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起先有些凝重,但是当她听到奎琅竟然不自量力地想要挑拨萧奕和官语白时,南宫玥差点没笑出来。

对上南宫玥忍俊不禁的眼眸,萧奕挑了挑眉,故意逗她:“阿玥,你说他是不是厚脸皮?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狡兔’,小兔子都要委屈死了!”

这一次,南宫玥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奎琅那糙样确实是和兔子相差甚远。

萧奕见她被逗笑,好像是办成了一件大事一样,得意洋洋地俯首在她嘴角亲了一记。

南宫玥清了清嗓子,说起正事来:“阿奕,这几天,只有三四个府邸的夫人去拜见过三公主,我估摸着她恐怕是要急了,说不定过几日还会再来碧霄堂……”

“她要来,我们就要见吗?”萧奕皱了皱鼻头,冷哼了一声,然后摸了摸南宫玥的腹部说,“阿玥,你现在还是乖乖养胎,那些不相干的人,就别理了。”

南宫玥乖顺地应了一声,其实她也没兴趣见三公主。

萧奕的大掌在她的肚子上贴了一会儿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张随意折叠起来的纸,摊开后,递给了南宫玥,表功道:“阿玥,你看看!”

南宫玥看了一眼后,就是眸中一亮。

这张满是折痕的纸上画了几个玉佩的草图,其中有几个已经被人随意地用笔划去了,还剩下两个样式。

第一个是鹰,中心的圆形玉佩上刻着一头雄鹰,鹰喙衔住外围刻着云纹的环佩;第二个是猫,外圈的大猫成环形圈住中心蜷成一团的小猫。

两个玉佩都是子母环佩的设计。

萧奕是提过要给他和囡囡刻一对子母环佩,以后父女俩一人佩戴一个,不过南宫玥以为他只是随口一提,却没想到他早就放在了心上。

萧奕自然看出南宫玥的惊讶,不满地努了努嘴,仿佛在说,他答应她和囡囡的事有食言过吗?

也亏得他长得好,哪怕做出这么幼稚的表情,也没有太别扭。南宫玥心中暗道,赶忙抬手摸了摸他乌黑的发顶以示安抚,然后立刻出声转移他的注意力:“阿奕,我觉得可以把这猫儿的玉佩改上一改……啊!”

话语以她的一声低呼作为结束,萧奕轻松地把她横抱了起来,抱着她去了小书房里。

他把她放在书案后的圈椅上,亲自伺候笔墨,铺了纸,磨了墨,取下笔架上的狼毫笔交她手中,又在她柔嫩的掌心和指腹缱绻的摩挲了一下,方才退开,一脸殷切地看着她。

南宫玥心里已经有了成算,调整了握笔的手势后,笔尖沾了沾墨,就落笔画了起来。

无论是萧奕,还是她,都对家里的猫儿极为熟悉,因此寥寥数笔,就尽得精髓,没一会儿她就画好了一对新的子母玉佩,仍旧是两只睡觉的猫儿,只是两只猫各睡成了类似半圈的形状,一阴一阳,形成了类似阴阳八卦的图案。

南宫玥收起笔后,含笑道:“阿奕,我记得你那里有一方田黄石,我这里也有汉白玉……”

正好可以分别雕小橘和猫小白。

“好主意!”萧奕抚掌赞道,“其中一块就先由我戴着,等将来我们有了别的孩子,就再给他……阿玥,你说可好?”他殷切地看着她,目光灼灼。这对玉佩就是他们一起给他们的孩子准备的,这种感觉真好!

南宫玥小脸染上一片红霞,眸中水光涟漪。这个阿奕啊,囡囡都还没出生,他已经在想第二个了!

不过,她本来就打算生第二个孩子,两个孩子最好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凑成一个“好”字。

那么,她和阿奕也就圆满了!

见南宫玥羞赧地点了点头后,萧奕满足了,兴致勃勃地说道:“阿玥,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田黄石。”话音还未落下,他已经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只剩下门帘的珠链晃动不已,发出清脆的声响。

南宫玥的嘴角不由翘得高高,吩咐画眉和鹊儿去开她的私库去找几块汉白玉出来。

一盏茶后,小夫妻俩就坐在一起从一堆零散的玉石中挑了两块大小适中的,萧奕又拿笔在玉石上勾了底稿,这才满意地放下了笔。

“马上要过年了,可以休沐好些天,我正好可以得空把这对玉佩给雕了。”萧奕信心满满地对着南宫玥眨了眨眼。

南宫玥也笑了。是啊,马上又要过年了,这一次,有阿奕陪着她一起过年了。

萧奕愣了一下,也想到了,他换了个位子,和南宫玥挤到了一张椅子上,把她抱在怀里。

他和阿玥成亲也好几年了,却还是第一次陪着阿玥一起过年。

“阿玥,”萧奕没有道歉,只是在她鬓角亲了一下,“今年我们两个一起过年,明年就是三个人了。”

是啊,明年加上囡囡,就是三个人了。

小夫妻俩都傻乎乎地笑了,表情出奇的一致!

碧霄堂里温馨极了,而驿站中却不然。

如同南宫玥所预料的,三公主是真的急了。

奎琅已经失踪了半个月,还是杳无音讯,以致她和平阳侯如今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被困在南疆。

而且,那些南疆人都是些没规矩的莽夫粗妇,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她来了这么久,除了乔大夫人还时不时过来问安外,也就没几个府邸来拜见过她,就仿佛整个南疆的府邸都忘了她一样,她只能憋屈地窝居在狭小的驿站里。

算算时间,平阳侯派去的人至少要到过年才能到王都,过年还要封笔封印,等到新的圣旨过来,恐怕要来年二月了,难道她就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三公主烦躁地在驿站的房间里来回走动着。

一开始,三公主也以为可以从乔大夫人那里套到什么,却发现乔大夫人名义上是镇南王府的姑奶奶,可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几乎是一问三不知,三公主心里暗恼。

偏偏现在乔大夫人又是她能得到消息的唯一途径,她只能耐着与乔大夫人一次次地周旋,却没想到根本打探不到什么消息,白费了她一番精力与她应酬。

无可奈何之下,三公主忍着屈辱在十二月十三再次去了镇南王府,但这一次,她连碧霄堂的大门都没进去,就只能无功而返。

三公主气得差点就要失仪,她好歹是堂堂公主,南宫玥竟然敢把她拒之门外,实在是目无皇家,欺人太甚!

