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与文毓男女有别,平日里也难有见面的时机,而宫宴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韩凌观与管路遥相视而笑,对这次的宫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三日后,宫宴如期举行,自新年朝贺以后,宫中已经好些时候没热闹过了,一时间,这场宫宴成为王都上下瞩目的焦点。

官语白身为这次宫宴的主角之一,自然是早早就出发前往皇宫。他在宫门前下了马车,一个小内侍亲热地上前引他进宫,就在这时,一车一马也到了宫门外,那匹高头大马上,一个身穿锦袍的异族男子看来高大威武,五官俊朗,轮廓鲜明,透着一种大裕人没有的异域风情,只是他的眉目间藏着一抹淡淡的阴霾。

此人正是百越大皇子、如今的大裕三驸马奎琅。

一见前方的官语白,奎琅顿时面露喜色,利落地飞身下马,随意地把缰绳丢给了随行的护卫。

“官侯爷!”奎琅操着一口还算流利的大裕话上前与官语白打招呼。

与此同时,后方的那辆朱轮车中,宫女小心翼翼地把三公主扶了下来。三公主尚是新妇,着一身大红色蹙金疏绣绡纱宫装,梳了个牡丹髻,头戴金灿灿的朝阳五凤挂珠钗,凤头衔着三串米粒大的珠子串成的流苏,看来雍容华贵,明艳动人。

她一下朱轮车,就直觉用目光寻找奎琅,却发现对方竟然没等她,而是往前与官语白说话去了。

三公主半垂眼帘,眼中闪过一抹恼怒,果然是南蛮子,即便是什么大皇子,也是不懂规矩之人,偏偏自己金枝玉叶,竟要下嫁给这等粗人……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应该是……

三公主眸色一暗,不敢再想下去。既然奎琅不理会她,她干脆就不等奎琅,直接上了辇车,命宫女引她进宫赴宴,反正到时候丢脸的也不会是她一个人。

辇车在奎琅和官语白身旁不疾不徐地驶过,但是奎琅根本瞟也没瞟三公主一眼,犹自向着官语白说道:“官侯爷,吾记得你们大裕有一句话说,相见即是有缘,既然遇上,吾与侯爷一道走如何?”

官语白含笑应下,神态如常,让奎琅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思。

两人在小内侍的引领下,坐上了辇车。

辇车驶过宫门,奎琅热络地问道:“官侯爷明日一早就要出发前往南疆了吧?”他力图镇定,但事关他的复辟大业,语气中不免透出一丝急切。

官语白淡淡应道:“回三驸马,正是。”

奎琅的面色僵了一瞬,以官语白的机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用意,却在故意装糊涂。换作从前,奎琅只想斥一句“给脸不要脸”,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奎琅不可能单单去指望韩凌赋,此役的关键在于官语白!

他现在是伤了羽翼的老鹰,也只能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了。

奎琅半垂眼帘,掩饰住了眼中一抹阴鸷。

然而,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没有逃过官语白的眼睛。

奎琅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知侯府到了南疆后有何打算?”

“三驸马。”官语白淡淡一笑,说道,“您是想知大裕何时会与百越正式开战。”

方才官语白的敷衍让奎琅不快,而现在,他如此直截了当,更是让奎琅震惊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准备好了的一肚子话居然一句也用不上了。

倒是官语白淡雅如斯,就连声音也没有多大起伏,说道:“不知三驸马是希望大裕大获全胜,还是……与努哈尔两败俱伤?”

奎琅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再也不装腔作势,说道:“侯爷是何意?”

官语白笑而不语。

奎琅沉默了下来,官语白也不着急,悠然看着窗外。

辇车慢慢地往前行着,五步一座楼,十步一个阁,右边一条鹅卵石小径通向不远处的御花园。

曲径通幽处,御园花木深。

终于,奎琅开口了,打破了平静,“侯爷,吾希望吾能重归故土……”

官语白转头看向他,微笑道:“那三驸马要如何让官某知道您的诚意呢?”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案几,说道:“……于官某而言,和百越一战是一个好机会。”

官语白似是点到为止,却是让奎琅想得更多了。

官语白此人,奎琅在百越时就已是如雷贯耳。

他才重回王都几年,就已经稳稳地进入了大裕的权力中心,但是,以他的年纪,他的身份,要想更进一步,却是很难了。想来这次在和百越,不,在和努哈尔的这一战上,官语白这是想要趁机立功了?!所以才会来笼络自己,毕竟自己对百越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这么想着,奎琅放心了。

他就知道官语白并不是真得淡泊名利,这样就最好!

奎琅自以为是猜中了官语白的心思,这时也不再掩饰什么,直言道:“侯爷想让吾做什么?”

官语白嘴角噙着一抹浅淡而清雅的笑容,似水眼眸清亮无比,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应了“君子如玉”这个词。

……

此时,三公主已经下了辇车,在宫女的引领下,沿着一条鹅卵石小径往前走。

她心事重重,所以时不时地恍神,直到自己的贴身宫女突然厉声对着引路的粉衣宫女质问道:“站住!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三公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领到了皇宫西北方的宁福宫西花园外,这个花园位置有些偏僻,景致也不如宫中的其他三个花园,平日里少有人来,宫宴自然不会摆在这里。

三公主微微眯眼,锐利的眸光也朝那粉衣宫女射去,斥道:“你好大的胆子!把本宫引来此地,有何阴谋!?”

粉衣宫女福了福身,恭敬地说道:“有人想与公主殿下叙旧,还请殿下进园……”

“放肆!”三公主愤怒地甩袖,“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命令本宫!”

三公主正要离去,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表妹……”

这声“表妹”对三公主而言实在是太过熟悉了,让她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震,缓缓地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斯文俊俏的少年自前方的一座假山后走出,他穿了一身宝蓝色提方格纹阔袖滚回字纹锦袍,腰中系暗银嵌玉厚锦带,颀长的身材看来坚韧挺拔。

此时,夕阳的余晖暖洋洋地洒在少年宝蓝色的锦袍上,让颜色越发鲜亮明快,他的半边身子却还在假山的阴影中,明与暗、光与影交织在一起,衬得少年散发出一种神秘的气质。

少年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三公主,也没有继续靠近。

“毓表哥……”三公主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那……不正是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吗?

难道说,是文毓买通了那个宫女故意引自己至此?!

难道说文毓他……

三公主心中激动不已,她想要靠近文毓,可才迈出一步,又迟疑了。

如今她已经是罗敷有夫,就算是他对她有意,又能如何呢?!谁让她偏偏生为皇家公主,注定要为父皇、为大裕而牺牲……

事到如今,米已成炊,就算是郎有情妾有意,那又如何呢?!

