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份热血的激荡没维持太久,很快,不少幽骑营士兵就发现新来的战马似乎有些不太适应,没过两日,陆续就有马病了,症状不太严重,看起来就像是水土不服。

一开始也没有太过在意,只让兽医过来瞧了便是,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水土不服的战马不见康复,反而又多了几匹。

战马因为水土不服而生病是小事,可短短时间里有这么多的战马病倒就有些奇怪了。

不知从何时起,军中出现了一个流言,说是安逸侯为了中饱私囊,采购了病马充当战马。

明明当日从德勒家采购战马是萧奕拍板决定的,可在流言中却变成了安逸侯一意孤行,非要采购德勒家的马匹。

这个说法一开始只在小范围内流传,可渐渐的,也不知怎么的,几乎全军上下都听闻了这件事。那些曾跟着官语白一同守过雁定城,打过永嘉城的将士们倒也罢了,他们还是清楚官语白的为人的,并不相信传言。

可是那些新近从骆越城调过来的将士们,却对官语白陌生了许多,这些流言正是从他们中间传出来的,而随着流言的越演越烈,一种愤懑不满的情绪在他们心底滋生……

对此,却不见萧奕和官语白有任何的安抚和解释。

两人都好像置身事外一样,丝毫没有理会此事,任由这个传言在军中不断发酵。

负责军马事宜的孟仪良在忧心忡忡地跟着兽医去瞧了这些病马后,出来的时候摇头叹息。

随后,孟仪良便前去向世子萧奕负荆请罪,说是自己没有尽到职罪,以至于采购到的军马大量病倒……

听到禀报,萧奕勾起了一丝笑,说道:“本世子还真是高看了他一眼。”

官语白含笑的逗弄着站在圈椅扶手上的寒羽,说道:“孟老将军看来并不是为了让德勒家得到供马的机会,倒是我误会了。”

当日,在惊马时,官语白就发现,那匹白马应当是被喂食了甘絮草,这种草和马平日所食的干草非常相似,混杂在一起喂食,基本上是不会被看出来的。

甘絮草对马而言并不会带来实质性的伤害,唯独当马体温升高时,会变得比较亢奋,甚至烦躁不安。

试马需要奔跑,马的体温自然会升高,惊马的发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这件事从表面上看来,是有人刻意引导他们去挑选德勒家的马,但官语白却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便以意外了结了惊马,打算静观其变。

没想到,还真就生了“变”。

“阿玥说对了。”萧奕笑了,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位孟将军所图还不小呢……”

他脸上虽在笑,但眼中却透着锐利的锋芒。

不管孟仪良所图为何,他胆敢冲小白下手,就别怪自己不顾念祖父对这些老部下们的情谊了。

萧奕斜靠在圈椅上,抬眼望着窗外。

六月的南凉正是烈阳高照,不知这孟仪良能跪上多久,想学人家“忠臣直谏”,那自己岂能不“成全”他?!

日曜殿外的孟仪良跪得头昏脑涨,他也是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虽然平日里保养得不错,可到底比不上年轻人,他本以为自己这么跪上一跪,世子爷一定会亲自过来安抚,而他也能趁机谏言,让世子爷看到自己的忠心。

没想到……

世子爷竟然真得就让他一直跪着!

孟仪良心中愤恨,可现在他是以请罪的名义跪在这里的,除非世子爷派人来请,否则他也只能跪着。

日头越来越大,孟仪良汗水淋漓,他探头看了看日曜殿,尽管殿门紧闭,他也知道安逸侯一定在里面!一定是安逸侯巧颜令色,哄住了世子爷。

真是奸佞之辈!

孟仪良愤愤地想着,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液。

现在,他倒是有些下不了台了……

只是再这么晒下去,他恐怕要撑不住了……对了,孟仪良心念一动,身体一歪,倒了下来。

孟仪良晕倒的事很快就由人禀到了萧奕跟前,萧奕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孟老将军年事已高,今日外头太阳大,去替他浇一桶冷水,凉快凉快。就说本世子感念他忠心为主,不忍让他这片忠心白费,就不叫他起来了。”

说着,萧奕挥了一下手。

“是,世子爷!”

那士兵领命退下不提,官语白笑道:“阿奕,你不必为我出气。”

萧奕笑得肆无忌惮,“他不是想要忠名嘛,本世子也算是成全了他。不提这个了……”他话锋一转,说道,“阿玥的那些丫鬟们这两天也该到了,我让朱兴准备了一些好茶还有竹筒酒,等到了以后就给你送来……”

萧奕料的没错,当日,百卉一行就顺利抵达了乌藜城。

当栀子用生硬的大裕语来回禀的时候,南宫玥的脸上一喜,却并没有多少惊讶。

当日她与萧奕一路游山玩水,用了十来日才到的乌藜城,而若加快马速的话,一般也就七八日的功夫,算算时间,这几日她们也该到了。

很快,就有一个宫女把两个丫鬟领来了。

与百卉一同来的,还有鹊儿,两人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一想着南宫玥怀着身孕却身处人生地不熟的南凉,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人,两个丫鬟就心急如焚。

这一趟,她们一路快马加鞭,两人的小脸上都透着疲倦,百卉看来还好点,鹊儿的眼睛下方已经有一片深色的阴影。

这一点疲倦在看到南宫玥的那一瞬,烟消云散。

鹊儿精神一振,压不住心中的兴奋喊道:“世子妃!”

