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筱深吸一口气,说道:“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相不相信?”

为了他?韩凌赋不禁愣了神,不明所以地看着白慕筱。

白慕筱苦笑了一下,说道:“虽然我是自作主张了,可我原以为就凭我们之间的感情,你一定不会像其他那样疑我,可谁知……这些天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来找我,你却一次也没有来。也许是我错了,你对我也不过如此罢了。”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纤细的身形中带着一丝决绝,仿佛走后便再也不会回头。

“筱儿!”韩凌赋忍不住出手拉住了她的手,只觉得触手滑腻柔软,让他心中一软,“不是你想得那样的,我只是、只是……这几日我也不好过,我想去找你,又害怕,怕你怪我那天没有帮你说话。”

白慕筱长长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怎么会怪你,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早就料到会有怎样的后果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所做的诗词全都是剽窃来的?那你能告诉我,这些诗词真正的出处在哪儿吗?莫非你认为真如他们说的那样,是一位落第的书生所做吗?殿下,其他的暂且不论,锦心会上乃是现场出题,我哪能事先知道题目,还特意让人做好背诵下来?”

白慕筱所说的这一些确实是韩凌赋近日百思不得其解的,而亲耳听她这么一说,韩凌赋不禁再次深思起来。方才筱儿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难道他真得误会了什么吗?

白慕筱一直注意着韩凌赋的神色,微微松了一口气后,继续说道:“……殿下回想那一日,难道就没有别的发现吗?”

“别的发现?”韩凌赋眉头微皱,说道,“你指的是……”

“安逸侯和镇南王世子。”

韩凌赋一怔,还不等他开口,白慕筱又继续说道,“那日分明就是安逸侯与镇南王世子共同设下的一个局。殿下,当日连弩之事若非安逸侯横插一脚,怎会失败?自从您上次与我说起圣寿那日的经过后,我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百思不得其解。您与安逸侯素来无怨无仇,他为何要刻意来针对您。直到中秋那日……作诗一事是镇南王世子所提,可是后来,却是又是安逸侯来横插一脚……一次可以说是偶然,两次就不是偶然了。”

白慕筱眼眶湿润,看着韩凌赋说道:“所以,我临时就想要试探一番,便假装没有去改最后两句的平仄,想看那两个人的反应。而正如我所料,安逸侯真得和镇南王世子结党。殿下,他们联合起来是想要对付您啊!”

白慕筱的这番说辞是她细思了好几日的,虽然并不缜密,但她相信,韩凌赋的注意力定会被“安逸侯和镇南王世子结党”一事吸引,而顾不上去想其他的。

果然,韩凌赋难以置信地问道:“筱儿,你说得可是真的?”

“我本来也不敢相信,可是,那日事情却是明明白白的。”白慕筱见韩凌赋已经相信了,生怕他深究,连忙转移了话题,说道,“……我知道没有事先与您商议就自作主张是我的错,可是,机会难得,若是错过了那天的机会,恐怕再也没有办法试探出一二来了。这下,您应该知道,这两年来,您是败于何人之手的,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了。”

是啊……若非筱儿所说,他哪能知道萧奕竟与官语白相联合,难怪每次一旦有事牵扯到镇南王府,他就会一败涂地,原来是官语白在背后出谋划策。筱儿为了他,不惜忍辱负重,他却还在疑心她,这实在不该!

韩凌赋愧疚地说道:“筱儿。委屈你了。”

“为了您的大业,我委屈一些又如何呢?”白慕筱温顺地靠在他怀中,低声道:“殿下,只要您肯相信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静静地倚靠在一起,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韩凌赋再次执起白慕筱的手,黑亮的眼眸舍不得离开她片刻,柔声道:“筱儿,现在风清云静,我们一起去庭院里散散步可好?”

白慕筱嫣然一笑,一双清冷的眸子此刻柔情似水。

两人手牵手缓缓漫步着,一种温馨的默契若有似无地萦绕两人之间。

白慕筱一双乌眸熠熠生辉,如玉的肌肤更是仿佛在发光一样。

她唇边含笑,忽然开口说道:“殿下,镇南王世子一直以来对您的好心招揽视而不见,反而因着镇南王世子妃的挑拨,与安逸侯联合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刻意针对您。镇南王世子手掌重兵,而安逸侯的机智鬼神莫及,他们二人若是站在了殿下的对立面,势必会影响殿下的大业,殿下可有想过该如何是好?”

一想到这个问题,韩凌赋便一阵烦躁,不由说道:“筱儿可有主意?”

白慕筱自信地笑了,“筱儿确实有一计,若是成了,殿下势必可以在目前的困境中翻身。”

韩凌赋大喜,忙道:“筱儿快说。”

白慕筱勾起了笑,说道:“皇上现在颇为信任镇南王世子,若是我们破坏了这份信任,将会如何呢?”

韩凌赋暗自思吟着,若是父皇不再相信萧奕,那对于萧奕而言,想要在王都过下去,就必要重新寻一个倚靠在,而自己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而以后若有万一,他也可以利用萧奕手中的南疆兵权,强夺那个位置。

只是,这事谈何容易。

“我们现在可以利用便是镇南王世子妃。”白慕筱的眼中透着浓浓的恨意,说道,“南宫玥医术超群,素来颇得圣宠,甚至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乃至御书房都不会有人阻拦。而镇南王世子对南宫玥又情意颇深,若是让他知道他的妻子和皇上之间有了不清白,会如何呢?”

韩凌赋皱了一下眉,这样的谣言恐怕还没传开,就会惹得父皇勃然大怒,实在得不偿失。

“殿下,若不是谣言呢?”

“这怎么可能。”韩凌赋摇头,肯定地说道,“父皇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真的,咱们也可以把它变成真的……殿下请俯耳听来。”白慕筱踮起脚来,在他耳边细细地说着。

韩凌赋的瞳孔微缩,过了许久,他缓缓地点了点头,问道:“百越人可靠得住?”

“殿下。”白慕筱笑了,说道,“百越人自然不可信,但是,我们与他们也不过是在相互利用而已,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是了。”这一次,她必要让南宫玥再也翻不了身!

“筱儿。”韩凌赋深情款款地说道,“你真是女中诸葛,你有在我身边,我何愁大业不成!”

