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仪揪了郭胜一把,两人踮脚往后,退到影壁另一边,斜看着大门方向。

李夏仰头看着秦王,张嘴想说话,话没出口,眼泪流下来。

“我也很难过。”秦王用力抱了抱李夏,“拙言说过好些回,和乙辛那一战,要不是江延世调度钱粮,关铨和他,要艰难不知道多少,也许要多拖延三年两年。小古已经哭过好几回了,我知道你的难过,我也一样。

以后就好了,要是再有江延世,他们不会再陷入泥淖,他们会展尽才华,恣意亮丽,咱们一起,你和我。”

“好。”李夏喉咙哽咽,片刻,深吸了口气,看着秦王,“你怎么出来了?你不该出来的。”

“昨天听说,我不放心你,京城现在很安稳。咱们进去吧,让她们侍候你沐浴,再好好睡一觉。”秦王替李夏拢了拢头发。

“我没事了,你回去吧,正是忙的时候。”李夏拉着秦王的衣袖抹去眼泪。

“我再陪你一会儿。”秦王说着,揽着李夏,往紧挨着二门的书房院子过去。

陆仪招手叫进宵练,吩咐他另备一辆车,和郭胜并肩站在月亮门外,看着低低说着话往书房院子过去的秦王和李夏,看着两人进了院门,陆仪转头看着郭胜道:“柏小将军打算大典后隔天一早就启程北上,今天晚上吧,就在我府上,给他饯行。”

“好。”郭胜干脆答应。

这一天大家都很忙,直到人定前一两刻钟,郭胜才提着两坛子酒,大步进了陆府那间空院。

金拙言和阮十七已经到了,正对面坐着说闲话,见郭胜进来,金拙言和阮十七一齐转头看向郭胜,郭胜一个转身,顺着两人的目光往外看,院门口,陆仪陪着柏乔,一起迈进院门。

金拙言和阮十七一起站起来,迎下台阶。

“不敢当。”柏乔忙拱手团团见礼。

“今天你是主客。”阮十七让到旁边,侧身往里让柏乔。

廊下还是一样的红泥炉旧竹椅,柏乔先挑了把椅子坐下,摇了两下,看着陆仪笑道:“这样的椅子,我让人找了几把带上了,说来也怪,如今我看到酒就觉得得有把花生,还得有个红泥小炉,这椅子坐上去,摇一摇不响,也觉得不对劲儿。”

“你这是被老郭荼毒了!”阮十七将椅子往后靠的一阵叽咯乱响,指着柏乔一脸痛惜。

“这破椅子就算了,这酒和花生,真是绝配。”金拙言拉开本白布袋子,将里面的花生一把把抓到红泥炉四周。

“我倒觉得这椅子跟老郭是绝配。”阮十七又摇了两下椅子,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着倒好酒放好姜丝,正拎着放到红泥炉上的陆仪,“差点忘了,我这趟来,是有件要紧大事,老陆,你那天把万胜门内踢了个稀烂,我替你收拾烂摊子,整整花了两万银子,你什么把银子还给我?”

“是我让你去收拾烂摊子的?谁让你去的,你应该找谁要银子吧?”陆仪看着阮十七,惊讶问道。

“瞧你这话说的,不管谁让我去的,总之,收拾的是你的烂摊子对不对,你的烂摊子,就是你的事,老陆,咱可不能这样做人,两万银子呢!”

“我觉得陆将军说的对,谁让你去收拾这烂摊子的,你应该找谁要银子。”金拙言用折扇捅了捅阮十七,一脸笑。

“这银子确实该找……”柏乔的话说到一半,后面的咽了回去,“难道这银子要不回来?不会吧?”

