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萧霓自然把这一幕都收入了眼中,眼中除了悲悯,又多了一丝庆幸。

五和膏一旦上瘾,想要戒瘾,需要度过一段极其痛苦、难熬的日子,可是熬过那极致的痛苦,却能断了瘾头,重新获得身为人的自由与尊严。

自己已经走出来,可惜摆衣恐怕是不能了,善恶终有报,摆衣注定沉沦在地狱中……

思绪间,她们离开了牢房,房门被关上,上了锁……可是从头到尾,摆衣都沉浸在五和膏带来的飘飘欲仙中,她甚至没有感觉到南宫玥她们的离去,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恶鬼拉至了深渊中,越沉越深……

地牢之外,阳光灿烂,对于刚从黑暗的地牢中走出的萧霓而言,那阳光有些刺眼,她不由得眯了眯眼,直面那温暖明媚的阳光。

她不想苟且沉沦在黑暗与淤泥之中,她要光明正大地步行于天地之间。

萧霓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精神一震,年轻的眸子在阳光下绽放出宝石般的异彩。

萧霓再次对着南宫玥福身谢道:“谢谢大嫂!”

她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南宫玥,试图让她看到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

她不会辜负大嫂对她的一片心意,以后她一定会好好的,她会努力去配的上她的姓氏。

南宫玥受下她这一礼,唇畔的笑意更深,心里有一种冲动想摸摸萧霓乌黑的发顶。

小姑娘总算是长大了!

比起之前在明清寺里死气沉沉的萧霓,南宫玥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萧霓,小姑娘的眼中又绽放出了属于少女该有的勃勃生机。

萧霓年纪还小,虽然做错了事,但该赎的罪已经赎了。

她的人生还很漫长,不该为了摆衣这些人的险恶而毁了她的一生。

身为萧家的女儿,萧霓或早或晚都必然逃不过被有心人利用,轻者不过是损失些钱财或被人蒙骗一时,但重者就可能害己害人害了家族甚至是南疆……

这便是她生而尊贵要背负起责任!

这个道理她早点明白,总比以后悔之不及要好!

虽然南宫玥什么也没说,但是萧霓却能感受到来自大嫂的善意。

她的脑海中不由想起了母亲丘氏说的话,母亲说得没错,大嫂是个好人,自己犯了错,但是大嫂不仅原谅了自己,还给自己说了那样一门好亲事,这就是家人,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不该是兰表姐那般想着算计利用自己,不该是二姐姐那般老是想与大姐姐攀比……家人就该是想着对方能好好的!

“霓姐儿,以后你闲了,可以来王府找你大姐姐玩。”南宫玥含笑道,“都是自家姐妹,莫要生疏了。”

女子未出嫁前的自由也不过短短十五六年,以后嫁了人,就要相夫教子,主持家务,再没有做姑娘时的无忧无虑,轻松自在。

萧霓和方家二房的方七公子的亲事,大致上已经看好了,虽然萧霓这房与王府已经分了家,但毕竟按着序齿,萧霏才是长姐,为表郑重,丘氏已经和方家二房说好了,会等萧霏的亲事定下后,再行三书六礼。

其实萧霓早该回家去准备自己的亲事,绣嫁妆,学管家……可是直至昨日,萧霓还在明清寺里为自己祈福赎罪,若非是为了摆衣,恐怕萧霓还羞于来碧霄堂。

萧霓迎上南宫玥温柔的眸子,明白大嫂的言下之意,大嫂在委婉地劝她该回家了呢。

是啊。

萧霓的眼眶一热,眼中一片酸楚,她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娘亲了,她好想她!

娘亲含辛茹苦养大了自己,可是自己却还让娘亲为自己操心,实在是不孝。

如今,她终于可以抬头挺胸地回家了吗?

萧霓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波涛汹涌,展颜道:“大嫂,那我回去了。”

“百卉,你送送三姑娘。”南宫玥吩咐百卉送走了萧霓,自己则站在远处目送她离去,看着小姑娘纤瘦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南宫玥嘴角翘得更高了,心中畅快。

也算摆衣没白来这一趟,能解开萧霓的心结,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之后,南宫玥就带着丫鬟们回了自己的院子,这还没进院门,已经听到了婴儿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声。

这碧霄堂里,只有一个小婴儿。

“煜哥儿!”

南宫玥紧张地加快了脚步,这时,鹊儿正好从院子里冲了出来,惊喜交加地说道:“世子妃,您可回来了!”世子妃要再不回来,鹊儿就只能跑去地牢找她了。

鹊儿接着道:“世子妃,小世孙醒来后,绢娘给把了尿后,就一直哭个不停,连绢娘给他喂米糊、羊奶,他都不肯吃。绢娘说,小世孙这是在找您呢!”

话语间,她们已经走进了堂屋中,从内室中传来的哭叫声更响亮了。

“呜哇,哇哇——”

南宫玥心口一抽,赶忙自己挑帘进屋,喊着:“煜哥儿!”

原本正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哭得委屈的小萧煜听到娘亲熟悉的声音止住了哭,抽抽噎噎地朝她看了过来。

小家伙哭得小脸红彤彤的,脸颊上还挂着几行晶莹的泪珠,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雾蒙蒙的,看来可怜兮兮的。

他眨了眨眼,仿佛在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的娘亲。

他又瘪了瘪小嘴,心里委屈极了。

爹爹不见了好久了,喵喵们老是躲着自己,现在连娘亲也不见了。

他们都不要自己了!

