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肯定她的温婉恬静,很合他心意。

他吻得又柔又缓,不急迫,却透出惊人的魅惑。她喘息着微眯起眼,感受他在她颈间,深深浅浅,温温热热的****。

他吻得蚀骨,勾勾缠缠,吸走了她全副力气。这种感觉太美好,湿热的亲吻,他与她,似要融在一处。连并她的心,也跟着潮湿起来。

前世听人说,有一种男人,若是不想与之有牵连,便不要好奇,不要靠近。她觉得这话说得真中肯,他便是这样的人。亲近了,便难以割舍。

他能够真真切切触动她内心,更无所顾忌撩拨她身体感官。叫她既羞涩,又隐隐带了些期待。这种大胆而羞耻的想法,在他之前,她绝不会有。

她的情动,逃不过他眼睛。

“喜欢?”他手掌滑进她里衣,带了薄茧的手指抚在她肋下,像是要继续向上攀爬,又极有耐性,迟迟不见动静。

这种似是而非的挑弄,折磨得她杏眼迷濛,唇齿间溢出些难耐的呻吟。

与之前他碰触她不同,那会儿她只顾着羞答答承受,此刻,她无比清醒体会出,他给她带来的,身体上的悸动。

她不是不晓人事的女子,正因如此,懂得多,反而容易被他带动。

她忠实于本心感受,不刻意压制,青涩中带了媚态,令他十分赞赏。

“喜欢便回应。身心交融的契合,男子比女子,更为渴慕。”他坦诚对她的想往,他在以男人的身份邀请她,亦是一种教导。

她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将他半眯着眼,专注亲吻她的模样,看在眼里。眼前这人但凡动了情,华贵中渗出的性感,她想,女子大概十有八九,难以抵挡。

她听话偏头过去,效仿他吻她的技巧,试探着含了他耳朵。

他身子一震,喉间发出些许沉闷的声响。她像是得了鼓励,小心翼翼,低头亲吻他好看的锁骨。她留意到,但凡她碰他一碰,他身子便紧绷两分。这种好容易占据的主动,她心里有种异样的满足。原来他对她的渴求,如此强烈。

她记起很俗套的一句话:男人跟女人在一起,要么走心,要么走肾。

她领会过他对她走心的美好,如今兼而有之,何其有幸。

“喜不喜欢?”方才他问她,带了好似她俱在他掌控中的满足。如今换了她问他,俏里含娇,单纯只问他喜好。亦然是羞涩的,却多了股勇气。这股勇气,是他给的。

他眼底讳莫如深,退离些,深深看她一眼,没回应。取而代之,却是他蓦然俯身,重重叼了她小嘴儿。他在用行动告知她:喜欢,无以复加。

一路倒在榻上,她被他压在身下,紧紧闭了眼。睫毛微颤,前所未有的,抛开一切顾忌,努力迎合。

或许今日留他,自那时候起,有些事情便隐隐有所不同。

“昨晚那条亵裤…”他鼻息急喘,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寝衣早被他扔到帐外。

阿狸踩在上面,许是环绕着他熟悉的气味儿,它安静蜷作一团,趴在当中,丁点儿不吵闹。

“今早浆洗了。”声如细丝,这样私密的话题,说出口,总有些难为情。

他撑在她上方,身上的悸动,有些令他理智失守。指尖探到她颈后,紧盯着她眼,一寸寸解了她兜衣。带着她颤巍巍的小手,摸到他底裤腰间。

“明早,再浆洗一回…”

纱帐里,她双腿被他并拢,他在她身后,激烈起伏。

他通身紧绷得厉害,她能透过他,自她腿缝间一下更比一下难耐的撞击,感受他腰腹极致的硬朗。只一处,自始至终保留了两分力道。他扣紧她的手臂,虽有使力,却始终顾忌着,令她在满目眩然中,一直清楚记得,这个男人情急中那抹体贴的柔和。