第318章-香囊

应兰行宫,暗流涌动。

然而对于皇帝来说,只要太后的身子能够康复就是万事大吉了。

在行宫里远没有皇宫时那么多规矩,太后素来信佛,哪怕在宫里也时时会出宫礼佛。平日里,皇帝在王都公务繁忙,没有时间陪太后礼佛,现在难得在这行宫中避暑,过上几天相对悠闲逍遥的日子,皇帝便自动请缨陪太后去礼佛以表孝心。

太后自然欣喜,亲自择了距离行宫三四里路的灵修寺。

于是,这一日,灵修寺就被御林军封闭了起来,其他无关人等一概不准入寺。

皇帝的御驾还未到,主持就已经率领几位僧人在寺门口亲自恭迎圣驾。

这一次陪皇帝、太后来礼佛的足足有近百人,南宫玥和萧奕自然也是在随行之列。

萧奕笑眯眯地扶南宫玥下了朱轮车,按理说,他应该赶紧到皇帝身旁伴驾,可是看他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他捏了捏南宫玥的掌心,用眼神示意南宫玥看向右前方。

南宫玥顺着看了过去,只见在前方几丈外,傅云鹤正从一匹黑马上利落地跳了下来,他身旁有一个清瘦的蓝袍少年紧跟着也从一匹白马上跃下,看来身手矫健。

这个少年模样有些陌生,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以南宫玥的角度和方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却也注意到他目如朗星,嘴角微微上扬,气质内敛带着一丝儒雅之风,看来像个文臣家的子弟。

南宫玥对着萧奕眨了眨眼,意思是,这人就是章敬侯府的简三公子简昀宣?她心里不由暗赞:萧奕的手脚还真是够快,这么快就把人给弄到行宫来了。

萧奕点了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眼看着前方的皇帝下了御驾,萧奕只得依依不舍地暂时与南宫玥分开,随着众大臣簇拥到皇帝身后,而南宫玥也被傅云雁和原玉怡她们叫了过去,几个姑娘笑吟吟地陪同在太后、云城身边,逗得太后眉开眼笑。

傅云雁显然是知道了些什么,一见面就对着南宫玥挤眉弄眼,用古怪的眼神往简昀宣的方向看着,弄得原玉怡羞赧不已,若非太后就在一边,这表姐妹俩怕是早就闹成一团了。

主持大师带着一众僧人向帝后和太后行了佛礼,便迎着众人进了寺。

寺内,幽静清雅、雄伟庄重,让人不自觉地肃然起敬。

这近百人的队伍每人上一炷香,没一会儿,寺中便已经是香火袅袅,烟雾朦胧。

在大殿拜完佛后,主持便带着众人在寺中闲逛,并顺便介绍这灵修寺的历史,这佛寺大同小异,皇帝兴致缺缺。

一旁的宣平伯一向体察圣意,敏锐地感觉到皇帝有些意兴阑珊,便凑趣地开口道:“皇上,微臣听闻这灵修寺有三绝。”

皇帝瞥了宣平伯一眼,知道他应该不是无的放矢,便道:“且说来朕听听。”

而另一边的主持却是面色微微一变,表情略显僵硬。

在在场随行的大臣、女眷大都是人精,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主持的异样,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三绝”中难不成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宣平伯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回皇上,这第一绝乃是灵修寺中有七座塔,每座灵塔中分别供奉着一位高僧的舍利;第二绝是大雄宝殿后面山上绿树繁荫,但那大殿的屋顶之上却从没有一片树叶……”

皇帝一听,果然生出了几位兴味,也包括太后与随行的其他人。

众人都回首朝大殿的方向一看,果然那偌大的屋顶之上,一溜灰色的筒瓦,果然不见一片残叶。

太后念了声佛号,面上越发虔诚。

这随行的官员、女眷中也不少信佛的,神态中大都也多了几分肃穆。

宣平伯顿了顿后,才缓缓地说道:“至于这第三绝,乃是一只红嘴绿鹦哥。”

红嘴绿鹦哥既是菠菜的雅称,也可指红嘴绿羽的鹦鹉,既然宣平伯用了“一只”这个量词,那他说的当然是鹦鹉。

皇帝挑了下眉头,其他人忍不住七嘴八舌地窃窃私语起来,一般来说,这最后一绝应该是用以压轴的,莫不是这“红嘴绿鹦哥”还有什么名堂不成?

宣平伯笑容满面地看向主持,道:“主持大师,鄙人听闻贵寺这只红嘴绿鹦哥不止会说话,还会唱歌,念诗,念佛经,可是如此?”

主持单掌行了个佛礼后,道:“这位施主所言不差,只是有一点错了,这只红嘴绿鹦哥并非本寺所有,乃是一位友人寄放在本寺的。”

听到这里,大部分人又有些失望,这鹦鹉会说话又有何稀奇,会念一两句诗和佛经,也并非什么难事。

宣平伯接着道:“鄙人还曾听闻安王爷曾经数次造访贵寺想让主持大师割爱,大师却不曾应允。”

一听到安王爷,众人的兴致又来了,包括皇帝,都对这鹦鹉产生了几分兴趣。

安王爷可是王都有名的“三痴”,一痴花二痴鸟三痴蟋蟀,说起养花遛鸟,安王认第二,别人就不敢自称第一。既然安王对这鹦鹉如此倾心,那这只鹦鹉的才艺应该不是普通的鹦鹉学嘴,必然是有其特别之处。

而这位主持大师竟然连皇帝的皇叔安王都敢拒绝,倒是有几分清高。

一时间,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达官贵人看着主持的眼神多了几分敬重。

主持单掌行了个佛礼后,对宣平伯道:“这位施主,安王爷确实数次莅临本寺,只是这‘割爱'两字却是不妥,这只红嘴绿鹦哥并非本寺所有,又何来‘割爱'一说呢?”

主持反复强调那只鹦鹉并非是灵修寺所有,但宣平伯根本不以为意,难道说那只鹦鹉真的入了皇帝的眼,还有谁敢拒绝皇帝不成?

