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附和的笑声里,透着尴尬,却并不怎么紧张,看来这样的场景,多到大家都不紧张了。

“李文山见过江大公子。”李文山伴着苏大公子的介绍,恭敬长揖。

江延世抬了抬手,眉头微蹙,“李六郎看起来有几分面熟。”

“你看到我了?”李文山顿时惊喜的两眼放光,“是在长垣码头,望远阁里,你从楼上下来,后来你在码头上教训那帮虐待孩子的歹人,我和妹妹,还有先生,都看到了,真是帅气极了,我和先生说,大公子真是品行高洁……”

关键时候,李文山灵光突显,后面的话咽下没敢说。

江延世高挑着眉毛,斜了斜着李文山的苏大公子一眼,弯下腰,看着李文山,带着笑,“你听着,第一,那帮人不是歹人,不过是一帮心地略显苛刻的生意人;第二,这样的小事,可当不得品行高洁四个字。听说你今年要下场考童子试了?”

“嗯!”李文山用力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嗯,先生也这么说。”

江延世笑着在李文山肩膀轻拍了下,和徐二公子笑道:“你看看,这个外甥这是要和舅舅较劲儿,舅舅十四岁考过童生试,他十三岁就要考,真是艺高人胆大。”

徐二公子一边笑一边推了推徐焕,“外甥肖舅,看来这才气上,要青出于蓝了。”

“六哥儿,你舅舅当年可是考了个案首的,是我们明州有名的大才子,你要是考了第二,哪怕十三岁,那也不能算比过舅舅了。”江延世一脸认真,却是玩笑话。

“我没有跟舅舅比,我就是……”李文山话语含糊,脸都红了,他就是想了想,没真比……

“才子不敢当……”徐焕略有些尴尬的客气不停,他最怕被人家这么捧啊夸的,尴尬到想立刻逃席。

“你这是真刀实枪,明明白白,真真正正的大才子。这话姑母也说过,学问之道,最讲究个踏踏实实,象徐解元这种,十年寒窗苦,经历诸般考较,从无数才子脱颖出来,才当得这大才子三个字。

伤几句春落几悲秋泪,学问不够家世补,这种贵人才子,当不得真。

姑母常常提点太子爷,可别成天听人家夸你字写得好,书读得好,就以为自己真写好了,读好了,人家夸你,那是因为你是太子,身份使然。”

江延世一番话说的郭胜赞叹不已,这几句话,拉拢了天下寒门学子,恶狠狠的扒皮苏大公子大才子外衣,再把江皇后和太子狠狠捧了一把,真是面面俱到,换了自己,大约也就能说到这样。

徐焕用力控制自己的两根眉毛,才没挑上去,这位江大公子,真真是内外俱美,犀利非常,是个极其不好惹的。

苏大公子一脸无奈的笑,用折扇虚点着江延世,“你们看看,这厮就是这样,回回见了我,都得刺几句这才子不才子的,不管你怎么说,我肯定是不下场考这试的,悲秋伤春我擅长,跟他们这些真正寒窗十年的学子比,我是比不过的,不下场,我这脸面勉强保得住。”

苏大公子的话惹一阵哄笑,连江延世也笑起来,“这厮,这样的话也能说得出来?”

郭胜赞叹不已的看着苏大公子,这一手以退为进,以态度表修养学问的手法,他用的没他好……主要是他没机会用……

花厅里的尴尬,和隐隐约约的紧张,被苏大公子这一番话一扫而尽,诸士子翰林说说笑笑,各自陪这个的陪这个,自己聚堆的三五成群,或是对着长案正中立着的一排词牌名苦思冥想……