第二零一章 廷尉的人,都这般好说话

王后被禁足快半月,前朝暗流涌动,公子成一党渐有抬头之势。

“这当口太子要纳殷姑娘为妃?”消息一传出,七姑娘想起那个爱书如命,用倨傲掩饰自个儿真性情的女子,打心眼儿里觉得蔚为可惜。

能在这样的时代,说出“女子当脚踏实地,名符其实,真本事过日子”,这样的胆识,不是谁人都有。

替他将批好的公文合上,又摊开新的一本。往日他忙政事的时候,她鲜少提及不相干的事,更不会多话。今日,却是心里堵得慌,唏嘘不平,有些替殷宓抱屈。

太子在这时候纳了殷宓,她是真看不上眼。靠联姻巩固与江阴侯府的盟约,将殷宓置于何地。做给旁人看,彰显太子一党,轻易不会动摇根本么?

他握笔的手稍稍一顿,听出她话里的憾然与低沉,深邃的眸子低敛着,未做回应。

望着他平静的侧脸,她心里有些坠坠。或许,在他眼中,跟太子看殷宓,是一般无二的。转念一想,只颓然叹一口气,当真没道理怨他。这世道,对错只在于谁能活得长久。她的那些个小小的善心,不识时务,便成了瞎操心。

他一身锦袍,目色平和。听她长长吐一口气,仿似释然。他在宣纸上落下“秋后问斩”四字朱批,杀伐全隐在容与风流的笔锋当中。

“不念了?”她的那些个温吞吞软心肠的毛病,自打他告知她此事起,便没指望她能够安生。她这般快便能转过弯儿来,倒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这人头也没抬,语气怎么听都是不耐她絮叨。她努努嘴儿,两手捧起一摞公文,怀里颠了颠,转身朝门外去。“不讨您嫌弃。”走出几步,又俏生生回头,“回来再给您换盏新茶。”

仲庆的手艺及不上她,端到跟前,这人也不爱用。有些事,她乐意为他亲力亲为。

抬眼看她离去,他目光盯在她身上,直至她背影消失在竹帘后,这才收了回来。即便她人不在跟前,他身旁依旧缭绕着她沁甜的香气。

“仲庆。”她招呼人过来,先吩咐了备好热水,顺带问起她惯用的茶碗。“怎地今早换了一只?”她很喜欢与那人同款的式样,描青花枝,素雅大方。茶盏成双成对,她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仲庆到底年岁小,眼角偷偷往门里瞟,有些怕她生气。“小的也闹不明白。大人昨日离去前特意交代,让撤换了您的茶盏,改日另寻了好的给补上。”

七姑娘嘴角抿一抿,放了人离开。压着唇边快要溢出的笑意,脚步轻快往前堂去。

起初还以为是仲庆收拾时,不当心摔坏了茶碗。可想想时机也太过凑巧,不由的,便猜想会不会与那人相干。

这会儿问出了缘由,想他自昨日起,除了对歌姬助兴一事,言简意赅作了解释,话里提到了贺大人。旁的,再没有只言片语。

还以为他远不如当初那般,不喜她与江阴侯府之人走得亲近。如今看来,小小一只茶盏,被贺大人碰了,便会碍了他眼。七姑娘心里偷偷窃喜。

被人在意,总是欢喜。

将公文交给徐大人派发各司,在前堂与大伙儿寒暄几句。七姑娘跨出门槛儿,意外的,竟碰上个熟人。

“张姑娘?”这不就是当日女官试最后一轮,被她说动了,与她搭档的张姑娘么?怎地今日会在廷尉衙门里遇上?若是她没记错,张女官之前派的,可是骏马监大人手下一份儿闲差。

张姑娘也是一脸惊喜,没想到刚来陌生府衙便遇上了旧识。强压下欣喜,守着规矩,端正与她见了礼。

“也对,你二人本是同届女官,当是相熟。这般倒好,往后衙门里,再多了张女官与姜女官一道分担,大伙儿肩上的担子越发轻巧了。”徐存见门口来人,笑着近前,挨个儿给诸人做了引荐。