三公主泪眼婆娑地看着文毓,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然后转身打算毅然离去,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文毓不知何时大步走了过来,牢牢地握住了三公主的手腕。

三公主只觉得对方温暖干燥的掌心贴着自己的肌肤,那种肌肤相亲的感觉不由得让她心跳加快了一拍。

“毓表哥,你……”三公主睁着一双雾蒙蒙的双眸,迎上文毓灼热明亮的双眸,两人深情地对望着,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滞。这一刻,三公主早就忘了周边的其他人。

“霁雨!”文毓缓缓地唤着三公主的名字,让三公主不由芳心一颤。

原来,她的毓表哥心里真的是有她的!

“都怪我!一切都怪我!”文毓深如夜海的瞳仁中也闪烁着泪光,自责不已,“我一直觉得我配不上你,霁雨。没想到一时的挣扎、迟疑,皇上竟然就给你赐婚了!”

三公主拿出一方玫红色的绢帕拭去眼角的泪花,幽幽叹息道:“毓表哥,今日能知道你的心意,我也就满足了……”她就知道当初毓表哥对萧霏会如此和善,只是因为感激镇南王世子妃救命之恩才爱屋及乌,早知如此,她应该早早对毓表哥表明心意才是……

晚了,如今一切都晚了!

“还不晚!”文毓仿佛看出了三公主的心思,微微拔高嗓门,双手更是紧紧地握住了三公主的柔荑,“霁雨,我们还有机会的!”

怎么可能呢?!三公主双目微瞠地看着文毓。这门亲事可是父皇赐婚,事关大裕、百越两国的百年好合,以父皇的性子,就算是她去死,也不可能动摇!

这些日子以来,三公主心里一直矛盾极了。一方面不希望奎琅复辟,因为一旦如此,她就可能要随着奎琅去南蛮百越,而另一方面她又希望奎琅能复辟,因为唯有如此,她才不会成为大裕的一粒弃子……

但无论结局是哪个,她这辈子也已经看不到什么希望了!

“毓表哥,”三公主闭了闭眼,无力地说道,“父皇的决定连我都反抗不了,你又有什么办法……”只能认命而已。

“霁雨,你听我说!”文毓一手微微挑起三公主的下巴,正色道,“天无绝人之路,事在人为。前朝不是就有和亲公主归国,另觅良缘……”

三公主眉眼一动,若有所思地文毓看去,道:“毓表哥,你……你是说前朝的水浣公主……”

一百多年前,前朝的水浣公主和亲下嫁古羌部落首领,却在新婚之日一举诛杀了古羌部落首领……而在同一日,送亲的水浣公主的胞兄和黎大将军趁机灭了古羌部落。

古羌部落既已灭,水浣公主自当归国,最后同自己的心上人黎大将军喜结了良缘。而水浣公主的胞兄一年后荣登帝位,水浣公主同驸马二人夫妻恩爱,尊贵荣华一生。

三公主眼中闪现一丝希望的火花,但随即又熄灭了。

千百年来无数公主和亲蛮夷,也就出了那么一个水浣公主,再说,水浣公主有其胞兄为其做主,而自己什么也没有?!就算是大皇兄,也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一颗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罢了!

“霁雨,你有我呢!”文毓温柔地将三公主搂入怀中,轻柔地抚摸着她秀丽的乌发,声音中含情脉脉,“你别担心!有我呢!事在人为,我们还有时间慢慢筹谋的。我会努力的,为了我们的未来……”

三公主原本还有些僵硬的身体随着文毓温柔的呢喃,渐渐放松了下来,心随之落下。

没错,毓表兄说得没错,他们还有时间,就算镇南王想要打下百越,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既然表哥愿意为他们的将来而努力,那么自己也不能认命!

“毓表哥,”三公主在他的怀抱中抬起螓首,一脸正色道,“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会忍耐的!”

文毓温柔地笑了,那看似柔情似水的眼眸中藏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自得。

片刻后,他放开了三公主,柔声又道:“霁雨,你该走了,再留下去,我怕有人生疑。”

三公主依依不舍地看着文毓,点了点头。

刚才领路的粉衣宫女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三公主跟着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三公主的贴身宫女跟在她后方,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心想:公主殿下这是在玩火啊!……可是殿下都和亲南蛮的落魄皇子,最差也不过如此……

就在宫女复杂的心思中,几人到了太平殿,殿中宾客已经到了七七八八,奎琅和官语白早已在各自的席位就坐。

粉衣宫女把三公主引至奎琅的身旁,奎琅此刻心情正好,只随意地瞥了三公主一眼,以为她刚才应该是去给皇后或者李嫔请安,懒得多问。

三公主暗暗松了一口气,不一会儿,文毓也在一名小内侍的引领下进了太平殿中。

三公主忍不住朝他看去,见他对自己微微一笑,心中甜如蜜,羞赧地半垂首。

文毓继续往前走去,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目光在对上韩凌观时,快速地眨了两下眼,意思是,成了。

韩凌观若无其事地拿起了案几上的一杯水酒,对着文毓转了转酒杯,然后含笑地一口饮尽,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他就知道,女人啊,最容易哄了!

文毓才刚坐下,小内侍的唱报声就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皇帝和皇后在百官恭敬的目光中升了御座,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皇帝坐下后,一手搭在龙头扶手上,一手随意地抬了抬,道:“免礼!众卿都坐下吧!”

待众臣又落座后,皇帝执起一杯水酒,目光朝殿中扫视了一圈,道:“官爱卿何在?”

官语白站起身来,俯首作揖:“臣在。”

皇帝朗声继续道:“爱卿明日就要启程前往南疆,朕今日设宴为爱卿送行,望爱卿一路顺风,早日襄助镇南王匡扶百越纲常,救百越百姓于水火之中!”

官语白恭声说道:“多谢皇上信赖,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恩!”声音清然如风。

皇帝大笑了几声,让官语白坐下,然后高举酒杯又道:“众卿一起举杯敬官爱卿!”