沿着湖岸过去不远,一间长廊直通岸上一间小院的小小的水阁,伸入湖中十来步,门窗紧闭的水阁里,秦王站在对着花厅的窗前,透过窗纱,看着对面的花厅。

这水阁的窗纱略有些特别,从外面看厚实严密,从里面看出去,却十分透亮。

陆仪背着手站在秦王身后,也凝神看着对面的花厅,一个接一个小厮进来,俯到陆仪耳边,低低禀报。

第二百三十八章 观看的人

一直看到众人哄笑着四散开,秦王轻轻舒了口气。

“六哥儿的脾气,跟在杭州城时一模一样。”看着秦王端起了杯子抿茶,陆仪将小厮流水般的禀报简要说了。

秦王听到李文山说苏烨的诗词文章略有些放不开,噗一声,把茶吐回了杯子里,一边放下杯子,一边笑,一边示意陆仪接着说。

陆仪也笑起来,几句话说完,秦王轻轻哼了一声,“江延世点明郭胜,有什么意思?”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过于刚直暴烈。”陆仪拿走杯子,重新换了杯茶递给秦王。

“刚是够刚,直可算不上,他甩了这案首解元出来……”秦王牙痛般咧了咧嘴。

陆仪一脸苦笑,“考中容易,案首解元……没想到他把徐焕这案首解元拿出来挑事。”

“嗯,他这几句话,挑的……算了,没他这几句话,苏烨也不会坐视,咱们也一样不容易,不能让他这么坐山观虎斗,得想办法把他也拉进来。”秦王看起来十分烦恼。

“李家这几个,倒比预想的要好,特别是那个徐焕,看起来才气心计都有,十分难得。”陆仪低低说起了另外的话。

“嗯,徐焕和郭胜交往过密,郭胜那个人……”秦王透过纱窗,看着对面花厅里四下乱看,欣赏风景的郭胜,这个人,他总有一种掌控不了的感觉。

“郭胜留在李家的原因虽说不能明确,不过,他对李家,敬惧很深,金世子也是这样感觉。”顿了顿,陆仪接着道:“李家……咱们最清楚,福泽深厚,积蓄太多,咱们不知道的东西,必定更多。”

“嗯。”秦王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杯子,他比陆仪知道的更多,李太后那本手记,落在了阿娘手里,阿娘前一阵子给了他,谁知道李家会不会再有第二个李太后呢……

“回去吧,后面也没什么好看的了。”秦王站起来,陆仪应了一声,拿起斗蓬给他披上,沿着窗户紧闭的廊桥,进了岸上的院子,从院子里上了暖轿,出古家回去了。

从花厅延伸出去的长廊,连着的一间小小花厅里,古六父亲,古氏族长古先生带着几分懒散,斜靠在炕上,远看着旁边的大花厅,和礼部尚书郑志远说着话。

“秦王爷不是说要过来看看热闹,还没到?”郑尚书仿佛随意的闲问了一句。

古先生嗯了一声,“年前太子见了我,也说过这样的话,二爷和三爷前儿还说了要来,五爷也是,还有四爷,说闻名已久,必要过来聆听一二,哪能当真。”

郑尚书失笑,“你倒是看得透。”

“不是看得透,随口的话而已,当不得真,你回回见了我,都说要请我赏这个赏那个,到现在,可一回也没请过我。”古先生用折扇点着郑尚书,一脸认真。

郑尚书笑起来,“怎么没请过?请过两回,你都说没空,就冲你这句话,明儿我就请你,赏灯花,怎么样?”

“灯花可不敢赏!”古先生也笑起来,“你们府上今年要赛灯的吧?还是十五那天再赏吧,净请我赏这些不能赏的,你这叫没诚意。”

“若论灯,你们府上今年还藏着掖着?古兄啊,这赛灯,正正经经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想看个你争我抢这份热闹,咱们做臣子,就不能不尽力,你说是不是?”郑尚书话里藏着无数话。

“你这话说到这里。”古先生坐直,“我有几句话,也就直说了。咱们两家,亲戚摞着亲戚,交情叠着交情,你们郑家的事,古家说句没什么不知道的,不算大话,我们古家,你们郑家也一清二楚。