只道是这位新来的女官,已被贺大人钦点了做从史。单论官职,与顾大人跟前颇得信赖的姜女官,却是同等份量。

左监大人跟前从史?底下诸人面上露了几许恍然,有姜女官珠玉在前,再来个“钦点”的女官,怕是颇得贺大人看中?只是这份“看中”里边儿,除了自身实实在在的本事,怕还有几分大伙儿都在暗自揣度的“栽培”意思在里头。

官场中人,哪个没在府外养三两个相好的娇娇。有这般既水灵又聪慧的女官搁后堂日日里共事,也难怪众人生出些不该有的猜想。

只即便猜到了又如何,那位的脾气,没人敢说三道四,一个字儿也不敢往外头蹦。再加之姜女官办事委实妥当,一点儿挑不出错儿来,原先还有的轻鄙,渐渐便散了。仅一月不到,府衙倒是一派和睦。

如今再来新人,众人一想,比照姜女官往昔做派,自然也就乐意,多一个人再搭把手。

通往后堂的游廊里,张女官犹豫再三,狐疑问道,“廷尉衙门里诸位同僚,竟都这般好说话?”毕竟是女子之身涉足府衙,之前不过得了份闲差,已是被人挑三拣四,当了透明人,搁一旁懒得理会。

七姑娘是通透人,不过莞尔一笑。她有今日,是沾了那人的光。足足十位女官,何以唯独她一人,声名渐显,后宫都有所耳闻。

不过是他在与她撑腰。

他的威望足矣震慑诸人,免她受流言蜚语滋扰。而他在公事上,丁点儿不容许她分心,犯下不该有的纰漏。他从未提点她如何作为,却教给她一条能够挺直腰板儿的正途。

并非一味娇纵,他这般待她,她反而觉得轻松。他理智的把控着那一道“分寸”,疼宠有之,教导亦然。亦师亦友,如父兄般关爱,更以男人的身份与她怜惜庇护。很难想像,他这般年岁,于感情的拿捏上,已历练得如此老道。

两人攀谈中,张女官向她提起一人,却是心心念念,记恨她的那位贾姑娘。自上回女官试贾姑娘落选,之后便被内廷分去巍昭仪娘娘宫里当差。听说很是得宠,已升了做掌宫女史。

七姑娘记在心上,领了她这份情。下回若然再碰面,必当处处防备那人。

“今儿午饭一道用么?许久不见,甫一碰面,倒觉得你这人格外亲近。”

七姑娘思量片刻,故人相邀,又是这般诚恳,总不好头一天便拂了人家一番心意。笑着应下,将她领到贺大人门外。又指了指对面儿自个儿办差那间,见她点头,道记下了来路,这才告辞转身回去。

“即是说,今日这顿饭,你已应下张氏所请。”他自案后抬头,沉凝看她,缓缓搁了笔。

她“嗯嗯”应和两声,埋头全神贯注泡茶,背对着人,没察觉他眼底凝滞。只听他唤“张氏”,觉得他对张女官,真是分外见外了。

“她也是初来乍到,各处都陌生得紧。想是与贺大人也不怎地相熟,有些个怕生。”她还记得,张女官心里可是有人的。与贺大人之间,哪里比得她与他之间这般熟络。他待她的耐性,贺大人哪里会有。

他起身,缓步来到窗前站定。片刻,便见贺帧入了后堂,一头与身后人说话,偶然抬头,两人目光豁然撞在一处。

隔着几步远,贺帧冲他含笑颔首。神态一如既往带了些散漫,举止洒然,精亮的眼底,仿似流转着几许张扬的挑衅。

第二零二章 “好姑娘”