“不是要不回来,是他不敢。”郭胜不客气的接了句。

“唉,瞧你这话说的,这跟敢不敢哪儿搭得上?咱得讲理,这明明是老陆的烂摊子,当然得老陆出银子,得讲理对不对?”阮十七义正词严。

“我瞧王妃挺好的,不至于苛刻你这点银子吧?”柏乔上身前倾,兴致盎然的看着阮十七。

“这不是苛扣不苛扣的事,行了,算了算了,就我跟老陆这过命的交情,两万银子算什么,来来来,喝酒喝酒。”阮十七大度的挥了下手,把杯子伸到提着壶倒酒的郭胜面前。

郭胜给他倒了酒,阮十七抿了一口,品了品,舒服的叹了口气,“好酒!”又抿了一口,看着郭胜突然笑道:听说你挨打了?”

“难道你没挨过打?”郭胜刚刚倒好一壶酒,正往里往姜丝。

“柏小将军真是温文而雅,竟然没往脸上招呼。”阮十七仔细打量了一遍,啧啧有声,片刻,一声长叹,“我也想打人。”

“嗯?”陆仪转头看向阮十七。

阮十七急忙摆手,“不是你,咱俩过命的交情……”

“那你想打谁?”金拙言上身前探的屁股都不在椅子上了,几乎凑到阮十七脸上,兴致的眉毛抖动。

柏乔也想到了什么,瞪着阮十七,眉毛挑的飞起。

郭胜斜着阮十七,一脸不善。

“你们,瞧瞧你们,都想哪儿去了?我能打谁?我家言哥儿,不行啊?”阮十七用力靠进椅子背里,“看看你们,再怎么,我能跟女人动手……”

“果然!”金拙言猛一拍椅子扶手,打断了阮十七的话。

“十七爷这胆气,一如既往的气势如虹啊,敬你。”柏乔往后靠回椅背,一边笑一边冲阮十七举起杯子。

“这事得跟王妃说一声。”郭胜看向陆仪,拧着眉很认真。

“嗯。”陆仪点头。

“哥几个,算我错了行吧,咱们兄弟,对吧,来来来喝酒喝酒,小将军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阮十七一脸笑,举着杯子,点头哈腰,四下碰杯。

第六百六十章 远行

柏乔笑的不停的拍着椅子扶手,金拙言不知道想到什么,笑的声音都变了,陆仪举杯和阮十七重重碰了下,“放心吧,王妃不会怎么着你。”

郭胜大笑出声,“可不是,从不伤筋动骨。”

“这事拜托你,要是再有热闹,一定要赶紧写信告诉我,越详细越好,八百里急递。”柏乔和郭胜举杯笑道,“王妃当年带着那帮小丫头打女婿,回回都是新花样,一次重样的也没有,这几年,打来打去都是王妃那几招,不好看了。”

“对了,你要把囡姐儿带上?”阮十七坐回去,看着柏乔,微微蹙眉问道。

“嗯,柏家子弟,该在战场上长大,再说,我这一去,王爷说了,至少十年,囡姐儿得跟在我身边。”柏乔说到至少十年,举杯冲众人致意。

“你还打不打算求外任?”金拙言看着阮十七问道。

“暂时没法打算了。”阮十七叹了口气,“毛毛她外婆一直病着,毛毛她娘恨不能住回娘家去,以后再说吧。”

院子里一下子沉静下来。

“江延世的后事是你料理的?”好一会儿,柏乔打断沉寂,看着郭胜问道。

郭胜冲陆仪努了努嘴。

“他身边有个叫枫叶的小厮,打理的很妥当,葬在了独乐冈后山,说是他自己生前挑好的地方,没起坟头,他给自己准备的是一幅杂木薄棺,我让人挑了幅金丝楠木棺椁,那幅薄棺配不上他。枫叶在婆台寺落了发。”

陆仪声音低沉,片刻,低低叹了口气。

“走前,我去看他一趟。”半晌,柏乔低声道。

“我过一阵子再去,小古送他出城,看着他落的葬,唉。”金拙言长叹了口气,“王爷很难过,说江延世这样的才能人品,不该这样陨落。”

“这个世上,殒落的天才多了,以前有,现在有,以后,一样有,不过,希望能少一些,少一个也行。”郭胜举起杯子,往天上举了举,也不知道要敬谁。

“不说这个了,对了,有件事,王妃让我关照你一声。我有个师父,早三四十年前,就到了北地,行医,也做些生意,做做萨满什么的,你见了关大帅,跟他说,你要见见白大虎。”

陆仪看着柏乔微笑道。

柏乔眉梢扬起,“关大帅是你师兄,这是你们陆家的人手?”