就在这时,一个小内侍突然匆匆地跑了过来,行礼道:“参见皇上、皇后、太后,安王爷来了。”

安王爷?!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没一会儿,就听到后方传来安王爷熟悉的声音:“释心!释心,我又找你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释心正是主持大师的法号。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只见一个六十来岁、一袭锦袍的清瘦老者快步朝这边跑来,老者看到皇帝他们有些惊讶,甚至没行礼,随口道:“皇帝侄儿,还有皇嫂,你们也在啊。”

他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对着皇帝道:“皇帝侄儿,你不会也是来跟我抢小翠的吧?”

虽然他说得没头没尾,但是在场的人都猜到“小翠”大概就是那只红嘴绿鹦哥,大概也只有一向闲云野鹤的安王敢用如此散漫的语气对皇帝说话了。

皇帝脸上没有一丝愠色,倒是笑意更浓,道:“皇叔放心,朕不会与你抢小翠的。”

安王显然松了口气,转头又对主持大师道:“释心,我已经是五顾茅庐了,诚意该够了吧。就算你不肯把小翠交给我,也别拦着我见小翠一面啊!你这分明是棒打鸳鸯,怕小翠心甘情愿跟我走是不是!”

若非在众人都知道小翠是一只鹦鹉,而非一个女子,几乎要以为他们是在看一个戏本,安王与小翠乃是一对被主持强硬拆散的有情人。

其他人都已经是忍俊不禁,南宫玥差点没笑出来,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忍着笑。安王爷还是那么有趣。

傅云雁上前几步,笑眯眯地对安王爷道:“舅公,我听说你的小翠既会说话,又会唱歌,念诗,念佛经,那可这真厉害啊!”

我的小翠……安王听傅云雁这么一说,真是觉得舒心极了,忙不迭颔首道:“六娘啊,那是,我的小翠可是一个大大的美人,我游走江湖多年,也算是见过不少美人,也唯有小翠让我一见钟情……”

眼看着安王越说越不着调了,皇帝失笑道:“听皇叔这么一说,朕亦想一见小翠尊容了。主持大师,不知可否?”

这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开口要见一只鹦鹉,主持如何能拒绝。

安王一见主持松口,双眼闪闪发光,投以皇帝感激的眼神,心道:他这个皇帝侄儿可真是好啊。

之后,主持吩咐了一个小沙弥一句后,便带着皇帝等人去了偏殿旁的一个庭院。

皇帝才刚在一张石桌旁坐下,小沙弥就拎着一个木质鸟架来了,这只绿鹦鹉可说是千呼万唤始出来,一时间倒是吸引了不少眼球。

只见它鲜红的嘴交叉着,似红玉;一身绿羽油光发亮,如翡翠;乌黑的眼眸透亮,像黑珍珠,这只鹦鹉的品相确实是上品。

安王迫不及待地从小沙弥手中接过鸟架,两眼灼灼地说道:“小翠,我可终于又见到你了。”

鹦鹉拍了拍翅膀,在鸟架上动了动,发出清脆的声音:“我是叶子!我是叶子!”

它的发音居然还挺标准的,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个童子在说话。

“叶子哪有小翠好听!”

安王振振有词道,可是鹦鹉根本不理会他,径自念起佛经来:

“佛曰: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佛曰:人有二十难:贫穷布施难,豪贵学道难。弃命必死难,得睹佛经难。生值佛世难,忍色忍欲难。见好不求难,被辱不瞋难。有劫不临难,触事无心难。广学博究难,除灭我慢难。不轻未学难,心行平等难……”

念到后来,连太后都若有所动,这只鹦鹉竟然能把佛经如此完整地念出来,那倒委实是不易了。

安王警觉地朝太后看了一眼,随性地对着皇帝挥了挥手道:“皇帝侄儿,反正你也见过小翠了,我先去和小翠叙旧,你们在这里慢慢逛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拿着鸟架一溜烟地跑了,小沙弥忙叫着安王爷追了上去。

留下众人在庭院中静悄悄的,众人都是觉得好笑极了,连皇帝都是感慨地笑道:“皇叔还真是童心未泯。”

皇帝一笑置之,自然也没人去斥责安王君前失仪。

这鹦鹉算是赏完了,皇帝正要起身,就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翩翩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身旁还跟着百越使臣阿答赤。

“大裕皇帝陛下,”摆衣优雅地行礼道,“适才摆衣得见大裕神鸟,甚为赞叹。今日摆衣与阿答赤大人正巧也带来吾百越的圣鸟,希望献给大裕皇帝陛下。”

正巧?四周的众人一听,都是似笑非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不会相信这真的是什么巧合,出来礼佛还随身带着鸟笼?

这些百越人还真是有心了,想必是早打听到这灵修寺有只红嘴绿鹦哥,便故意选这个机会来献鸟,讨好皇帝。

“那朕倒要见识一下百越圣鸟。”皇帝淡淡道。

闻言,阿答赤拉开了套在鸟笼外面的布套,只见黑色的布套下是一个精钢鸟笼,其中有一只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鸟。

皇帝一看,却是眼前一亮,只见那鸟儿全身的羽毛乃是炫丽的彩色,红、黄、粉红、翠绿……各种各样的颜色,如彩虹般交织在一起,仿佛不像是凡间之鸟,而是那传说中七色神鸟一般。

见众人看得目不转睛,摆衣自信地笑了:“大裕皇帝陛下,此鸟乃百越象征长寿的圣鸟七色鸟,亦称长寿鸟,最长寿的可活过数百岁,在百越亦不超出十只!”

这自古的皇帝都想要万寿无疆,所以才会有那句“皇帝万万岁”,皇帝也不能免俗,一听此七色鸟代表长寿,龙颜大悦。

“好一个长寿鸟。”皇帝大笑道,“呈上来给朕看看!”

刘公公接过阿答赤献过的七色鸟,呈送到皇帝手边,皇帝随意地逗弄了几下,发现这七色鸟不止是长相不错,还不怕人,甚至还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皇帝的指腹。

宣平伯见状,立刻拱手道:“皇上神灵明圣,圣鸟亦臣服于皇上!”