八月,雨水多起来。天色有些昏暗,低压压,不减闷热。雨水顺着瓦当,滴滴答答打在石板上。分明还是早间,可透过槛窗,望见院子里雨打芭蕉,景致朦胧,有种时已至傍晚的错觉。

这般阴沉的天,屋里只能早早点了灯。七姑娘伏在案上,专注研读本朝律令。不经意翻到刑狱那一篇,读到“车裂”“腰斩”“绞刑”,已叫人头皮发麻,只觉背后凉飕飕,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再往下,卷宗上密密麻麻誊抄着小篆,此刻看来,格外狰狞。逐一描述着如何将人“烹煮”“凿颅”“炮烙”,异常详尽。看的时候,脑子里会不自觉闪过一幅幅画面,七姑娘赶忙合上书页,心里有些恶心犯呕。再看下去,她怕把肚子里的胆水给吐出来。

大周刑律,重在威慑。摆在明面上的量刑,多显得血腥暴戾,凶煞得厉害。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譬如宫中私刑、御刑监拷问,施行起来,只会越发耸人听闻。

“自找罪受。”低低咕哝一句,起身还了这卷宗到那人书架子上。外边儿天色不好,挑了这时候看刑律,那种惊悚感,比上辈子夜里看鬼片儿也不遑多让。

正搓着臂膀壮胆气,身后却传来竹帘的沙沙声。回头张望,但见那人撩帘子进屋,另一手递了油伞给仲庆,屏退人下去。

她觉着自个儿真是长出息。这人才进门,方才那点儿怯生生的发毛,眨眼已不见了踪影。这人就跟定心丸似的,待他身边越久,越能感到那种发自内心的安然。

想起他方才递伞给仲庆,她不会告诉他,每此见他撑伞越过雨幕,身姿英挺朝她走来,她总止不住感概,这男人骨子里透出的从容沉静,当真煞是迷人。她至今还清楚记得,这人初次登门,通身气度,雅致得仿似从天青色泼墨画里走出来的人物,着实令人一见难忘。

偷偷赞他好风仪,她主动迎上前,只两步,面上便露了讶然。“怎地袍子湿成这样儿?”方才被书案遮挡,未曾察觉。凑近了才看清,这人朝服自袍脚往上,玄色缎面沾了水,颜色浸得有些深,一路快爬到小腿胫骨那处。面料起了褶皱,贴在他身上,颇为打眼。

她不过只比他晚起小半刻钟,亲自送的人出门。怎就不知,外边儿风急雨大,竟遮挡不住?

他抬手解着盘扣,当她跟前徐徐抽去腰间佩带。“早朝后随太子被拦在正德殿外,淋了半晌雨。”他说得轻描淡写,一句带过。这般要紧的大事儿,等同前朝风向标,可这人好似全然不以为意。

她抿着唇角,一如既往,不过问他政事。只凑上去捧了他换下的锦袍,顺手搭面盆架子上,待会儿送了去浆洗。

若然朝政大事,他都处置不来,换她也是徒劳。

太子如今处境微妙,而他是太子跟前顶顶的大红人。文王不待见太子,更不待见却是他。好容易逮到个机会,能给他好脸色看,那才是怪事。如今拦了人在宫门外,不过是狠狠落他脸面,给他难堪。

绕到他跟前,她个头还不及他下巴。抬眼仔细瞅他,只见这人面容平静,目光清亮,丁点儿瞧不出被人拂了颜面的恼火,只一派清清朗朗的泰然。

她心下松一口气,温声细语与他说道,“鞋袜浸了水,早些换下来才好。您先进里屋换身干净衣裳,再叫仲庆端了热水进来给您泡泡脚,免得着凉。”

他看着她,心口升起股暖流。只一道竹帘,无论外间如何,进了屋,有她,心境也跟着轻快宁静。

不等他答话,她已冲外头招呼,叫仲庆备水。回头拽他袖口,拿温软的小眼神儿催他:怎地还站着不动?

