医院,到急诊室急诊大夫见是只猫都拒绝接收,劝她离开再找兽医,她抱着包子无耐离开,却有一个医生追了出来,说他读医科时修过兽医课程略懂一些,可以帮她看看。

他摘了口罩,曼明见他黑发黑眸,惊叫你也是中国人。

他朝她身笑点头,那一笑,竟让她恍惚,刹那间有些赵承颖的影子在里头,那这念头很快一闪而过,他把猫跟她带到自己办公室,用简单的器材检查了一遍,那年头在国外碰见中国人,总是格外亲近些。他告诉她他叫赵远之,来英国已经十年了。

曼明来英国后与同学只是泛泛之交,外国人与中国人习性到底不同,并没有私交很好的闺蜜好友,男人更不必提,有一个翠竹她什么男朋友也交不到。

那天晚上他只给包子做了简单的检查后说包子没事,只是吃撑了,让她饿它两天别喂,不用吃药,自然就好了。那一刻曼明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着趴在桌子上撑得嗷嗷叫的包子,想到翠竹还在家,因为包子吐了不断给它做食物吃,真是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