古家的族训,你肯定一清二楚,这族训,可是李太后大行前几年,给古家定的严苛铁律,有旨意的,只要古家不犯这铁律,就许我古家荣华绵延,不绝于世,这争不争的,我们古家,犯不着。”

“那令郎和秦王爷?”郑尚书眉头紧皱。

“六哥儿性情脾气,你不是看的清清楚楚,他能干什么?我跟你,从小一块儿长大,这情份,也一点儿不差,那又怎么了?私情和公事,得分清楚。古家为国为君,不为私人。”古先生神情严肃,甚至有几分冷峻。

郑尚书默然看着古先生,半晌,叹了口气,“古家得天独厚,这一条,郑家比不了。”

……

这场文会,李文山从头兴奋到尾,苏烨和江延世都极其照顾他,苏烨每次凝神看着他说话,都让他激动的脸儿绯红,江延世果然和他看到的一样,脾气梗直,品行高洁……每一个人都那么好看,那几株美人梅真是展尽了天然之美……

直到上了马,李文山还脸色绯红,兴奋的两只眼里全是光。

徐焕是看着他这个外甥感叹,太婆说李家这样的人家,常常出妖,嗯,他姐姐姐夫这几个孩子,就是出妖了。

整个文会,四个人中间,郭胜最闲,也最忙,看人看景看热闹,不停的盘算这个盘算那个,上了马出了古家门口那条宽巷,郭胜轻轻吐了口气,好好理一理,今天这文会,得好好跟姑娘说一说。

……

苏烨回到府里,下了马,不紧不慢的往父亲苏尚书的小书房进去。

苏尚书一身家常半旧道袍,正坐在炕上,小盅小盏,自己沏茶喝着,看着本书,一年到头,就过年这几天,他能有几分这样的闲功夫。

苏烨进来,自己去了斗蓬,侧身坐到父亲对面,拿起茶叶罐闻了闻。

苏尚书笑道:“这是你阿娘让人送来的茶,说味儿清淡,让我就喝这个,还不许多喝。你去拿那饼班章。”

苏烨笑着放下茶叶罐,站起到书架上拿了那半饼班章过来,重新洗壶洗杯子沏茶。

“怎么样?见到李家那个小的了?”苏尚书放下书,一边看着儿子沏茶,一边笑问道。

“嗯,除了那个李文山,还有他的先生郭胜,还有舅舅徐焕。”苏烨凝神沏着茶。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各有进退

“郭胜和徐焕也去了?”苏尚书眉头微蹙,“仔细说说这两个人。”

“郭胜极不简单,有豪侠气,不拘一格,学问极好。徐焕通透机敏,豁达风趣,颇有才气,只是,略有些落拓,不象个仕途顺利的,他和郭胜十分默契。”苏烨几句话介绍的十分简单。

“柏帅极其欣赏这位郭胜,听说他进京,特意写了信给我,嘱我能照应时多多照应。”苏尚书声调颇为感慨。

苏烨沏茶的手微滞,抬头看了眼父亲,这事,父亲没跟他说过。

“李六呢?真有考过秋闱的学问才气?”苏尚书看到了儿子那一眼,却没理会,接着问道。

“嗯。”苏烨沏好了一壶茶,给父亲倒了半杯,“李文山天真烂漫,心有旁骛,于学问文章一道极有天赋,再过几年,诗词文章一道,儿子就比不过他了。”

苏尚书微微动容,“人品呢?”

