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玥的手里正拿着一盒头油,已经放在鼻下嗅了很久,这时抬起头来说道:“皇上,这个。”

皇帝的心猛地一跳,“这个……里面有毒?”

“这头油中一种名叫莫罕草的植物,这种植物一般无毒,并带有一种很好闻的香味,但若是和长生花放在一起,就会产生一种很轻微的毒素。这种毒素初时无伤大雅,只有长年累月的接触到,才会致命。”南宫玥顿了顿,说道,“玥儿在这些东西里没有找到长生花,所以,也不能断定这头油是否就是让太后中毒之物。”

皇帝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这么说来,若真有长生花,那多半是在太后日常所能接触之物中?”

南宫玥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否则单单这莫罕草起不了作用。”

“朕知道了。朕会让人再找找……你先退下吧。”

南宫玥福了福身,退了下去,在要门合上的那一刹那,隐约就听到皇帝在吩咐刘公公说道:“让陆淮宁好好查查,这头油是哪里来的,在送到太后宫的时候还经过了哪些人的手,还有三皇子……”

南宫玥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直到门在她的身后合上。

出了福寿阁,南宫玥就看到萧奕正在不远处等着她,南宫玥展颜一笑,走了过去。

萧奕的步伐比她更快,大步走到她跟前,牵住了她的手。

南宫玥的眼中满满的皆是笑意,“阿奕,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去。”

萧奕的手掌很暖,掌心中还留有长年练武的薄茧,让南宫玥很是踏实。

两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脸上皆是笑容。

百合和百卉识趣地走在他们足有十步左右的距离。

他们一同来到了月伴湖畔,南宫玥让百合去问宫女讨了一些鱼食来,和萧奕坐在了湖边。

南宫玥撒了一把鱼食出去,就看到许多肥胖的锦鲤从四周游了过去,争相抢食。萧奕一脸古怪地看着它们,忽而笑了,说道:“臭丫头,你别看这些鱼长得这么肥,可难吃了。”

锦鲤……吃?

南宫玥眨眨眼睛,有些难以把这两个词扯上关系。

能养得起锦鲤的都是些大户人家,应该不至于会饿到要吃它们吧?

萧奕伸手指着湖面,说道:“……尤其是那种金色的,肉柴柴的,很难入口。”

“那是黄金龙凤锦鲤。”南宫玥很懂行地说道,“这种鱼可贵了。这么一条就要上千两银子,而且还有价无市。”说着,她有些好奇,“真的不好吃?会不会是厨子没有做好?”

“我自己点火烤的。”萧奕乐呵呵地说道,“那个时候,刚守完祖父的孝,我回了镇南王府,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跟我那二弟吵了一架,把他推倒了,父王就罚我跪祠堂,整整饿了三天三夜,我饿得受不了就溜出来偷了湖里的鱼吃。这鱼可难吃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刚和萧栾吵架的时候,父王其实并不在意,就是小方氏一直在旁边替他“求情”,越是“求情”,父王就越恼火,最后就被罚了。亏他当时还天真的以为小方氏是好人,简直是蠢透了。

往日的种种,早已没有在萧奕的心中留下半点涟漪,现在会这么说,仅仅只是为了……

南宫玥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到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萧奕心中大喜,他就知道臭丫头最是会心疼他了。

萧奕的手得寸进尺地伸了过去,搂住了她的小腰。

南宫玥身体一僵,这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经过……她纠结了大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挣开。

萧奕仿佛得到了鼓励,俯下身来亲上了她的脸蛋。

唇瓣印在脸颊上,温热的触感让萧奕有些留恋忘返。

这时,隐约间有轻微的声响传来,南宫玥脸上一红,赶紧一把推开了他。就见萧奕一脸的懊恼,向着声音的方向瞪了过去。

只见百合低眉顺眼的站在距离他们足有二十步的位置,直到这时,才走了过去,福了福身说道:“世子妃,是原大姑娘和傅六姑娘正往这边过来。”百合打从心底里不想在这个时候冒出来,可她再不冒出来就来不及了。

说话间,原玉怡和傅云雁正拐过一条小径走了过来,一见到萧奕和南宫玥,两人很是欢喜,后者挥了挥手道:“奕哥哥,阿玥,你们在这里喂鱼啊。难怪我们刚刚去静月斋没有寻到你,还以为你已经去了太后那里呢。”

南宫玥脸上还有一抹殷红,她都忘了昨日就和傅云雁约好一起去向太后请安的,赶紧佯装着若无其事地起身说道:“……你们现在是要去长秋宫吧,我同你们一块儿去。”

萧奕一脸的委屈,悄悄地勾了勾她的小手指。

南宫玥不禁抿唇轻笑,勾着他的手指摇了摇,轻声道:“我向太后请了安就回去。”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撒娇,那俏生生的样子让萧奕的心都快要化了。

南宫玥轻轻一笑,放开了他的手,走向傅云雁她们,三个姑娘一同往长秋宫的方向走去。

而与此同时,应兰行宫的门口,一辆青蓬马车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马车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挑起,碧痕第一个下了马车,然后仔细地把车厢里的白慕筱扶了下来。

白慕筱一身简单的月色衣裙,身上没有太多的首饰,只是以几朵清雅的珠花点缀于鬓发之间。

“筱儿!”

韩凌赋早早地就候在了那里,一见到她就略显急切地迎了上去,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白慕筱。

他的筱儿还是那么清丽脱俗,与那些浓妆艳抹的庸脂俗粉不同。

“参见殿下。”白慕筱优雅地对着韩凌赋屈膝行礼,韩凌赋自是忙不迭地将她虚扶了起来。

白慕筱抬眼与韩凌赋对视,看着他那双深情的眼眸里闪烁着寒星般的亮光,这双眼眸还是与过去一般,眼里只有自己。

自己还能奢望什么呢?她的眸光柔情似水。

两人默默地看着彼此,这一刻,不需要言语,韩凌赋便明白他们之间那点小小的芥蒂已经烟消云散……

经历一次次的挫折,一次次的磨难,他和他的筱儿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韩凌赋只觉得心口一团火热,连着眼神似乎都要灼烧起来。

白慕筱被他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红晕,却没有故作羞怯地移开视线,坦然地与他对视,也引来韩凌赋心中又一阵赞叹:他的筱儿果然不同于那些扭捏做作的女子!