众臣自是纷纷举杯,待皇帝先举杯一饮,其他人这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接下来便是一阵杯酒共筹,乐士在刘公公的示意下奏响悠扬的乐声,然后一群着一色翠色衣裙的舞姬衣袖翩翩地进入大殿,舞姿曼妙轻盈,令殿中的气氛热闹不已,百官不时交头接耳地低语着,闲聊赏舞。

这一日,直到月上柳梢头,宫宴才结束,掩不住醉酒熏意的百官纷纷散去,各回各府。

第二日一早,天才刚露出鱼肚白,官语白率一千精兵,从王都出发,去往南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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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9章-所图

烈日当头,好像一个大火炉一样炙烤着大地。

天气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可即便如此,骆越城的城门口依旧人来人往,城外的茶铺人流络绎不绝。

“这位妹子,你家孩子可是发热了?”一个帮工的青衣妇人从叶依俐手里接过一杯凉茶,递给了一个衣裙上满是补丁的少妇。

少妇的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男童,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嘴唇发白,一看就是病了。

“我家小宝昨晚开始就发烧了,越烧越厉害,我抱他来骆越城看大夫……”少妇被烈日晒得红彤彤的脸颊上写满了担忧,小心翼翼的喂怀里的男童喝了些凉茶,心里是愁极了,家里一共只拿得出一吊钱,也不知道够不够看病。

青衣妇人一击掌道:“妹子,你这可来对了,赶紧快带孩子去陆家医馆吧!进了城后沿着北里街一直往前走给一里路就是陆家医馆了……”

少妇一脸疑惑地看着她,青衣妇人忙把陆家医馆奉世子妃之命免费给发热的孩子治病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少妇犹有些不敢相信,眨了眨眼,问:“大姐,您说的都是真的?”竟然有这样的好事?

“当然是真的。那告示就贴在城门后的告示栏上呢!”青衣妇人指了指城门的方向道,“妹子,小孩子发热可大可小,你赶紧带孩子去医馆吧。”

“多谢大姐!多谢大姐!”那少妇抱起孩子站起身来,不停地俯身谢过,然后就离开茶铺,步履匆匆地走了。

青衣妇人目送对方的背影进城,跟着就把刚才给少妇喝过凉茶的青瓷碗单独放入了一个盛满艾草水的铜盆里,自己又去一边细细地用艾草洗手洗脸。

之后,青衣妇人又打了一盆艾草水,正想招呼叶依俐,就看到茶铺外有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笑道:“叶姑娘,你哥哥来了!”

哥哥……叶依俐赶忙朝茶铺外看去,果然,哥哥叶胤铭正在茶铺外含笑地看着她,虽然只是着一身简单的青色衣袍,却是玉树临风。

叶依俐忙快步迎了上去,惊喜地说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叶胤铭微微一笑,温声道:“我刚办完差事,就想干脆过来接你一起回家。”

叶依俐还没说话,茶铺里管事的那丰腴妇人又笑道:“叶姑娘,既然你哥哥来接你,你就先回去吧。反正时辰也差不多了。”

叶依俐谢过对方,又解下围裙,正打算离开,就听刚才那个青衣妇人又道:“叶姑娘,你先过来用艾草水洗洗脸、洗洗手再走吧。”

叶依俐秀美的脸庞上僵硬了一瞬,但对方毕竟是出自好意,便应了。她洗了脸洗了手,又以白巾擦拭脸颊,这才与茶铺里的几位帮工妇人道别。

兄妹俩并肩往城门的方向而去,叶依俐还能隐隐听到后方的茶铺里那几个帮工的妇人在谈论哥哥,说叶公子在清茂书院读书不需要交束脩;夸叶公子是才子,将来必然不同凡响;又说叶姑娘也是有个福的……

叶依俐不由嘴角微勾,自己的哥哥自然是人中龙凤,将来等哥哥金榜题名,又有谁敢再看轻他们兄妹!

待进了城门后,叶胤铭问起了刚才的事:“妹妹,莫不是城中最近有什么传染性的疾病?”否则刚才那妇人又怎么会特意招呼妹妹用艾草水洗脸洗手。

叶依俐面沉如水,声音微冷:“最近有些孩子患了七日疹……”

“七日疹?”

叶依俐点点头,把七日疹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其中也包括世子妃南宫玥令城中的陆家医馆免费替发热的孩童看病的事。

说话的同时,叶依俐的眼中露出一丝不敢苟同。虽然说南宫玥令医馆义诊是件于民有利的好事,可是对方究竟出自什么心态,就让人不得不斟酌了。

叶依俐淡淡地说道:“哥哥,素来控制疫症都应是官府之事,世子妃非要自己出面,实在是……”有沽名钓誉之嫌。

“妹妹说的是。”叶胤铭也同意,想起碧霄堂“千金买骨”的事,心中就是一阵剧烈的起伏。从千金买骨到如今的义诊来看,世子妃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

不过,那位世子爷也没好多少……

叶胤铭不由得想起从前在王都时听闻过的种种,冷声道:“萧世子虽然战功赫赫,但是为人嚣张跋扈,肆意妄为。”他叹息着摇了摇头,“这武将家果然多粗人!说起来,萧大姑娘才学出众,为善而不与为人知,实在不像是武将人家的子女……”真正是出淤泥而不染也!

说着,叶胤铭的眼中透出了几分倾慕。那次在书铺偶然相见以后,他就对萧大姑娘难以忘怀,可惜再没机会得见佳人……

叶胤铭所言,叶依俐亦是心有同感,城外的那个茶铺便是由萧霏所设,在世子妃介入前,这骆越城上下就没人知道这茶铺的主人是谁,萧霏的品性高洁,又是一个喜文厌武的,与哥哥实在是般配得很。

只可惜,萧霏平日里处于深闺之中,很少出门,哥哥也不可能进出王府的后院,以致到现在两人都没机会一见。若是萧霏看到哥哥的才华,一定会为哥哥所打动。

机会,就差那么一个机会而已!

等等!叶依俐眉头一动想到了什么,前几日,她偶然间听来茶铺里喝凉茶的几个读书人提起,过一阵子会有一场擢秀会。

也许可行……

叶依俐越想越激动,忙道:“哥哥,你可知擢秀会?”

叶胤铭怔了怔,点了点头。

王都、江南喜文,不时就会有文人学士聚在一起举办大小诗会,谈古论今,抒发情怀,若是运气好,就有可能从此扬名,得了贵人赏识;相比下,南疆却是武人多文人少,骆越城里也就这个擢秀会为人瞩目,能让学子有机会一展所长。

擢秀会……叶胤铭很快明白了妹妹的意思,脸上不由一喜。擢秀会上不止有一众学子、文人墨士,骆越城各府中那些有身份的姑娘家也会来擢秀会看满腹经纶的才子们一展所长,历年来都因此成全了数对美好姻缘。以萧霏喜文的性子,一定也会去擢秀会的,那自己岂不是有机会在她跟前直抒胸臆,让她见识到自己的才学!