“是,拙言和关师兄与乙辛那一战,多亏了他们。王妃还让我交待你,这些都是她的私人,让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更不能用习惯了。”

陆仪接着笑道。

“磐石也想往北边走走,这也是王妃的意思,到底要怎么做,还没有章程,反正头一趟,不是磐石就是我,肯定要先走一趟,到时候去找你。”

郭胜接着道。

“好。”柏乔一个好字尾音上扬。

阮十七挑挑捡捡吃着花生,看看陆仪,再看看郭胜,目光最后落到柏乔身上,“小乔……”见柏乔怒目,阮十七改的极快,“小将军,我是说小将军,咱们两家这亲事……”

“我们柏家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囡姐儿以后愿意嫁给你家言哥儿,我没二话。”柏乔答的快而干脆。

阮十七一声长叹,“唉,我真想让你把言哥儿带上。”

陆仪一口酒喷了出来。

……

东华门内,太子宫中,太子端坐在榻上,目无焦距的看着漆黑的窗外。

魏玉泽从里间出来,坐到太子身边,默然看着他。

“福姐儿睡了?”好半晌,太子转头看着魏玉泽,温声问道。

“嗯。刚才?”魏玉泽一句话没能问全,就哽住了。

“大郎走了,天亮前走的,枫叶把他葬在了独乐冈。”太子声音凝涩。

魏玉泽神情一僵,眼泪慢慢滑下来,看着太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我也该走了。”太子转过身,看着魏玉泽,“大郎必定在等我,不能让他久等。”

“我陪你。”魏玉泽眼泪滚珠般滑落。

“不用,还有福姐儿呢,你们娘儿俩,想来,他是不会难为你们的。”太子从魏玉泽手里抽出帕子,替她试泪。

“我嫁给你那天,就想过,生死与共。再说,咱们都走了,对福姐儿更好。”魏玉泽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

太子看着她,好半晌,长长叹了口气。

魏相和魏家已经在庆贺新皇和新朝,她和他,确实,走了更好。

“我让人……”魏玉泽看着神情黯然的太子,拧过头,想扬声叫人,却没能叫出来。

“到正殿吧,别吵着福姐儿。”太子站起来,伸手拉起魏玉泽,魏玉泽将手搭在太子手里,一起出了屋。

沉沉睡着了的福姐儿被抱进秦王府时,李夏还没歇下,站起来,看了看睡梦中时不时弯一弯嘴角的福姐儿,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下,吩咐湖颖,“请洪嬷嬷过来看着些,她带的孩子多,福姐儿就烦劳她了。”

“是。”湖颖垂手应了,正要退下,李夏叫住她问道:“江家定了什么时候行刑?”

“明天午后,登基大典之后。”顿了顿,湖颖度着李夏的意思,接着道:“魏夫人明天一早出城,回四明山。”

“嗯,叫端砚来。”李夏吩咐道。

……

天刚蒙蒙亮,缓缓驶出东水门的一条大船往岸边靠了靠,端砚挽着个小包袱,上了船上伸下的跳板,脚步轻快的上了船,顺着船头侍卫的指示,进了船舱。

船舱内,魏夫人形容枯槁,神情却十分安然,冷冷看着掀帘进来的端砚,看着端砚跪在地上,一丝不苟的磕了头,看着端砚站起来。

“婢子叫端砚,原是秦王妃身边的大丫头。”端砚再曲膝福了一礼,眼皮微垂,恭敬禀报,“治平十八年,婢子被人牙子贩卖至长垣码头时,得过公子援手救助,婢子一直铭记在心,婆台山后……”