三公主无奈地又返回了驿站,她才刚回坐下,就听宫女说乔大夫人来访,三公主本来想让宫女赶人,但转念一想,还是让人把乔大夫人带进来了。

对方一进门,三公主就不客气地嘲讽道:“乔大夫人,本宫可受不起你的礼!”

正欲行礼的乔大夫人僵住了,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公主殿下。

三公主冷着脸继续道:“你们镇南王府已经是南疆的土皇帝了,本宫不过一个公主,怎么担得起夫人你的大礼!”

乔大夫人心中一沉,脸色不太好看。

一定是南宫玥!

这个世子妃行事越发交横跋扈了,她得罪了三公主,只会替镇南王府招祸!

乔大夫人急忙道:“三公主殿下恐怕对镇南王府有什么误会……镇南王府自先父起就对大裕忠心耿耿,几十年来镇守南疆。也就是那世子妃,哎……她素来任性,又听不进长辈的劝,可是她惹了殿下不快?”

看乔大夫人一副表忠心的模样,三公主忽然嘴角翘了起来,勾出一个温婉的笑意,意味深长。

☆、729早产

就在三公主和平阳侯焦急地在骆越城里等着圣旨之际,新年一天天地临近了。

春节是大裕一年一度最隆重的节日,空气里弥漫着节日将至的欢喜与雀跃,仿佛连冬日的寒风都因此驱散了不少。

对于南宫玥而言,即将到来的这个春节也具有特别的意义,这会是她和萧奕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虽然王府中有萧霏和卫侧妃帮着一起安排过年的事宜,但是南宫玥还是比平日里忙碌了不少,到了年底,分散于大裕各地的掌柜、管事们都带着账册来给萧奕和南宫玥请安,今年的账册比往年足足多了一倍,其中不止包含南宫玥的嫁妆,还有老镇南王留给萧奕的产业,那些账册就足足堆满了一个库房还放不下。萧奕自然不许南宫玥费心,直接把账册丢给了申承业去处理,忙得申承业短短几天就硬生生地熬出了不少白发。

还有王都、南疆各府以及南宫府那边送来的年礼,零零总总地加起来,也比往年多了不少,好在百卉、安娘她们应付这些琐事早已经是轻车熟路,无论是接待来送年礼的人,还是将那些年礼登记入库,以及送年礼等等的事宜,都没让南宫玥太过操心。

腊月十八,王都那边又来了人,是意梅那边派人来送账册,还特意送了节礼来。南宫玥问了些“花颜”和意梅的近况后,就把人给打发了。

她活动了一下脖颈,又托了托腰,觉得身子有些僵硬,正打算让百卉搀扶自己出去走动一下,却听脚下传来熟悉的“喵呜”声,带着撒娇的腔调,一听就是猫小白的声音。

南宫玥俯首一看,果然,就看到猫小白正蹲在她的裙角边,仰首用一双清澈的阴阳眼看着她,然后又“喵呜”地叫了一声。

“小白……”南宫玥微微一笑,正想着让一旁的鹊儿把小白抱起来,就听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声从鹊儿口中发出,画眉和海棠以为出了什么事,飞似的进了东次间,却见南宫玥安然无恙地坐在罗汉床上。

南宫玥与鹊儿相距不过两丈远,顺着鹊儿惊恐的目光一看,就知道她在怕些什么了。

胖乎乎的白猫旁赫然是一只咽了气的小灰老鼠,还没人的拳头大,但是对于姑娘家而言,却是比什么妖魔鬼怪还要可怕,看鹊儿那花容失色的样子,估计若非是南宫玥在此,她已经尖叫着跑走了。

小白看了看鹊儿,似乎是有些疑惑,但立刻就收回了目光,然后又看向了南宫玥,把爪子边的小老鼠往南宫玥的方向推了推……

这时,后面的海棠也看到了猫小白和那只死老鼠,忍俊不禁地失笑道:“世子妃,小白这是在给您送年礼呢!”

南宫玥和画眉怔了怔后,笑出了声。

可不就是,大概是最近来给南宫玥送年礼的人太多,小白一直看在眼里,也就有学有样,抓了老鼠给南宫玥送来了。

南宫玥豪爽地拍案道:“今晚给小白多加一条鱼!”

唯有鹊儿目露“敬畏”地看着猫小白,声音发虚地说道:“世子妃,您有没有觉得小白胖了不少?”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猫小白微微下垂的腹部,小白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悦地“喵嗷”了一声,然后敏捷地跳上罗汉床,再从窗口飞跃了出去,眨眼就没影了。

它拍拍屁股走了,而鹊儿却是为此硬是把腊月二十三的扫尘给提前了,和几个小丫鬟一起把角角落落都扫了一遍这才放心,碧霄堂里越发热闹了……

不同于猫小白的“年礼”被人嫌弃不已,当日,南凉那边送来了一份萧奕期盼已久的“重礼”——数百匹新马种养成的骏马终于姗姗来迟地送到了。

官语白立刻就安排新锐营和幽骑营的一队人马来了一场遭遇战的实战演习……经过一天一夜的苦战后,最后由新锐营险胜一分,于是这次的新马由精锐营分走了三分二,把挑剩下的留给了幽骑营。军营中的年轻人大都是血气方刚,不少士兵都暗自发誓下一次要扳回一局!