其他几位近臣也顺势说了一些奉承话,惹得皇帝龙颜大悦,下方献鸟的摆衣和阿答赤低眉顺眼地垂手肃立,一直到退下后,才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之后,众人便在主持的带领下,继续在寺内闲逛,七座灵塔、翠竹林、藏经阁……当太后得知这灵修寺的藏经阁中还收藏着本朝一位知名的高僧手书的金刚经时,虔诚地在藏经阁的顶楼流连了许久。

太后在翻阅佛经,几位姑娘便在藏经阁外等候,这个藏经阁外有诸多碑刻,大部分碑刻都是由寺内的历代高僧、或者云游到此的僧人所刻,但其中也混了一些名家之作,倒是引得不少人驻足观赏、品鉴。

南宫玥、傅云鹤和原玉怡在一块斑驳的石碑前停下了脚步,这碑刻虽非出自名家,却是犀利刚劲,宽博朴厚,笔法多变,让三个姑娘看得啧啧称奇。

“世子妃,县主,傅六姑娘。”

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自她们身后传来,回头就见到皇后身边的陈公公笑着向他们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内侍,手中捧着一个匣子。

“刘公公。”

三个姑娘向他微微颌着,陈公公笑容满面地说道:“皇后娘娘命咱家给三位送东西过来了。”

他说着,那个小内侍走上前一步,打开了手中的匣子,一股特别的幽香便从匣子中飘了出来,清雅舒心,与众不同。只见匣子中放了三个精致小巧的香囊,一粉一蓝一红。

原玉怡的鼻端动了动,惊叹之声差点脱口而出。

“好香。”原玉怡陶醉地说着,“这是舅母赏给我们的吗?”

陈公公乐呵呵地说道:“是啊,县主,皇后娘娘特意命咱家拿来的。”

三人之中,南宫玥的品衔最高,自然是她先取。她从顺如流的拿起了一个粉红的香囊,香囊上绣着一朵众人都前所未见的绚丽花朵,绣工精细,颜色鲜红绚丽,胜似火焰,有种张扬妖艳的美感。

原玉怡和傅云雁跟着分别取了一蓝一红两个香囊。

南宫玥拿起香囊放在鼻尖嗅了嗅,一股沁人脾肺的香味立刻涌入鼻腔,令人神清气爽。

这个香味她还是第一次闻到,她虽然精通医术,可这世上的奇花异草数不胜数,没有见过也是寻常……

“这个香味不错。”原玉怡很是喜欢地说道,“陈公公,这是谁进献给舅母的?”

南宫玥也很好奇,毕竟皇后伴太后来进香,自然不可能会随身带着用来赏赐的香囊,多半是哪位夫人为讨皇后欢心趁机进献给皇后的,皇后再拿来赏给她们。

“是百越的摆衣姑娘。”陈公公有问必答的说道,“据说是百越的一种名叫醉心花的奇花制成的,这醉心花离枝后不到一宿就会凋谢,但是将花瓣晒干,做成香囊后,花香便可几年不散。皇后娘娘说了,世子妃、县主和傅六姑娘年纪小,会喜欢这种香味,便特意让咱家来送于三位。”

当时还是摆衣特意提到说,在百越,年轻的姑娘都喜欢用这种香囊,皇后这才想起命他来赐给她们。不过,这种话,陈公公自然不会提的。

“烦劳公公替我们谢过皇后娘娘。”

三个姑娘一同谢了恩,陈公公这才带着小内侍离开。

傅云雁一脸古怪地说道:“百越人这是怎么了,一会儿送鸟,一会儿送香囊的。”

原玉怡思索着说道:“是想趁机讨好皇上吧。”

南宫玥没有说话,这香囊中的香味她虽然不识得,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害,但既然是摆衣送的,那么还是提防一些为好。她把香囊随手交给了百卉,低声吩咐百卉道:“一会儿你去悄悄处置掉。”她说得语调虽轻,但也瞒不过身旁的原玉怡和傅云雁,或者说,南宫玥根本就是故意说给两人听的。

御赐之物当然不能随意处置,不过,这是百越人送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原玉怡和傅云雁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也心里有数了。

“阿玥。”

说话间,一个明朗的声音传入了南宫玥的耳中,傅云雁和原玉怡调侃地看了她一眼,皆是笑眯眯的样子。

萧奕向她们走了过来,傅云雁和原玉怡向他福了福身后,很识趣地携手去看另一块碑刻。

南宫玥眉眼弯弯地说道:“你这是溜出来的?”

“里面太没意思了。”萧奕爽快地承认了,“我陪你逛逛。……待会儿我再悄悄溜回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帝后和太后还在里面看经书,萧奕看到那些经书就头大,干脆悄悄地溜出来,陪他的臭丫头。难得出来一趟,他才不要整天陪着皇帝呢!

南宫玥抿唇笑了起来,正要说话,就见萧奕忽然凑到她脖间用力嗅了嗅。

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南宫玥脸上一红,这家伙最近就爱逗她,但现在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呢,不说别的,原玉怡和傅云雁都还在前面呢。

南宫玥伸手就要推开他,这时,萧奕微微蹙眉道:“这味道……臭丫头,你换了香囊?”

南宫玥微微一怔,意识到他指的是新得的那香囊,便道:“是皇后赏的。”说着,便把来历告诉了萧奕,并乖乖说道,“我正要让百卉拿去处置掉呢。”

百越人的东西?

萧奕眉头蹙得更紧,对着百卉一伸手,百卉立刻识趣地把那个粉色的香囊交给了萧奕。

萧奕似笑非笑地把那香囊把玩了一下,甚至也没嗅上一嗅,就突然将之投掷而出。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南宫玥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香囊已经飞入寺庙东南侧的小树林中,眨眼便成了一个黑点,然后不见踪影……

萧奕拭了拭手,说道:“看,这就行了。”

还真是他的脾气。南宫玥丝毫不在意,反而笑了起来,大大夸奖了一番。

萧奕被夸得眉开眼笑,牵住了她的手,说道:“我们逛逛去。”

两人手牵着手走在碑林中,南宫玥不由又想起了那个香囊,笑着说道:“阿奕,近日的和谈你是不是又给他们瞧脸色了?瞧瞧,就连进个佛,他们都忙着要讨好帝后,又是送鸟,又是送香囊的。”