想着,小家伙眼眶里透明的泪水又“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煜哥儿……”南宫玥心疼不已,她的煜哥儿从小就不爱哭,最多哭叫两声吸引大人的注意力,只要他舒坦了,也就笑了,她很少看他哭成这样……

南宫玥急忙走到了小床前,打算抱起他,却晚了一步。

小萧煜已经迫不及待地自己飞扑了过来,布满泪痕的小脸往她怀里一抹,嘴里委屈巴巴地叫着:“娘,哇——”

一瞬间,南宫玥的身子僵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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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5拦截(两更合一)

她的煜哥儿会叫娘了!

南宫玥俯首看着小萧煜乌黑亮泽却略显凌乱的发顶,眸中一酸,热泪无法抑制地盈满了眼眶,心中更是波涛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小萧煜双手攀着娘亲的褙子,小脸在娘亲的胸脯下方如猫儿般蹭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得到一点反应,好不容易稍微平复点的心情又变得悲切起来。

他仰起圆鼓鼓的小脸,泪眼婆娑地看着娘亲,又密又翘的长睫毛上还挂着露水般的泪珠,就像一只可爱的小奶狗。

如果是平时,娘亲不是应该把他抱起来,柔声地安慰他一番,亲亲他的脸,拍拍他的背,捏捏他的手吗?

“娘……抱。”

小家伙的小嘴又扁了起来,可怜兮兮地高抬着小脸和双臂。

南宫玥又愣一下,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心里失笑。

原来如此。自家的小家伙其实很聪明,就是贪玩又爱躲懒,他虽然还未满周岁,却已经敏锐地感受到在这个家里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所有人都喜欢他,无论他开不开口,大家都会顺着他,所以他也就懒得开口说话了……直到阿奕走了,直到刚才发现自己不见了,他心急了,所以才肯开了尊口。

这个臭小子!南宫玥心里忍不住学着孩子他爹又好气又好笑地叫了一声,伸出指头在他额心点了一下。这个坏小子!

“娘!”小家伙撒娇地又催促了一声,这一下,南宫玥总算有了动作,俯身把他抱了起来,嘴角微微翘起,先在他布满泪痕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柔声问道:“煜哥儿,可是饿了?”

小家伙总算如愿以偿了,用力地点了点头,可爱的小脸上毫不吝啬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笑得南宫玥差点心又酥了。

一旁的乳娘、丫鬟们见小世孙不哭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鹊儿赶忙绞了温热的巾帕来给小世孙擦脸,擦手。

等小萧煜又焕然一新后,绢娘就服侍他吃起东西来,可是今日的小家伙似乎很是不安,一边吃着,一边手里捏着娘亲的衣角,不肯放开,而且还吃一口,就看娘亲一眼,仿佛唯恐她下一瞬又会不见似的。

之后,小萧煜就变成了南宫玥的小尾巴,南宫玥走到哪里,他就跟去哪里,午后在西稍间玩耍的时候,他还把自己的玩具统统都收集起来,讨好地送到了南宫玥跟前,那样子仿佛在说,娘,都送给你!

乳娘、丫鬟们忍不住都噗嗤笑了出来,鹊儿凑趣地笑道:“恭喜世子妃。小世孙才不仅是是聪慧,而且还很孝顺呢。”

画眉、绢娘她们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小世孙夸了一遍,屋子里一片喜气洋洋。

南宫玥心里妥帖极了,温柔地摸了摸小家伙的发顶,又在他柔嫩的脸颊上左右亲了两下,小萧煜也仰起小脸,学着娘亲的动作亲了两口。

这不是小家伙第一次亲她,以前他不止一次懵懂地学着他爹亲过她,然而,此时却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小家伙对她的珍惜。

南宫玥眼中的笑意更浓,把小家伙抱在怀中,教他认起自己的玩具来。

一遍又一遍,不耐其烦。

偶尔可以听到小家伙一会儿叫娘、一会儿叫喵的奶音回荡其中……

未时初,小家伙又躺在了他的小床上准备午睡,他依依不舍地拉着南宫玥的一根手指,明明眼皮已经沉重得不得了,但是他还是闭了眼又张,再闭,然后再张……看得南宫玥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好笑。

她慢悠悠地哼了一个小曲子,小家伙在娘亲的歌声中,总算闭着眼甜甜地睡去了。

南宫玥陪在好眠的小家伙身旁好一会儿,直到小橘来了,才用一条猫尾巴作为交换,暂时从小家伙的肉爪中脱身,去了小书房写信。

这封信自然是写给萧奕的。

她把今日从摆衣口中得到的消息统统写在了信上,也包括那“成任之交”的阴私之事……

南宫玥才刚收笔,海棠就来禀说,三公主已经请来了。

放下狼毫笔,南宫玥吩咐道:“去把大姑娘请来。”

海棠又出去了,南宫玥没有即刻去见三公主,而是慢悠悠地吹干了墨迹,确定信件没有问题,就让百卉把信寄出了,正好这时萧霏来了。

姑嫂俩就一起去了朝晖厅,三公主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心火越烧越旺。

茶都凉了两壶,她总算看到南宫玥和萧霏姗姗来迟地朝这边走来。

萧霏怎么也来了?!三公主惊疑不定地想道,表情微变。

在三公主闪烁的目光中,南宫玥走到主位上坐下,不等三公主开口,就开门见山地说道:“三公主殿下,听闻霏姐儿说,三公主殿下这几日总与她下帖子,但殿下是寡妇新嫁,名声不佳,霏姐儿还待字闺中,日后,殿下还是避讳些得好。”

“……”三公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眸中又羞又恼,她会改嫁还不是因为他们镇南王府仗势欺人!这个南宫玥倒还有脸反咬自己一口!

南宫玥根本不在意三公主怎么想,语调犀利地继续说着:“本世子妃请三公主殿下过来,也是想好心劝殿下一句,殿下的先夫奎琅虽有一子,但殿下既然已经改嫁,出嫁从夫。”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若然三公主没有改嫁,她倒是名正言顺可以“从子”,可以“以子为贵”。

可是如今,奎琅的那个“子”却是跟三公主没有一点关系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

三公主惊得差点没脱口而出,脑子里轰轰作响。

怎么会呢?!