她激动地加快脚步,一边给南宫玥福身行礼,一边目光灼灼地往南宫玥的腹部看去。

求星星盼月亮,世子妃总算是有了小世孙了!

早知道世子妃跟着世子爷单独出一趟门,就能有世孙,世子爷和世子妃早该出来走走的。

落后了一步的百卉也不心急,在后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南宫玥,见她的气色不错,甚至脸颊还变得丰盈了些许,总算放下心来。

鹊儿叽叽喳喳地与南宫玥说着些无关紧要地琐事,比如这一次她是和画眉、莺儿抽了签,才抽到了来乌藜城的机会,而画眉、莺儿则留在了碧霄堂看家……逗得南宫玥忍俊不禁。

话语间,百卉不疾不徐地走到鹊儿身旁,鹊儿瞟到百卉,理智回笼,吐吐舌头,往旁边退了半步。

“奴婢给世子妃请安。”百卉恭敬地行礼后,就有条有理地禀起正事来,“世子妃,奴婢们这次来特意按照世子爷的吩咐带了些您常用的东西,还有一些药材……”

鹊儿笑嘻嘻地接口道:“世子妃,您放心,世子爷还吩咐了把骆越城里最好的大夫也一同带了来,您就万事别操心,只要安安心心养胎就好。”

萧奕送去骆越城的信中把那些个南凉御医贬得是一文不值,并特意嘱附朱兴去找最好的大夫,让百卉他们一同带过来。而百卉更是特意精心地准备了一大车药材,把大部分她能想到的常用药材全部给带上了。

南宫玥还能说什么,这些天她应付过分小心的萧奕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下倒好,又添了百卉和鹊儿!

除了这一丝“无奈”外,她眼中更多的还是喜悦。

有了百卉和鹊儿,她的日子必然会舒心多了,这两个丫头服侍了她这么多年,对她的喜好清清楚楚,有时候,她甚至也不用多说什么,一个眼神,一个表情,这些丫头们都知道她的意思了。

相比之下,这南凉宫中的那些宫女对待她,看着恭敬,却是诚惶诚恐居多,常常让南宫玥觉得自己好像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一般。

百卉接着禀道:“王爷得知世子妃有了身孕后,非常高兴,说是让世子爷和世子妃先别急着回骆越城,把胎坐稳了才最要紧。王爷还说了,请世子妃别担心府中琐事,有卫侧妃暂管着。”

南宫玥本也不耐烦管王府的那些内务,只想打理好碧霄堂,淡淡地应了一声。

“世子妃,其实您不在王府也好……”鹊儿在一旁意味深长地说道。

南宫玥一听就知道鹊儿话中有话,挑眉以示询问。

鹊儿便兴冲冲的地说道:“世子妃,前不久王爷派去兴安城打听安三姑娘的人就回来了,王爷似乎很是满意,就吩咐卫侧妃准备下定的事宜,准备求娶安氏女为继室。”

南宫玥愣了一下,啼笑皆非。

她本来还以为萧奕会在镇南王派人去查探的时候,就把安家的底给泄了。如今看来,阿奕是不想这么轻易了结此事呢。

想着,南宫玥的眉梢染上笑意,且把此当笑话听了。

她拿起一旁的茶杯润了润喉,问道:“百卉,最近王府里可有什么事?”不然,也该让卫侧妃帮着萧霏管家才是。

百卉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然后回道:“世子妃,小方氏前些日子‘病’得更重了,奴婢们从骆越城出发地时候,听说她已经昏迷了好几日了……”看来很快就会病重不治了。

顿了一下后,百卉继续道:“大姑娘自请去庙里为母祈福,王爷许了。”说到萧霏,百卉的表情难免有一丝凝重……可惜,谁也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母。

南宫玥沉默不语,心中有些唏嘘,也同时为萧霏感到心痛。

以萧霏的聪慧,她肯定猜到小方氏的“病”是怎么一回事。

小方氏是萧霏的生母,母女血脉可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偏偏小方氏犯下了不可原谅的弥天大罪,让萧霏不能为她求情,如今的萧霏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为母尽孝。

也真是难为霏姐儿了。

说到萧霏,连两个丫鬟也是一阵沉默,屋子里静默了片刻,空气中有些凝重……

百卉不想南宫玥忧心,便转移话题道:“世子妃,二舅奶奶命奴婢给世子妃送来一封信。”

说着,百卉就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呈给了南宫玥。

☆、694暗渡

一听说是傅云雁给自己的信,南宫玥迫不及待地就把信给拆开了,不由展颜笑了。

这是傅云雁的信,却是哥哥南宫昕的笔迹。

南宫玥几乎可以想象哥哥坐在桌前执笔,傅云雁在一旁负手口述的场景,妇唱夫随。

信中,傅云雁先是欢喜地恭贺了一番,并让南宫玥安心好好养胎,还说,她会帮着筹办韩绮霞小定礼的事宜,让南宫玥别为这些事劳神操心,就当作出门躲个懒,好好歇一歇。

末了,傅云雁还玩笑地补了一句说,让南宫玥生个儿子,将来她生个女儿,他们两家就可以亲上加亲。

一封信看得南宫玥忍俊不禁地笑了又笑,原本沉郁的心情畅快了不少。

她看了两遍后,收起了信,对百卉和鹊儿道:“你们俩舟车劳顿,也辛苦了。赶紧先下去歇息吧。”