“想和谈可没这么容易。”萧奕在南宫玥的面前自然没有丝毫的保留,“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们,我们南疆屈死的百姓该向谁说理去呢。”他耸耸肩说道,“每次那些蛮子,想打大裕就打,想和谈就和谈,皇上他还真是不计较。照我说,就应该狠狠得打,打得他们彻底服帖了为止。那些蛮子可不讲什么盟约,只有血债血偿,让他们痛了,才会学乖。”

萧奕的身上不可避免的升起一丝戾气,南宫玥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她知道,萧奕素来是不愿意和谈的,只是以他的立场,难以说出“拒绝”两个字,而她能做的,唯有陪着他,支持他。

萧奕扭头看着她,戾气瞬间散去,眉眼也舒展了开来。

两人十指交握,过了一会儿,萧奕说道:“百越人最近有些蹦跶得太欢了,我一会儿让人去查查他们到底想做什么……”那个香囊,总让他有些隐隐的不安,“还是得盯紧了才行。”

南宫玥同意地点了点头。

两人悠然地逛着碑林,萧奕眉眼含笑地听着南宫玥对一块块碑刻的品评,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嘴,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太美好了。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南宫玥好说歹说的把他赶了回去,自己则跑去和原玉怡他们会和。

不多时,帝后伴着太后从藏经阁里走了出来,几个姑娘随之回到了太后跟前,而在不远处的摆衣则一直看着南宫玥的方向,蓝眸中闪过了一丝得意的光芒……

第319章-识破

午膳后,太后去了一间厢房内歇息,她毕竟年纪大了,眉宇间掩不住的疲倦。

南宫玥、原玉怡和傅云雁在厢房里陪着太后说了几句话,云城便打发她们几个年轻姑娘自己四处玩去。

三个姑娘一出院子,就见原令柏在不远处对着她们招了招手,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你们可总算来了!”她们要是再不出来,他就要使人去叫她们了。

原令柏带着三人熟练地在寺中穿梭,最后来到了西北角的一个僻静的水阁,这水阁倚着一个小小的池塘而建,此刻荷花已经凋谢,池塘里看来荒凉惨淡。

南宫玥三人随着原令柏上了水阁的二楼后,就见萧奕倚在窗口对着他们招了招手。

“他们来了吗?”原令柏急急地问。

萧奕漫不经心地道:“放心,还没呢!”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蹬蹬蹬”地上楼,竹子很快出现在楼梯口道:“来了!来了!”

其实不用竹子禀告,从他们的角度已经能看到不远处小径的尽头出现了两个少年,一靛一青,正是傅云鹤和简昀宣。

两个少年均是人中龙凤,只是这么信步走来,衣衫飘拂,就如同一幅画一般。

两人渐行渐近,傅云鹤突然在池塘边停下,朗声道:“简兄,小弟听闻简兄剑术不凡,师承陕西的剑术大师云不凡,不知对否?”

简昀宣淡淡一笑,谦虚道:“傅兄,小弟虽然学了几年剑,却也只是强身健体而已。”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腼腆,“说来小弟习剑还是因为幼时体弱,被人称为简三姑娘,这才决心练武。”

他如此自曝其短,让听者不由觉得亲近了许多。

傅云鹤笑眯眯地看着他,朗声道:“简兄,你就别谦虚了。小弟自认剑术有小成,今日倒想与简兄讨教一番。”说着他已经“刷”地从腰带间抽出了一把软剑,在阳光下,剑尖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简昀宣俊脸僵了一瞬,但很快就含笑道:“傅兄,佛门之地忌刀剑利器……”

他话没说完,傅云鹤已经从善如流地收起了软剑,“简兄说得有理。”却又地上捡起了两根树枝,把其中一根随手扔给了简昀宣。

简昀宣反射性地接住了树枝,“且慢……”他才说了两个字,傅云鹤手指的树枝已经朝他直刺而来,快如闪电,他下意识地反手一挡。

接下来,两个少年一来一回地交起手来,这树枝对树枝没有剑与剑的铮铮碰撞声和四溅的火花,也因此少了几分肃杀之气。

两人的身躯轻盈灵活,出手似疾风骤雨,转瞬便对了好几个来回,看来是势均力敌……明显可以看出傅云鹤咄咄逼人地步步紧逼,而那简昀宣以防守为主,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他退到了池塘边,再半步,他就要落入水中了。

他眸光闪烁了一下,只是一瞬的迟疑,傅云鹤手中的树枝已经刺向他的喉咙,在距离不到一个指头的地方停下。

傅云鹤似笑非笑地看着简昀宣,停顿了片刻,才懒洋洋地收起树枝,抱拳道:“得罪了。”

简昀宣扔掉了树枝,拂了拂衣袖,优雅而从容,也是抱拳,“傅兄剑术不凡,小弟佩服。”

傅云鹤得意地一笑,道:“简兄也算不错了,虽然比我差了那么一点……”

两人谈笑着渐渐远去,水阁中的众人表情各异。确信简昀宣走得足够远以后,傅云雁这才出声道:“看来倒是一个谦谦君子。”语气中有一丝赞赏。

南宫玥却是微微蹙眉,朝原玉怡看去,“怡姐姐,你怎么看?”

原玉怡眉宇间有一丝凝重,一丝不确定,好一会儿才迟疑地说道:“他的脾气未免也太好了一点……”在她看来,鹤表哥刚才的举动都是极为不讲理的,可是这简昀宣却没露出一丝不悦,从头到尾都是从容淡然。

“他想必很能忍……”南宫玥也是若有所思。简昀宣乃是章敬侯府嫡出,父亲是陕西总督,已经是封疆大吏了,简昀宣绝对算得上天之骄子,不说王都,在陕西恐怕是没人敢与他叫板。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还是习武的少年,竟像是没有一丝血性,天性擅长隐忍一般。

就像萧奕说的“人无完人”,即便是现在看来温文儒雅的官语白,也曾有过年少时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时刻。……看来还是很有必要派人去陕西好好调查一下这位简三公子。

原玉怡忽然想到了什么,突兀地说了一句:“我记得他之前穿的不是这一身吧?”