连她也是刚从摆衣口中知道奎琅原来在王都还有一子,南宫玥居然也知道了这个秘密!

摆衣!三公主心中咯噔一下,浮现了这个名字。

南宫玥仿佛看出了三公主的心思,直接挑明道:“摆衣侧妃远道而来,想必给三公主殿下请过安了,镇南王府也不能没了礼数,本世子妃近日请摆衣侧妃过府好生招待几日。殿下莫要‘挂怀’。”

三公主的心猛然沉了下去。什么“好生招待”?原来摆衣是落入了南宫玥手中,也难怪这几日摆衣的人没有再来找自己,三公主还以为摆衣是放弃了原本的计划……

三公主不由朝萧霏看了一眼,却见她仍旧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饮茶,清丽的面容上没有一点惊色,显然这姑嫂俩早就彼此通过气了。

怎么办?!

南宫玥已经知道了一切,就连摆衣的事也知道了,自己还有什么筹码……

三公主一时心乱如麻,试图找回主动权,先发制人地指着南宫玥道:“你们镇南王府真是好大的胆子,胆敢包庇百越奸细,还庇护奸细的子女,如今更软禁恭郡王侧妃,意图毁灭证据,视同谋反,你们是想抄家灭族吗?!”

南宫玥和萧霏都是目光淡淡地看着三公主,眼神中几乎是带着一丝悲悯。

这位三公主殿下到现在还是拎不清利害。

南宫玥缓缓地提醒道:“三公主殿下,这里是南疆。”

她说得是轻描淡写,但是对三公主而言,却是如雷贯耳。

南宫玥这是在威胁自己!

想着,三公主瞳孔一缩,脑海中再次回响起萧霏在月碧居里威胁自己的那番话。

原来如此!

萧霏之所以底气十足地胆敢威胁自己堂堂公主,就是有南宫玥这贱人在背后给她撑腰。

看着三公主转瞬就变了好几变的面色,南宫玥捧起茶盅,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接着道:“三公主殿下既然已经再嫁,那么‘出嫁从夫’,殿下就好生留在南疆便是。”

顿了一下后,南宫玥的语气稍稍加重了一分:“不过,倘若三公主殿下觉得摆衣侧妃的提议可行,那本世子妃也可以好人做到底,派人把殿下送去百越,还请殿下回去好生考虑清楚。”

南宫玥会这么好心?!三公主完全没想到南宫玥会说出这番话来,惊疑不定地来回看着南宫玥和萧霏,想知道她们是不是在故意麻痹自己……

她嘴巴动了又动,却发不出声音来,眼前的局面是她来之前想也不曾想过的,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三公主还在混乱着,南宫玥已经做出端茶送客的姿态。

跟着,三公主就在海棠的指引下,离开了,整个人浑浑噩噩,连自己怎么上的朱轮车,又怎么离开碧霄堂也不知道。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朱轮车已经驶进了北宁居的大门。

“三公主殿下……”宫女小心翼翼地搀扶她下了朱轮车。

阵阵菊花的清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十月金秋,北宁居内,各色菊花开得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三公主目光恍然地看着前方一条蜿蜒的花木长廊,长廊两边是一盆盆争相怒放的秋菊,姹紫嫣红。

“殿下可要去那边走走?”宫女试探地问道,三公主应了一声,由宫女扶着她缓缓朝前走去,心不在焉。

宫女知道她心情不好,试图说些让她感兴趣的话题:“殿下,这里的菊花开得真好,不如奴婢为殿下摘一朵,给殿下戴上如何?”

三公主骤然回过神来,拉住宫女的手腕,急切地问道:“你觉得这里很好?”

宫女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何曾说过这种话,但是三公主既然这么问了,她也只能点点头。

三公主精神一震,仿佛瞬间豁然开朗了。

是啊,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或者说,她还能怎么样?!

如今她早已被父皇当作了弃子,现在连摆衣也落在了镇南王府的手里,而奎琅的那个儿子到底在哪里,她也不知道……

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在这遥远的南疆,孤立无援,根本就无能为力,那又何必愁那么多,庸人自扰呢?

现在她虽然相当于被软禁,但好歹锦衣玉食没有少她的,要是惹恼了镇南王府,说不定直接给父皇报她一个暴病而亡,父皇会在意她这个弃子吗?

人死如灯灭,死了,她可就是什么也没了!

哎!

三公主幽幽地叹了口气,俯身从一旁的一盆菊花上摘了一朵金灿灿的金菊下来,这明亮的金黄色与让三公主的脑海中不由浮现皇帝那身明黄色的龙袍……

她堂堂公主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境地呢?!

父皇……

三公主盯着那朵金菊垂眸自怜自哀。

自己来南疆已经十个月了,可是到现在父皇那边根本就没想起过她,她真得被父皇放弃了。

秋风瑟瑟,明明南疆的秋天很是温暖舒适,可是三公主却觉得一阵寒气自脚底油然升起……

她也只能谨慎地在这南疆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是金枝玉叶,可不能如奎琅般客死异乡!