百卉和鹊儿笑着福了福身道:“多谢世子妃。”

然后两个丫鬟就退下了。

南宫玥用过午膳,在花园里走动了半个时辰消食,就觉得倦意涌了上来,打算回内室歇个午觉。

挑帘进屋后,她却是傻眼了,不自觉地停在了门帘处,瞌睡虫瞬间全飞走了。

这才这么些工夫,内室中已经大变样了。

在窗边摆了美人榻,又重新铺了床褥,换了不少摆设……乍眼看去,她几乎怀疑自己回到了碧霄堂,熟悉而舒适。

再细看,就会发现这里与碧霄堂的屋子还是有三四分差异。

内室中,刚铺好了床的百卉闻声转过身来,恭敬地给南宫玥行礼。

南宫玥看着换了一身南凉衣裙的百卉有些无奈,道:“我不是让你去歇息吗?”

百卉微微一笑,道:“世子妃,奴婢已经歇过了。”不似鹊儿出门就没睡安稳过,百卉自小的经历复杂多了,早就练就了闭目就能睡的本事。再者,她是练武之人,底子总比南宫玥和鹊儿要强上许多。

南宫玥又将内室打量了一遍,不由想起百卉之前口口声声说什么带了些自己常用的东西过来。当时,南宫玥还以为只是一些小物件,如今看这屋子里熟悉的家具,心中才算是明白了,恐怕这次百卉和鹊儿是带了好几大车的东西过来吧!

她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斜了百卉一眼,这丫头倒是学会了避重就轻。

这么说来,所谓的“一些药材”,分量也不会太少。

这一遍的打量让南宫玥又看出了不少熟悉的小物件,比如她的铜镜,她没看完的几本话本子,她常用的茶杯……

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居然全带来了。

南宫玥差点就要叹气了,再次体会到萧奕真的是紧张过头了。

接下来还有七个多月,阿奕若是一直这样,自己这日子可不好过啊。

南宫玥既甜蜜又有一点烦恼地想着,忽然目光一顿,看到美人榻边的案几上放了一个眼生的物件,好奇地走了过去。

百卉顺着南宫玥的视线看去,道:“世子妃,这是方老太爷让奴婢带来的……”

话语间,南宫玥在美人榻上坐下,然后拿起案几上那个碗口大、手掌高的青瓷罐子。

“方老太爷说,先王妃怀了世子爷的时候最喜欢吃这种青梅,就让奴婢给您带了几罐过来。”百卉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把一个大迎枕放在了南宫玥身后。

听说是方老太爷专门带给自己的,南宫玥忙打开了那个罐子,接过百卉递来的银勺子,从中舀了一个碧绿的腌渍青梅送入口中……

好酸……

酸得她不由把眼睛眯了起来,却让人觉得精神一振,酸酸的,甜甜的,香香的……

她笑弯了眼,习惯地靠在了身后的迎枕上,只觉得浑身都舒坦了。

南宫玥长舒一口气,这才算放松了下来,感觉自己好像在碧霄堂一样,舒心自在。

这份舒心自在不是来源于所处的环境与摆设,而是因为人。

南凉王宫中的宫女虽然伺候得尽心,却不似百卉、鹊儿她们这般周全,这里的宫女谨守宫规以致有些木讷,加之,她们对她心存畏惧,做起事来束手束脚,更何况,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她的习惯。

思忖间,百卉又给她倒了清水,把茶杯送入她手中。

南宫玥慵懒地歪在了美人榻上,看着话本子,一会儿吃点心,一会儿喝茶,闲适自得。

等到萧奕回来的时候,看到大变样的内室,就猜到定是骆越城那边的人到了,他嘴角一勾,颇为满意。

百卉见萧奕回来,行了礼后,就自发地退下了,只听到世子爷对世子妃赞说什么你的花儿、鸟儿办事不错云云的。

百卉的眉头一抽,当做没听到。

萧奕在美人榻坐下后,把手中拎的东西放到了案几上。

他几乎每日都会亲自去外头买些南凉的甜品点心回来给她尝尝,南宫玥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次的甜品是一种南凉的糯米饭配上一种甜甜的水果加上些许的椰子果肉,南宫玥乍一看觉得怪异,可是吃起来,居然味道还不错。

南宫玥吃了一小半后,剩下的就全数入了萧奕的腹中。

喜好甜食的镇南王世子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邀功道:“……阿玥,我已经找了工匠打造马车,这南凉虽是蛮夷之地,但工匠的手艺却是不错,有其独到之处。那工匠说,可以设法让马车的震动减轻,坐起来会比寻常马车舒服很多。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就坐这个马车。”

南宫玥没考虑到的,萧奕已经都考虑了,她还能有什么话说,只能乖顺地应了一声。

萧奕温柔地摸了摸南宫玥依旧平坦的腹部,掌心贴了好一会儿,问道:“阿玥,什么时候我们囡囡才会动?”