好一会儿,韩凌赋终于狠下心打破了这温馨静谧的气氛,道:“筱儿,你一路辛苦了。你先随我去兰竹斋整理一下行装,然后我带你去长秋宫拜见太后吧。”

兰竹斋是韩凌赋为白慕筱在行宫中安排的暂住之处,虽然两人名分已定,但她毕竟还未过门,所以也不方便直接住进他的临华宫。

事实上,按理来说,白慕筱一个没过门的侧妃根本就不需要去给太后请安,但是韩凌赋希望白慕筱能讨得太后的欢心,太后才是这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如果太后喜爱白慕筱的话,那么无论是皇后还是崔燕燕想要为难白慕筱,都必须掂量一下。

韩凌赋深深地看了白慕筱一眼,信心十足。他的筱儿美丽,聪慧,自立……与众不同!撇开那些女子的嫉妒心,又有谁会不喜欢她呢?

白慕筱在兰竹斋仓促地换了一套衣裳后,便随韩凌赋去了长秋宫。

翠衣宫女进殿去禀告后,不一会儿便来迎韩凌赋和白慕筱。

在殿外候着的时候,白慕筱就听到了里面传来姑娘家言笑晏晏的声音,知道里面想必是有年轻姑娘陪着太后。直到进入东次间后,她才发现里面人还不少,而且大多都是熟面孔。

太后着一件杏色如意云纹褙子正坐在一张紫檀木罗汉床上,下首的圈椅上依次坐着三皇子妃崔燕燕、南宫玥、原玉怡和傅云雁,另外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她看着有些眼生却又与皇帝有几分相似,看她那桃色的衣裙上绣着九只鸾凤,白慕筱立刻猜出这个小姑娘想必就是三公主。

白慕筱不动声色,微微垂眸,待韩凌赋给太后行礼后,她也恭敬地给太后行礼:“参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太后示意二人免礼,跟着视线落在白慕筱身上,锐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太后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白慕筱,但是这位白姑娘的大名早不是第一次入耳了,知道她是三皇子还未过门的侧妃。

毕竟是还未过门……

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可是三皇子却亲自带着她过来给自己请安。

即便是真的要在过门前认认亲,那也该是由三皇子妃带这位白姑娘过来才是!不该由他越过三皇子妃。

想着,太后淡淡地瞥了韩凌赋一眼,只觉得他毕竟还是年轻太轻,行事有些无度。这无规矩不成方圆,嫡庶有别,侧妃还没进门,就有后宅不稳的苗头,那可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之后,白慕筱按着身份高低一一给在场其他人行礼。

听白慕筱称呼南宫玥为表姐,太后的眼神稍微缓和了一些,对南宫玥道:“玥丫头,这位白姑娘是你的表妹?”

南宫玥正欲欠身回话,却被三皇子妃崔燕燕抢在了前面:“太后娘娘,正是。”她用帕子掩嘴,故作亲热地笑道,“以后孙媳和镇南王府那也算是亲戚了。”她似笑非笑地看了南宫玥一眼,当转向太后时又笑得毫无芥蒂,但心里老早给南宫玥也记上了一笔。若非南宫玥,白慕筱一介草民之女,又何其有幸认识三皇子,还入了他的眼?!

南宫玥自然看出对方笑里藏刀,但是根本不以为意。这三皇子府的家事关她镇南王府什么事?等白慕筱过了门,你们可以尽管斗。

-题外话-

唔,官语白曾经所言,这个皇帝好面子,优柔寡断,耳根子软,做事有些糊涂,虽然算不上昏君,但绝不是明君!所以,在他在对待百越使臣和摆衣的态度上,真不是作者君脑抽在乱写……请不要以明君的标准来考量他做的一些蠢事。

另外,有姑娘提到最近白慕筱和摆衣的剧情略多,其实嘛……(赶走剧透君!)姑娘们很快就会知道作者君的安排简直棒棒的!

第314章-时机

太后看了一眼南宫玥。

在宫里这么些年,她自然看得出来南宫玥与这个表妹感情似乎并不佳。太后与南宫玥相处久了,知道她的性子沉稳大度,这么看来应该是这白氏有些不妥。

这时,崔燕燕站起身来,走到白慕筱身旁,亲热地执起了她的手,笑容可掬地说道:“筱儿妹妹,我望穿秋水,你可总算来了!”

白慕筱收回了手,恭敬地福了福身,冷淡地说道:“多谢三皇子妃记挂。”

见状,太后微微皱眉,这个白氏实在是有些没规矩,甚至是不识抬举。她以为她是谁,又是什么身份?竟然敢甩脸色给三皇子妃看?这还是在自己这个太后的面前,以后她真的过门,那关起门来,岂不是要无法无天了?

再联想到南宫玥对白慕筱并不热络的态度,太后恍然了,原来这白氏还真是没规矩。

太后眸色微微一沉,那种迫人的气势无形间散发了出来。

而崔燕燕却对白慕筱的冷淡不以为意,甚至是心中暗喜,笑着又道:“太后娘娘,筱儿妹妹为人至纯至孝,让孙媳敬佩不已。本来孙媳是打算邀请筱儿妹妹随孙媳一起过来行宫的,但是筱儿妹妹为了给了亡父做生祭,要去庙里祈福,这才耽搁了几日。”

白慕筱意识到太后的不悦,猛地打了个激灵,仿佛是一桶冷水突然一头倒在了她身上,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她对自己说,她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只要达到目的,不择手段那又如何!

只要达到目的,就算让她卑躬屈膝那又如何!