她这么一说,南宫玥和傅云雁对看了一眼,也想了起来,这位简三公子上午穿得是一身蓝袍,可是刚才却变成了一袭青袍了。

傅云雁不知道是赞叹还是感慨地看着原玉怡,觉得她对衣着打扮什么的还真是太敏感了。

萧奕似笑非笑道:“今天用素斋时,一个送茶的小沙弥不小心把热茶泼在了他身上,弄脏了他原来那身衣袍。”

原令柏在一旁补充道:“声明一下,这件事跟我们无关,纯粹是巧合。”

那之前,他们曾经要一个婢女故意去撞了简昀宣,但简昀宣目不斜视,以致他们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原令柏的脑海中不由浮现了午膳时的那一幕,那个小沙弥弄脏了简昀宣衣裳自然是忙不迭地赔不是,还直觉地用衣袖去帮其擦拭。

从头到尾,简昀宣的态度都是极好,君子如玉,宽容大度地原谅了小沙弥。

只是当他起身去换衣裳时,原令柏突然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在刚才小沙弥擦拭的地方弹了弹,优雅地离去。

对方的动作看似随意,却一瞬间给了原令柏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萧奕比了一个手掌道:“我们试探了他五次,他的表现还真是无懈可击。”仿佛是在应对一场考试一样。

水阁中,静默了好一会儿。

原令柏沉声道:“我还是想办法劝母亲把相看的事再拖一拖吧……”现在的理由恐怕不一定能说服云城放弃这门亲事,还是得细细调查一下这个简昀宣才行。

他一向嬉笑的脸庞上有着少见的凝重,这毕竟关乎到他唯一的妹妹的终身幸福,那可是一点也马虎不得。

原玉怡默默地看了众人一圈,眼看着大家都为她的亲事所忙碌忧心,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有兄如此,有友如此,何其幸也!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何方,但是有了他们,自己怎么也会过得好吧!

她嘴角勾出一抹浅笑,笑吟吟地一手挽起傅云雁,另一手挽起南宫玥,拉着两人陪她逛灵修寺去了。难得出来玩,总不能让一个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交集的人就败了这一天的兴致吧。

这一日,直到太阳西斜,皇帝的御驾才离开灵修寺。

回到应兰行宫后,太后疲倦不堪,打发随行的女眷都各自回去休息,可是皇上却还是精神不错,拉着几个近臣一同用了晚膳,因此等萧奕回到静月斋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

前院里静悄悄的,那些丫鬟婆子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一走进屋,画眉上前行礼,禀告道:“世子爷,世子妃说要趁着晚上阴凉,去后院采桂花。”

采桂花?萧奕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立刻转身又出去了,绕过屋子往后院行去。

还未见其人,已闻其声,一阵阵清脆的笑声伴着一股怡人的清香自后院而来。

这个笑声他再熟悉不过,更不会认错,是他的臭丫头!

萧奕加快脚步,绕过屋子,前面便是豁然开朗,静月斋的后院里种了好几棵金桂,此刻,银色的月光轻柔地洒在庭院中,照得那一簇簇金灿灿的桂花像是在发光似的,芳香扑鼻,整个后院都沐浴在那甜丝丝的香气中。

百卉、百合各自拿着一根竹竿晃动着桂花树的枝头,金色的桂花“簌簌簌”地洒落下来,洋洋洒洒,仿佛下了一场桂花雨。

月光下,无数金灿灿的花瓣中,一个身穿嫩黄色衣裙的少女伸展双臂,一边欢笑,一边旋转着翩翩起舞,裙袂翻飞如蝶舞,一朵朵桂花落在她的鬓发间,脸颊上,衣裙中……萧奕随意地靠着一旁的树干上,几乎有些看呆了。

起舞中的少女似乎察觉了什么,停了下来,然后朝他的方向看来,露出更为璀璨的笑容:“阿奕,你回来了。”

萧奕不由也跟着笑了,大步走向南宫玥。

百卉和百合也看到了萧奕的到来,暂时收起了竹竿。

萧奕走到南宫玥跟前,温柔地替她拈起一片沾在发顶的金色花瓣,含笑问道:“你不是来采桂花吗?”语调中带着一丝调侃。

南宫玥眼中闪过一丝尴尬,若无其事地说道:“是啊,我答应怡表姐和六娘她们给她们酿桂花酒。”

桂花酒?萧奕眼睛一亮,以后选个日子,和臭丫头一起小酌点桂花酒,弹个小曲,跳个舞什么的……也挺趣致的。

萧奕自告奋勇地说道:“阿玥,我来帮你吧。我爬到树上帮你摇桂花。”

百合在一旁默默地心道:就算没你世子爷出手,我和表姐也会爬树的。

南宫玥摇了摇头:“这几棵桂花树的枝干太细,恐怕你一爬上去,树枝就要折断了。”

萧奕的面色僵了一瞬,瞥了不远处的那几棵桂花树一眼,发现南宫玥说得还真没错,但他眼珠一转,很快又有了主意,笑眯眯地说道:“那还不简单吗?”

就在这时,鹊儿带着两个小丫鬟急匆匆地朝这边跑来了,兴冲冲地说道:“世子妃,我把伞取来了。”她一看萧奕也在,忙屈膝行礼。

萧奕看着鹊儿和两个丫鬟臂弯捧的几把纸伞,剑眉一挑,下意识地看了看天空。

南宫玥似乎看出他的疑惑,抿唇笑了起来,故意卖关子道:“你待会就知道了!”

萧奕走到一棵桂花树前,然后撩起衣袍,猛地侧身往树干一踢,树干便猛烈地震动了起来,就像在风雨中瑟瑟发抖一般,“簌簌簌”地下了比之前还要浓密数倍的花瓣雨。

一旁的鹊儿她们见状,赶忙打开了伞,把伞柄朝上,以伞为“碗”把那纷纷扬扬落下的桂花瓣都盛到其中。

萧奕的做法略显粗暴,却简单有效。

不一会儿,丫鬟们已经用伞接了好几箩筐的桂花。

南宫玥看着差不多,忙喊停,可是萧奕却是有几分意犹未尽,兴致勃勃地看着南宫玥问道:“接下里该怎么做?”