他眼里含了柔色,执起她小手,领了人一道往内室去。“方才何事惊怕?”她转身刹那的心安,没逃过他眼睛。

她讪讪笑起来,支支吾吾,被他眼梢一瞥,乖乖道出缘由。

他在更衣,她微微侧转过身,耳根有些发烫。特意避开了,眼前还是会浮现出那人宽阔的胸膛,结实的手臂,还有…令人惊叹的紧实腰腹。她好像还能记起,他亲近她时,身上迫人的滚烫热度。

正这般想,却被他自身后搂了入怀。这人打着赤膊,身下只着了条单薄的亵裤,就这么不松不紧,扣了她在怀里。温热的鼻息,暖暖扑在她后颈,叫她浑身起了一阵又一阵酥麻。

“怕了,午饭留屋里,陪你。”他慇勤邀约。

近几日,隔壁高氏三不五时便唤她出门。用饭时候身旁空了个座儿,食之乏味。贺帧欲借高氏,拐弯抹角与她搭上话,他倒要看看,谁人笑到最后。

一句“陪你”,她耳根子红透。总觉他咬字特别重,口吻带着若有若无的暧昧。心里像吃了蜜,小手覆在他手臂上,乖顺点一点头。

他得了她应允,挑一挑眉,将人掉转过身。欺身而下,在她赧然的目光中,亲吻她嘴角。他吻得沉醉,将她死死摁在胸前,哑声夸她,“好姑娘”。

她迷离着眼,手掌撑在他赤裸的肌肤上,渐渐的,感觉眼前人有些失了控制。她呜呜两声,小手推攘他胸膛,软软告饶,“还在衙门呢,不会儿仲庆就得进屋。”

他揉捏她臀瓣的手掌,恋恋不舍。时机不对,只得悻悻作罢。扶着她肩头撤离些,他墨色的眸子,片刻,逐渐平复下来。抬手将她情不自禁扭动那会儿拂乱的鬓发,仔细替她挽到耳后,嗓音又恢复了醇和厚重。

“只你我单独一屋,想碰你,总觉不够。”理智已然回归,可他悸动的身体还在叫嚣。

她被他的直白噎得接不上话,可又不能没有表示。他说了,期许落空,滋味不好受。犹豫片刻,她小手搭他臂弯上,垫脚亲亲他下巴,再不敢多留。

内室里,仲庆服侍他梳洗更衣。她侯在外间,脸上的灼热还未褪去。这个男人很会向她讨要他想要的东西,从来不吝直白告知。

强势,却不招人讨厌,分寸刚好,很有男人味儿,叫她心动。

她轻呼一口气,在飘着细雨的窗前站一站,总算觉出丝清凉。忽而想起他湿了的皂靴,她稍一琢磨,回身,到案前备好笔墨。早合计替他亲手缝制鞋袜,择日不如撞日,待会儿正好描了他脚型。照着样子剪,上脚才会服帖。

第二零三章 有一人,需得带你去见

他换了身常服,出来便被她请到藤椅里坐下。闹明白她接下来的举动,他目光有些沉,似觉得意外。

她蹲着身子,裙摆曳撒开,跟前矮凳上,平平铺展开三两层宣纸,小手去握他脚踝。他顿一顿,终是如了她愿,将脚放上去。

她挑了适合描工笔画儿的那杆毛笔,笔杆跟笔尖儿制得精细,尽量不挨着碰着他。描花样儿是她的拿手活,手上很稳,勾出的线条平滑而流畅。

他的脚掌稍微偏瘦,脚型很标致,大拇指最长,指甲修剪得圆润而干净。脚背上能见到凸起的筋络,淡青色,让她感觉到力量。

他眼神有些复杂,在她之前,从来都是随侍替他置办吃用。他是主,底下人不过仆从。除了理所应当被人伺候,他感觉不出每回当差之人,有何不同。

只她是个例外。此刻她弓着背脊,伏在他脚下,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动容与熨帖。他不否认,初时留意她,除了她能替他症治,他瞧她顺眼,看着舒心。只相处日久,渐渐生了几许情意,在他始料不及的时候,私心已由不得他放手。