总有一天,她一定可以再次直起腰板,俯视众生!

她闭了闭眸,突然笑了,似三月的春风,和煦温顺,又福了福道:“多谢三皇子妃夸奖。百善孝为先,先父辞世已然三年有余,适逢先父生祭,筱儿为其祈福乃分内之事。三皇子妃的夸奖,筱儿实在愧不敢当。”自古为君者,都提倡孝道、孝行以稳定其统治,更何况,太后是皇帝的亲生母亲,自然也会希望世人都重孝道。

白慕筱心里讽刺地一笑,三皇子妃这次怕是弄巧成拙了。

她飞快地瞥了罗汉床上的太后一眼,果然,太后的神色又缓和了不少,叹道:“古语有云: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白姑娘,你有这番孝心,想必你父在泉下有知,也会大为欣慰。”太后心道:这个民女虽然有些不懂规矩,但懂得孝道应该还不至于过分出格,等过门后,让嬷嬷慢慢教着规矩便是。

听出太后语气中有所松动,韩凌赋心中一喜,含笑地看了白慕筱一眼,心道:他就知道太后一定会喜欢筱儿的。

崔燕燕则面色一僵,原本那张贤淑的面具差一点就掉了下来,但最后还是稳住了,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应道:“太后娘娘说得是。孙媳以后也要向筱儿妹妹多学习。”

“筱儿惶恐。”

看着这一妻一妾彷如亲姊妹一般,太后心里直点头:三皇子妃崔燕燕果然如同传闻般贤惠大度,有嫡妻的风范。

太后与韩凌赋这对祖孙心里都满意了,而南宫玥、原玉怡和傅云雁却是在一旁看得有趣,觉得简直是看了一出大戏一般。

众人稍坐了一会儿后,韩凌赋含笑地提议道:“太后,现在外头的日头小了不少,不如孙儿陪您去千芳园散散步如何?”

韩凌赋一片孝心,太后笑眯眯地应了。

一众人等就陪着太后出了长秋宫,往长秋宫西南方的千芳园行去。

太阳已经半落,这时,天气阴凉了不少,正是适合散步的时候,偏偏这八月的天气,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子,说翻脸就翻脸。

一行人才步入千芳园中,刚刚还是万里晴空的蓝天,转瞬已经变得阴沉沉了,布满了一片片阴云。

“轰隆隆隆--”

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眼看着马上就要下暴雨,太后身旁的大宫女挽秋紧张地说道:“太后娘娘,前面有个凉亭,不如先去那里躲躲雨吧?”太后现在病体初愈,倘若是淋雨受凉,那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可担待不起。

一行人加快脚步,护着太后疾步进入凉亭中,几乎是下一瞬,外面“噼里啪啦”地落起了硕大的雨滴。

眨眼就把外面的地淋湿了大半。

凉亭中,众女都是略显狼狈,有几位姑娘的身上还溅了些许水珠,鬓发微微凌乱。

其中脸色最难看的还是三皇子韩凌赋,刚才是他提议出来闲逛,偏偏就遇到暴雨。他抬眼看着外面淅沥的雨帘,看这雨势,也不知道何时雨会停下。

一旁的白慕筱一直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心念一转,突然吟道:“我行天即雨,我止雨还住。雨岂为我行,邂逅与相遇。寒时暖处坐,热时凉处行。众生不异佛,佛即是众生。”

她一开始吟诵,一下子吸引了亭中众人的注意力,连太后都是若有所思。太后都一把年纪了,觉得女子最为重要的是贤惠、懂规矩,有没有才并不重要。可是此刻也难免被白慕筱极具佛理的话语吸引,凝眸深思的……

这夏日的暴雨来的快,也去的快,不过是白慕筱吟诵的几瞬间,这雨竟然渐渐变小了,不多时就停了,雨后的天空蓝得更纯粹了。

而韩凌赋的心中也是一片豁然开朗,心中反复吟诵着那两句:“我行天即雨,我止雨还住。”

太后突然问道:“白姑娘也念佛经?”

白慕筱福了福身,恭顺地答道:“回太后娘娘,先父早逝,筱儿每日会为其诵经。”

太后又打量了白慕筱一番,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静下心念佛经,也算不易了。希望她能牢记佛经的教导,老老实实的守着自己为妾的本份。

“读佛经好,以后也要多读读。”太后略带警告地说了一句。

白慕筱知道太后的话中透着深意,忙应了一声。

刚刚的暴雨让太后也没心情再散步,下令摆驾回长秋宫。

几个小辈恭送太后回去后,便纷纷告退,各自分道扬镳。

原玉怡看着韩凌赋几人的背影欲言又止,忍了又忍,一直随南宫玥和傅云雁到了静月斋后,才忍不住道:“玥儿,你那个表妹好像变了……”

傅云雁在一旁频频点头,“怡表姐说得没错。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阿玥你的表妹确实是不一样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傅云雁的小脸都皱在了一起。

“我知道了!”原玉怡想到了什么,略显激动地合掌道,“玥儿,你的表妹以前只是看人的时候有些高高在上的,”虽然也不知道对方在自傲些什么,“可是现在,就带着一种看不透的感觉。”原本的白慕筱与普通的闺秀似乎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可是刚才的一瞬间,她突然变得泯然众人矣……似乎,似乎是自己戴上了一张面具。

“也许吧。”南宫玥闻言笑了,她自然也把白慕筱的变化看在了眼里,心里暗暗警觉,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白慕筱锐变至此?