一阵微风吹来,朵朵金菊在风中摇曳,最外面的花瓣已经开始呈现衰败的迹象,菊花的花期就要快过去了,城中的花铺早已开始改卖山茶了,娇嫩的花骨朵在枝头含苞待放,透出勃勃生机。

对于骆越城而言,摆衣的事也就是一时茶余饭后的话题,如同花期一般短暂,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碧霄堂里更是没有人在意摆衣,无论王府还是碧霄堂,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小世孙身上。

小萧煜自打会喊娘以后,就仿佛开了窍一般,字一个个往外蹦,基本上都是叠字,虽然还不会叫祖父,却也能叫声“祖祖”,尤其讨方老太爷和镇南王的欢心。

南宫玥经常让绢娘和海棠抱小萧煜去听雨阁陪方老太爷,方老太爷也乐得陪曾外孙玩耍,反正小萧煜很好哄,只要帮他把藤球抛出去,他自然就会自己去玩。

等小家伙玩累了,方老太爷就会陪着喝喝茶水,吃吃点心,又让丫鬟们玩翻花绳给他看,看得小家伙目不转睛,“咯咯”地为她们鼓掌……

镇南王也不甘示弱,为了和宝贝金孙多待一会儿,他每天都跑去听雨阁探望岳父,每次去都拿出一个新鲜的玩具,大前天是单皮鼓,前天是陀螺,昨天是不倒翁,今天是投壶……到后来,他还亲自上阵,给小萧煜演示该怎么投壶。

小萧煜也很配合,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直望着镇南王,每次只要镇南王一投中,他就兴奋地拍着小肉掌,笑得开怀,叫着:“祖祖。”

那可爱的小模样逗得镇南王哈哈大笑,觉得金孙真是赏识自己,心里十分熨帖舒畅,还得意洋洋地放豪言说,他年轻的时候论起投壶那可是打遍南疆无敌手。

一旁的丫鬟们看在眼里,默默地垂首,心里忍俊不禁,恐怕这南疆这王府里,大概也只有小世孙兵不血刃就敢“骑”在王爷的脖子上了……

含饴弄孙的日子让镇南王每天乐不可支,连萧奕到底出征去了哪里,想打谁都懒得管了……

这一日,把小萧煜留在听雨阁后,南宫玥自己则回了小书房处理府中的中馈事务。

忙碌的时光过得飞快,等她忙完以后,已经快一个时辰过去了,这时,鹊儿挑帘进来了,先递上了几张绢纸,然后禀道:“世子妃,刚才上梁街那边送来了几盒柿饼和山楂,说是二夫人的娘家送来的,给世子妃尝尝鲜。”

二房丘氏一家自从分房后就搬到了上梁街那边,平日里除了节礼,往来不算频繁。今日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丘氏忽然送礼过来,自然也就是为了萧霓的事。

南宫玥心知肚明,含笑问道:“三姑娘这些日子可好?”

鹊儿恭敬地答道:“听说,三姑娘自从大前日回了家后,每日都早出晚归地去大姑娘的五善堂帮忙,奴婢也去过善堂一回,三姑娘看着精神不错,脸色红润多了。”萧霓放下了心结,以后应该会越过越好。

南宫玥眼中闪现笑意,沉吟一下后,吩咐道:“鹊儿,你派人去一趟方家二房,透透口风……”

若是方家二房有心的话,可以让方七公子也偶尔去善堂帮忙,给这两人相处的机会,也可以看看彼此的为人品性,是否投缘。

婚姻虽是父母之命,合两姓之好,但若是小两口能够情投意和是最好的,以后日子还长着呢,终究要他们俩能和睦地过下去。

鹊儿应声退下了,小书房里又剩下了南宫玥,眉头微蹙。

萧霓的婚事是定了,但还有萧霏呢,她的霏姐儿也不知道姻缘在何方呢!

南宫玥低头看起了鹊儿刚刚呈上的那几张绢纸,这是鹊儿调查的“华”、“姚”、“兰”三位公子的事情。

南宫玥慢慢地翻看着,这三家本来也是她精挑细选下来的,自然每一位公子都是不错的。

比如这位兰将军府的兰四公子。

南宫玥还记得自己听萧奕提过武双全的兰将军,说他有韬略,善骑射,语气之中很是敬重。因为兰将军是弃从武,兰家子弟自小都是读四书五经长大的,知书达理,每个都是如其祖般武双全,而且相貌斯俊雅。

兰家男儿自小秉承庭训,每日都是鸡鸣而起,随长辈兄长一起练武,之后,就去书院读书,十几年如一日,光凭这点坚持就可以看出心性必定不错。

兰四公子是家中嫡幼子,自小也是受尽宠爱,比起几位兄长和父辈,他是喜不喜武,除了每日晨练以后,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十岁时就中了童生。

其母兰大夫人本是出身,本来还指望幼子可以金榜题名,偏偏这兰四公子是个有主见的,几年前百越突然来袭,南疆连失数城,一度风声鹤唳,直到萧奕赶回南疆,战局才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兰四公子心有感触,就说要学祖父弃笔从戎,如今也在军中历练……

这少年郎也是个真性情的,加之如自家的霏姐儿一般都喜欢读书,想必霏姐儿一定会欣赏。

南宫玥正看得饶有兴味,又是一阵挑帘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南宫玥下意识地抬眼看去,百卉面色凝重地进来了,禀道:“世子妃,刚刚有人去大姑娘的五善堂闹事……”

闻言,南宫玥脸上难免露出一丝错愕,问道:“怎么回事?”

百卉理了理思绪,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昨日五善堂里来了一个郭姑娘,说是继父嗜赌,为还赌债,要把她卖给别人做妾,求善堂收留,她愿意在善堂里帮着照顾里面的女孩子,做些杂事。

五善堂里本来就缺人,萧霏见这郭姑娘眼神还算清正,又找人去大致调查了一番,知道她所言属实,就让她在善堂里住着。

谁知道今日就有一个嬷嬷带着几个婆子找上了五善堂,趾高气扬地来讨人,说那郭姑娘是府里的逃妾,刚才萧霏已经闻讯赶去了……

百卉看着南宫玥请示道:“世子妃,要不要奴婢……”也跟过去?