南宫玥回想了一下医书,不太确定地说:“大概四个月左右吧。”

“等囡囡能动的时候,那她应该就能听到我们的声音了吧?”萧奕又问。

“也许吧。”南宫玥随口答道。

萧奕自动把南宫玥话中的那几份不确定给忽略了,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说道:“阿玥,等那个时候,我给囡囡念兵书好不好?”

萧奕有心为女儿念书听,南宫玥是高兴的,只是,为什么是兵书?

她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萧奕之前戏言说要培养一个女藩王的事,他不会是当真的吧?

南宫玥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阿奕一贯喜欢坑人,这一次,他莫不是要“坑”他们的女儿?

萧奕笑吟吟地搂着她,自得其乐地说着,等女儿长大后,他要亲自教她弓马骑射,舆图沙盘……听得南宫玥眉头一抽一抽的,无力极了。

萧奕笑得更欢了,这样的日子真好,他不要他的臭丫头伤神,王都的那些破事等结束以后再告诉她也无妨。

想到这些日子接连从王都来的飞鸽传书,萧奕微微眯起了眼睛。

说起王都,舞弊案还在继续发酵,愈演愈烈,从那些学子到普通百姓,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此事,隐隐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在这种沉重的气氛中,几个奉皇命重查试卷的大学士日夜挑灯一鼓作气地花费三天时间重新评审了所有的试卷,并重新排名,上报给了皇帝。

复核的结果让皇帝总算稍稍舒展了眉头。

相比之前的榜文,除了某些考生的名次略有所差别外,总体两次评卷的区别不大,比如今科的会元仍然是泾州黄和泰,比如第三名和第四名彼此换了名次,再比如,有两个原本挂了榜尾的人落榜了……

如此细微的差异,有时也取决于考官的个人喜好,因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皇帝大笔一挥,就给贡院那边下了旨意。

次日一早,学子们得知今日重新张贴榜文,都闻风而来,聚集在贡院的的门口。

在学子们灼热得快要燃烧起来的视线中,来贴告示的小吏难免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把一张告示贴在了原本的榜文旁……

学子们如潮水般蜂拥过来,后面的人一边奋力地往前面挤,一边七嘴八舌地问旁人那告示上到底写了什么。

很快,就有前面的大喊着把告示念了出来……学子们谁也没想到查了几天竟然会是这么个结果,四周静了一静,跟着众人就交头接耳地说起话来:

“这告示上说,皇上已经命几个大学士复查了所有试卷,确认本届的主副考并无徇私舞弊,因此会试榜单照旧……”

“怎么会呢?……这榜单怎么看都有些不太对劲啊!”

“有什么不对劲?!皇上总不至于包庇几个舞弊的考官吧?”

“是啊是啊。说来历年科举那些所谓的才子落榜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往年也有人在会试时忽然一鸣惊人……”

“这么说,真的没人舞弊?”

“……”

不少学子好似被浇了一桶冷水似的,情绪冷静了下来,人群外围已经有几个学子开始陆续地离去……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男音突然大喊起来:“不,不可能!”

四周的学子纷纷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穿蓝色书生袍的青年学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转身面向众学子,正气凌然地说道:“大家听我说!小弟以为此次恩科学必定有人舞弊!”

学子们一下子骚动了起来,脸上惊疑不定,人群中不知道谁问道:“这位兄台,你有何根据?”

眼看着好不容易就要平息的风浪忽然再起波澜,那小吏面色不太好看,勉强按捺下心中不耐,拔高嗓门道:“这位公子,你可别信口雌黄!”

“我当然不是信口雌黄。”蓝袍学子轻蔑地看了小吏一眼,朗声道,“各位兄台,请听小弟说几句。自古以来,科举舞弊就屡禁不止,但是舞弊的手段千百年来却是万变不离其宗,就是这么几种:通关节、枪替、冒籍、夹带、抄袭、换卷等等,通关节不过是最普遍的一种方式。”

他所说的“通关节”其实就是参加科举的学子贿赂考官,使其把自己的试卷评上高分,以便金榜题名。

听他说得有条有理,其他学子都是频频点头,面露赞同之色。

蓝袍学子接着道:“皇上英明,命几位大人重查了试卷,等于是排除了‘通关节’这种舞弊方式,而剩下的枪替、冒籍等做法只会是偶尔一两个考生所为……这一次恩科的榜文如此不公,许多有才之士名落孙山,可是那些腹中无诗书的草包却金榜题名,若然不是‘通关节’,那么原因恐怕显而易见地,只剩下一种了……”

众人都是屏息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可是他却卖关子地停住了。

四周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不少人都是惊疑不定地与身旁的友人面面相觑……直到一个人若有所思地高喊道:“我明白了,泄题,一定是有人泄题!”

这句话仿佛在人群中砸下了一颗炸弹,学子们顿时炸开了,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对了,是泄题!”

“唯有考官泄题,才能让那些个草包如得神助!”

“什么泄题,我看应该是‘卖’题才是!”

一个学子恨恨地在“卖”字上加重音量,惹得周围的一干学子更为愤慨,是啊,这若不是为了“利”,那些考官又何必泄题,这根本就是“卖题”才对!

科举乃是为国择取人才,却被某些急功近利之徒成了他谋私利的工具。

另一个中年学子愤愤地叹道:“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

“此事必须彻查,必须给天下学子一个交代!”