她定了定神,暗下警惕,脸上则笑道:“不说我的表妹了,这毕竟是三皇子殿下的家务事。”

原玉怡和傅云雁互看一眼,心想也是。反正南宫玥和她表妹的关系也不佳,她们犯不着管别人家的闲事。

原玉怡总算想到了正事,“玥儿,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过了中秋就是八月十六了……”她笑眯眯地冲南宫玥和傅云雁眨了眨眼,意有所指。

说到八月十六,南宫玥也是眉目含笑,而傅云雁却是叹了口气:“可惜阿昕没来!”五皇子在王都监国,南宫昕身为他的伴读,自然也要留在王都陪同,也就没有随着一起来行宫。

八月十六,对大裕的年轻男女来说,是一个特别的节日。

这个节日源于前朝,传说三百年前,有一位少年将军在秦淮河上偶然认识一个名叫慕莲的歌妓,两人一见钟情,将军欲取慕莲为妻,却遭家人反对,慕莲最终自赎其身,黯然离去,从此音讯全无。

少年将军对其情根深种,一直未娶,甚至不惜放弃锦绣前程,被逐出家门,独自隐居边疆。

他在边疆一待就是近十年,其后,北狄来犯,他们来势汹汹,一连攻破数城,少年将军毅然挺身而出,带领一城百姓死守垣城。就在孤立无援,危在旦夕之时,慕莲巧施“连环风火计”大破敌军后方,解了恒城之危,两人在全城百姓的见证下成了亲。

成亲后,两人一同奋力镇守北疆,直到朝廷援军赶到。

因他们在北狄一战中立下的大功,朝廷论功行赏,封了少年将军为安北侯,而慕莲则由一介歌姬,扶摇直上,成了超一品的侯夫人。

皇帝召安北侯夫妻进王都,可是他俩却选择继续住在北疆,过着朴素清贫的生活,他们带领贫困的当地百姓开恳荒地,灌溉引流,慕莲更是开了书院,亲自为师教化子弟。

夫妇二人的书院里不仅教出过一代大儒、阁臣首辅,还有许许多多杰出之才。

五十年过去,夫妇俩是桃李满天下,安北侯更是因其在北疆的造化之功荣登名臣谱,从此名垂青史。

慕莲夫人的一生跌宕起伏,充满传奇,在她过世后,民间对其仍旧怀念不已,便把八月十六安北侯夫妇成亲的日子定为慕莲节,一个有情人终成眷的日子。

年轻的恋人们常常在这个日子放莲花灯许愿祈福,希望天长地久,白首偕老。

看着傅云雁摇头叹气的样子,原玉怡笑眯眯地挽着她的胳膊道:“六娘,有我陪你还不够吗?”

“不够!”傅云雁用力地点头道,“我还要吃你做的莲花糕!”

慕莲节的传统之一,就是女子亲手做莲花糕送给夫君,两人分食一个莲花糕,以后才能团团圆圆。

“好主意!”原玉怡眼睛一亮,“玥儿,不如慕莲节那日,我们一起去希姐姐那里做莲花糕吧。还有莲花灯也得做起来……”

“我来做莲花灯吧。”傅云雁兴奋地自动请缨,“下厨我不在行,莲花灯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到时候,我们约上希姐姐、君表哥还有霞表妹他们一起去放莲花灯。”

几人越说越兴奋,傅云雁更是兴致勃勃地说道,“阿玥,怡玥妹,干脆你们俩一块儿去我那里,我再让人把希姐姐她们也叫过来,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

南宫玥笑着拒绝了,说道:“不如明日吧。”

“阿玥,你今日有事?”刚问完,傅云雁立马露出了恍然大悟地表情,调侃着说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回去陪奕哥哥。”

被说中了心思,南宫玥的脸上微微有些烫,但还是厚着脸皮说道:“是又怎么样?”

傅云雁挽起了原玉怡的胳膊,调侃着说道:“阿玥有了奕哥哥,就不要我们了。还好,还有怡表姐你陪着我。”

南宫玥故意瞪着她,说道:“等着吧,等到你们成了亲以后……哼哼!”

说到“成亲”,原玉怡的脸颊突然红了,南宫玥和傅云雁望了望彼此,后者忙欢喜地说道:“怡姐妹,你的亲事就要定下了吗?”

面前两个都不算外人,原玉怡虽然脸红,但还是大方地说道:“娘说改日让我瞧瞧,若是我愿意,就定下了。”

“快说,是谁?”

“……章敬候府的简三公子。”原玉怡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悄悄说道,“二哥说他会去帮我打听一下的,让我先拖着娘,过几日再去见。”

这世道,女子艰难,夫家如何更是关系到大半生,并不是谁都有勇气和离的。

尽管云城长公主和驸马必然不会害原玉怡,但有的时候,作为长辈,所考量和关注的未必全面。

“我也让阿奕去打听一下。”南宫玥说道。萧奕在王都的那些纨绔子弟里是第一霸,由他出马,必能有所收获。

原玉怡羞涩的道了谢,三个姑娘说说笑笑着走到了岔道口,这才各自离去。

想到萧奕正在静月斋里等着自己,南宫玥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行宫里的日子比在王都要悠闲许多,只可惜,萧奕有差事在身,哪怕他再不务正业,总还是得装装样子,每隔两日就要回一趟五城兵马司。可怜了那副指挥使封殊玄,苦命地扛起了所有萧奕推给他的事。不过,他本人倒是乐呵呵的,忠心的表示为了大哥鞠躬尽瘁也在所不惜。

萧奕不在的夜晚,南宫玥的心里就有些空荡荡的,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是如此的依赖他了。

随着太后身子痊愈,南宫玥终于不用再时时跑去长秋宫,萧奕只要在行宫就整日里粘着她,这应兰行宫的景致极佳,两人旁若无人的四处游玩,过得很是自在。

不知不觉就到了八月十五。

中秋佳节,皇帝的心情自然也是大好,宣了几位皇子公主、王公大臣以及百越的几名使臣伴驾游园兼赏月。

偌大的应兰行宫中,大大小小的花园有十数个,因着其中一个明月园名字讨喜,皇帝便点了此园。

由皇帝带头,数十人涌入了原本静谧的明月园。

今日的月色极好,月亮就如一个巨大的银盘悬挂在夜空中,向地上洒下皎洁的月光,像轻纱似的素雅温柔。

众人一边沿着鹅卵石的小路缓缓前行,一边观赏着园中的花卉、竹林、池塘、湖石……

正值八月,园子里的桂花竞相绽放,散发出浓郁的花香,让人无法忽视它们的存在。

皇帝带着臣子们在前方走,而南宫玥等女眷们则在后方缓步跟着。

原玉怡折了一枝金桂,凑近闻了闻赞道:“这园中的桂花开得可真好,清可绝尘,浓能远溢!”