“俊美不亚于江延世,天生风雅,又心无杂念,单就才子一道论,之后十几年内,很难有人能出其右。”苏烨端起杯子,垂眼喝茶。

“你我是没办法,从你姑姑入宫那天起,苏家,就没法心无杂念。他今年真要下场?”苏尚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问道。

“嗯,李文山自己也很有几分要强之意,他舅舅十四岁考出了案首,江延世拿案首解元挤兑,成与不成,与太子,都只有好处。”苏烨提到江延世,眉头微微蹙起,露出几分厌恶之意。

“童试秋闱,都在唐承益手里,唐家和李家结了姻亲。”苏尚书凝神细想。

“阿爹,唐尚书不避亲仇的名声,早就如铁似钢,结不结姻亲,都没什么大碍,唐尚书这名声……就是人品,也无可挑剔。”苏烨看着父亲,低低提醒道。

“嗯,这事得妥当安排。”苏尚书眉头拧起。

“阿爹,那边……柏帅的事,两家都心知肚明,我们?”苏烨看着父亲。

苏尚书迎着他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你以为你阿爹没试探过?我一知道柏帅的事,就寻陆将军说过话,那边,滴水不漏。柏家跟咱们,这姻亲,就是你和你媳妇,这事,咱们心里明明白白,柏家心里明明白白,咱们就是占了别人不明白的便宜,可那边,也是明明白白,柏家是柏家,咱们是咱们,他们是他们……”

苏尚书的话顿住,脸色微青,“柏家,若有倾向,也是往那边,不是咱们,唉,和柏家结亲,这件事,明面上是咱们占了便宜,可实际上,是那边占尽了便宜。”

“阿爹。我……”苏烨看着父亲,神情愧疚,他们苏家子嗣单薄,每一份姻亲,都极其要紧。

“你和柏氏夫妻和美,这是最要紧的,这门亲事,也是你阿娘的意思,咱们苏家,再怎么,也不至于把子子孙孙都押进去,你已经够辛苦了,这日子,总要有点儿可期可盼,可停可歇的地方。”苏尚书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声音温和。

苏烨眼眶一热,低低咽了一声,低头沏茶。

……

江延世和徐二公子一起出来,上了马,各自回府换了衣服,直奔宫门。

太子程峄刚从江娘娘处请了安回来,召进两人,小内侍上了茶,垂手退出,程峄站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迎着扑面而来的寒冷气息,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示意江延世,“说说吧。”

“看到郭胜和徐焕了。”江延世的话和人一样,简单明了带着几分冷淡之意,“年前我在长垣码头接烟火,偶遇的那次,就是郭胜,当时留意到他,是因为他带着两个粉妆玉砌、十分显眼的小孩子,那两个孩子,大的是永宁伯李家六郎李文山,小的,是九娘子李夏。”

江延世顿了顿,眉头微蹙,看着太子,“当时,三个人中间,最令人瞩目的,是那位九娘子,十岁左右,一双眼睛犀利明亮,看眼睛,完全不象是十来岁的孩子,那双眼睛……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当时就没留意,就看到了一双眼睛。”

徐二公公轻轻咦了一声,这样一双眼睛,是什么样的眼睛?得找机会看一看。

太子也十分惊讶,“李家庶出这一房,四个孩子,岂不是个个出类拔萃?”

“没看到那位大女儿,大约也不差。李学明人品才具都……提不起,徐氏几乎是悄然无声,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现在看徐焕,和那个霍氏,这个徐氏,只怕不简单。”江延世声音里透着丝丝若有若无的感慨。

“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子孙,老话不会错。”徐二公子忙接了一句。

太子嗯了一声,示意江延世,“你接着说。”

“是,李文山人品才华不亚于苏烨,又有个才子舅舅,背后还站着郭胜这位先生,那边想立起他压过苏烨,我觉得可行。”江延世看着太子,“我今天特意提了徐焕的案首和解元,可进可退,只看太子的意思。”

“你先说说。”太子拧眉想了想,示意江延世和徐二公子。

徐二公子看向江延世,江延世看着太子,“我的意思,咱们帮他树起来。咱们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皇上……健康得很,咱们得照长久打算,十年二十年这么长久来看,这样的话,树起来更好,最好老五也立起来,纷争之局,太子只要站稳半君之位,就立于不败之地。不怕乱,最怕一家独大。”