“是啊。一定要想办法请皇上严查严惩,决不能让舞弊之风乱我大裕官场啊……”

学子们越来越激动,前方的那个青袍学子环视众人,振臂高呼道:“告御状,我们去告御状!”

一呼百应。

群情激愤。

数百名学子如潮水般朝皇宫的方向涌去,如那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拍打过去,最后汇集在宫门前的广场上,齐齐下跪请命……

场面甚为壮观。

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上朝的官员陆续来到宫门前,自然也都看到了这些跪地请命的学子们,议论纷纷,心中颇为复杂,他们都意识到这一次南宫家怕是不妙了……

不少人都是暗暗叹息,待来到金銮殿上,却发现五皇子韩凌樊也来了,他为何而来,不言而喻。

百官的目光在五皇子和朱御史之间游移,就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早朝开始了。

果然,朱御史再次上奏,把学子们猜测考官卖题之事一一奏明皇帝,请皇帝一定要严查此案以正朝纲,说的是铿锵有力,慷慨激昂。

历来考官涉及泄题无一不是死罪,满朝哗然!

随即,五皇子出列,与之据以力争,朝堂中又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然而,此刻被囚禁在天牢中的南宫秦却是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他和副主考黎大人已经许多日不见天日,只能从牢头送饭的时间方知昼夜。

两位大人平日里养尊处优,这次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中,自然是遭了大罪,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情况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因为他们还能穿着外袍好生生地坐在这里,既没有没有被剥得只剩下中衣,也没有戴上镣铐,且这牢房的条件也不算是最差的,好歹还有一床一桌一椅……

可是他们俩就像是站在那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一样,只要一阵强风吹来,他们就会坠入深谷,万劫不复……

“哎——”

坐在桌旁的黎古扬幽幽地叹了口气,在这寂静幽深的天牢中,这叹息声变得尤为响亮。

“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黎古扬似是自语,又似乎在问南宫秦。

隔壁牢房的南宫秦面壁而坐,闭目,似在沉思着。

闻声,他转头朝黎古扬看去,与对方四目交接,眼中都是沉重与无奈。他们关在这天牢之中,对于外面的局势根本就无能为力。

黎古扬正色道:“南宫大人,我相信大人的为人,咱们这次是招了谁的忌讳了吧。”

南宫秦亦是叹气,沉默不语,说来这次黎古扬也是被自己所累。

黎古扬若有所思地看着南宫秦,又道:“看来南宫大人已经有了猜测,可否告诉我……”话说了一半,黎古扬皱紧眉头,犹豫地改口道,“算了,知道得太多,恐怕连家人都保不住。我黎家历来只做纯臣,从不涉及党争,希望皇上看在这份上,让他们回老家,但愿我黎家子弟永远不要再踏入仕途……”

黎古扬越说语气越是沉重。

南宫秦只能安慰道:“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他的语气显得如此空乏,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黎古扬苦笑了一声,问道:“南宫大人可都安顿好了?”

南宫秦点了点头,这时,不远处隐隐传来脚步声以及牢头说话的声音,两人便噤声不语。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中等身量的牢头一手拿着红漆木食盒,一手拎着灯笼进来了。

“南宫大人,黎大人,”牢头客气地给他们打了声招呼,“小的给两位送午膳来了。”说着,他把食盒放在牢房外的地面上,从中取出一个托盘,然后透过栅栏门之间的缝隙送进了牢房中。

南宫秦接过托盘,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道了声谢:“多谢你了,张牢头。”

“南宫大人,饭菜还热和着,您赶紧趁热吃吧。”张牢头笑笑道,然后又从食盒的第二层中取出另一个托盘往黎大人那边送去了,与黎大人寒暄了几句。

南宫秦复杂的目光在张牢头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就拿起托盘往牢房一角的桌椅走去。放下托盘的同时,他俯首看着右掌心,掌心中赫然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这是刚才张牢头趁着送饭的时候塞到他手心的。

南宫秦忍不住又朝张牢头看了一眼,对方给黎大人送了饭后,就离去了,背影很快就被牢房的黑暗所吞噬……

南宫秦的面色惊疑不定,此刻的局势如此严峻,一旦走错一步,那么整个南宫府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南宫秦用身体挡住自己的动作,飞快地打开了纸条,纸条上不过是寥寥数语,却看得他双目猛然瞠大。

这……

难道是有人想要设局陷害自己?!

他直觉地想道,右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又将纸条看了一遍,目光在纸条的边缘停顿了一瞬,跟着又飞快地将纸条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叠回去。

封口上一个鲜红色的印章如鲜血般刺目,深深地印在南宫秦的眸中……

这是镇南王世子的印戳。

也就说,这张字条是他的侄女婿萧奕送来的,南宫家的保命之策。

南宫秦的眼神变了几变,眸色幽深一片……

☆、695真爱

696

今日早朝一直拖到午后才结束。

而早就闭门谢客多日的南宫家,还没来得及打听结果,就先迎来了一名娇客——南宫琤的夫婿裴元辰,此刻他正和南宫晟一起在南宫穆的书房里说话,他们所说自然都是围着舞弊一案。

书房里地气氛有些凝重。

“岳父一向清正,泄题一说,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裴元辰正色道,“此事一定还有回旋的可能!”