及至今日,这份感情,仿似又厚重几分。她在潜移默化改变他,他会因她而心怜,分不清第几次,只这般静静看她,心底已是充溢难言。

“只做软履,皂靴底子厚,伤手。”他轻抚她发顶,眼底有她看不见的和煦。

“无碍的,套了顶针,鞋底儿一层一层缝上去,这点儿本事都没有,日后怎么嫁人。”分心两头,冷不丁,说漏了嘴。

她笔下还在游走,话出口好几息,这才砸吧出不对劲儿。手下一抖,险些画坏了去。涨红着脸抬头,果然见他幽幽俯瞰她,半眯着眼,似在咀嚼回味。

“是崔妈妈教的。”她着急辩解,羞得不行。他会不会觉得她是迫不及待,暗示他尽早迎她进门?七姑娘觉得实在丢人,眼神儿左躲右闪,就不敢看他。“崔妈妈这么教,听多了,照搬说顺了嘴。”

见她难为情,他浅笑,拍拍她发顶,稍作安抚。“不急,往昔绣的荷包也不见得出彩。只要能应付过圆房第二日,奉茶孝敬那关,私底下,何时嫌弃过。”

她握笔的小手再抖一抖。这回难以幸免,凭白毁了张画儿。她不过说错一句话,这人还真顺杆子往上爬,丁点儿不放过机会。

“您别打岔。”恼羞成怒,软软嗔他一眼,她埋头换一张纸,夸张显示出眼下的忙碌,实则不过藉机掩饰自个儿的羞窘。

因着怕墨水儿沾了他身,她左手轻轻扶着他脚背,轻柔的碰触,自脚下向他心底蔓延。他指尖停在她颈后一截细腻的肌肤,来回摩挲。

她不知,当此际,她是有口无心,而他却是真真被她勾出了期许。

与幼安定亲,不过一纸空谈,于他无有意义。可她方才提及“嫁人”,他目光落在她恬静的身影,柔弱的背脊,这个女子,让他有种成家,自此安定的念想。

“成亲”,头一次让他觉得有了切实丰富的内涵。这种感觉并不激烈,却是水到渠成,再自然不过。

有些事,时候到了,他想顺势一回。

“明日下衙,欲带阿瑗见一人。不在府上,为与你方便,另做布置。”

她觉着今儿这人是存心跟他捣乱来的。好好描个花样儿,还让不让她得个安生?听他弦外之音,这人必是顾氏中人无疑。

“去见何人?”若是国公夫人,她觉得他操之过急。她母亲跟前还有幼安讨她老人家欢心,她去凑什么热闹。

“却是一母同胞的长姊,前些年远嫁幽州,与关氏结亲。三日前回京省亲,带了独子关燚一道。”

她竖起耳朵细细聆听,头一次听他这般正经提起家里人,不是赵国公,亦不是国公夫人许氏,而是他远嫁北面的长姊。幽州处在大周西北边儿,离燕京千万里之遥,可见这趟省亲十足不易。难怪他前日特意回府一趟。

他挑了这时候慎重提出,欲要领她与他阿姊一会。许是他认为,下回再碰面,保不准又是猴年马月。

她收了笔墨,郑重考虑一番,未曾急着应下。他也不催,自顾端了茶,给她足够的时间,尊重她决定。

她与他都知晓,这一面非同寻常。这是一份公诸于外的认可,若然他不曾认为此刻时机恰当,若然她没有下定决心,这一面,如何也是见不上的。

“关夫人幼时很疼爱您?待您极好?”一母同胞,这令她想起了姜昱。若然日后她成亲,二哥哥不赞同,那种缺憾,她难以想像。

她描好了样子,他便趿了鞋,目光调转向窗外,眼里有她不懂的神色。

“算是疼爱,比顾戎稍有不如。”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他心里搁了事儿,不欲对人言,也包括她。