可是很快地,叶胤铭又想到了什么,沮丧地垂下了肩膀,叹道:“妹妹,我虽自认才学决不输给别人,但是这擢秀会我怕是去不了……”见叶依俐目露焦急之色,叶胤铭抬了抬手示意她先等他说完,“妹妹你且听我说,你怕是有所不知,这擢秀会是骆越城两年一度的盛事,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那些世家公子自然能收到擢秀会的请柬;但若是普通的学子想要参加擢秀会,一来要有功名,二来,还需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人为其作保……”他不过是一介平民,又能找谁为他作保呢?!

叶依俐脸上露出愤愤不平之色,不甘地咬了咬下唇。她的哥哥这么有才华,难道真的要放弃一个可能一举两得的大好机会?!

不行,一定会有办法的!

叶依俐半垂眼眸,沉吟片刻……她很快又了主意,脸上又溢出一朵温婉的笑花,急切地抬眼朝兄长看去,道:“哥哥,你有功名,只差人为你作保。自从我在王府教授五姑娘女红,卫侧妃就一直对我亲厚有加,我可以与卫侧妃提提,托卫侧妃请王爷做保……”那哥哥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参加擢秀会,与萧大姑娘一见了。

让妹妹出面求卫侧妃……叶胤铭迟疑了一瞬,那岂不是要让妹妹卑躬屈膝地去求别人?

叶胤铭眼中闪过一抹不忍,道:“妹妹,还是……”算了吧?

“哥哥!”叶依俐一把拉住了兄长的袖子,一双清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以哥哥你的才学,一定会在擢秀会上大放异彩的!”

叶胤铭被叶依俐坚定的眼神所镇住,好一会儿,他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会让妹妹过上好日子的!

……

说到擢秀会,是骆越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事,近日来也成为了城中热议的焦点。

与位于东南边境正惶惶不安的数城不同,哪怕与南凉一战还未有胜负,骆越城在经过了最初的恐慌后,早已恢复如常。

也许是因惠陵城距离这里还远感受不到硝烟弥漫,也许是因为他们相信世子的骁勇善战,总而言之,两年一次的擢秀会并没有因为这次战事而推迟。

只不过,对于初来乍到的南宫玥而言,所谓的“擢秀会”实在有些陌生。

直到几日后回事处送来一张金色云纹帖子,南宫玥才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字。

看到帖子,萧霏的小脸上掩不住的兴奋,说道:“大嫂,是擢秀会。”

南宫玥一脸的疑惑,“擢秀会?”

她伸手接过帖子,正要打开,就听“喵呜”一声,猫小白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蹲在地上,仰着毛绒绒的小脑袋,一金一蓝的鸳鸯眼瞪得大大,疑惑地看着南宫玥,仿佛在问,你们在看什么啊?

南宫玥甚至不用什么眼神示意,画眉已经明白她的心意,一把抱起小白放在了她的膝盖上。

萧霏一时就有些手痒,俯身在小白的背上轻抚了一下,终于记起南宫玥才到南宫玥没几个月,想来是不知道擢秀会的,便解释道:“大嫂,擢秀会是万木书院举办的……”

南宫玥微微挑眉,“我记得万木书院是南疆三大书院之一吧?”

南疆有三大书院,除了清茂书院以及宁和书院,最后一家就是这万木书院,其中占地最广、规模最大的也是万木书院,书院的束脩不便宜,因此能来这家书院读书的学子基本都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子弟。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比如像方世磊这种庸才草包,就算是有万贯家财,万木书院也是不收的。

见萧霏眼巴巴地看着小白,南宫玥干脆就把小白送到了萧霏怀里。

萧霏抱过小白,一边轻柔地搔着它的下巴,一边答道:“大嫂,正是这家书院。擢秀会每两年才举行一次,万木书院的山长会在这天开辟出几厅,展出不少历代名家的孤品真品。这些孤品真品要么是书院所珍藏,要么就是其他府邸自愿拿出来展出的。听说这次的擢秀会上还会展出唐砚的名作《独钓寒江雪》。”说着,萧霏的眼眸熠熠生辉,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显然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大嫂,你可要一起去?”萧霏一脸期待地看着南宫玥。

擢秀会不是谁都能去的,需要得到万木书院的帖子。当然以镇南王府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少了这张帖子的。往年,类似的帖子自然是会被送去正院给小方氏的,而如今,却是直接送到了碧霄堂。

萧霏神采奕奕,只不过当日会来的并不只有女眷,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去类似的场合还是需要有长辈陪同的。

见萧霏那双闪烁着熠熠光辉的双眸,南宫玥抿唇一笑,说道:“霏姐儿,那我们就一起去!”

“大嫂,”萧霏喜笑颜开,小脸上绽放出一朵清丽的笑花,“那我们就约定了!”

她话音刚落,又是“咪呜”的一声,是软腻的撒娇音,与小白的叫声不太一样。胖乎乎的橘猫从门槛外探出了圆圆的脑袋,望着萧霏,不,或者说是萧霏膝盖上的小白。

小白在萧霏的手上拍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就轻盈地落在了地上。它慢悠悠地走到了屋外,对着小橘“喵”了一声,然后就趾高气昂地走了,小橘乖乖地跟在它的身后,仿佛它最忠实的跟班,两个小家伙可爱的模样看得一屋子的主仆都是忍俊不禁。

这两个小家伙仗着自己的身份,在这镇南王府里可是威风极了,每天大摇大摆地往返于月碧居和碧霄堂,整个王府都成了它们的领地,那些丫鬟婆子见了都把它们当主子一样供起来,谁也不敢怠慢了。

目送两个小家伙走远,萧霏这才恍然地想起她们正在聊的话题,接着道:“……擢秀会上除了会展出一些孤品字画外,每次万木书院还会安排一些有趣的新活动,比如上次的斗兰;上上次的以曲水流觞的模式斗百草;还有一年办了一个古玩的鉴赏,那次,有位李姑娘从一堆良莠不齐的藏品中挑出了一个被人看走眼的前朝古玩——鼻烟壶,听说是数百年前的一件贡品,一时传为擢秀会中的美谈……”

萧霏口若悬河地说着,南宫玥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附和一句,她本来只是打算陪萧霏去看看,现在就连她自己也生出几分兴致来。

萧霏兴致勃勃的与南宫玥说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两个管事嬷嬷来找南宫玥求对牌,萧霏便识趣地自行告退了。

待南宫玥处理完琐事,又是一炷香时间过去了,百卉正想问她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这时,画眉来禀说,卫侧妃来了。

南宫玥微微一讶,卫侧妃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莫非是萧容玉又病了?

只是,萧容玉的七日疹已经到第七天了,身上的疹子早就褪了七七八八,理应不会再有变故才是。

一旁的鹊儿倒是想到了什么,出声道:“世子妃,卫侧妃来找您,没准跟叶姑娘有关……奴婢刚才听说,叶姑娘今儿一大早就去雨霖居求见了卫侧妃。”

叶依俐来了?南宫玥微微眯眼,现在又不用上女红课,她来做什么?