“我也是这么想。”徐二公子连连点头。

太子想了想,嗯了一声,“不要交到郑志远手里,郑家,古家,金家,彼此牵涉太久太深,你来操办吧。”

江延世干脆的答应了,太子看着他,迟疑了片刻问道:“你的亲事,家里看中了哪家没有?今天阿娘还说起这事。”

“还没有,我想晚一晚,家世要好,人,我也想着,至少能看的过眼。”江延世眼皮微垂。

“你这个看得过眼,不是要长相跟你差不多吧?那可就……”徐二公子的话没说完,迎着江延世狠狠瞪过来的目光,赶紧打着哈哈,“要合眼缘,这是正理。缘分么。”

第二百四十章 汇报听训

郭胜椅子搬在青藤居三间上房门口,堵门坐着,看着院门,最后一次整理一会儿要跟姑娘说的事。

最后一遍刚刚理好,院门口,李文岚和李夏各自抱着自己的书包袱,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并肩迈进院门。

郭胜急忙站起来,将椅子搬回放好,理了理衣服,端正站在门口,看着两人上了台阶,拱手冲向他见礼的两人回礼。

李文岚今年要下场考试,那份用功,不用郭胜多说半个字,他的书已经背无可背,从年前开始,郭胜让他每天写一篇文章,要想好了再写,一旦下笔,不许更改。

李文岚由在院子里转圈背书,改成了在院子里转圈构思文章。

写诗写文就要到院子里转圈构思这个好习惯,伴随了他一生。

李夏用一支细细的羊毫,略有些缓慢的写着簪花小楷,郭胜踱过来,坐下,看着已经写了半张纸的小楷,这小楷筋骨已经深藏不见,看起来柔美漂亮极了。

郭胜瞟了眼专注写字的李夏,姑娘的来历他不敢想,可姑娘这字,不过四五年,从筋骨傲然到现在柔不见骨,可见心性变化之大,不知道姑娘都有些什么感悟,四五年内脱胎换骨,这份悟性,他只能仰望而已。

“姑娘,”郭胜轻轻咳了一声,收回刚要飞开的思绪,“昨天的文会上,见了不少人。苏烨和江延世,都不是凡品,苏烨才气横溢,圆润浑厚,怪不得年纪青青就能统领士林,在下也十分倾倒。”

李夏运笔流畅,只轻轻嗯了一声。

“江延世锋利敏锐,机变权衡之快之能,令人惊叹。”郭胜顿了顿,遗憾无比的叹了口气,“这两个人,若是能联手,不知道是怎么一番景象。”

李夏手里的笔一顿,抬头看了眼郭胜,郭胜顿时呼吸一窒。

“联不了手。你接着说。”李夏低着头接着写字。

“是,苏烨和江延世各有所长,伯仲之间,太子和苏党这一番争斗,只怕惨烈非常。

王爷昨天应该也去了,离花厅不远,有一处同样深入湖中的小暖阁,看花厅一览无余,只怕就在那间暖阁里看着。”郭胜一边说一边看着李夏手里的笔。

李夏手里的笔没有丝毫停滞。

“……江延世特意叫出我的名字,又历数徐舅爷履历,并携手同行,放低姿态示好,在下忖度,点出我名字,只怕是要暗示我他知道柏帅之事的首尾,柏帅海上之难,也许就是他经手安排的,示好徐舅爷,又点明六爷今年要下场的事,大约是他看出了王爷的打算,明示众人,推波助澜。”

“一,柏景宁的事,不是他经手;二,他点你名字,暗示柏景宁之事,有什么意思?你自己的履历,自己还不清楚么?江家在整个江南,都算得上地头蛇,你那点子事……哼。”李夏手下的笔没停,话却极不客气。

郭胜舒了口气,又有几分尴尬。

江延世那样的人,若是经手安排了柏帅海上之险,他这颗沧桑老心,竟然隐隐有几分痛意,幸好不是。

至于他那些过往,就那样了,江家知道,又能怎么样?