腊月二十三,新锐营的小将们就春风满面地回了骆越城,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意气奋发,鲜衣怒马,谁都知道新锐营的人前途无量。

五六个小将一起来碧霄堂向萧奕复命,其中于修凡、许彻几人与南宫玥也相熟,直接舔着脸叫了“大嫂”,也拖着常怀熙、阎习峻一起叫了大嫂。

常怀熙、阎习峻的性子与爱闹的于修凡他们不同,不由面露尴尬,举止间难免有些局促,倒反而把南宫玥给逗笑了。

几个年轻人没久留,很快就被萧奕给打发走了,让他们各自回府过小年。

他们走后,书房里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冷清。

萧奕忽然笑眯眯地说道:“阿玥,你不是要给萧霏选婿吗?我看小凡子他们都几个都不错,干脆你下次让萧霏自己挑一个如何?”

萧奕的这几句话再正经不过,他心里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与其让自家阿玥那么辛苦地给萧霏相看,累了阿玥,心疼坏了自己,还不如他这边快刀斩乱麻地把萧霏的婚事给解决了。

虽然说萧奕的提议让南宫玥有些意外,但是南宫玥仔细想了想后,也觉得萧奕说得不无道理。

萧奕看人的眼光一向有他的独到之处,他觉得不错的人必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南宫玥点了点头,道:“这事也不急……等明年夏天霏姐儿出孝后,再让她自己看看。”婚姻大事,总要让萧霏挑一个顺眼的,不过……

想到萧霏曾经与自己说过她对未来夫婿的要求,南宫玥心里实在没什么把握。

萧奕感觉好像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般,喜笑颜开,心里暗暗琢磨着自己得赶紧给于修凡他们的家里先透个信,让他们到时候赶紧着上。

今日是小年,家家户户都要祭灶扫尘,还要吃糖瓜粘,燃放鞭炮,一下子就年味炒了起来,热闹喧哗了一整天。

腊月二十四,百卉来禀说,三个备选的乳娘已经挑好了,也都教了王府和碧霄堂的规矩。

南宫玥便让百卉把人领来由她过目。

百卉精挑细选出来的几个乳娘自然都不差,一个个都是白净恭顺,谨守礼节。

南宫玥满意地打量着她们,问了一些问题,比如家里都有些什么人,以前是做什么的,如今这是第几胎,又怀了多久……

说得都是一些家常。

那些妇人以前还从没与世子妃这样的贵人说过话,起初还有些战战兢兢,但见南宫玥很是和气,问的都是一些日常的事情,也就放松了下来,一一作答。

南宫玥对这三人都还算满意,暂时把三人都留下了,心里一来想着有备无患,二来也是不确定囡囡会喜欢哪个,小心谨慎点总是没错。

南宫玥打赏了三个乳娘后,就把她们给打发了,自己则去了内室,由鹊儿和海棠服侍她歇息……

鹊儿是个嘴上闲不下的,一边伺候南宫玥宽衣,一边就笑嘻嘻地说起闲话来:“世子妃,奴婢上午听说了一件‘趣事’。”鹊儿的笑容中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一看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南宫玥挑了挑眉,示意鹊儿说吧。

鹊儿便笑着继续说道:“奴婢听说啊,阎四公子的未婚妻丘家姑娘刚被诊出有了身孕。”

这位丘家姑娘,南宫玥当然是知道的,是之前阎夫人为阎习峻相看的妻室,听说名声有些不太妥当,南宫玥知道后,就把此事告诉了萧奕。萧奕行事一向令南宫玥自叹弗如,既然阎夫人说丘姑娘好,他就干脆给阎将军施压,把丘姑娘许给了阎夫人的亲子阎四公子。

这不,丘姑娘还未过门就有了身孕,这阎夫人还真是“好眼光”!

南宫玥的眉尾挑得更高了,一边在百卉的搀扶下坐下,一边随口问道:“阎家知道了没?”

鹊儿掩嘴笑道:“阎夫人一听到就差点晕了过去,如今正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让阎将军去退亲呢!俗话说的好,言多必失,还真是不错,阎夫人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本来就知道丘姑娘与她表哥有了首尾的事说漏嘴了,阎将军气坏了,差点没休妻……”

阎夫人有儿有女,又给公婆送终守孝,阎将军想要休妻自然没那么容易,但是这一次也够阎夫人苦头吃了,首先,她恐怕再也别想摆布阎习峻的亲事了!

作为睡前故事,这件事还真是让人心情畅快。南宫玥嘴角微扬,由丫鬟搀扶着她歇下了,这一睡便是足足一个时辰。

下午醒来后,她就去了听雨阁探望方老太爷。虽然身子愈来愈重,但南宫玥还是每日都去给方老太爷请安。

奎琅所招供的那些秘事,萧奕已经全部都告诉了方老太爷,方老太爷的心痛可想而知,小夫妻俩能做的也就是常常来陪老人家说话,希望孩子的降生能在方老太爷心中注入新的活力……

今日的听雨阁里出乎意料的热闹,赵大管事夫妇携儿子儿媳来给方老太爷请安。

赵家世代都是方家的管事,赵大管事更是从十几岁起就跟了方老太爷,一直忠心耿耿,南宫玥也是见过的,只受了对方半礼,就让人扶住了老夫妇俩。

寒暄了一番后,赵大管事的夫人尤氏便携儿媳张氏与南宫玥一起去外面的院子走了一会儿,话题基本上是围着南宫玥腹中的孩子,说起产前要常走动;说起女人生孩子就像是去鬼门关走了一回;说起稳婆、乳娘,以及生产前要唤来大夫以防万一;说起小婴儿的衣裳……

南宫玥认真地倾听着,心里隐约明白听雨阁这里又没女眷,尤氏这么大年纪还特意跑一趟骆越城怕是为此吧。

尤氏婆媳见南宫玥一脸慎重的样子,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也乐得多说一些。

听南宫玥说已经备好了乳娘,尤氏就说起关于乳娘的事来:“……乳娘的身子要康健,若是乳娘感染风寒,孩子身子弱,一来接触中容易过了病气,二来这乳娘的乳汁中也会带上病气,小孩子最是金贵,容易夭折,须得慎之再慎。”

张氏笑吟吟地补充道:“还有,世子妃,这乳娘日常的饮食也需得注意,乳娘吃了啥,就等于孩子吃了啥……以前妾身曾听闻有一个府邸的乳娘贪嘴,偷吃了不少荔枝,连带孩子也上火,嘴里长了燎泡,把当娘的可心疼死了……”

南宫玥不时出声附和着,眸中闪过一道若有所思的光芒,而一旁的百卉和画眉也是聚精会神,仔细地记下尤氏婆媳说的这些要领。

世子妃这一胎是两位主子的第一个孩子,更可能是将来的世孙,决不容许出一点差错!