南宫玥放下了手中的那叠绢纸,沉吟片刻后,对百卉道:“这事让大姑娘自己解决。”反正凌霄跟在萧霏身边,萧霏肯定吃不了亏的。

霏姐儿已经及笄了,自己也该学会放手了。

南宫玥朝窗口的方向看去,心中隐约浮现一丝惆怅……

此时还不到申时,阳光正灿烂,枝叶在微风中悠然起舞,然而城西的五善堂里,此刻却是剑拔弩张。

五善堂所在的琉璃巷平日里很是冷清,可今日却因为一伙人登门索要逃妾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路人,把这条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五善堂大门后的庭院里,两方人马彼此对峙着,谁也不肯示弱。

萧霏刚赶到了善堂,正与一个身穿褐色暗纹褙子的中年妇人四目直视,看那妇人的装扮,像是一个管事嬷嬷。

萧霏客气地说道:“这位嬷嬷,郭姑娘既然不愿意为妾,你又何必强人所难!”顿了一下,萧霏又道,“我愿意买下这郭姑娘的身契,嬷嬷觉得如何?”

萧霏说着,朝身后瑟瑟发抖的郭姑娘看了一眼,这郭姑娘容貌还算娟秀,只是此刻却是狼狈不堪,原本挽成一个纂儿的头发早就乱了,刚才差点被这嬷嬷带人拖走,把她吓得魂不守舍。

那嬷嬷却是皱眉,不肯退让:“这位姑娘,此言差矣。这郭姑娘的卖身契就在我手里,我为何不能带走郭姑娘?”

她是有卖身契在手的,而且,又不是逼良为娼,这位姑娘凭什么拦着她?

嬷嬷越想越是恼怒,这趟差事本来再简单不过,也就是挑一个性格温顺乖巧的良家子回去给将军当姨娘,给了钱直接把人带回府就是了,谁想这郭姑娘居然发起疯来,说是不愿意,还跑了,害得自己的差事没办成,那自己回去又如何向夫人交代?!

想着,那嬷嬷面露不愉,轻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穿了一件普通的青蓝色褙子的姑娘,撇了撇嘴,讥诮地说道:“这位姑娘,既然你这么善心想要助人,简单啊,要不你跟我回去,给我们阎将军当妾。以后姑娘就是我们阎家的半个主子,吃穿享用不尽!”

萧霏不过是微微蹙眉,桃夭却是气得满脸通红,怒道:“放肆!你……”

萧霏抬了抬手,阻止桃夭继续说下去,表情有些微妙地看着那嬷嬷道:“你是阎将军府的人?”

那嬷嬷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仰着下巴道:“正是。”

还真是阎府。萧霏的脑海中不由想起之前鹊儿说过阎夫人“贤名在外”,动不动就给阎将军纳妾的事,看来鹊儿所说还真是一分也没夸大。

萧霏眸光一闪,淡淡道:“你刚刚对我不敬,就自己掌嘴二十,以示小惩!”

掌嘴二十?!那嬷嬷气得差点没跳起来,怒道:“凭你……”

“啪!”

清脆的一巴掌响亮地抽在了那嬷嬷的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五指印,凌霄不知何时站在她跟前,笑吟吟地看着她,道:“一。既然嬷嬷你抬不起手,那就只好我来代劳了。”

说着,又是一巴掌打下,伴随着一声报数声:“二!”

“臭丫头!”那嬷嬷带来的三个婆子见状叫嚷着朝凌霄扑了过来,却是扑了个空,跟着只见凌霄左脚一踢,右腿一扫,左拳一挥,三个婆子已经摔了一地。

萧霏也不再看那嬷嬷,转头吩咐桃夭道:“桃夭,你去阎府请阎夫人过来一趟。”

桃夭立刻应声,然后领命而去。

“啪!啪……”

那嬷嬷已经被打得脸肿了,头也晕了,却还是听到了萧霏的那句话,有些傻眼了,这位姑娘口气还不小啊,居然要请他们家夫人过来!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她再蠢,也隐约感觉到这位姑娘身份不简单,连一个丫鬟都身手不凡,看来自己今日是捅到马蜂窝了……那嬷嬷心里是又气又急又悔。

半个多时辰后,阎夫人终于随桃夭一起到了五善堂,神色看来不太好看。

本来也就是他们阎家纳个妾,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竟然惹到了镇南王府,还真是倒霉透了。

还有这萧大姑娘也是,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在王府里读读《女诫》、做做女红,跑到外面抛头露面,实在没规矩。也是,小方氏那等弃妇教出来的女儿又怎么可能知书达理!

“阎夫人,这边请。”

桃夭把阎夫人引到了善堂的正厅里,萧霏正坐在主位上,那嬷嬷和三个婆子形容狼狈地垂首站在一旁,一看阎夫人来了,急忙给她行礼。

阎夫人心里不愉,冷眼瞥了她们一眼后,就上前恭敬地对着萧霏行礼:“妾身见过萧大姑娘。”即便心里对萧霏再不以为然,阎夫人也不敢表现出来。

萧?!那嬷嬷是真的傻了,原来这位衣着打扮普通的姑娘家竟然是王府的萧大姑娘。原来这善堂是王府开的啊!

萧霏也欠了欠身,算是还礼,并请阎夫人坐下。

等丫鬟给阎夫人上了茶后,阎夫人便温声道:“萧大姑娘,这里的事妾身已经听说了。尤嬷嬷对萧大姑娘无礼,妾身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

萧霏微微蹙眉,只觉得阎夫人避重就轻。她想了想后,委婉地说道:“素闻阎夫人贤名,还请夫人以后约束府中仆从,按照大裕律法,禁压良为贱。”

所谓“压良为贱”,指的是强买平民女子为奴婢。

萧霏这是在指责自己逼良为妾呢!阎夫人的脸瞬间沉了下去,这王府的大姑娘真是可笑,连他们阎府纳妾她也要管!