“把桂花先拣挑一下,然后放到阴凉处风干一夜。”

于是,众人便转战堂屋,围在一起拣挑起花瓣来,挑出残花,去掉败叶,分离杂质……

南宫玥本来怕萧奕觉得无聊,没想到他居然耐着性子一直陪着她,一边挑拣,一边想一出是一出地说着:

“阿玥,想想桂花能做的东西还挺多的,除了酿桂花酒,还可以做桂花糖。”

“再给我做一个桂花荷包吧!”

“对了,还有桂花糕!”

“桂花茶!”

“……”

“差点忘了,还有糯米桂花莲藕。”

他源源不断地提出各种要求,南宫玥全都爽快应下,喜得萧奕眉飞色舞,一把抱住她就往脸上亲,丫鬟们赶紧识趣的避了出去,还替他们关上了门。最后南宫玥恼差成怒,抓起一把桂花朝他扔了过去……

第二日,萧奕刚用过早膳,朱兴就递来了南疆那边的信,于是,萧奕便与他一同去了书院。而南宫玥则跑去看了那些晾了一夜的桂花。

整个静月斋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金桂味。

南宫玥吩咐百卉、百合还有鹊儿她们准备了十来个酒坛和数十斤的冰糖。

接下来,那可是体力活了,百卉、百合准备了石臼,把那些冰糖都捣碎成粉末,将每斤桂花与四两糖末混合拌匀,再放入一个个酒坛中,仔细地将酒坛封闭起来,最后放到屋子里的阴凉处任其发酵两三天才能继续进行下一个步骤。

其间萧奕回来了一趟,说是要去官语白那里一趟,因着田禾递来的消息,他需要去与官语白商议一下。

几个姑娘一起忙活起来,不到一个时辰就搞定了。

南宫玥想着昨日萧奕缠着自己要吃桂花糕和糯米桂花莲藕,便大臂一挥道:“我们去小厨房!”

看来世子妃是想亲自下厨了,百合和鹊儿互看了一眼,心道:那她们可是有口福了。平日里世子妃下厨,便宜的不止是世子爷,连她们这些丫鬟也能沾点光。

几个丫鬟纷纷欢喜地应声,而这时,画眉却突然快步走来,禀告道:“世子妃,皇上派人过来传口谕。”闻言,百合的肩膀差点没垮下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先让人厅堂坐会儿,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今日本来不打算出门,南宫玥穿得很是随意,只是着了一身青色衣裙,刚才忙了好一会儿,这衣裙上也沾了些许的糖末。

画眉应了一声,前去回禀。

南宫玥利落地换了身衣裳,又挽了一个堕马髻,戴着粉色珠花,衬得她如玉的小脸分外晶莹。

拾缀好后,她便去了厅堂,只见一个长得眉目清秀、面白无须的小内侍正坐在厅堂左边的圈椅上饮茶,与他同来的还有两个陌生的侍卫,一见南宫玥过来了,那内侍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盅,起身行礼:“奴才见过世子妃。”

南宫玥抬了抬手,含笑道:“胡公公免礼。”这胡公公她倒是认得,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笔墨的。

胡公公是来传皇帝口喻的,急召她去福寿阁。

南宫玥第一个念头,便是为了太后中毒一事,心想:难道是皇帝找到了毒药的来源,让她去辨辨?

这么想着,南宫玥微微颌首,带着百卉、百合一同随胡公公去了。

而这个时候,萧奕正散漫的靠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把手上一个刻着虎纹的锡罐向官语白轻抛了过去,说道:“小白,我给你送了点好东西来。”

看似是抛,萧奕的手势极稳,锡罐一脱手就准确的落在了官语白的手上。

官语白打开罐子,一股浓郁的茶香便扑鼻而来,他微微一笑,道:“青饼普洱,应该是五十年的?”

众所周知,普洱茶越陈越香,这存放五十年的上好普洱茶饼是茶中黄金,不止是金贵,还罕见。

萧奕哈哈大笑地鼓掌道:“小白,有眼光!这是我特意让人从南疆捎来的,平日里喝了你不少好茶,今日一次性弥补你。”说着,他还故意看了小四一眼,仿佛在说,本世子知道你一直在心里埋汰本世子暴殄天物,浪费好茶。

小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何止是浪费好茶,还浪费好水呢!

看着两人用眼神无声地斗起嘴来,官语白嘴角微勾,淡淡的笑容如清冷的银月,道:“小四,去取我的茶具来,我和阿奕来试试这普洱。”

没一会儿,小四就捧着茶具回来了,面无表情地说道:“公子,那个百越圣女又来了。说是亲手做了些玫瑰饼送您尝尝,我已经打发掉了。”

官语白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倒是萧奕眉梢一挑,“‘又'?难道这南蛮圣女还总是过来不成?”

一提到那个圣女,小四冷冰冰的面上也现出了明显的不悦,说道:“每日都来。风雨无阻。”公子的脾气就是太好了,最好这个肆无忌惮的萧世子能替他们公子把人给打发了。

官语白并不在意,一派悠然地拿起铜制的小水壶,放到一旁的红泥小火炉上烧起水来。

萧奕一边等着他烹茶,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小白。你觉得哪位皇子和亲最佳?”

以皇帝的脾气,最后定会应下和亲,本来这和他没什么关系,但现在他却打算要推一把,反正等那个南蛮圣女和了亲后,自然就不会再纠缠官语白了。

“三皇子如何?”

“三皇子。”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随后相视一笑。

撇开其他一切不提,单纯从利益而言,五皇子年纪最小,暂时还看不出好赖。而余下的三位皇子,大皇子愚钝莽撞,二皇子善隐忍,近些年都不见其有大的动静,唯有三皇子韩凌赋蹦跶得最欢,因而以三皇子来和亲更能给这夺嫡之争增加一些变数,从而为萧奕换来更多的时间。

铜壶“咕噜噜”的冒着烟,官语白举止悠然的烹着茶,他的一举一动都不紧不慢,就如同幅画一样,很难想象,他也曾经鲜衣怒马,驰骋疆场。

官语白替萧奕斟了一杯茶,忽而唇角微扬着说道:“阿奕,你今日怎带起了香囊?”