“是啊!是啊!”傅云雁忙不迭点头,眼巴巴地说道,“这么好的桂花,摘下来泡茶、做汤、做点心想必都是极好吃的。”

六娘这家伙……原玉怡眼角抽了一下,有道是“金秋赏桂”,还让不让人好好赏花了!?

傅云雁毫无所觉地继续道:“对了,还可以酿桂花酒!”一说到桂花酒,她的双眼闪闪发光,简直比夜空中的星辰还要璀璨。

南宫玥则笑着说道:“虽然我做点心是不如希姐姐,但是我酿果子酒的本事却还不错哦。”

“阿玥你会酿酒?”傅云雁顿时目光灼灼地朝她看来,就差摇摇身后的狗尾巴了。

南宫玥点头道:“以前我研究药酒时,就顺道学了一点,只不过这桂花酒倒是不曾酿过。若是六娘你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可以一试。”

“不嫌弃不嫌弃!”傅云雁用力地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南宫玥,“阿玥,我可就指望你了。”

南宫玥笑眯眯地应下了,回忆着曾看过的酿酒的方子,倒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放手一试。

姑娘们言笑晏晏,一路走,一路讨论着桂花还能做哪些点心……

一直到明月湖边,皇帝才停下了脚步。

只见前方,皎洁的月光泻在湖畔的柳树、与桂花树上,给它们披上了一层银纱,轻薄飘逸。明月湖的湖水在皎洁的月光下慢慢地流淌着,一阵阵夏风吹来,湖面上波光粼粼,湖畔的桂花散发出浓浓的花香,随着夜风丝丝钻入鼻端,洗去一天的辛劳,让人不由变得轻松而闲适,连说话声也不自居的变得柔和起来。

皇帝看着倒映在月伴湖中的圆月,不由诗兴大发,叹道:“真正是‘月光如水水如天'啊。”

“皇帝伯伯,”萧奕笑吟吟地提议道,“侄儿虽然不善舞文弄墨,但是今日难得的中秋佳节,不如让大家以明月为题赋诗如何?”说着,萧奕嘴角勾出一个狡黠的笑,飞快地瞟了不远处的官语白一眼。

小白上次说若要试探出“那个人”是不是有真才实学,需要一个机会。他瞧着现在这个机会倒是不错,让臭丫头能一解心中的疑惑,省得整日惦记着,多思伤神。他可不舍得他的臭丫头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浪费心神。

官语白的唇边浮起一丝清浅的笑容,向他微微颌首。

听萧奕这么一说,皇帝也有了几分兴致。自古而来,诗人词人皆爱中秋咏月,确是一件雅事。

一看皇帝的神色,一个文臣已经自告奋勇道:“皇上,臣不才,正好昨日赋诗一首,难得中秋佳节,就献丑了,权当给诸位大人当绿叶陪衬一下。”

这位大人倒是豁达,虽然诗做的普通,但也算给众臣起了个头,皇帝见臣子附议,也觉得兴致更为高昂。

既然要赋诗,四周服侍的宫人们立刻行动了起来,迅速地搬来好几张书案和椅子,在湖畔一一摆好,并备上了笔墨纸砚。

接下来,众臣一一以明月为题赋诗,皇帝兴致颇佳地说道:“你们也都过来瞧瞧。”

萧奕离皇帝最近,笑眯眯地拿起了书案上众大臣写下的诗句,颇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皇帝伯伯,这些诗句实在有些一般,写来写去都差不多,侄儿都没看到能让人眼目一新的句子。”

镇南王世子素来张扬无度,众人对他的评论再不满也不敢有任何意见。

皇帝本来还觉得有几首诗词做得不错,但听萧奕这么一说,他就越看越不满意了,虽然偶有“夜空皎皎孤月轮”的佳句,但总觉得似乎还是差了点什么。

萧奕笑着继续说道:“说到做诗,侄儿倒是记得锦心会流传出来的两首词做的不错。”

皇帝若有所思,喊了一声,“怀仁。”

一旁服侍的刘公公立刻体会了圣意,聆听皇帝的吩咐,然后便匆匆走到后方,从随行的女眷中召来了一人--

白慕筱!

一瞬间,在场的大臣、女眷们都把目光投注到白慕筱的身上。

白慕筱对皇帝行礼后,皇帝朗声道:“今日难得中秋佳节,白姑娘可有兴致也赋诗一首?”

皇帝钦点那可是莫大的荣幸,不过在作诗上,白慕筱也确实有这个资格。

锦心会上的《浣溪沙》和《江城子》,以及她从前所做的那首《侠客行》已然成为了文人墨客间广为流传的传世佳作。

众人皆知,她已经被册为了三皇子的侧妃,虽然只是皇子侧妃,并非正室,但皇子侧妃也是正二品,对白慕筱这个草民之女而言,也算是从此一步登天了,更别说她现在已经入了皇帝的眼,若是能早日诞下皇孙,恐怕比起三皇子妃也是多荣不让。

这么一想,三皇子妃崔燕燕倒因此遭受了不少“关爱”的眼神,心中更恨。

而韩凌赋却是满含笑意,父皇能欣赏喜爱筱儿,对自己亦是一件益事。

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白慕筱落落大方地一笑。

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白慕筱心知肚明,看来这镇南王世子是在自己那位好表姐的撺掇下,想让她当着众人的面出丑,只可惜,她是有真才实学的,他们只是白费心机,反而成全了她的机会。

白慕筱自信满满,向着皇帝屈膝道:“皇上,那民女就以七步赋诗一首五绝。”