见他眉宇间露了分沉凝,她起身默默收拾,并未追问。他的过去,她不着急追根究底。她总觉得,国公府在他心头,更似一抹伤疤。不会生生刺痛,却也令他无法释怀。

她静静想一想,将心比心,他待姜家不差,她又怎能令他失望?遂浅笑着颔首答应。

他眼里掠过丝精芒,执了她小手,带了她到跟前。

“她性子与你几分相似,确是真真温顺,不比你骨子里主意大。明日见了便知,她是好说话之人。”

她点头,有几分意外。这位关夫人,出阁前可是国公府的大姑娘,再温顺的脾气,还能连丁点傲气也没有?

直等到隔日当真见了人,七姑娘才恍然,他嘴里的温顺,半点儿不掺假,竟无比贴合。

这位关夫人,是她觉着除幼安与三姑娘姜芝外,容貌罕少能算得绝美之人。若然年华回溯,幼安那燕京第一美人的盛名,少说也得分出去大半儿。只因这位国公府大姑奶奶,没有姜芝的病态,却比姜芝更柔媚似水。单就这份温婉可人疼,便不是幼安可比。

七姑娘心里暗自呢喃,果真不愧一母同胞。连带随了关夫人同来,被唤作“燚哥儿”的童子,小小年岁,虚岁刚满五岁之龄,容貌竟也显出几分清俊来。

都说外甥随舅,七姑娘不着痕迹,在两人间,来回多打量几眼,止不住泄气。同桌四人,连带小的那个,就她自惭形秽,本还姣好的容貌,这么一比对,立时应了那句“相形见绌”。

她如今都有些怀疑,这人当初是如何瞧上了她?

第二零四章 巷子里的身影

这是一户深巷里的食寮。掌柜的是名居士,一身驼色直裰,瘦长脸,颇有儒气。堂里只设三张食案,隔得远,食客席地而坐,不怕说话不方便。她们坐的是最左边一席,另两桌早坐满了人。此间营生很是不错。

此处供的是素斋,盛夏里尝鲜,四五碟儿小菜,配了清粥,清香爽口,很是开胃。

有不相熟的人在,守着食不言的规矩,七姑娘闷头喝粥。几次都发觉,他阿姊在打量她,神色和善。偶尔两人目光撞上,俱是客套一笑,很快便撇开去。这情形,稍微有些尴尬。

他坐在她右手边,进食的时候,惯常雅致。众人见礼那会儿,他称呼她作“姜女官”,只道是他的从史。

他这般介绍,倒叫她舒一口气。“姜女官”很好,食朝廷的俸禄,名正言顺,没人能说半句闲话。恰如其分,表明了她如今的身份。比眼下他婚约在身,却以“情投意合的女子”将她引荐给他的长姊,更显得尊重。

她感激他的用心,他带她来,本就有一层特殊的含义,没必要着急宣之于口,心领意会就成。

许是怕她紧张,他宽大袖袍下的左手,掩在案下,轻扶在她后腰。面上不动声色,只掌心不动,手指时而轻碰她两下。旁人见不着,可她知晓,这场稍微显得生疏的会面,私底下他传递给她的亲昵,让她心头忐忑,渐渐消散无形。

令她意外的是,他的小侄子与温婉的关夫人,性情迥然不同,十分活泼。见了她,一直睁着与他八分相似的狭长凤眼,亮闪闪瞅她,眼里满是好奇。

起初关夫人教燚哥儿唤她“姜女官”,燚哥儿唤了两声,自个儿给改成了“姜姑姑”,许是嫌字儿多,拗口,最后连姓氏也省了,脆生生叫一声“姑姑”,莫名就亲切起来。

关夫人是规规矩矩的世家小姐,板了脸,正欲训话,却被他摆手给拦下。日后总也要改口,此时反覆纠正,却是无此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