这一日,南宫玥在听雨阁待到了太阳西下,方才告辞。

回了碧霄堂后,南宫玥第一件事就让百卉把那三个乳娘再叫来,百卉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立刻就把三个妇人又带来了。

三个妇人也是惊疑不定,脸上难免就露出了忐忑之色。

南宫玥直接对着第一个蓝衣妇人道:“你叫荷娘吧?过来我瞧瞧。”

那叫荷娘的妇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生得白白净净,有些丰腴,眉眼之间有几分机灵。她看了百卉一眼,见百卉对着她微微颔首,就大着胆子上前了几步,走到南宫玥跟前。

南宫玥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眼下有些阴影,嘴唇有些干涩,就问道:“荷娘,你这几日可是没歇息好?”

荷娘是家生子,当然知道大户人家忌讳多,更别说是王府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世子妃,昨晚奴婢许是喝了太多茶水,夜里一直起夜……奴婢的身子一向好,很少生病的。”

南宫玥微微一笑,道:“荷娘,你不必紧张,伸出右手来,我给你探个脉。”

荷娘应了一声,局促地把手腕往前伸了伸,南宫玥伸出三个手指搭上了她的腕间,沉吟片刻,便松开了,含笑道:“你的底子不错。待会我让百卉给你开个安神汤,你先喝三晚。”

听世子妃的语气,像是没事,荷娘松了口气,另外两个乳娘也在后面观望着,也放下心来。

南宫玥紧跟着又给另外两个叫玉娘和慧娘的妇人也都把了脉,就又把人打发了。

等乳娘走后,南宫玥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百卉和画眉几个立刻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面面相觑,就听南宫玥缓缓道:“好毒的计谋!”

南宫玥说着,下意识地用力地攥住了裙裾。

屋子里的几个丫鬟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百卉正色问道:“世子妃,三位乳娘可是有什么不对?”

何止是不对!南宫玥的眸中露出一抹锐利,“有人暗中给乳娘下了药……”

这药还不是普通的药,对于乳娘这种成年人而言,这种药草没什么大的危害,甚至还具有养颜的功效,可是若是婴儿通过乳娘喂的乳汁将药草摄入体内,哪怕分量极其微小,日积月累下去,孩子就会似侏儒一般长不大!

这一计实在是狠毒了!

南宫玥刚才发觉后,差点就要失态,但还是隐忍不发,因为她也不确定到底是何人对乳娘下药,那乳娘又是否知情……

她想着就有些后怕,也难怪俗语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今日若非是尤氏婆媳正好与她说起了关于乳娘的注意事项,她可能还联想不到试着给那几个乳娘把脉,那以后万一自己奶水不足,让乳娘帮着喂,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外面的天空不知道何时阴沉沉的一片,一场暴雨似乎就要来临了,千里之外的王都亦是如此,层层叠叠的阴云在天空中堆砌着,让人看着就觉得喘不过气……

“白妹妹!”

王都的恭郡王府中,摆衣行色匆匆地进了白慕筱的星辉院,绝美的脸庞上掩不住忧心之色。

挺着大肚子的白慕筱正倚靠在窗边,她还是第一次见摆衣这副样子,眉头一动。

摆衣也顾不上见礼,直接道:“白妹妹,你可以知道奎琅殿下失踪了?”

闻言,连白慕筱都是忍不住瞳孔一缩,面露惊色,脱口问道:“怎么会这样?”

摆衣蹙眉道:“奎琅殿下、三公主和平阳侯他们在南疆境内遭遇匪徒,奎琅殿下被人掳走,下落不明,圣旨丢失。平阳侯派来递折子的人都快到王都了……”

白慕筱不由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颤声问道:“这个消息你可确定?”如果奎琅真的有什么万一,那么……

白慕筱几乎不敢想下去。

“错不了。这是刚才阿答赤派人悄悄递了消息给我。”摆衣烦躁地说道。

白慕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樱唇微颤,咬着下唇道:“一定是镇南王府!除了镇南王父子,又有谁会想对奎琅殿下不利!”

可是就算她知道是何人所为,那又能怎么样?!

镇南王府远在千里之外,她根本就无能为力。

跟别说,倘若镇南王府想要占地为王,那肯定不会让奎琅活着,那么自己的牺牲还有什么价值?!

自己的一番筹谋也都白费了……

想到自己如今和韩凌赋已经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等韩凌赋知道……

白慕筱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下一瞬,就觉得腹如绞痛。

“痛……”白慕筱捂着肚子呻吟道,“我的肚子好痛!”

她的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落下,身子更是无力地瘫软下去,她身旁的碧痕紧张地扶住了她惊声叫道:“侧妃……”

碧痕看到白慕筱的身下濡湿一片,大喊了起来:“快请稳婆和太医,白侧妃早产了!”

白慕筱这一胎已经八个月了,俗话说:“七活八不活”,白慕筱的早产令得整个郡王府都一下子就骚动了起来,这一胎可是恭郡王的长子,若是出个差错,没人担待得起,府里的下人自然不敢怠慢,一个个忙碌着……

不一会儿,稳婆来了。

又一会儿,太医也来了。

跟着,就见一盆盆血水自屋子里被人抬出,等到屋子里传来一阵嘹亮的啼哭声时,韩凌赋正好赶到了。

听着孩子中气十足的哭声,韩凌赋稍稍松了口气。

“恭喜王爷!”稳婆急忙抱着婴儿的襁褓来报喜讯,“是个健康的皇孙!”