不管是不是为了叶依俐而来,卫氏既然都来了,南宫玥也懒得去猜了,直接说道:“去请卫侧妃进来吧。”

南宫玥理了理衣裳,便去了堂屋。

一身浅蓝遍地缠枝玉兰花褙子的卫氏还是一贯优雅从容,一见南宫玥来了,就放下了手中的茶盅。

两人互相见了礼后,这才又双双坐下。

卫氏为人看着有几分柔弱,但说话做事一向爽利得很,也不兜圈子,就直接道:“世子妃,妾身冒昧而来,是为了那位叶姑娘。”

闻言,画眉不由得悄悄瞥了鹊儿一眼,用眼神表达对鹊儿的崇敬:鹊儿姐姐真是有变神算子的趋势啊?

鹊儿在画眉崇敬的眼神中,得意地挺了挺胸,那表情仿佛在说,我这是见微知著!

南宫玥静静地看着卫氏,等着对方接着往下说。

卫氏顿了一下后,盯着南宫玥的神色,继续道:“叶姑娘今儿一早来王府找妾身,说想请妾身帮忙与王爷说说,替她的兄长做保,好让叶公子参加今年的擢秀会。”

南宫玥微微挑了挑眉头,“侧妃为何同我说此事?”

卫氏眼中闪过一抹迟疑,但最后还是果决地说道:“妾身是想让叶姑娘入府伺候王爷。”

卫氏这几句可谓是语出惊人,画眉差点惊呼出声,连鹊儿都是掩不住讶色。

南宫玥神情淡淡,没有一丝惊讶,亦看不出喜恶,平静地说道:“卫侧妃,我是做儿媳的,岂可插手父王的内宅之事。”

卫氏一阵错愕,跟着微微一笑,优雅地站起身来,福了福身道:“世子妃说的是,是妾身莽撞了。那妾身就不叨扰世子妃了!”

南宫玥微微颌首,“卫侧妃走好。画眉,送客。”

卫氏来得快,去得也快,反正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卫氏之所以特意来碧霄堂,只是想试探一下南宫玥的态度。

毕竟卫氏早已决定她会以世子爷马首是瞻。世子妃虽是儿媳,但王爷是否纳妾,并不单单是王爷的后院会不会多一个女人,也有可能影响到爵位的承袭和家产的继承。尽管卫氏只是想让叶依俐进府,绝不会让她有机会怀上身孕,可是世子妃却不知道,若是因此怀疑上她的用心,那对卫氏而言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卫氏早就打算好了,假若世子妃有丝毫的不快,她就立刻罢手,不与叶依俐计较。

只是,卫氏万万没想到,世子妃却是完全没有把叶依俐放在眼里。

卫氏提着裙裾走出了屋子,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浅笑。

叶依俐此人有些故作清高,卫氏早就从对方的语气和态度中感受到她对碧霄堂有所不满。卫氏后来还特意探查了一番,才知道叶依俐与世子妃有过那么一些龃龉。来之前,卫氏原以为世子妃要么不赞成,要么表面上赞成实则会借自己之力打击叶依俐,万万没想到,世子妃是根本就完全不在意。

也是!

世子妃是何等的身份,赫赫有名的南宫世家嫡女,堂堂郡主之尊,在这南疆,是顶顶尊贵的女子,而叶依俐不过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民女,与世子妃那是云泥之别。

人又怎么会把蝼蚁放在眼里!

再说句不好听的,叶姑娘的所行所为在世子妃面前,恐怕就如同跳梁小丑般的滑稽可笑。

这一趟没白来,卫氏现在放心了,既然世子妃全然不在意,那么自己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做了!

卫氏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足以证明她是一个擅于把握机会的人。

于是当天,她就顺利的把镇南王请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镇南王先是探望了病体刚愈的萧容玉,与她玩了一会儿,这才在卫氏的陪伴下去了她的屋里。

卫氏命人端上了一碗冰镇过的绿豆汤,温婉地说道:“气候炎热,王爷喝碗绿豆汤消消暑气吧,这是妾身亲手做的。”

镇南王很是受用,脸上笑意盈盈,柔声道:“薇儿你也要注意身子,小心中了暑气。”

卫氏浅笑地又福了福:“王爷放心,妾身省得。”说着,她走到镇南王的身后,温柔地捏着他的肩膀,替他按摩解乏。

镇南王舒坦极了,不由眯起了眼睛,耳边则听到身后卫氏轻柔的说道:“妾身今日见到了叶姑娘,就替王爷悄悄探了下口风……”

镇南王心中一喜,有些涣散的精神一下子集中了起来,“怎么说?”

卫氏的声音有些迟疑,但还是继续道,“叶姑娘没直接回答妾身,只说希望妾身帮两个忙。”

帮忙?!镇南王眉头一蹙,“什么忙?”

卫氏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但表情却温婉依旧,缓缓道:“叶姑娘说,想请王爷给她的兄长叶公子做保,参加擢秀会,还有……她、她想请王爷帮忙打听一下今年擢秀会的出题。”

第一个要求镇南王尚且能理解,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当他听到第二个要求时,脸色已经不太好看。

卫氏虽看不到他的脸色,却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肩膀僵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听他说道:“本王明日让人找山长问问。”声音里已然没有了方才的兴致,显得有些淡淡的。

卫氏唇角微扬,说道:“那妾身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叶姑娘了。”

叶依俐今日确实来找过她,但仅仅只是让镇南王给她哥哥做一个担保,而不是要题目。

卫氏以那样的身份能在镇南王府站稳脚跟,并深得宠爱并不是没道理的,她太了解镇南王了,镇南王是喜欢美人,但真正能让他放在心上的唯有那种“如白莲一般品性高洁”的女子,而不是仗着他的宠爱就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对于镇南王来说,从山长那里问一个比试的题目并不难,说到底又非科举,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比试。为了讨美人欢心,镇南王甚至会主动去问山长要题目。但是前提是……主动而非作为交换条件!