与裴元辰隔案而坐的南宫穆却是苦笑着叹息,他可没法像裴元辰这么乐观,南宫晟亦然。

裴元辰也是聪明人,立刻有所察觉,试探地问道:“二叔父,大舅兄,此事背后可是还有什么内情?”

南宫穆和南宫晟对视了一眼,然后由南宫穆道:“元辰,此事牵扯太大,”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无奈,“我知道你最近在联络朝臣准备上奏,你的这份心意,南宫家记下了,但是你切不可心急,这件事必须暂时缓一缓……还是先以静制动,再看看,若事情还有转圜的机会,你再设法帮着推一把,否则,不要连建安伯府都栽进去了……”

此事若还有转圜的机会,裴元辰推一把,是迎合圣意。可若是皇上打算用南宫家来平息争端,而裴元辰兴师动众的话,那皇上怕是以为南宫家在结党营私,聚众胁迫圣驾,弄不好,还会连累建安伯府。

听南宫穆说得如此严重,裴元辰不由若有所思。

南宫府是文臣,建安伯府却是勋贵,勋贵走的是蒙荫入仕,与科举之事本来没什么关联……若说有什么事会把文臣和勋贵都卷进去,那还真是屈指可数,比如说夺嫡……

想着,裴元辰面色微变,想到三位郡王的事,想到立太子的事一波三折……

此事确实需要谨慎处理才行。

“二叔父,侄婿明白了。”裴元辰郑重地应诺。

南宫穆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心道:幸而侄女找了一个好女婿。

南宫晟也是嘴角微勾,站起身来,慎重其事地抱拳道:“元辰,大妹妹就拜托你了!”

照顾妻子本来就是他的本分,裴元辰正要应下,外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气喘吁吁的喊叫声:“二老爷……锦……锦衣卫来了……锦衣卫又来了!”

书房里的三个男子皆是面色一凝,出了门,但见一个小厮正步履匆匆地跑来,那小厮一边行礼,一边焦急地禀道:“二老爷,大少爷,锦衣卫来了,已经在府外包围起来,说是要搜查。”

话音还未落下,便见不远处一队锦衣卫健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正是陆淮宁。

陆淮宁大步走到近前,客气地对着南宫穆抱拳:“南宫穆大人,在下奉皇命前来搜查,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是祸躲不过,南宫穆心里叹息,事到如今,南宫府不过是这片惊涛骇浪中的一只小船,也不知道会飘荡到哪里去,一个不慎,一阵巨浪打来,就会整个覆灭。

陆淮宁又看向了裴元辰,道:“裴世子,皇上有命,暂封南宫府,裴世子还是请回吧。”

裴元辰犹豫了一下,如今的形势看来对南宫家极为不利,还是赶紧回去与父亲商议一下,若真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好歹总得把女眷们救下来。

想到这里,他向南宫穆和南宫晟行了一个长揖,然后就在一个锦衣卫的带领下离开了南宫府。

对于南宫家而言,这一波风暴才刚刚开始,现在充其量还只能算是阴云密布,狂风大作而已……

王都各府的一双双眼睛都暗暗地注视着南宫府这边的动静,或是观望,或是担忧,或是惊疑,或是幸灾乐祸,又或是不怀好意。

半个时辰后,陆淮宁又带着一干锦衣卫浩浩荡荡地离去,再次进宫,去御书房向皇帝复命。

皇帝听陆淮宁禀了两句,就面沉如水地挥手让他退下了,御书房中只剩下了皇帝和服侍在一旁的刘公公。

皇帝再也绷不住了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都说皇帝是天子,是天下之主,可是谁又能知道身为皇帝的无奈……

皇帝心里其实并不信南宫秦胆敢在恩科徇私舞弊,他也是想保住南宫府的!

南宫家是士林之首,本是他为小五选好的辅政之臣,南宫盺又是小五的伴读,与小五朝夕相处,两人情同手足。皇帝可以想像若无意外,将来等小五顺利登基后,小五和南宫昕一定可以传出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流芳后世……

可是现在,局势却走到了这一步,南宫家岌岌可危……

南宫家若是真的出了事,如今远在南疆的镇南王世子妃南宫玥会作何想法?

镇南王府一直是皇帝心头的一个疙瘩,本来南宫玥嫁入镇南王府,有南宫家在王都为缓冲,镇南王府做事难免顾忌一二……

偏偏这些个举子们却一闹再闹,弄得现在朝堂上下也随之动荡,事情已经闹得太大了,到了皇帝想压也压不下去的境地。

想着,皇帝的眼神阴郁,揉了揉纠结的眉心,感觉额头隐隐作痛。

科举乃是为国择取人才,对那些文人学子而言,也是改变他们命运的机会,是否一朝青云直上就在此一举,因此舞弊是他们不可触碰的逆鳞。这次舞弊之事若是不能平息,不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那就要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到最后,动摇民心,影响朝政。

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局面越来越僵,如果自己再不控制的话,对大裕而言,将会是一场滔天大祸,动摇国本。

要想压下朝堂和学子们心头的愤懑与不平,他也只能断士割腕——

唯有牺牲南宫一族!

虽然委实可惜了,可是他也无可奈何。

作为帝王,最重要的是平衡之道!