太好了!韩凌赋的心一瞬间彻底放下了,俯首去看稳婆怀里的男婴。

刚出生的婴儿整张脸又红又皱,好似猴子屁股一样,头顶上长了些许细细的头发……

等等!

韩凌赋忽然双目一瞠,这孩子的头发好像是褐色的……

☆、730筹码

屋子里静了片刻,气氛有些凝重。

就在这时,莺儿笑容满面地快步进来了,禀道:“世子妃,世子爷回来了,还带着林老太爷。”

南宫玥怔了怔,喜笑颜开,画眉提着食盒在一旁凑趣道:“世子妃,那奴婢倒是可以少跑一趟了。”

不一会儿,萧奕和林净尘就说笑着一起朝这边走了过来,隐约可以听到萧奕笑嘻嘻地说着:“……外祖父,碧霄堂里什么都有,您只要人来了就好……”

南宫玥心念一动,猜到了什么,果然,萧奕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说道:“阿玥,外祖父答应来碧霄堂和我们一起过年了。”

“外祖父!”

南宫玥在百卉的搀扶下试图起身,对着林净尘自然是笑脸相迎,一面请林净尘坐下,一面也不忘瞪了萧奕一眼。

什么请外祖父过来一起过年?!这家伙说得倒是好听,实际上根本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萧奕对着南宫玥挑了挑眉,笑得更灿烂了,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这些日子来,眼看着南宫玥的肚子一天比一大,代表囡囡降生的日子一天天的临近,萧奕在欣喜期待之余,心里也越来越担心南宫玥会不会有危险,都说女子生孩子就像走一回鬼门关……

昨晚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半夜惊醒后,萧奕就再也睡不着,看着南宫玥的睡颜大半夜,一大早,他就当机立断出府去拜访了林净尘,把他老人家请来碧霄堂。

这样,大家就可以安安心心、热热闹闹地一起过个好年,那不是一举两得吗?!

想着,萧奕得意洋洋地对着南宫玥抛了个媚眼,觉得自己这件事办得漂亮极了。

看着这对小儿女眉来眼去的样子,林净尘失笑地捋了捋长须,笑道:“阿玥,来,外祖父给你把个脉。”

虽然南宫玥觉得自己好好的,但是林净尘既然开口,她立刻乖顺如绵羊地伸出了手腕,看得一旁的几个丫鬟也有几分忍俊不禁,大概连世子爷也没办法让世子妃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屋子里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就变得轻快温馨起来。

林净尘凝神给南宫玥探了脉,三息之后,便收回手,含笑地点头道:“玥儿,你的身子不错,不过还是要记得平日里多走动,到时候生孩子才不至于太艰难。”

外祖父说的这些道理,南宫玥早就听了许多遍,也都是知道的,不过自从小年开始,她就比较忙碌,加上身子越来越重,一不小心就有些懈怠了。

她羞赧地笑了笑,附和道:“外祖父说得是,我最近胖了不少,接下来是该少吃多动。”

萧奕在一旁上下打量着南宫玥,心里其实不以为然。

照他看来,阿玥吃得一点也不叫多,除了肚子大,也没见长肉……但还是忍住了没说。

毕竟生孩子这方面不似打仗,他是生手,一切还是得听外祖父的。

“外祖父,”萧奕谄媚殷勤地给林净尘斟茶倒水,提议道,“不如您给阿玥列个单子,规定她每天吃什么,吃多少分量,走多少时间,外祖父您觉得如何?我会好好看着阿玥按您的指示来的。”反正从今日起,他就开始休沐了,正好天天盯着阿玥。

南宫玥的眼角抽了一下,不知道该说萧奕“得寸进尺”好,还是“大材小用”好。

她正要说什么,谁想林净尘竟然颔首附和道:“阿奕这个主意不错。”

于是鹊儿立刻机灵地提议道:“那奴婢这就去备笔墨。”

丫鬟们难得觉得世子爷提了一个靠谱的主意,有了林老太爷写的单子,她们每日按着单子行事,也就心里踏实了。

跟着,一屋子的人都兴致勃勃地忙碌了起来,甚至连百卉手中那几张记录了碧霄堂这些天菜式的单子也被拿来做食谱的参考,萧奕在一旁偶尔插嘴,给单子里添上一些南宫玥喜欢的食物,还不忘给南宫玥抛上一个讨赏的眼神。

南宫玥忍了又忍,还是被他逗笑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等随后韩绮霞进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热热闹闹的一幕,也加入到众人之中……

次日就是腊月三十,除夕,也是一年的最后一天,人人都要除旧部新,消灾祈福。

下人们忙着大清扫,贴门神,贴春联,贴福字,贴窗花,贴年画……到了正午,王府已经是焕然一新。傍晚时,王府众人就在镇南王的带领下开始祭祀先祖,之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年夜饭——今年王府的二房和三房分了出去,其实年夜饭要比往年冷清许多,但气氛却更为和睦热闹。

这一晚,众人一起守岁直到半夜骤然响起新春的鞭炮声,宣告着新年开始了……

大年初一,府中的晚辈都去给镇南王拜年,初二回娘家,初三走亲戚,不过因为南宫玥身子重,也就没和周柔嘉、萧容萱她们一起出门,就连王府的宴客也省去了,让南宫玥过了一个难得清净简单的新年。