端砚的话哽住,片刻,才接着道:“婢子就不在王妃身边当差了,避居清修,为……昨晚上,王妃吩咐婢子过来侍候夫人。王妃说,让婢子到夫人身边侍候,一来圆了婢子所愿,二来,有婢子在夫人身边,她也能放心不少,不至于辜负了公子的托付。”

魏夫人嘴唇抖动,泪如雨下。

第六百六十一章 福宁宫

李夏站在镜子前,对着镜子,看着身上一层层穿上去的大礼服,这样的隆重的大礼服,她穿过很多次,也烦躁过很多次,不过,这一次,李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儿走神,王爷那一身礼服,应该比自己的更加厚重约束吧。

郭胜一身大红吉服,站在秦王府大门口,仰头看着李夏一步步下了台阶,登上翟车,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往前几步,紧跟在车侧,走在一排排衣甲鲜亮的御前侍卫的最里侧,缓步往宣德门过去。

秦王的登基大典足够隆重,却十分简洁,登基典礼后的册后大典也同样。

李夏走上大殿前长长的台阶,进了殿内,行了磕拜礼,举手过头接过她的金册印章,起身站起,抬眼看到端坐在御座上的秦王,如今的新皇,和她同时站起,在旁边赞礼内侍愕然的目光下,几步下了台阶,向李夏伸出双手。

湖颖急忙上前一步,接过李夏手里的金册印章。

“头上的东西太多。”李夏往前一步,将两只手递进秦王手里,侧头动了下,“哎,幸好我忍住了,要不然一头扑上去,就要掉一地珠翠了。”

“阿夏。”秦王看着李夏,笑了片刻才牵着她往后面走,“还有很多仪礼,不过,咱们能歇小半个时辰。阿夏,我昨天晚上把勤政殿四周走了一圈,咱们住在福宁宫好不好?那儿离勤政殿近,也宽敞。

我到福宁宫看过一回了,虽说久无人居,打量的却十分精心,等大礼好了,你去看看,要是你也觉得好,咱们就住在福宁宫。”

“好。”李夏仰头看着秦王,语笑晏晏。

福宁宫是太祖夫妇居所,自太祖后,没再有同居一处的帝后,福宁宫就一直空下来。

他觉得福宁宫好,她也觉得很好。

隔天的福宁宫里,霍老夫人和严夫人、徐夫人坐在上首榻前的椅子上,神情平和的低声说着话儿。

赵大奶奶紧挨着黄二奶奶,努力想掩下那一丝丝说不上来的恐慌,黄二奶奶神情怔忡,玉姐儿她爹还在大牢里,昨天江家的几乎满门抄斩,让她一夜噩梦。

沈三奶奶站在黄二奶奶另一边,却离的稍远,怔怔忡忡的打量着四周,不知道多少人恭喜她,可她没觉出喜,只觉得她象在做梦,她知道九姐儿一直在做大事,她听霍老夫人和大伯娘那些话里,那些沉重,她感觉到了一点点,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大事,竟是这样的大事。

李文楠和李文梅头抵着头,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

李冬和唐家瑞紧挨站着,低低说着话儿,六奶奶朱氏站在唐家瑞旁边,手指慢慢缠着帕子,神情怔忡。

言哥儿一进福宁宫就乖巧的出奇,这会儿看着妹妹毛毛和李文山家安姐儿,以及李文楠家如意,简直比一向小大人一般的李章恒还要懂事稳妥,李章恒却不怎么放心的一直看着言哥儿,言哥儿则和安姐儿翻着绳,还不时看一眼一起翻绳的如意和毛毛,时不时叮嘱毛毛一句让着妹妹,兄长的风范好的无可挑剔。

“娘娘来了。”侍立在殿门口的天青微微欠身,和殿内诸人通传。

严夫人忙扶着霍老夫人站起来,徐夫人也跟着站起来。

李夏抱着福姐儿进来,进门看到冲上前的毛毛和如意,以及两人后面,一只手拉着言哥儿,一只手拉着安姐儿,规矩无比的向她见礼的李章恒,蹲下,放下福姐儿,和福姐儿笑道:“这是李家哥哥,这是阮家哥哥,这是毛毛姐姐,这是如意姐姐,这是安姐姐,恒哥儿,言哥儿,这是福姐儿,也是妹妹,带妹妹去玩儿吧。”