短短一盏茶时间,皇帝的面色就阴晴不定地变了数变,从原本的举棋不定直到此刻破釜沉舟地下了决心。

就在这时,一个小內侍走入御书房中,恭敬地双手将手中的折子呈上,禀说,天牢中的南宫秦刚上了折子。

南宫秦的折子?!皇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想着自己刚刚已经做了决定,正想吩咐小內侍将折子放到一边,却听那小內侍继续道:“皇上,南宫大人说,他能证明今科取士是公平的……”

小內侍将折子举得高高的,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

皇帝目光微沉,迟疑了一瞬,终究道:“呈上来朕看看。”

小內侍先将折子交给了刘公公,然后由刘公公再呈到皇帝的御案上。

待皇帝打开折子后,只看了一眼,就是瞳孔微缩,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就连刘公公自恃对皇帝有**分了解,此刻也看不透皇帝的喜怒了。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那小內侍自然也知道皇帝因为最近的舞弊案心情不佳,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片刻后,皇帝随手合上了折子,对一旁的刘公公吩咐道:“怀仁,传令下去,就说今科殿试在三日后举行,届时殿试的答卷会由几个大学士抄录,在贡院公布……”

“是,皇上。”应声的同时,刘公公的脸上难免露出些许惊讶之色,没想到舞弊案还没有一个定论,可是皇帝竟然要在这个时候举行殿试,感觉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也不知道南宫秦的折子写了什么让皇帝动了这个念头……

皇帝嘴角微勾,继续道:“会试虽已经结束,但殿试还没有开始,榜上有名的学子们是否有真才识学,朕其实大可一试。那些学子会怀疑主考官舞弊,总不会怀疑朕贪利泄题吧?”

只要举行殿试,那些学子是否在恩科会试中舞弊就能一清二楚,也能平息朝堂和士林中的风波,堵上他们的嘴!

刘公公眼睛一亮,急忙领命退下了。

刘公公是皇帝身旁近身服侍的,当然把皇帝这几日的纠结都看在眼里,这一次,如果真的能找到两全其美之策,无论对大裕、对朝堂、对南宫府,都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留下皇帝俯首看着御案上的那张折子,喃喃低语道:“自舞弊案一经传出,满朝文武就没一个能给朕出主意的,末了还是南宫秦……”

那幽幽的感慨声转瞬便消逝在御书房中……

皇帝一道旨意下去,那些跪在宫门前的学子们又起了一片骚动,彼此交头接耳。

俗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皇帝这道旨意虽然没让学子们彻底满意,却让他们冷静了不少,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解决的方案。

有没有舞弊等殿试后就知道了!

学子们三三两两地四散而去,没过多久,原本一片拥挤的宫门处又变得空荡荡的一片……

皇帝下旨继续殿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韩凌赋的耳中,也包括原本围在宫门口的学子们已经散去的事。

闻言,原本正在喝茶的韩凌赋手一僵,差点没摔了手中的青瓷茶盅。

明明一切他都安排得好好的,只差一口气就可以成事了,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变故!

父皇怎么会突然想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举行殿试呢?!

本来,他还想着让朱御史明日一早在朝堂上趁胜追击,把南宫秦泄题舞弊的罪名正式定下,让他以及整个南宫家彻底翻不了身,却没想到原本胜券在握之事居然脱离了控制……

韩凌赋拿着茶盅的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眉宇深锁,气得急火攻心……

小励子看着韩凌赋额头青筋乱跳,小心翼翼地说道:“王爷,那现在要如何行事?”

韩凌赋放下茶蛊,深吸一口气后,稍稍冷静下来,道:“今科会元是谁?”

小励子忙回道:“黄和泰,是泾州的举子,是个草包。奴才这里有他从前做过的文章,王爷可要一阅?”

韩凌赋做了个手势,示意小励子把此人的文章拿来。

文章论的是减赋,这黄和泰在文中夸了先帝和今上创下如今这繁华盛世,建议以前朝弊政作为施政之镜鉴,前朝的灭亡主要源于苛捐杂税过重,对百姓剥削过甚,所以如今朝廷应该减少赋税,减轻百姓负担云云。

写的是辞藻华丽,却是言之无物,避重就轻,没从根本上分析如何减轻赋税,减赋后对朝廷的影响以及弊端,该如何解决后续的问题……

韩凌赋只看了一半,就随后把文章放到了一边,他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此人果然是草包,若非是事前得知考题,别说是会元,根本就不可能金榜题名。

只要这黄和泰去参加殿试,必然会在父皇面前出丑,那么届时此人在殿试所作的文章就成了铁证,南宫秦怎么也逃不了个“舞弊徇私”!

想着,韩凌赋的心情舒畅了起来,吩咐小励子笔墨伺候。

见主子心情好,小励子暗暗松了一口气,熟练地备好了笔墨。

韩凌赋略一沉吟后,一鼓作气地写了一封信给二皇兄韩凌观,信中不过寥寥几句,就是嘱咐韩凌观等殿试之后,让朱御史乘胜出击,务必要把南宫家置之死地。

韩凌赋将那信纸又读了一遍,得意地翘起了嘴角,正要让小励子吹干墨迹,可话到嘴边,他的心跳忽然猛然加快了两拍,一种诡异的阴冷感自心头涌上,就仿佛他的内脏被人泡在了冰水中似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砰!”