阎夫人忍着气,义正言辞地说道:“女子有三从四德,未嫁从父,我阎家何来压良为贱!”那个郭姑娘是她父亲卖了她,她自当从父。

孺子不可教也!萧霏心里叹道,这位阎夫人只在意那些浮于表面的虚名,却不愿追其究竟,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萧霏也不想再与她争论,直接道:“阎夫人,我想买下这位郭姑娘,夫人可愿行个方便?”

阎夫人就算心里不情愿,却是不得不颔首应下,她可以不给萧霏颜面,却不得不在意萧霏背后的镇南王府。

既然双方达成了协议,那之后的一切也就顺利了,一盏茶后,阎夫人就离去了,与此同时,萧霏也带着凌霄、桃夭回了王府。

回府后,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碧霄堂与南宫玥请安,还把发生在五善堂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南宫玥,最后道:“……大嫂,我本来想把卖身契还给那位郭姑娘,不过郭姑娘却没有收下,她说她以后会在善堂好好做工,用自己的工钱赎回她的卖身契。”所以萧霏也没有勉强她,令善堂的老嬷嬷安顿了郭姑娘后,就自行回来了。

南宫玥专注地听萧霏说着,心里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

“霏姐儿,以后你的善堂就多一个帮手了。”南宫玥含笑道。

这位郭姑娘也是个拎得清的,对她而言,与其拿着卖身契回继父那里,还不如在善堂里有一方屋檐可以遮天。

萧霏应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感觉自己的善堂一步步地成型了……

自己何其幸也,虽然没了母亲,但是还有大嫂、大哥、二哥、三妹……不像那阎三公子!

想着那位阎夫人、还有阎习峻的姨娘亲妹,萧霏心底颇有几分唏嘘,不过,能遇上大哥,阎三公子也算否极泰来了!

看着萧霏嘴角的笑意,南宫玥心念一动,目光瞥向了放在一旁的那几张绢纸,心道:既然霏姐儿正好来了,择日不如撞日。

于是,南宫玥赶忙把前几日关于常怀熙的那几张绢纸和鹊儿今日给的这一叠都放在了一起,然后递向了萧霏,笑意盈盈地说:“霏姐儿,这些你拿回去,仔细看看。”顿了一下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你不用急,‘慢慢’看。”

萧霏随意地瞟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张,常怀熙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下面是他家里有哪些人……

萧霏怔了怔,立刻明白南宫玥的意思了。

指尖的厚度让萧霏心口一暖,大嫂对她真是再细致贴心不过了。

萧霏抬眼对上南宫玥的眼眸,一本正经地颔首道:“大嫂,我回去后会好好看的。”

大嫂做事再周全不过,无论大嫂选了谁,此人一定会是良配。

瞧萧霏慎重地捧着那叠绢纸,就像得了先生布置的功课一样,一旁的鹊儿和画眉心里又是一阵忍俊不禁:大姑娘这性子简直就是榆木疙瘩,如此不解风情……哎,她们几乎有些同情未来的姑爷了。

丫鬟们的叹息声从屋子里飘出,消逝在秋风中,几乎是无人察觉……南疆的秋日明媚如春日般,而大裕的西北方却是迥然不同,秋风如利刃般卷起阵阵黄沙,空气中似乎都带着一阵淡淡的肃杀之气。

此刻已经近黄昏,夕阳已经落下了大半,天空中一片昏黄之色,连空气也似乎被夕阳和黄沙染成了黄色。

“踏踏踏……”

二十几匹骏马急速地奔驰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之上,马上的骑士早已经是风尘仆仆。

其中一个黑膛脸的骑士策马来到一个紫袍青年身旁,朗声问道:“王爷,属下记得再过几里路就是驿站,不如到驿站休息一晚吧?……王爷莫要累坏了身子。”为了赶路,他们已经一日一夜没有歇息了。

韩凌赋心急如焚,这里才是豫州,距离王都还有五六日的行程,也不知道王都那边现在情形如何了。他真怕自己晚了一步,倘若父皇有个万一,五皇弟就能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殚精力竭地筹谋至今,韩凌赋哪里甘心皇位旁落,屈居人下!

此时的韩凌赋心里真是恨不得身上长出一对翅膀飞回王都,可是他们已经是人疲马乏……

“好,今晚休息一晚。”韩凌赋迟疑了一瞬,终于是同意了。

闻言,其他人也都松了一口气,纷纷挥起马鞭,马蹄飞扬。

一盏茶后,他们就看到已经点起了灯火的驿站出现在前方,紧跟着,就有驿丞闻声出来相迎。

韩凌赋身为郡王兼皇子,自然是被安排在了天字号房歇息,驿丞笑容殷勤地把韩凌赋领到天字一号房后,就退下了。

看着韩凌赋的脸上掩不住疲惫之色,小励子急忙道:“王爷,奴才一会儿先伺候您洗漱一番……”

说着,小励子剪了烛芯,房间里一下子亮堂了几分,却见韩凌赋凌厉的目光朝某个方向看去,手握在了案几上的剑鞘上,喝道:“是谁……”

小励子惊得手一颤,差点被烛火烫到,这才发现内室的方向有一道影子透过门帘在房间的地板上微微摇曳着。

小励子面色微白,尖声道:“大胆贼人,竟敢惊扰王爷……”

“王爷?!”一道陌生的冷笑声响起,“真是好大的威风!”来人的语气中充满了嘲弄。

紧接着,就有三个男子从内室中大步流星地走出,每一个都是高头大马,皮肤黝黑粗糙。三人以一个满脸虬髯的中年大汉为首,他们的身上虽然披着大裕的外袍,可是脚上的靴子却是……

韩凌赋的瞳孔猛然一缩,这是西夜的军靴,他们是西夜人!