毛毛和如意本来就冲在最前,一左一右冲上前,一人一只手抓住福姐儿。

“你是谁家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没来练功吗?”毛毛手还没抓到福姐儿,一连串的话儿已经问出来。

福姐儿大瞪着眼睛看着毛毛,象看怪物一般。

“小姨抱来的,还能是谁家的?当然是小姨家的,福姐儿乖,吃糖不?”言哥儿一步挤上前,在毛毛额头上弹了下,从荷包里摸了块糖出来,送到福姐儿面前。

“他这糖不好吃,妹妹不吃,妹妹你几岁了?咱俩一样高。”如意不是拉着福姐儿,而是抱着她,一只手伸直,也就能够到两人头顶。

“如意你吓着妹妹了,这个妹妹好,这个妹妹多乖啊。”安姐儿从福姐儿前面一把抱住福姐儿,努的脸通红,也没能把福姐儿抱起来。

李夏看着福姐儿,见她由惊奇而眼花缭乱,再被安姐儿抱的咯一声笑出来,看着几个孩子你推我拉,缩到张椅子后面,毛毛一边偷瞄着李夏,一边偷偷摸摸塞了个什么东西给福姐儿,李夏移开目光,当没看见。

霍老夫人见几个孩子眨眼就玩到一块儿去了,轻轻舒了口气。

“这是,那位郡主?”徐夫人含糊问了句,严夫人嗯了一声,轻轻拍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再问说。

“太外婆这几天歇得可好?”李夏先问霍老夫人微微欠身。

“好,能有什么大事?”霍老夫人欠身,“九姐儿好象瘦了不少。”

“这几天太累。没怎么吃好。”李夏答的直接,再看向严夫人和徐夫人,“大伯娘别多担心,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阿娘这几天好些没有?早上太医院送了脉案过来,看着比前一阵子好了些。”

严夫人神情一松,随即微微有些黯然,没有大事,老二的命是保住了,只是没有大事,老二的前程……

唉,她不是一直祈愿,能保住命就行,这会儿如了愿,就不该再贪心。当初要不是贪心,哪儿来的今天这样的祸端呢。

“这几天是好多了,唉,你姐姐一直劝我,生死由命,都是命数,我也想开了。“徐夫人说着想开了,却抹起了眼泪。

赵大奶奶看着和平时穿着打扮没什么两样的李夏,却觉得她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一言一行之中,透着不可违逆的威严,甚至还有……丝丝杀气……

或者她从前也一直是这样,只是自己眼拙,直到今天才看出来。

第六百六十二章 姐妹

黄二奶奶的目光不停的在李夏和严夫人之间跳动,却哪儿都不敢看实,来前严夫人严厉叮嘱过她,不许多说一个字,其实不用严夫人叮嘱,她也不敢,她知道的略多一点,对这位从前的九姐儿,如今高高在上的皇后,她的怕,是从骨子里怕出来的。

沈三奶奶从恍惚中恍过了神,突然跪在地上,冲李夏磕起了头。

赵大奶奶一个怔神,急忙跟着跪下,她昏头了,老夫人和夫人她们不用磕头见礼,她怎么也也直挺挺站着。

“都起来。”李夏在沈三奶奶突然跪下时,就已经一步上前,伸手去扶她,“大嫂别跟着添乱,三嫂的心意我知道,三嫂起来吧,不用谢我,要谢,也该谢你自己,人必自助,才得人助。”

“是。”沈三奶奶站起来,一个是字满是哽咽。

“舅母呢?”李夏将沈三奶奶扶到黄二奶奶旁边,示意黄二奶奶照应一二,看了一圈笑道。

“在外头呢。”徐夫人答道:“你太外婆说她的礼数学不出来,就不许她进来,她没耐心,总是忘了这个,忘了那个,一趟大礼走下来,就没记全过。”

“跟舅母不能计较这些,连我都常常忘了这个那个的,天青去请舅母进来。”李夏失笑,赶紧吩咐天青。

天青一边笑一边应了,也不吩咐别人,急步出去请姜尚文。

姜尚文进来,没敢看霍老夫人,先冲李夏曲膝见礼,曲到一半又顿住,看向霍老夫人,“该磕头……”

“舅母随意。”李夏笑起来,伸手拉过姜尚文,“舅舅这几天没事吧?”