然而,就算此时镇南王对叶依俐的品性已有所不快,对于美人他还是有兴趣的,卫氏相信,他很快就会把题目给自己,至于那之后……

卫氏不禁期待起擢秀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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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0章-颜面

七月下旬,南疆的暑热又盛了几分,颇有一种要把人烤熟的架势。

所幸现在南疆的不少城门前都有序的施起了凉茶和解暑药,这一波暑热总算没有给南疆造成灾难性的影响。而七日疹也在南宫玥的有序处置下,很快就被控制住了,尽管直到现在还时不时的会有几个孩童因发热被送去陆家医馆,但没有大规模传染开来,也没有孩童死亡,让南宫玥松了一口气。

解暑药有条不紊的制作着,而解瘴药在南宫玥和林净尘的反复商议和试制下完成了方子,第一批一万丸跟着第二批解暑药一起被第一时间送去了惠陵城。

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除了苦夏难熬,屋里冰山不断外,南宫玥也慢慢适应了在南疆的生活,把镇南王府打理的妥妥当当,任谁也挑不出刺来。

时间就这样到了八月初一,擢秀会在万众瞩目中来临了。

擢秀会的帖子不是所有的府邸都会得到,它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也因此得了帖子的府邸少有会不来的。

于是,当南宫玥带着萧霏坐着她新打造好的朱轮车抵达了万木书院时,各种车马早就在书院前排起了一条长龙。

这骑马的公子们还算方便,只需下马后把马匹交给来迎客的小厮也就是了。可是这些马车却需要一辆辆地先迎入正门后,再慢慢等那些夫人姑娘一一下了马车才能由丫鬟领走。长长的车队以蜗牛般的速度缓缓前进着……直到来迎客的一个书院管事看到了后方的朱轮车,立刻快步上前。

自从小方氏被除了王妃诰命后,整个南疆也就唯有世子妃有资格坐这红盖、红帏、红色垂幨的朱轮车。

管事心里明白必然是世子妃携王府的姑娘来了,他诚惶诚恐地在车外对着南宫玥和萧霏行了礼后,便亲自引着朱轮车从角门先进了书院,又连忙叫来一个湖色衣裙的妇人帮着迎客。

南宫玥与萧霏下了车,桃夭把帖子递给了那妇人,那妇人接过帖子后,看也没看一眼,便恭敬地说道:“世子妃,萧大姑娘,不知道您二位是想先去茶室小憩,还是先去天席厅赏赏字画?”

妇人之所以有此问是因为今日大部分来此的夫人们都会选择暂时去茶室小坐,而年轻的姑娘们精力旺盛,常常结伴在书院中走动,去观鱼赏花鉴字画什么的。至于公子们都会被直接带去擢秀阁,以免冲撞到女眷。

萧霏看了南宫玥一眼,见她对自己微微颔首,便道:“领我们去天席厅吧。”

妇人应了一声,就在前方带路,走过青石板地面的庭院后,便是一段抄手游廊。妇人一边往前走,一边活络地与南宫玥二人介绍万木书院,那是学子们晨读的地方,那是琴室,那是御书楼……

妇人口齿伶俐,还时不时地给说个相关的典故或者有趣的小故事,萧霏倒也罢了,早已耳熟能详,南宫玥却是听得兴味盎然。

又穿过一条游廊,再右拐以后,前方出现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上用青石板铺了条小桥,五六个年轻姑娘正与一个着月白色玉兰团花褙子的少女一同站在桥上,那少女腰杆挺得笔直,气质清雅如出水芙蓉。

姑娘们对着桥下的那一池的荷花言笑晏晏地说着话。

南宫玥和萧霏沿着池塘边走过,小桥上的两个姑娘见有人经过,便好奇地张望过来,其中的粉裙姑娘低呼了一声,与身旁的翠裙姑娘交头接耳,说话的同时,目光不时地朝南宫玥扫来。

那两个姑娘身旁的几人似乎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六个姑娘都全朝南宫玥和萧霏看来,大部分的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激动,唯有那穿月白色褙子的少女面色有些僵硬。

那着月白色褙子的少女正是乔若兰,她当然也看到了南宫玥和萧霏,但没有上前,可是她身旁的那五个姑娘却都动了起来,纷纷疾步朝二人走来。

“见过世子妃,萧大姑娘。”姑娘们都是福了福身,与南宫玥二人见礼。

南宫玥含笑地示意她们不必多礼,扫视了这些姑娘一眼,有几张面孔有些眼熟,倒是曾经见过。

其中一个着石榴色云纹团花褙子的姑娘大着胆子道:“世子妃,萧大姑娘,您二位可是要去天席厅?”她嘴上这么问着,心里其实有七八分的把握,一来此处离天席厅已经不远,二来嘛,久闻萧大姑娘喜欢琴棋书画,会想要去天席厅赏字画,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南宫玥点头应了一声,那石榴色衣裙的姑娘心道果然,面上做出惊喜之色,道:“世子妃,萧大姑娘,我们几个正好也要去天席厅,不如一道走吧?”

另外几个姑娘也是连声附和,大部分人早已经把乔若兰忘得一干二净,唯有那粉裙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转头朝还在桥上的乔若兰看去。她正欲扬声招呼乔若兰也过来,可是当目光对上乔若兰仿佛乌云罩顶般的脸庞时,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乔若兰冷冷地瞪了她们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一时间,那些姑娘都有些傻眼了,世子妃在这里,却不上来见礼,乔若兰也太不懂礼数了吧!

她们不由想起那日从乔家的花会回来的时候,家里的长辈就曾叮嘱过以后与乔若兰不要太过热络。她们不一定完全清楚原因,但多还是依着长辈的吩咐做了。今日是恰巧遇上,也就与乔若兰打了个招呼,稍稍说了几句话而已,没想到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们暗暗决定以后还是应该乖乖听从长辈的嘱咐。

也不知道世子妃刚刚看到她们和乔若兰在一块儿会不会不快呢?

姑娘们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南疆已经很久没有“王妃”了,从前的王妃小方氏更倾向于凭个人喜恶做事,所以她们遵长辈的嘱咐更加谨慎,以避免犯错,而这习惯直到现在都保留着。

南宫玥面带微笑地瞥了乔若兰远去的背影一眼,轻描淡写地向鹊儿吩咐道:“你去告诉大姑母,兰表妹该好好学学规矩了。”

鹊儿福身领命:“是。”

姑娘们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起来,无论是于公于私,乔若兰没有上前行礼,都是非常没有规矩的行为,世子妃让其长辈带回去管教是理所当然的。

鹊儿奉命去了,姑娘们还想瞧瞧世子妃会不会趁机再训斥一二,没想到她只是淡然笑道:“我们去天席厅吧。”

姑娘们面面相觑,一晃神,见南宫玥和萧霏已走开了几步,便赶紧跟了上去。

一路上,那几位姑娘更加热络了,你一言我一语与南宫玥二人搭话,不过还没说上几句,天席厅就出现在前方。

天席厅一共有五间宽敞明亮的厅堂组成,两旁配有耳房茶水房,此刻十六扇朱红槅扇大开,一眼就看到厅中有不少人已经在赏字画。

南宫玥这一帮子人一进天席厅,就一下子吸引了不少道目光,其中大部分的人没见过南宫玥,但是萧霏还是有好几位姑娘认识的,当然也有少数人因随长辈赴过碧霄堂的小宴而知道南宫玥的身份。