跟着,韩凌赋的目光定在那中年大汉身旁的一个短须男子身上,又是一怔。

这个人他认得,正是之前西夜派去西冷城与他和谈的使臣——达里凛。

他们西夜人竟然悄悄潜入大裕,还来这里拦截自己,他们想干什么?!

韩凌赋警觉地微微眯眼,房间里的空气骤然一凛。

那中年大汉的眸光冰冷如鹰隼,流露出凌厉的杀气,丝毫不加掩饰地直视韩凌赋,语气阴冷地质问道:“大裕恭郡王,为何你大裕主动送出和书,却又要派兵偷袭我西夜大军……”

说着,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尖锐冰冷,杀气更是如利剑一般朝韩凌赋直刺而去,语速放缓,却是字字如刀:

“是否大裕想战不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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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6翻天(两更合一)

776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只剩下昏黄的烛火在空气中跳跃,发出“滋吧滋吧”的声响。

韩凌赋虽然不知道这中年大汉是西夜的何等人物,但见那使臣达里凛一副以其为尊的样子,显然此人必定身份不凡。

韩凌赋心底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难道此人是……

“大将军,”韩凌赋歉然地对着中年大汉抱拳道,“本王此次从王都千里迢迢赶来西疆,自然是为求和而来……”

一旁的达里凛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打断了韩凌赋道:“恭郡王,你们大裕就是如此求和的?真真是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韩凌赋面上有些僵硬,忍着不悦说道:“达里凛大人,本王一片赤诚可昭日月,父皇更有求和之心,只是所托非人,那韩淮君好大喜功,不顾皇命,为了他自己的功勋执意要战,本王此次赶回王都就是为了弹劾他的罪状,让父皇治罪于他……”

达里凛没有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中年大汉的神色。

韩凌赋眸中闪过一道锐芒,心道:这达里凛在西夜虽然不过是一个三品武将,却是西夜此次十万东征大军主帅挞海的亲信,直接听命于挞海。想必唯有挞海亲临,才能让达里凛如此卑躬屈膝。莫非……

中年大汉一双锐目盯着韩凌赋,半眯眼眸,静默了片刻,方才沉声道:“恭郡王你是在戏弄本帅吗?”

一句“本帅”等于承认了他的身份,此人果然是挞海。韩凌赋心跳猛然加快了两下,“砰砰”,他的瞳孔之中一片幽暗深沉。

“恭郡王你是大裕皇子,又是郡王,”挞海缓缓地冷声道,声音洪亮而有力,“那韩淮君不过是亲王庶子,你竟然拿他莫可奈何?!”他的声音中透着冰冷的嘲讽。

达里凛冷哼了一声,接口道:“区区一个臣子,也太不将恭郡王你放在眼里了吧!”

这两人的一字字、一句句就像是刀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剜在韩凌赋的心口,让他脑海中不由浮现他在西疆所遭遇的一切,蔑视、欺骗、陷阱、软禁……那该死的韩淮君和南疆军的人连成一气,忘了皇命,忘了他们都姓韩,帮着外人对他极尽羞辱,真真是可气可恨!

想着,韩凌赋俊美儒雅的面孔已然一片铁青。

“等本王回到王都,大将军自然就看到本王和大裕的诚意。”韩凌赋直视那中年大汉又道,声音像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一样。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那跳跃的烛火将几人的面孔照得半明半暗,看来有些诡异而阴沉。

一旁的小励子垂首站着,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听得自己的心跳在耳边砰砰地响着……

须臾,挞海忽然有了动作,随意地在一张圆桌旁坐下了,然后对着韩凌赋伸手作请状。

这是一个手势,一个善意,也是一个信号。

韩凌赋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并隐约升起一抹期待,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在挞海的对面坐了下来。

“哗啦啦……”

挞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动作随意,语气却是阴沉到了极点:“恭郡王,那本帅就姑且信你一回。”

挞海给达里凛使了一个眼色,达里凛便问道:“敢问恭郡王打算以何种罪名弹劾那韩淮君?”

韩凌赋直觉地答道:“自是违抗皇命,以下犯上,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挞海冷笑着打断了他,提点道:“恭郡王做事未免太过循规蹈矩。你们中原有一句古语:‘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吾王时常挂于嘴边……”挞海抬眼对上韩凌赋的双眸,语气之中意味深长。

韩凌赋心口又是猛然一跳,眼睛不自觉地瞠大,看着挞海。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原来挞海此行来找自己是奉西夜王之命,西夜王想要谋划什么?

见韩凌赋若有所思,挞海露出一个得意阴狠的笑容,又道:“本帅就喜欢和聪明人合作。恭郡王,本帅几十年征战沙场,百战不殆,悟出一个理,在沙场上,刀剑无眼,既然看准了目标,下手就要狠,决不能给敌人奋起翻身的机会……”

他摆弄着手中的茶杯,慢吞吞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韩凌赋眸光闪了闪,如果按照他原本的计划,父皇应该会召韩淮君回王都,之后恐怕又是一番漫长的唇枪舌剑……而挞海想要的不仅仅是板倒韩淮君,还想要韩淮君的命,以绝后患!

想着,韩凌赋胸口怦怦直跳,呼吸急促了几分,道:“大将军,要对付一个韩淮君容易,可是韩淮君的背后人脉错种复杂……”韩淮君是宗室,是皇帝的亲侄子,也是皇后的侄女婿,更有咏阳大长公主的支持,想要他的命,可没那么容易。

挞海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心道:都说大裕人奸猾,也不过如此!哪似吾王英明神武!