他手中的茶盅自指间话落,落在地上砸成无数地碎片,热茶和碎瓷片四溅开来,书房中一片狼藉。

小励子这才发现韩凌赋不太对劲,他仍然坐在书案后,可是面如纸色,手指如筛糠一般抖着着,呼吸如牛喘一般,又沉又长……

“呼——呼——”

随着那声声沉重的呼吸声,韩凌赋的额头布满了冷汗。

小励子急了,紧张地问道:“王爷,您怎么了?可是哪里身子不适?”

韩凌赋是练武之人,一向身子康健,见他忽然如此虚弱,小励子一下子慌了手脚,“王爷,奴才这就叫人去请太医……”

“等……等!”韩凌赋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叫住了小励子,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衣袍。小励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韩凌赋却是心知肚明。

自从前几日他心生怀疑之后,就暗中悄悄把白慕筱给他熬的汤倒掉了,一天,两天,三天……他的身体越来越不舒服,越来越难受,常常半夜惊醒,心悸不已,怎么也无法再入睡……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那个让他不敢置信、痛彻心扉的答案,只是心底始终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是他错了。

如今,已经容不得他再逃避了!

真相早就在他眼前了。

“王爷……”小励子急忙扶住韩凌赋摇摇欲坠的身子,担忧地看着主子,总觉得主子的病似乎是不简单……

韩凌赋喘了两口气,咬了咬后槽牙,道:“快,你去请寥太医过来……”

“是,王爷。”小励子应了一声,急忙出了书房,命一个侍卫赶紧去悄悄把寥太医请来。

侍卫领命而去,小励子则又回了书房,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了:寥太医与王爷相熟,王爷既然下令叫寥太医过来,就是不想他的病症被太医院记录在案……

王爷他这病到底是什么缘故?!

对韩凌赋而言,等待的时间变得如此难熬,他觉得浑身好像从来没有那么难受过,四肢骨骸中像是有无数虫子在啃咬着他,让他恨不得……

他的指甲深深地抠在了掌心,牙齿之间几乎咬出血来。

“王爷,奴才扶您去罗汉床上小歇如何……”小励子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韩凌赋摇了摇头,身子难受得几乎缩了起来……

一炷香后,寥太医终于气喘吁吁地提着药箱来了,正欲行礼,就听韩凌赋艰难地说道:“不必多礼,快为本王看看!”

寥太医见韩凌赋面若纸色,便立刻从命,坐在书案旁的一把圆凳上,伸出三个手指为韩凌赋把脉……

书房中安静了下来,小励子不时拿白巾给韩凌赋擦去额头的汗液,熬过了最难受的时刻后,韩凌赋看来缓过来了一些,但是面色仍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沉重……

在韩凌赋阴沉得仿佛深渊一般的目光中,寥太医面色微变,反复探脉后,惊诧地脱口道:“王爷近日可曾服用过五和膏?!”

一瞬间,书房里一片死寂,静得连一根针掉下的声音都能听到。

五和膏?!真的是五和膏!

韩凌赋心中骇然,已经不知道是惊恐,还是愤恨……

她怎么敢,她怎么会,她怎么能!

韩凌赋的拳头下意识地握紧,好一会儿才吩咐小励子打赏并送走了寥太医。

又在书房中关了一刻钟后,韩凌赋觉得身子又好了些许,就强忍着不适匆匆回了内院,然后径直去了星辉院。

“王爷。”

白慕筱笑语盈盈地起身相迎,她穿了一件月白色梅竹菊刻丝褙子,头上挽了一个松松的纂儿,看来清丽依旧,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可是,此时看在韩凌赋眼中,却觉得自己似乎从来就不曾认识过这个女人!

韩凌赋一直强压的怒气再也忍不住了,厉声质问道:“说!你究竟给本王喝得都是些什么汤?”

韩凌赋双目赤红地盯着白慕筱,面目有几分狰狞,哪里还像平日里那个温润如玉的恭郡王!

白慕筱怔了怔,然后笑了:“王爷终于发现了啊!”

笑容灿烂如春花,仿佛那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早就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她既然敢做,就不怕韩凌赋会发现。

更何况,韩凌赋现在才发现,已经迟了!

“啪——”

下一瞬,一记响亮的巴掌声响彻了整个屋子,碧痕和碧落倒吸了一口气,却也不敢上前。

白慕筱白皙如雪的脸颊上赫然多了一个殷红的巴掌印,甚至连她的脸颊都微微地浮肿了起来。

“你这个贱人,本王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居然敢害本王!”韩凌赋气得面目铁青一片,一口气压在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心中万般滋味涌了上来。

恨,怒,更心痛心寒!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紧紧地把他的心脏攥在了手心。

韩凌赋自认为他对白慕筱不薄,事事以她为重,爱她,怜她,宠她,待她如珠如宝,为了她,他做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

可是她竟然如此对他,竟然在暗地里狠狠地给了他致命一击!

这个女人简直是狼心狗肺,枉费了他一片真情!

区区一巴掌如何能化解他心中的怒火,他抬手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第一次是不防,第二次再不学乖,那就是犯傻了!白慕筱心里冷笑,哪里会让他再次得逞,身子一扭就避了开去。

她面露轻蔑地看着韩凌赋,道:“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打女人的男人就没一个能成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