敞亮的厅堂内,正在赏画的姑娘们骚动了起来,立刻就有人上来给南宫玥行礼。

“见过世子妃,萧大姑娘。”一个身穿青蓝色盘金彩绣绵对襟褙子和绿地百褶裙的少女不卑不亢地对着南宫玥和萧霏行礼。

“华姑娘。”

南宫玥和萧霏都对这画技不凡的华惠语印象不错,看向她的目光便多了几分亲厚。

一时间,那些还不能完全确认南宫玥身份的女眷也赶紧上前,恭敬地向她行礼。

与南宫玥初到南疆时不同,当时,因顾忌着镇南王和世子之间渭泾分明,不少人家都忐忑着不知道应靠向哪边。而如今,南宫玥已正式掌了镇南王府的中馈,由此可见,她是完全立稳了脚跟,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人家自然也就不需要再观望了,只后悔自己当日为何没赴碧霄堂的帖子,早早与世子妃打好交道。

谁能想到,世子妃这才来了三个月,就已经能让王爷把中馈都交在她的手里了!

南宫玥温和的一一回应,神色间没有特别热络,也没有刻意去冷淡谁。

待见过礼后,萧霏已迫不及待地往厅堂中扫视了半圈,又向早到一步的华惠语问道:“华姑娘今日可有看到什么佳作?”

一说到画,华惠语的眼睛就绽放出异样的神采,掩不住兴奋地说道:“我刚才在隔壁那间厅看了那幅《独钓寒江雪》,果然是名不虚传!”

萧霏也是眼睛一亮,清丽的小脸上容光焕发,道:“原来华姑娘也喜欢唐砚?!”

华惠语笑着说道:“唐砚之画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实在是穷极造化也!”

萧霏抚掌赞道:“华姑娘说得好。”

看两个姑娘说得兴浓,南宫玥含笑道:“霏姐儿,我们一起先去隔壁看画吧。”

萧霏自然没有异议,一行人便朝厅堂的西北角的一道小门而去,小门上挂了一张湘妃竹帘,一旁服侍的丫鬟急忙为她们挑帘。

原本在厅堂中的不少姑娘都自发地跟在了南宫玥她们的身后,一时间这支队伍又扩大了一倍,浩浩荡荡。

隔壁的那间稍微小了些许,挂的字数也不多,东西两边的墙壁上,不过是分别挂了两幅字画,但这四幅画都是罕见的珍品,比如唐砚的《独钓寒江雪》,肯定是价值千金。

原本围在画前赏画的人一见南宫玥她们来了,就落落大方地上前行礼,然后避了开去。

这幅《独钓寒江雪》如同它的画名,幽静寒冷,只见那大雪纷飞的江面上,一叶小舟飘荡其上,一个老渔翁独自在冰天雪地中垂钓。

只是这么看着,就让人觉得纯洁而寂静,一尘不染,万籁无声,连看者都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南宫玥静静地赏了会画,细细地品味画家的笔触、色彩、意境……

等她回过神,往萧霏那边看时,却见萧霏还痴迷在画中,嘴里喃喃道:“……画人物,如以灯取影,逆来顺往……其势圆转而衣服飘举。”

南宫玥也不打算打扰她,干脆就自己到一旁欣赏其他的字画去了。

南宫玥正在赏一幅狂草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步履声,她也没在意,直到百卉行礼的声音响起:“见过乔表姑娘,杜表姑娘。”

南宫玥循声看去,只见乔若兰与杜心敏相携而来,正站在距离自己三五步的地方。这一次,乔若兰倒是福身施礼了,说道:“见过表嫂。”

南宫玥淡淡与二女点头致意:“兰表妹,敏表妹。”

乔若兰快速地起了身,直直地迎上南宫玥的双眸,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听闻表嫂出身赫赫有名的南宫世家,想必是才学非凡,令吾等望尘莫及。今日难得的擢秀会,表嫂可愿屈尊与我比一比,看谁能写出更多不同的字体?”

还不等南宫玥回应,杜心敏便一副天真无邪地说道,“是啊,表嫂,你就与兰表姐切磋一下吧!说起来,再过几日就是表姑父的寿辰了吧?”杜心敏口中的表姑父当然就是镇南王,“不如你和兰表姐各自写一幅百寿图好了,也好送于表姑父祝寿。”

四周一时哗然,女眷们交头接耳,乔若兰这话中挑衅的意味实在是太过明显,她敢当众对世子妃发出挑战,想必是对自己的才学极具自信。也是,乔若兰能被称为南疆双姝也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出身,更源自她本身的才学,令得不少心高气傲的才女折服。

而杜心敏更是干脆把镇南王搬了出来,就是要逼得南宫玥不得不应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南宫玥,面上流露出些许期待,但更多的还是好奇,想看看南宫玥是否会应下这个挑战。

南宫玥的嘴角仍旧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优雅从容。

乔若兰和杜心敏莫不是以为在众目睽睽下,自己就会忌惮他人的眼光,被她们俩一唱一和地摆布吗?自己堂堂镇南王世子妃为何要纡尊降贵地与一个小姑娘去比试什么才艺?

南宫玥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含笑着问道:“兰表妹,敢问你为何要学琴棋书画?”

乔若兰面露不悦,不过南宫玥根本就没指望对方回答,继续道:“从小,我父亲给我启蒙时,就教导我说,琴棋书画是闲情逸致,更是修身养性。善琴者通达从容,善棋者筹谋睿智,善书者至情至性,善画者至善至美。”

南宫玥娓娓道来,四周的姑娘们都是若有所思,而乔若兰的面色却不太好看。

说着,南宫玥的目光露出一抹锐利,“兰表妹,琴棋书画之道不是用来比试炫耀,争强好胜的。”

世子妃所言甚是啊!四周的姑娘们互相与友人对视、交流,都是深以为然。

一时间,她们看向乔若兰的眼神都有些微妙,以前觉得乔若兰才学不凡,如今想来她动不动就与人比试,炫耀才艺,实在是落了下乘。相比下,南疆双姝的另一位萧大姑娘却低调内敛,不张扬,不炫耀。

乔若兰面黑如炭,方才她一气之下离了桥便是去了茶室,可没想到南宫玥竟派了一个丫鬟过去说让母亲好好教教她规矩,当时周围投过来的目光让她如针扎一样。

于是,她和杜心敏来了这里,目的是想给南宫玥一个下马威,她对自己的才学极为自信,相信就算南宫玥自诩出身南宫世家,也必会败在她的手里,到时候绝对会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

可没想到,这一次丢脸的竟然又是自己?!