古有曹植七步成诗,传为佳话。

今日这句话若非是由白慕筱出口,未免有狂妄的感觉。

可是这里众人皆知,白慕筱在锦心会的初赛和决赛中都是第一个完成词作离场的,的确是才思敏捷,令人叹服。

众人都是交头接耳,拭目以待。

皇帝见白慕筱如此自信,笑容更盛。

白慕筱缓缓地往前走了一步,第二步……

待她走到第四步时,第一句诗已经脱口而出:“床前明月光。”

随着她第一个字出声,四周又寂静无声,只听到她掷地有声的清丽嗓音回荡在四周。

第一句念完后,大部分文臣都是难掩失望,这一句实在是太平凡了,说是“七岁小儿亦能做”也不为过。只不过……

想到白慕筱往昔每一首诗都必然有传世佳句,也许这妙语还在后头呢。

白慕筱又走出了一步,第二句诗随之响起:“疑是地上霜。”

这第二句显然比第一句听来多了几位味道,但也仍旧是平平。

这“五绝”乃是五字一句,四句而绝,故称“绝”。也就是说,白慕筱这首五绝剩下的只有两句,她想要翻盘,也只有靠这最后两句了。

四周越发安静,这个时候,白慕筱是全场当之无愧的中心,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这时,白慕筱已经走到了第六步,“举头望明月。”

至此,大部分人基本觉得白慕筱这次必然是丢人丢定了,如此幼稚的五绝小诗居然也好意思出手,还是在皇帝跟前。

众人中已经稀稀落落地窃窃私语起来。

对此,白慕筱又如何不知,但是她仍然是面色如常,在踏出第七步的同时,念出了最后一句:“低头思故乡。”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好几人喃喃地低声念着,突然觉得这首诗初听平凡,没有奇特新颖的想象,没有精工华美的辞藻,细品之下,却显得意味深长,耐人寻绎,短短二十个字就在众人眼前勾勒出一幅生动形象的月夜思乡图。

翰林院的李大人第一个出声赞道:“妙,实在妙。此诗清新朴素,明白如话,可又构思细致而深曲,真是脱口吟成,浑然无迹啊。”

他身旁的另一个老臣也是捋着胡须道:“不错,老夫终于明白何为‘无意于工而无不工'。”

“是极是极。实乃直书衷曲,不着色相。”陈大学士亦是摇头晃脑道,“这思乡诗最多,却不如此四语真率而有味。”

众人交头接耳,赞不绝口。这首五绝如此朗朗上口,连黄口小儿亦可传诵,恐怕过了今日,便要名满天下了。

萧奕懒洋洋的看着,向着官语白眨了眨眼睛。

宝座上,皇帝也是喃喃地把这首五绝复述了一遍,赞叹地笑道:“好!好一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白姑娘,此诗可有名否?”

白慕筱淡然地一笑,即便在众人的赞颂中,却仍然冷静超脱,福了福身后恭敬地答道:“回皇上,因‘疑'则‘望',因‘望'则‘思',并无他念,真‘静夜思'也!”

“静夜思!”皇帝大笑不止,“好一首《静夜思》啊!”

皇帝心情大好,便吩咐刘公公赏了白慕筱黄金千两,玉如意一对,锦帛数匹。

韩凌赋目光灼灼地看着不卑不亢的白慕筱,眼中异彩连连。不亏是筱儿,也只有像她这样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奇女子才能作出这样琅琅上口的佳诗!

另一边,官语白却是垂眸思索着,若有所思,似笑非笑地念着:“疑是地上霜……”

这句中的“霜”字初看用的巧妙,既有了月光的皎洁,又借着天气寒冷衬托着思乡之人的孤寂凄凉。

可问题是,现在是八月十五,正值夏暑!

中秋虽有明月,有思乡,却非寒冷的时节。

这位白姑娘的诗词果然真是每每有令人“惊奇”之处啊。只是诗句过于绝妙,也就让旁观者着相了。

“皇上,”官语白含笑起身,对着皇帝作揖道,“今夜明月当头,白姑娘七步成诗,可传世佳话。臣有一提议,不知皇上可有雅兴一闻?”

皇帝心情大好,便是爽快地说道:“安逸侯且说。”

而白慕筱却是目光一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315章-揭穿

白慕筱看了一眼官语白,这位昔日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一派清雅淡然地站在那里,唇边挂着一丝浅淡的笑容,周身上下不见丝毫锐气。

若非早就知道他是官语白,她只会以为他是一介文人,自命清高。

白慕筱放下心来,这安逸侯不过有着侯的虚爵罢了,他的满门都为皇帝所杀,无亲无故,无兵权,无政权,甚至还失去了武功。可即便是如此,皇帝还是提防着他,群臣不敢与之结交。

官语白,现在能仰仗的也就是皇帝,只有讨好了皇帝,才能为他赢一个小小的立足之地。

想着,白慕筱便镇定了下来,云淡风轻,如空谷幽兰。

官语白含笑,声音如上好的温玉一般,清润无双,“臣知白姑娘作词亦是一绝,想请白姑娘以明月为题,《水调歌头》为词牌作词一首……”

听到这里,白慕筱已经是心中一松,自古诗人词人爱颂月,如此类型的诗词她随口就是一大把。

果然如她所料,官语白只是趁机想讨好皇上而已,传说中机智无双的官语白在强权面前,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之辈。

白慕筱的唇角微微弯起,笑容中带着一丝张扬和得意,从前是她太过大意,从现在起她再也不会给任何人欺她辱她的机会。

官语白温润的声音继续着,“……只是如此,似乎有些无趣。不如换种方式来加点趣味,把《菩萨蛮》和《水调歌头》揉和一下如何?”