听到郭胜舒出的那口气,李夏放下笔,看向郭胜,郭胜迎着李夏说不出什么味儿,但明显不怎么好的目光,郭胜这尴尬瞬间浓厚无比,“姑娘,我不是……”

“江延世和苏烨那样的人,谁见了都会爱到不舍。这样的人很多,比如六哥,也是这样的人。”李夏转头看了眼背着手,拧着眉,在院子里转圈苦思的李文岚,“比如五哥,姐姐,舅舅,秦王,金拙言,陆仪,古玉衍,还有你,甚至胡磐石。

以后你会见到更多这样的人。天下英才,如同天上的繁星,就是最大最亮、古往今来,只有一颗的星辰,该殒灭的时候,也是要殒灭的。”

郭胜听的心头寒意凛凛,下意识的挺直后背,又往前弯俯,“姑娘,在下懂了,在下错了。”

“你接着说。”李夏没再拿起笔,侧头看着院子里的李文岚。

“是!”郭胜压下心头那股子森森寒意,“联句时,江延世自称不能,不肯下场,苏烨说陪江延世喝茶,两人都没有联句,六爷得了彩头。”

六哥得彩头这事,李夏已经听五哥说过一遍,听六哥说过好几遍了,这会儿听郭胜说起,嘴角还是忍不住笑意隐隐。

“……姑娘,江延世进门,就提了徐舅爷案首解元的事,又当面和六爷再说一遍,看这样子,除非六爷也考了案首解元,否则不能算胜过了徐舅爷,考中容易,这案首,也还好,解元就太难了……”

“不用想这些,第一,不用咱们安排,第二,六哥立不立得起来,又不是他江延世说了算的。”

郭胜反应极快,“在下明白了,王爷那边……考试的事咱们不用管,至于士林风评……”郭胜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李夏。

李夏迎着他的目光,“苏烨号称踏梅而来,谪仙入世,江延世醉梦到兰陵,空中隐有兰陵王破阵曲,都是真的么?”

顿了顿,李夏想着金拙言滴血的枪尖,叹了口气,“兰陵哪是什么吉利之地。”

郭胜的心猛的一缩,兰陵不吉……

“听说昨天江延世落你脸面了?”李夏迅速转了话题,看着郭胜问道,郭胜一个怔神,随即醒悟,笑道:“我都忘了……”

“你自小儿那样的经历,这样落脸面的事,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不过,你如今是六哥的先生,五哥身边最得力的幕僚,你这脸面,与从前不同,往后,凡事要多讲究些。”李夏看着郭胜。

郭胜呆了片刻,露出一丝苦笑,“多谢姑娘指点,在下懂了,在下……这脚上,如今也有鞋了。”

“不要想左了,有鞋也是没鞋,真穿上了鞋,你这样的人,就废了。”李夏眉头微皱,“你好好想想,这件事一定要想明白了,什么叫穿鞋,什么叫光脚,想清楚了这中间的分寸,以后你才能在这京城进退得当。”

第二百四十一章 永宁伯府的年酒

“是。”郭胜看着李夏皱起的眉头,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多和秦庆聊一聊,取彼之长。”李夏接着吩咐,“你坐下,还有件事,听说过魏国大长公主吗?”