对于南宫玥而言,过年也本该如此,少一点规矩,少一点礼数,和自己的亲友一起和和乐乐就好。

自初四起,就开始陆续有各府的人上门拜访。

其实按照萧奕的说法,南宫玥是一个也不用见、不用理,但是南宫玥身为当家主母,怎么可能如此肆意,挑着人见了一些,比如周柔嘉的母亲周氏,比如田老夫人和田大夫人等等。

这一次过年是南宫玥第一次和萧奕一起过年,也让她真正见识到萧奕粘人的功夫,除了南宫玥去见来访的女客时,萧奕实在是不方便在,其他时候他几乎是寸步不离。

到了初五,萧奕的一伙小弟事先约好,浩浩荡荡地来碧霄堂拜年,傅云鹤、于修凡、常怀熙、阎习峻、许彻、黄二公子等十数人都一起来了。

南疆没这么多繁文缛节,南宫玥就跟着萧奕一起见了这些年轻的公子。

这些年轻公子在一起,一直都是嘻嘻哈哈地,随意地给萧奕和南宫玥拜了年,又叫亲热地叫着大哥大嫂。

每个人都带了拜年的礼物来,那些带了点心匣子、腊肉鹿脯的算是普通的,还有人送了一只号称南疆最好吃的卤猪头,有人送了一头明明是狼崽子的“狗崽子”,还有人把刚猎好的活雁送来了,被一干公子取笑是不是要来大哥这里提亲……

碧霄堂里一片语笑喧阗省,连四周的空气好像都因为他们的加入变得轻快雀跃起来。

拜过年后,那些公子小坐了片刻,就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有的说是要去别家拜年;有的则约了去酒楼喝酒并很有眼力劲的没拉萧奕一块儿去;有的急着去找未婚妻,比如傅云鹤;也有的人反正无事可做,就在萧奕这儿慢悠悠地闲聊了半个多时辰,比如常怀熙和阎习峻。

不过这男人在一起,聊的话题南宫玥一点也不感兴趣,要么是军中的事,要么是酒,要么就是骑射……等他们开始聊打猎时,南宫玥已经考虑是不是该回屋去躲个懒,可抬眼却正好看到一道熟悉的纤细身形正不疾不徐地步入院子里,来者穿了一件月白色褙子,浑身素净,即便是大过年的,浑身也不见一点珠光宝气,她身后跟着一个提着红漆木食盒的小丫鬟。

是霏姐儿!南宫玥不由面上一喜。

屋子里的萧奕、常怀熙和阎习峻也看到了萧霏,皆是眉头一动,表情各异。

萧霏来此自然是为了找南宫玥,看到常怀熙和阎习峻也在,难免有些惊讶,但还是落落大方地继续往前走,一直进入屋子里。

“大哥,大嫂。”

她先对着萧奕和南宫玥福了福身,跟着又与两位公子见礼。

“常公子,阎公子。”

两位公子皆是有些局促,也是起身与萧霏见礼:“萧大姑娘。”

常怀熙飞快地瞟了萧霏一眼,表情僵硬地不好意思与对方直视,心里暗暗地把母亲常夫人怪上了。

年前,母亲和三妹常环薇曾来碧霄堂见过世子妃,回去后,母亲就得意洋洋地跟父亲和他说起要为他求娶萧大姑娘的事,还说什么跟世子妃透了口风,只等萧大姑娘年中过了孝期云云的……之后,连三妹常环薇都悄悄跟着跑来与他说,有其母不一定有其女,她觉得萧大姑娘人挺好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而阎习峻也没比常怀熙好多少,那一日嫡母阎夫人在镇南王宴客时做的蠢事早就在南疆各府之间传开了,也难免传入他耳中,只是,无论他心里再尴尬,再歉然,也不能为了那件事给萧霏道歉。

跟在萧霏身后的桃夭把这一切都看在心里,心道:这两位公子也真是,行事还没自家姑娘大方。

坐在上首的南宫玥则是微微扬眉,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心里有些忍俊不禁。

萧霏倒没察觉常怀熙和阎习峻的不对劲,她一看到阎习峻,就忍不住想起了对方那条蠢狗来,狗虽然蠢,但是也还算讨人喜欢,便随口问道:“阎公子,你家鹞鹰可好?”

阎习峻干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它很好。”

然后,也就无话可说。

萧霏与阎习峻并不熟,也就是随口问候鹞鹰一句而已,之后也不再理会他,对着萧奕和南宫玥笑道:“大哥,大嫂,我刚才做了些饺子,就拿来给你们尝尝。”

正月初五俗称破五,按照习俗,要吃饺子。

可是萧奕才不相信萧霏这家伙能做出什么能入口的食物,皱了皱眉。

见状,常怀熙赶忙抓住机会,果断地提出告辞:“大哥,大嫂,那我和阿峻就不打搅了,我还要带阿峻去我家拜年。”常怀熙随便找了一个借口。

他和阎习峻是外男,既然萧霏来了,两人也不便久留。

萧奕应了一声,也没留他们。

接着一个青衣小丫鬟就过来领着两位公子离去了。

南宫玥看着他俩略显僵硬的背影,饶有趣味地勾唇,下一瞬,就见萧霏亲自把热乎乎的饺子汤呈到了她跟前,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乌黑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似的。

“大嫂,快试试这饺子……”

看着萧霏单纯澄澈的眼神,南宫玥不由在心里感慨地叹道:霏姐儿还真是没开窍啊!……不过不着急,霏姐儿还小,等出了孝,自己再慢慢给她挑便是。

两位公子一脸复杂地离开了碧霄堂,正好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从王府的大门策马而出。

是平阳侯!

两人面面相觑。

可是心事重重的平阳侯却没注意到常怀熙和阎习峻,策马奔驰在街道上。

大年初五,外头的街道上到处都是热闹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听在普通百姓的耳中都是喜气洋洋,彼此互道“恭喜发财”,可是这些尖锐单调的声响传入平阳侯的耳中,就只是令人烦躁的噪音了。

平阳侯和三公主这个年都过得并不好,可以说是二人此生度过的最冷清的新年了。

往年在王都时,以二人的身份,自然是被众星拱月所簇拥的对象,可是在这里截然相反,整个骆越城仿佛都忘了他们一样,没有人上门来见礼,没人有上门邀请他去做客,就连那个老奸巨猾的镇南王也是如此!