乔若兰不甘心,她正要说话,一个熟悉的女音在这时响起:“兰表姐,切磋就免了。既然表姐有此雅兴,那不如我与表姐各写一幅百寿图送给父王如何?”

说话间,萧霏不疾不徐地走到了南宫玥的身旁,眼神清澈如水,明亮坚定。

厅堂中的其他女眷骚动得更厉害了,或窃窃私语,或暗暗交换眼神,都是心想着:看来今日真是有好戏看了!

对于萧霏的提议,杜心敏比乔若兰还要诧异,自从萧霏在浣溪阁和碧霄堂两次避开与乔若兰比试,杜心敏一直觉得萧霏是徒有虚名,根本不能和乔若兰一较高下,没想到今日萧霏居然一改作风?!

南宫玥含笑地看着她,萧霏并不爱虚名,身为王府的大姑娘却极其低调,甚至南疆还有不少府邸的姑娘从未见过她。但事实上,在没有王妃的情况下,王府在外就应该是由她这个世子妃和萧霏这个大姑娘撑起来的。显然,萧霏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

对于乔若兰的挑衅,自己不应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不需要去应,而萧霏应了,是为了王府的脸面。

镇南王府可不能随随便便就任人挑衅而不还击!

眼看着萧霏突然成了众人的焦点,乔若兰拳头紧紧地攥在了袖中,但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已经放弃了与南宫玥一争高下的念头,事已至此她算是颜面失尽,挽回面子的唯一法子就是赢!她一定要赢了萧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乔若兰才是南疆最出色的女子。

乔若兰的嘴角勾出一个冷笑,缓缓道:“那就请表妹赐教了!”

说着,她看向了身旁一个为她领路的妇人,也不用她开口,那妇人就主动道:“萧姑娘,乔姑娘,笔墨纸砚已经备好了,还请众位随奴婢往这边走。”擢秀会中,姑娘们互相比试才艺,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本来天席厅中就是专门有一间厅堂留了出来,就是为了此类的事。

今日的比试若说有什么特别的,那也是在于参与比试的两个人,南疆双姝的名号在骆越城的闺秀中还是人尽皆知的。

妇人在前方为女宾们引路,与此同时,不少闺秀都悄悄吩咐自己的丫鬟去通知其他的友人过来看热闹,一时间,可谓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天席厅最西侧的那间厅堂,那里本来没有一个人,空荡荡的,只是在靠窗的那边放了数张梨花木书案,如那妇人所言,笔墨纸砚早已一应俱全。

越来越多人听说了萧霏和乔若兰要比试的事,都从书院的各处赶来围观,没一会儿,这个厅堂就变得熙熙攘攘,挤满了年轻姑娘和她们的贴身丫鬟。

萧霏和乔若兰并排分别站在一张书案前,乔若兰瞥了萧霏一眼,就吩咐贴身丫鬟开始磨墨。

另一边,萧霏也忙碌了起来,她没有让桃夭帮忙,而是选择自己磨墨。

拿起砚滴倒了些许清水在砚台上,然后拿起墨锭,重按、轻旋、身直、向定。

在墨锭的反复研磨下,清水渐渐变成了乌黑的墨汁。萧霏不疾不徐地磨着墨,看着墨锭在砚台上旋转,一圈又一圈,她的心渐渐地静了下来……

小时候,给她启蒙的先生曾说过,研墨是写字或画画前最好的酝酿方式,同时也是净心的好方法。

萧霏也深以为然,常常喜欢自己亲自研墨以净心。

不知不觉中,四周的喧嚣就被她隔绝在心外。

第471章-擢秀

研好墨后,萧霏放下了墨锭,这时,乔若兰的丫鬟早已经研好了墨,杜心敏在一旁看萧霏慢慢吞吞的,心中有些不耐,不屑地撇了撇嘴,只觉得萧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一见萧霏收手,杜心敏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霏表姐,可以开始了吗?”

萧霏淡淡地一笑,没有理会,朝乔若兰看去,道:“兰表姐,现在开始可好?”

乔若兰应了,丫鬟们给她们铺好了纸,两人各拿起一支狼毫,沾了沾墨后,就分别动笔了。

百寿图就是要写一百个不同形体的“寿”字,在大裕,百寿图常常被人用来当做恭贺长辈寿辰的贺礼,在场围观的不少姑娘也都曾写过百寿图,只不过,那并非是现在这般一鼓作气,可以缓缓地挑选合适的字体或者字帖慢慢临摹,为了把每一个寿字写得漂亮,常常需要花上好些时日。

像此刻这样凭空就要写出一百个“寿”字,还是很有难度的,越到后面越难写。

萧霏和乔若兰既然被称为南疆双姝,两人的书法功底都可称之为出类拔萃,落笔下去,就一气呵成地写了好几个“寿”字,最初的数个都是常见的字体,篆体、隶书、行书、草书……

她俩写了十数个后,就开始出现一些相对少用的字体,如汉鼎文、小隶、古隶……

围观的姑娘们越来越兴奋,开始指着某些字体点评起来,这个说萧霏的草书写得气势磅礴,那个说乔姑娘的小隶写得工整漂亮,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

华惠语指着萧霏的书案对身旁的友人道:“这飞白书横竖笔画丝丝露白,飞笔断白,燥润相宜,似枯笔做成,妙啊!”

话语间,就见萧霏收笔又去蘸了蘸墨,华惠语心里越发佩服,萧霏对于笔尖的残墨判断非常准确,所以才能把这飞白书写得这么漂亮。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两位姑娘已经各写了近三十个“寿”字,字字都笔势流畅、笔力自若,一旁的姑娘们看着心下都佩服不已,南疆双姝委实不是浪得虚名,无论是萧霏和乔若兰,光凭着三十来个“寿”字,恐怕在南疆也没几位姑娘能与之匹敌。

姑娘们交头接耳,不少赞叹的目光都投向了萧霏。这里的大部分姑娘也不是傻子,乔若兰今天主动挑战世子妃,杜心敏又在一旁打边鼓,这两人显然是一唱一和,想打世子妃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萧霏竟然出来应战。

乔若兰说是说和萧霏一样写一幅百寿图,但这挑战既然是乔若兰提出的,她肯定是胸有成竹,毕竟一百个字体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写得出来。相比之下,萧霏是在毫无准备之下动笔,能表现成这样,委实令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