白慕筱的笑容僵在了她脸上。

揉和?官语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安逸侯且与朕说说想如何揉和?”皇帝眼中也有了一丝兴味,两个词牌揉和,自然就不是固有的格式和平仄了,若是在今夜中秋佳节能新生一个词牌,倒也是一件美事。

官语白的面上云淡风清,含笑着提议道:“正好这《菩萨蛮》的尾句与《水调歌头》上下阕的尾句字数一致,平仄音调也尚且和谐。不如就把《水调歌头》上下阕最后两句的平仄与《菩萨蛮》的尾句对换一下如何?”

《水调歌头》上下阕尾句的平仄为:“中仄中平仄,中仄仄平平。”将其替换为《菩萨蛮》的尾句,那么新的尾句平仄就是:“中仄仄平平,中平中仄平。”

众人一听,也是饶有兴致,甚至有人已经吩咐宫人取来笔墨,把新的平仄给写了下来,揣摩哼唱着。

白慕筱的心彻底凉了,心中波涛汹涌,惊疑不定。

调换平仄?

在南宫家上闺学的时候,她也学过韵书,对于平仄还是懂的,只是懂和用是两回事。最重要的是,调换了平仄了之后,那就不是她所知道的《水调歌头》了!

她该怎么办?

白慕筱的心中一片慌乱,她飞快地朝官语白看了一眼,这到底是偶尔,还是……

不,这不可能!

皇帝朝白慕筱看去,兴致颇高地问道:“白姑娘,可愿一试?”

白慕筱的脸色僵硬极了,嘴唇微动,说不出话来。

“白姑娘?”

皇帝脸上的笑意微收,看起来已是有些不快了。

白慕筱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绝不可能说一个“不”字,唯有……

白慕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民女……遵命。”

很快,就有宫人在一张书案上备好了笔墨纸砚,并给她磨好了墨,铺好白纸。

白慕筱在书案后坐了下来,腰杆挺得笔直。

时间在这个时刻变得尤为难熬……

白慕筱紧紧地握着笔,饱含了墨汁的笔,却始终没有在纸上落下。

白慕筱的大脑一片空白,手上的笔好像重若千钧。

见她久久没有动笔,四周的人又开始骚动了起来,毕竟往日里白慕筱的才思敏捷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一贯从容自信,文思泉涌,可是这一次她却像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久久无法动笔。

白慕筱的静默与僵硬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目光,众人都是交头接耳,七嘴八舌地猜测着,连韩凌赋也目露担忧,心道:筱儿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身体不适?还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南宫玥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深深地看着白慕筱。众人还在一头雾水,可是这一刻南宫玥却已是确信无疑。

前世,白慕筱作诗从来都是信手拈来,思考绝不超过一盏茶时间,仿佛她真的是文曲星下凡,天生为了作诗而生。

这还是南宫玥第一次看到白慕筱为作诗作词所困扰……

看来自己和官语白的猜测果然没错,白慕筱曾经的那些诗词都并非是她的作品!

否则,能做出如此旷世之作的人岂会因这平仄与原词牌不和而难倒!

只是,白慕筱又是如何得到那些风格各异的诗作,而且每一首都足以流芳百世……

原玉怡拉了拉南宫玥的袖子,用眼神问:玥儿,你这个表妹今日是怎么了?她不是每次情况越紧迫就越是有惊人之作吗?

南宫玥但笑不语。

时间还在一点点地过去,白慕筱浑身僵硬得如同木偶一般,她知道她必须写点什么,否则只会更惹人疑心。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咬牙拿起了一边的狼毫笔,沾了沾墨动笔了。

见她似乎思路已定,众人都是表情一松,心里觉得大概只是突然换了平仄,才让白慕筱一时转换不过弯来。

白慕筱一笔一划地写着,从未觉得书写竟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

书法乃是书者的心境和心语。

她心中的烦躁在那一笔一划一撇一捺中表露了出来。

待她费劲全力,终于收笔之后,一旁服侍的宫人立刻殷勤地帮她吹干了墨迹,然后执起白纸诵读了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同于前面的《静夜思》开篇极为平淡,这两句却是令在场所有的人眼前一亮,“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把青天当做友人,把酒相问,实在是豪放不凡,这开篇已经是传世佳句,实在不像是一个纤弱的小女子所做。

宫人继续念着:“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这时,全场已经再次寂静无声,众人都沉浸其中,不少喜爱诗词的大臣已经陶醉地闭目,随着宫人的吟诵摇头晃脑起来。

直到宫人念道:“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立刻有人露出了怪异之色,这两句还是佳句,只是好像有哪儿不对劲……

这念词的宫人如何懂平仄之道,根本不明白哪里不对,继续朗朗诵读起下阙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骚动又渐渐平息了,因为除却上阙尾句的平仄出了错,下阙又是绝妙无比。尤其是那三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令闻者都感同身受,仿佛想起与亲人友人的别离之痛,却又心生一丝希望,毕竟月有圆时,人也有相聚之时。

就在众人的声声感慨中,宫人终于念完了最后两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满堂哗然!

若这是一首《水调歌头》,绝对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佳作,从布局到设景到用词,优点数之不尽,全篇皆是佳句,随意挑出任何一句都让人觉得意味深长,情韵兼胜。

可问题是--

文不对题!

白慕筱所做的词还是按照《水调歌头》原来的平仄,无论是“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还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依循的都是原本《水调歌头》的平仄:“中仄中平仄,中仄仄平平。”而非新的平仄:“中仄仄平平,中平中仄平。”

如同做文章,哪怕文章再好,立意再高,词句再优美,一旦文不对题,便是下下等。

白慕筱这一首格式平仄错了,若是考试或者比赛,便会率先被划去资格。

皇帝的脸色不太好看,久久没有说话。本来中秋佳节中出这一首《明月几时有》乃是多好的一宗佳话,偏偏白慕筱却偏偏出了纰漏。

这白慕筱怎么会连平仄都会搞错?

陈大学士感慨地说道:“瑕不掩瑜。这一首《水调歌头》立意高远,构思新颖,意境清新如画。”

“不错。”另一个大臣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若是为了平仄改了词句,恐怕未必有如此精妙。”大臣不由心想:莫非白慕筱之前久久不肯动笔,是为此纠结?