“恭郡王,能否成事是要看你想不想!”挞海缓缓说道,“想当年官家军还不是如日中天,当初谁又能想到大厦将倾呢?!”

官家军?!韩凌赋身子微颤,瞳孔猛缩。

难道这挞海是想要……

构陷!

韩凌赋若有所思,是啊,只要触及了父皇的底线,父皇又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当年,官如焰被构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而如今,韩淮君与南疆军走得这么近,“罪证”不就在眼前吗?

除掉韩淮君,一来可以向西夜示好,二来可以为自己出口恶气,三来更是能断五皇弟一臂,实乃一箭三雕之计。

想着,韩凌赋的眼神变得阴毒起来。你不仁我不义,这一切都是韩淮君自作自受!

“哗啦啦……”

又是一阵倒水声响起,达里凛亲自给韩凌赋倒水,然后把茶杯呈到了他手中。

两个茶杯同时高举,以示双方合作的决心。

茶水荡漾起层层的涟漪,让韩凌赋倒映在水面上的半边脸庞变得扭曲、狰狞……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必须将阻挡在他前方的人一个不留地铲除才行。

这一次就是大好的机会!

“大将军,你想让本王怎么说?”温润的男音在屋子里骤然响起,透着果决……

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小的驿站里正酝酿着一场不可告人的惊天阴谋。

此刻,外面的天空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漆黑一片,暗夜遮住了藏在天空中的阴云,夜幕上,群星黯淡,几乎隐而不显,连那圆月似乎都晦暗了下来……

半个多时辰后,就有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驿站,除了韩凌赋,没人知道他们是何时来,又是何时走的……

夜还很漫长,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将一切见不得光的阴暗污垢藏納其中。

次日一早,天方亮,韩凌赋就带着随行的二十几人继续上路。

虽然不过休息了大半夜,韩凌赋却是精神奕奕,下令众人快马加鞭。

一行人日夜兼程,把原本还需要至少五日的路程缩短至了三日,十月十九,韩凌赋就行色匆匆地赶回了王都。

虽然形容略显憔悴,但是韩凌赋也顾不上歇息,立刻进宫去向皇帝复命。

韩凌赋雄心勃勃,可进宫后的进展却不如他预料般顺利,因为皇帝还在病榻上,所以,韩凌赋的折子是递了上去,却没有被皇帝召见。

韩凌赋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放弃,不悦地对着一个来回话的小內侍道:“本王要给父皇侍疾,还不让本王进去!”

小內侍屈膝又行礼,拂尘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摆,赔笑道:“王爷,皇上说了,他累了,让王爷回去吧。”

韩凌赋只觉得满腔热血被人当头倒了一桶凉水,心头怒浪起伏,却也不敢在此喧哗,这里是父皇的寝宫,若是他在此失仪,不止会落人口实,更会激怒父皇。

可他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去,在皇帝的寝宫外静立着,希望皇帝能感念他的一片“孝心”改变主意。

他没等来皇帝的召见,却在一盏茶后,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形朝这边走来,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一件简单的玄色织金褙子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辉。

老妇的腰杆挺得笔直,步履沉稳有力,只是这么不紧不慢地走来,就散发出一种不逊男儿的勃勃英气。

她是大裕皇室与朝堂的一把绝世名剑,一旦出鞘,必然会掀起一番波澜。

一瞬间,韩凌赋的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想起咏阳一次次救皇帝于危急之中……一直到咏阳这次助五皇弟揭穿了二皇兄的阴谋。

想着,韩凌赋心中有一丝复杂,既庆幸她帮了五皇弟一把,没让二皇兄的诡计得逞,自己才能在这尚有可为的时刻赶回王都,却也忌惮她,提防她。

如果她是站在自己这边,那么自己恐怕早就大权在握了,偏偏啊……

思绪间,咏阳已经走近,她自然也看到了韩凌赋。

韩凌赋不动声色地上前,作揖道:“侄孙参见皇姑祖母。”

“你从西疆回来了啊……”咏阳淡淡地说了一句,似是自语,锐利的眼眸中隐约透出一丝不以为然。王都那些关于恭郡王府乌七八糟的传言,咏阳自然也听说了。

以为咏阳是关心西疆的军情,韩凌赋心念一动,也许他可以……

韩凌赋急忙道:“皇姑祖母,侄孙刚回到王都,想见父皇……”

可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咏阳冷声打断:“你已经成家,我这姑祖母本不该管你屋里的事,但你我血脉同源,我既然身为长辈,今日就劝你一句,好生处置好内院之事。”

说完,咏阳已经甩袖而去,进了皇帝的寝宫。

韩凌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地看着咏阳离去的背影。

他在寝宫门口又踌躇了片刻,眼看着太阳西斜天色不早,再等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也只能在宫门落锁前出了宫,打算明日一早再进宫求见皇帝。

韩凌赋意气风发地赶到,却是意兴阑珊地离去,只能借着策马疾驰发泄心中不得志的抑郁……

二十几匹骏马径直驰回恭郡王府,韩凌赋才刚下马,就见一个嬷嬷候在了一旁,屈膝行礼道:“奴婢恭迎王爷回府。郡王妃有请……”

韩凌赋本来就心情不悦,闻言,不由微微蹙眉。陈氏找他,定是为了她父亲陈仁泰的事。说起来,这陈仁泰也真是没用,奉旨走一趟南疆居然就被镇南王府的人扣下了,至今还没回来……

想到陈氏那哭哭啼啼发牢骚的样子,韩凌赋就觉得心中一阵烦躁不耐。

可是陈氏毕竟是他的正室,他的郡王妃,就算没了陈仁泰,陈家在军中也还是颇有根基。

对他来说,陈家还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