他们到南疆一个多月了,一开始镇南王还借了数百兵马给平阳侯帮着找人,但后来,到底涉及兵权,借着过年的机会,镇南王把人都叫了回去,只随便应付着给了他一些王府护卫帮着找。这数百兵马尚且找不到线索,更何况区区几十名王府护卫了,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平阳侯刚才借口拜年去见了镇南王,费劲了唇舌才说得镇南王同意年后再借兵给他……

现在只希望奎琅还有命等着自己去救他!

踏踏踏……

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青石板街道上,不绝于耳。

拐过一个弯后,便见前方几十丈外,一个身披蓝色斗篷的年轻人正策马往这边而来,这是……

平阳侯不由拉了拉马缰,觉得来人似乎有些眼熟。

思索间,不远处的那匹黑马奔驰得更近了,年轻人端正的脸庞越发清晰,也让平阳侯觉得对方越发眼熟……

对方当然也看到了平阳侯,“吁”的一声缓下了马速,停在了两三丈外的地方,然后在马上对着平阳侯抱拳行礼:“末将李云旗参见侯爷。”

李云旗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其实上个月就知道平阳侯和三公主一起来了骆越城,却是犹豫再三,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去请安,这一拖就拖到了新年……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路上碰巧遇上了。

难道说这是上天的预示,在告诉他,他该做出抉择了!

“李校尉!”平阳侯看着李云旗,恍然大悟地想了起来。

对了,是有这么一个人,好像是去年被皇帝派来护送安逸侯官语白来南疆的小将。

对平阳侯而言,李云旗不过是一个小人物,根本就不足道也,所以之前根本就没想起过此人。

李云旗看了看四周后,压低声音道:“侯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末将有事禀告。”

平阳侯想着李云旗来南疆也有一年了,对南疆的了解总比自己多,况且现在他确实是遇到了死局,便颔首应了。

李云旗跟着平阳侯去了驿站,直到房间里只能剩下他二人时,李云旗才深吸一口气,果断地正色禀告道:“侯爷,不知道您是否知道安逸侯他和镇南王世子萧奕私交笃深?”

平阳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问道:“你何出此言?可有凭证?”

李云旗理了理思绪,就把他去年在雁定城时,发现安逸侯与萧世子私交甚好,萧世子还让安逸侯参与南疆军政等等,并且两人经常在骆越城里同进同出的事都一一告诉了平阳侯。

平阳侯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之前乔大夫人只是笼统地告诉三公主萧奕和官语白言行之间十分亲密,萧奕曾一度把雁定城的兵权交给了官语白,可是平阳侯只以为是官语白抵达南疆后,镇南王父子暗中给了官语白什么好处,他们之间便达成了什么协议,彼此互利互惠,但如今听李云旗细细道来,似乎不只是那么简单。

萧奕和官语白似乎是挚友?!

那么事情就复杂多了,平阳侯不得不考虑官语白这一次来南疆怕是另有所图……

“李校尉,”平阳侯沉声质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没有回禀皇上?”

若是早知道如此,他也不会毫无准备就来南疆,更不会现在落入无力无援的境地!

李云旗的表情僵了一瞬,心里又后悔说了。

正如官语白曾经与萧奕所说,李云旗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所以他一直犹豫不决,无法下定决心。

比如此刻,他又开始后悔自己说了刚才那番话,觉得自己真是吃力不讨好,如今既要被平阳侯怪罪,同时也得罪了官语白和萧奕。

李云旗心里忐忑不安,只得勉强说道:“侯爷,此事事关重大,安逸侯和萧世子皆是身份尊贵,末将没有十成的把握,又怎么敢贸然禀告皇上……”

倘若皇上选择信任安逸侯和萧奕,那自己就成了挑拨离间的奸臣,从此前途尽毁!

平阳侯好一会儿没说话,面沉如水。

如今看来,若是李云旗所言非假,那皇上让安逸侯过来南疆制衡萧奕的打算恐怕不仅是错了,还正入萧奕的下怀。

年前,他送往王都的折子只提了奎琅失踪一事,却没提安逸侯和萧奕……那么此事可否成为自己的筹码呢?倘若镇安王府能站在顺郡王这边的话,顺郡王自然也就实力大增!

平阳侯沉思着,眸中闪过一抹精光。

也许这并非是他的危机,反而是他这一趟来南疆最大的收获也说不定!

平阳侯勉强压下心里的雀跃,三言两语打发了李云旗,并叮嘱对方务必闭上嘴,谨言慎行。李云旗感觉逃过一劫,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退下了。

李云旗离开后,回驿站还没一炷香时间的平阳侯再次出了门,又往镇南王府的方向而去,不过这一次他进的不是王府的大门,而是碧霄堂的东街大门,美名其曰来给萧世子拜年。

碧霄堂的小厮自然不敢怠慢,一面请平阳侯去正厅小坐,一面又让人去通传。

平阳侯起初意气风发,可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变得越来越不耐烦。

茶都上了几壶了,可是那个萧奕却一直没现身!

就在平阳侯几乎就要翻脸的时候,终于看到一道身穿紫色长袍的身形信步朝这里走来。

萧奕姗姗来迟地出现了!

☆、731监朝

萧奕可算是来了!

平阳侯嘴角微勾,可是下一瞬,他的唇畔的那抹笑意就僵住了,萧奕的身后,还有一个人,那人身上披了一件镶白貂毛的厚斗篷,面容清俊,一双看似温和的眸子如一潭深水,深不见底。

平阳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安逸侯官语白!

可是,他怎么也来了?!

难道是萧奕把官语白也叫来了?

为什么?