“听说过。先帝一母同胞的妹妹,深得先郑太后,和先帝疼爱,皇上也很敬重这位嫡亲姑母。”郭胜急忙答道。

“嗯,让人盯着她,还有绥安王府,也看着些。”李夏声音微紧。

那一回,到永宁伯府,一眼挑中了姐姐去和亲的,就是这位尊崇无比的魏国大长公主。这一回,看今年这样的情形,这和亲,只怕还是要和一趟的,姐姐的亲事还没定下来,正月里没有议亲的例,出了正月,三月近在眼前……

郭胜低声答应了,见李夏重新拿起笔,垂头专心抄起了小楷,郭胜抬头看向窗外,李文岚已经带着一脸愉快笑容,脚步轻快的往上房奔过来。

……

过年的戏酒,各家都有旧年成例,永宁伯府的戏酒,一向在初七日。

霍老太太刚到京城霍宅,严夫人就打发婆子过去请安问好,商量接风洗尘的事,透话商量,这接风洗尘,跟永宁伯府初七的戏酒合在一起行不行,霍老太太满口答应。

初七这场年酒,严夫人派出去往各家送请柬的管事以及婆子,都郑重加了一句,除了年酒,也是替亲家霍老太太接风洗尘。

今年往哪些人家送请柬,哪些人家来,哪些人家不会来,原本严夫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可今年,看到初五文会请柬那会儿起,严夫人就觉得今年她们府上这戏酒,只怕和往年有些不一样。

大老爷外放这几年,她们府上的年酒,都是以女眷为主,外头的来的,不过是老太爷和二老爷几个酒肉之交,一间小暖阁,多找几个戏子女伎,也就支应过去了,可今年……

从初六一早上起,伯府门房也忙了起来,不停的接请柬,往里传请柬,几乎都是请五爷六爷,或是五爷或是六爷,过府宴饮,会文赏花。

严夫人心里更加笃定,却还是不敢多声张,只悄悄一改往年安排,将园子里沿湖一分为二,一半和往常一样招待女眷,另一半,样样妥当……备用!

初七一大早,李文松先被阿娘提过去,耳提面命了好半天,出来直奔二哥李文栎的院子,李文栎正慢条斯理的吃着不早不午的早饭,他知道今天家里请年酒,不过这年酒,请来的净是些女眷,跟他没什么关系。

“二哥!你怎么还在吃!别吃了,快,拿衣服侍候你们二爷换上,二哥,客人都快到门口了,你还这么悠闲,阿娘要发脾气了。”李文松撩起帘子,一眼看到衣服没换,散着头发,正悠闲吃着早饭的李文栎,就有点儿急了。

李文栎噗一声乐了,“今儿是请年酒吧?都是些女眷,到门口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想迎上去?你真迎上去了,阿娘才真要发脾气呢。”

“快走!”李文松上前拽起李文栎,“阿娘,天没亮就把我叫过去,阿娘还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快走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出什么事了?”李文栎愕然了,“就翁翁和二叔那几个朋友,老三去就行了,年年也没用着咱们过,你这是……”

“是阿娘的吩咐,你去不去吧?”李文松被阿娘嘱咐了半天,却是个没法说,只好拿阿娘强压下去。

“好好好!到底出什么事了?行行行,我自己去看,快点,随便拿一件就行,行行行,赶紧!”李文栎见弟弟急眼了,跳下炕,随便套了件长衫,找了顶幞头戴上,抓起斗蓬,跟着李文松往大门口赶过去。

两人刚在大门口站定,李文栎的抱怨疑惑还没来得及说出来,门房就压着兴奋禀报道:“二爷,四爷,象是罗家大公子。”

“嗯?”李文栎神情错愕,“他来……你看清楚了,我自己看。”

从阿爹外任后,这年酒,工部尚书罗仲生府上,年年来的都是女眷,今年罗家公子怎么来了?也不是头一年在京城过年……

李文松和李文栎几乎同时迈出门槛,罗仲生长子次子,并肩骑着马,已经到了下马石前,两人急忙迎上去,罗大郎和罗二郎跳下马,和两人拱手见着礼,抬头却往大门台阶看上去。

李文栎急忙转头,大门里,李文山带着李文枫,正急步迎出来。

“这就是那位六爷?真是……真比江大公了好看!”罗二郎年纪不大,看着李文岚,脱口叫道。

罗大郎一巴掌拍在弟弟头上,“阿爹让你来跟六爷学学文章学问,你这看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