“香囊?”萧奕一脸古怪,他又不是姑娘家,带什么香囊啊,就连臭丫头平日也只喜欢带些薄荷草之类的香囊。

官语白也觉得萧奕会带香囊着实有些古怪,但他确实闻到了一种陌生的香味。

萧奕抬起袖子闻了闻,经官语白这么一提,他倒也确实隐约闻到了一种气味,似有若无,非常的淡,而且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真奇怪……”萧奕嘀咕着,仔细回想会在哪里沾上这种味道,想着想着,他忽然神色一顿,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个香囊!”

官语白微微挑眉。

“昨日南蛮的圣女送了几个香囊给皇后,皇后就赐给了阿玥她们……”萧奕越说越有些不对劲,“不过,那香囊昨日就让我扔了,怎么还会有味道。”

官语白眼帘微垂,手指在案面上轻轻叩着,问道:“昨日还发生过什么与百越有关之事?”官语白昨日没有随驾,自然也不清楚发生过什么。

萧奕想也不想地说道:“鸟。南蛮子送了皇上一只鸟。”

官语白神色一凛,“什么鸟?”

“一只拳头大的鸟,羽毛是七彩的……”萧奕瞧出了官语白神色间的不妥,问道,“可是这花和香囊有什么问题?”

官语白不答反问道:“世子妃现在何处?”

“阿玥在静月斋里和丫鬟们酿桂花酒。”

“你赶紧回去。”官语白猛地站了起来说道,“若是有人说奉旨来宣召,千万不能让她去。”

官语白一举一动素来云淡风轻,似乎任何事都不能影响到他分毫,萧奕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想来定是事态紧急。萧奕的心揪了起来,他顾不上多问,直接翻窗向静月斋的方向奔去。

“小四。”官语白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吩咐道,“你跟过去瞧瞧。”

“公子……”

小四有些担心,但还是谨遵吩咐,紧跟而去。

约莫一盏茶后,小四匆匆回来,回禀道:“世子妃一柱香前被皇上口喻急召去了福寿阁,萧世子已经赶过去了。”

官语白本一直站着在等,此刻闻言,脸色一片煞白,他紧紧地抓住了胸口的衣襟,一瞬间,似乎连呼吸都快停滞了。

小四紧张地高喊,“公子!”

官语白的额头冷汗淋漓,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地说道:“百越之地有一种淫鸟,有着七色羽毛,袖珍大小,平日里从来不发出叫声,它最喜一种奇花,那花开一宿即败,凡接触到此花者,花香能在皮肤上停留三日,尤其在第二日最为浓烈。当此鸟闻到花香,就会发出悦耳鸣叫,那叫声惑人心智,令人生淫……无药可解。”

小四的脸色也随之微变,他赶紧扶住了官语白,忙道:“公子您别急,萧世子已经赶过去了。”

官语白气息紊乱,声音急促的说道:“你带两个人去……万不得已时可以便宜行事。”

小四神色一凛,公子的意思是若有万一,可以弑君以保住世子妃。

“是!”小四应声,匆匆而去。

官语白放在案上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缓缓地握拢成拳,脸上弥漫着一股难言的灰暗之色。

而此时,正在福寿阁的南宫玥也感到了有些不太对劲。

福寿阁是皇帝在应兰行宫时处理政事的所在,有一正殿两偏殿,在福寿阁外则是一个布置精巧的园中园,皇帝素来都是在正殿的书房里见她的,但现在,这胡公公却把她往园子的方向领。

而且,越走似乎越是偏僻,就连来往的侍卫和宫人都不知不觉的少了许多。

“胡公公。”南宫玥的脚步顿了一下,说道,“皇上此刻在何处?”

胡公公回过头来,恭敬地说道:“世子妃,皇上就在前面的嘉怡轩等您呢。”

这胡公公确实是皇帝身边的人没错,她见过也不止一两回了,是她太多疑了吗?

南宫玥故意放慢了步伐,缓步往前走去,在拐过了一个小径后,胡公公笑着停了下来说道:“世子妃,嘉怡轩就在前面了。皇上有要事与您商量,还请世子妃一人与奴才过去。”

南宫玥的目光在四周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皇后的鸾驾,也就是说皇后不在?皇上要单独见她?

自她年岁渐长,尤其是出嫁以后,皇帝就不会单独召见她,哪怕有时事关机密,不便让外人知晓,也会特意召来皇后陪着。

可今日……

事情越来越古怪,真得是皇帝有要事要召见她,还是……有人假传圣旨?!

想到“假传圣旨”,南宫玥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

这福寿阁乃是皇帝的居所,真会有人如此大胆的,故意把她引来这里?

胡公公催促着说道:“世子妃,快随奴才来吧,别让皇上久等了。”

“胡公公。”南宫玥忽然开口了,笑着说道,“上次皇上命我给太后制一个养生的方子,说是要寿辰之日献给太后呢。皇上可是为了此事特意宣我前来?”

“世子妃果然聪慧。”胡公公应声道,“太后寿辰就要到了,皇上可是急着呢。”

“原来是这样,胡公公你早说呢。不过……”南宫玥神色一凛,突然冷言道,“胡公公,你假传圣旨该当何罪!”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让胡公公的身体不由一僵,脸上露出了一丝恐慌,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让南宫玥清晰的捕捉到了。

两次试探,事实已经很明确了。

“世子妃,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胡公公板下脸来说道,“咱家是奉皇上口喻宣召您前来,您想抗旨不成。”

“本世子妃今日还就不去了。”南宫玥一甩衣袖,转身往外走去。

她的面上冷静,心里却是一片慌乱。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会有人假传圣旨,更不知道把她骗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可是现在不是思考的这些的时候,不管那些人的目的为何,她都必须尽快离开……

“世子妃!您抗旨不遵,该当何罪!”

南宫玥似笑非笑道:“那就请皇上出来亲自治本世子妃的罪吧。”

胡公公面上的慌乱又重了几分。

这里虽然偏静,可难免会有侍卫巡逻至此,更何况,皇上就在前面的嘉怡轩里,若是不小心惊动了圣驾,那主子的事可就完了!

幸而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带了两个侍卫出来,想来要制服这三个姑娘是轻而易举的,到时候再想办法完成主子的吩咐就是。

想到这里,胡公公干脆一不知二不休,喝令道:“拿下她!”

两个侍卫立刻向南宫玥围拢了过去,百合和百卉交换了一下眼神,分立在她两侧,敏捷地挡下了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