一想到某种可能性,平阳侯瞳孔微缩,眼神阴晴不定。

倘若萧奕一直派人暗中盯着自己的话,那么适才自己见了李云旗的事恐怕是瞒不过萧奕,是不是萧奕已经猜到李云旗刚刚和自己说了什么……

也就是说,萧奕和官语白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平阳侯越想越是心惊,怀疑今日不会像他原以为的那么顺利。

在平阳侯复杂的眼神中,萧奕和官语白并肩朝厅堂的方向走来,跨过高高的门槛。

“侯爷,新年好啊。”萧奕笑吟吟地说道,随意地对着平阳侯拱了拱手,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

而官语白则在平阳侯的对面坐下,微微颔首,算是致意。

事到如今,想再多也没什么意义,也许他们在故弄玄虚、虚张声势呢?!平阳侯在心里对自己说。

为今之计,还需快刀斩乱麻,他且诈一诈他们!

“世子爷,”平阳侯试探的目光在萧奕和官语白之间扫视着,单刀直入地质问道,“你我明人不说暗话,三驸马是不是在你手里?!”

在平阳侯怀疑官语白会来南疆也许根本就是他和萧奕的计划以后,就大胆地做了更多的推测,是否这两人早在去年甚至于更早,就已经在布一个很大的局,一个把皇帝也算计进去的局……也许连奎琅会来南疆也是这个局的一部分。

如果他的猜测不错的话,那么被萧奕派人掳走的奎琅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平阳侯的目光最后停顿在萧奕身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试图给他施压,却不想萧奕还是笑吟吟地,甚至还笑得更灿烂了。

“是又如何?”萧奕气定神闲地说道。

萧奕竟然承认了?!平阳侯难以置信地双目瞠大,目光又看向了官语白,只见他双手捧起了青花瓷茶盅,悠然品茗,很显然,他对萧奕所言毫不惊讶。

果然,这两人确实早就勾结在了一起!而他们竟然没打算再瞒下去?!

为什么?

莫非他们觉得让自己知道了也无所谓?

平阳侯几乎无法冷静地思考了,从来到碧霄堂开始,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话已经出口,如覆水难收。

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能慌……

平阳侯故作镇定,微微眯眼,眼神如出鞘的利剑一般,锋芒毕露。

他语带威胁地说道:“世子爷,安逸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皇上知道了,你们……还有镇南王府会如何?”

萧奕挑了挑眉,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平阳侯不答反问道:“会如何?”

平阳侯被噎了一口,他想说会被抄家、会被灭门,可是这些,萧奕怎么可能不知道!

萧奕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直接自问自答道:“侯爷觉得皇上会抄了我镇南王府?侯爷既然是军侯,想必知道大裕的兵力如何,何人堪为将?”

萧奕说的“将”自然就是足以讨伐镇南王府的将领。

平阳侯一细思,勉强镇定的脸庞差点就没绷住。

是啊,大裕早就无将可用!

大裕当然有武将,但是这些武将可以剿匪,可以应付一些小型的战事,却没有那种大将,那种足以应付数万军队之间的战役的大将……正是因为如此,当年大裕才不得不向西夜求和,不得不择公主和亲……

平阳侯一会儿看看萧奕,一会儿又看看官语白,大裕最骁勇善战的两位大将此刻就在这个厅堂内,这两个人都如此年轻,不过二十上下,却都是身经百战,战无不胜。

更何况,除了领军的将领外,还有军队的战斗力也是一个皇帝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

这几年的连年征战一方面带给南疆不少创伤,但另一方面这一次次的烽火烈焰也把南疆军锻炼成一支攻无不克的精锐之师。

萧奕看着平阳侯飘忽不定的眼神,嘴角翘得更高,语调却骤然变得犀利起来:“皇上知不知道对本世子都没多大妨碍,侯爷想说的话,大可以往王都去送折子!”

平阳侯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面沉如水。他本来以为自己抓住了萧奕和官语白的把柄,而现在却终于意识到如同萧奕所言,自己说不说对于萧奕、对于镇南王府、对于南疆而言,根本就无所谓。

更何况,他现在深陷南疆,他的折子送得出去吗?他和三公主能活着走出南疆吗?

可是平阳侯却不能把这一层窗纸捅破,只能外强中干地质问道:“萧奕,本侯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有不臣之心?”

平阳侯这句话表面上是问萧奕到底会不会和官语白一起谋反,其实也是在试探萧奕会如何对付自己。

萧奕悠闲地双臂抱胸,叹了口气,却是看向了官语白,笑眯眯地说道:“小白,怎么人人都觉得我们要造反啊?”

萧奕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让平阳侯心中更为忐忑。

官语白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盅,与萧奕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要的不是北伐逼宫,而是统一南域,这不但包括了南疆、百越和南凉三地,还要把附近的小国小族也整合在一起,让南域变得更强大更完整。唯有如此,以后镇南王府和南域方能进可攻退可守,以后萧奕的孩子才不会像当年的萧奕一般因为皇帝的一句话就要去王都当质子。

但南域几年来战乱不断,周边小国繁多,所以为了整合南域,他们需要争取更多的时间……

不过,即便如此,却不代表他们需要向任何人折腰。

他们已经足够强大,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被人所忌惮。

“侯爷,”官语白温润的目光看向了平阳侯,含笑问道,“不知道侯爷觉得所择之主如何?”

官语白没有指明平阳侯所择之主为何人,但是事情发展至今,平阳侯再也不敢小觑萧奕和官语白,以这两人心机之深沉,恐怕早就知道了自己背后之人是顺郡王韩凌观。

平阳侯半垂眼眸,掩住其中复杂的情绪。

他本以为顺郡王韩凌观英明神武,又有自己从旁相助,定能顺利登基,那自己就有了从龙之功,没想到一场舞弊案把顺郡王折了进去,原本大好的局面竟然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但是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如果顺郡王能登基,那自己就可以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然不能,一旦恭郡王韩凌赋夺嫡成功,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和平阳侯府……

平阳侯根本就不觉得五皇子韩凌樊能登基,以他病弱的身体和软和的性子,根本就没有帝王之相。

平阳侯越想越烦躁,越想越混乱,连后来自己又说了什么,是什么时候离开碧霄堂的也不记得了。

这一路,平阳侯的脑子都是昏沉沉的,等到了驿站,他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好一会儿……直到外面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伴着小厮熟悉的声音:“侯爷,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