“别的事没有,就是天天念叨,说指定要开恩科,他到底是考,还是不考。”姜尚文实话直说。

“那还怎么考?他学问那么好,谁敢不点他做状元?”徐夫人随口接道。

“这学问好的人,天下多的是,焕哥儿这学问可算不上好。”霍老夫人急忙接话道。

“这事儿舅母跟舅舅好好商量吧,这是舅舅自己的事。”李夏看着姜尚文笑了句,转头看着严夫人道:“昨天晚上听皇上说,吏部要委一位新尚书,各地官员,该动的,只怕都要动一动,四哥这一任做的极好,皇上想调他回京城做一任。”

严夫人想笑,眼眶却一热。

“皇上昨天看赋税吏考,看到半夜,说是越看越惊心,帝国外表光鲜,其实内里千疮百孔,只怕要艰难好一阵子,四哥回来,还不知道怎么辛苦呢。”

李夏接着笑道。

严夫人没说话,却冲李夏曲膝下去。

李夏和众人说了一会儿话,严夫人就和霍老夫人使了个眼色,拉了拉徐夫人,起身告退。

李夏没多留,起身往外送诸人,叫住唐家瑞,以及李文楠和李文梅,“五嫂留一留,有几句话问你,三位姐姐也留一留。”

四人站住,天青掀着帘子,李夏看着霍老夫人等人出了垂花门,才让着唐家瑞三人坐下,看着唐家瑞,直截了当道:“阿娘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是。”唐家瑞点头,她知道她说的是那句谁敢不点徐焕做状元。

李冬神情微凛,隐隐有几分惊惧。这些天,她天天被阮十七耳提面命:你妹妹如今不比从前,她现在是皇后了,不光母仪天下,她跟半个皇上差不多,你别拿她只当你那个小妹妹看,跟她,一定要先国礼再家礼,最好没有家礼……

“阿娘心思单纯,读书少见识少,又是个不使心的,往后你从操心,挑几个妥当人到阿娘身边侍候,家里的事,你当家作主,特别是几个孩子的教导上。”顿了顿,李夏神情微冷,“要是有人居心不良,想从阿娘这里做什么勾当,你告诉我,或是告诉我不便当,和梅姐儿说也行。”

“是。”唐家瑞和李文梅同时答应。

“阮谨俞必定跟你说了不少混帐话。”李夏看着脸色微白的李冬。

李冬一个怔神。

“必定是说什么国礼家礼,让你牢记国礼,或许还有什么就当你那个妹妹死了,现在这个就是个皇后,让你别当妹妹看,是这样吧?”李夏看着一脸意外惊讶的李冬。

李文楠想笑又急忙抿住,李冬呃了一声,点头,“毛毛她爹……没说死了,就是说跟从前不一样了,是说了国礼家礼的。”

“你告诉他,让他管好自己就行了,我的姐姐我是要护一辈子的,用不着他乱操这个心,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李夏哼了一声。

李冬嗯了一声,眼圈微红。

李文楠和李文梅互相看了眼,抿着嘴儿笑。

“你回去,让唐家贤问一问他那个翁翁,身体如何,皇上有意想让他主持恩科,在秋闱之后吧。”李夏看着李文楠道。

“好。”李文楠干脆答应。

“听说老夫人要往北边领兵?”李夏再看向李文梅,眉头微蹙。

“哎,”李文梅顿时苦了脸,“我和大伯娘劝的嘴都干了,还有二郎,二郎把笔墨都藏起来了,她怎么还是写了折子,她都八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