“即便是佳作,可是这平仄错了就是大错特错!”又是一人出声道。这一人却是目露质疑地打量着白慕筱,这女子能写出如此一句句佳句,难道真的想不出别的诗句来应对新的平仄?

总觉得有些怪异啊!

众人各抒己见,讨论越来越激烈。

后方的几位百越使臣之中,圣女摆衣若有所思地垂眸,虽然她不知道白慕筱为何会出了如此纰漏,在她看来,修改平仄并非难事,即便诗句会不如现在,但这整首词句句出色,哪怕有几句稍弱些也瑕不掩瑜,也不至于产生争议……

若说白慕筱是大家倒也罢了,大家总有大家的心气。可她只是一区区民女,面对皇帝若真有如此傲气,也不至于曾经会沦落到只是一贱妾的地步。

退一步来说,就算白慕筱真舍不得这两句佳句,也完全可以按原有平仄和新平仄写出两种不同的版本。而她却没有这么做,难道是因为……她做不到?

或者说白慕筱虽然擅长作诗,但实际上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不擅长平仄?

摆衣微微眯眼,这个想法就让她自己都觉得可笑,韵书乃是基础中的基础,凡开蒙者必会学之。一个能够做出如此多杰作之人岂会连平仄都不擅长?

摆衣意味深长地抬眼看着白慕筱,看着她那在众人的目光下,局促不安的眼神。

这时,翰林院的李大人上前一步,出声提议道:“白姑娘,姑娘这首《明月几时有》确实是旷世之作,只是这‘文不对题',总是让人觉得美中不足。不如这样,姑娘再将之修改一下?那岂不就是两全其美了?”

李大人这个提议立刻引得众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个主意确实是好,连韩凌赋也是觉得双目一亮,这可是筱儿挽回局面的大好机会啊!

只要细细斟酌,必然是能琢磨出合适的佳句。

以筱儿的才气一定没问题的!

谁也没想到的是白慕筱久久没有出声,待到众人等得又要骚动起来时,白慕筱才缓缓地说道:“李大人,恕民女不能。”她的气息略有些急躁,但面上还是神色镇定地说道,“这首词既然已成,便像一个婴儿般有了生命,我也不能去破坏它。”

她下巴微扬,银色的月光为她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清贵不凡。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翰林若有所思,看着白慕筱的目光中带上一丝敬意。这一首《明月几时有》实在是太过绝伦,让闻者都为之折服。

还有几位官员也是有所触动,但大部分还是将信将疑,觉得白慕筱这番说辞略有些牵强附会。

官语白淡然自若地看着这一幕,与他而言,他不过是想弄清楚那些诗词究竟来源于谁,现在目的已达成,后续如何他丝毫不在意。毕竟白慕筱不过是个与他而言无关紧要之人。

皇帝目光微沉,表情深沉难解。好一会儿,他突然对官语白说道:“安逸侯,这题是你出的,你觉得如这首词如何?”

“皇上。”官语白微微一笑,淡然说道,“此词乃是足以流芳百世之作,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官语白没有说出口,言下之意却是显而易见的。

眼看着皇帝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充满质疑,白慕筱终于克掉不住内心的急躁,脱口而出道:“安逸侯此言何意?”

官语白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地说道:“……我若再出一题,白姑娘可愿一试?”

他知道了!

他竟然真得知道!

白慕筱顿觉五雷轰顶,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原来今日之事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他刻意而为……这怎么可能?!她所作的这些诗词根本毫无出处,为什么他会知道?!

不知不觉间,白慕筱的后背已是冷汗淋漓,在官语白的面前,她就像是一个小丑一样可笑。他仿佛可以轻易的看透她的一切,直至灵魂。

她虽然力图镇定,可是她惨白的小脸和混乱如浊水的眼眸却已经透露了她的心声。

皇帝一直看着她,这一刻,他已经能够肯定了!这个大胆的民女居然敢欺君欺到如此地步!

众人面面相觑,官语白想要再出题,但白慕筱却不敢应下,甚至反应这样激烈,这事必有蹊跷!

就连韩凌赋此刻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白慕筱那慌乱无措的眼神让他心中生起了一个又一个疑问,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筱儿她的确不对劲!

可无论如何,众所皆知,筱儿是他的女人,她若在众目睽睽下颜面尽失,他的脸面也好不到哪里去。

韩凌赋定了定神,上前一步佯装若无其事地含笑道:“父皇,赋诗虽然雅致,但还需食人间烟火。现在已经快戍时了,明玉殿的席面已经备好,不知父皇可要摆驾明玉殿?”

他此举突兀,即便是傻子,也看出来他是在为白慕筱救场。

一时间,韩凌赋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原本就疑窦重重的众人因着韩凌赋这几句话瞬间觉得自己真相了。

人群中,一个中年美妇忍不住对身旁的友人道:“白姑娘才华横溢,今日怎会犯如此错误?”

“是啊。”友人亦是附和,随口说道,“总不至于她不懂平仄吧?”

“王夫人开什么玩笑,不懂平仄如何作词?”一个鹅蛋脸的姑娘道,“我听过白姑娘在锦心会做的两首词,不仅平仄都是对的,而且绝妙无比,足以流芳百世。”

“那为何安逸侯只是给《水调歌头》修改了几句平仄,白姑娘便不会了呢?”一个年轻的少妇问出了大家心里的疑惑。

“难道说,曾经的那些词都并非是她所做?”鹅蛋脸的姑娘迟疑地猜测道,起初觉得自己这个猜测未免荒谬,可是再细思又觉得唯有如此才能解释此刻白慕筱的不对劲。

众人的猜测也难免若有似无地传入皇帝的耳中,让他更觉恼怒。

自己被她所瞒蔽,履次三番大力赞扬她的诗词,现在想来,就跟一场笑话似的,指不定旁人会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多么的没眼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