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士贞点头应了声好,又道,“嗯,鞋面布看过了,你常叔叔办事一向利落得很。这种厚经布比我们本地产的要好,虽然水泡过了,褪色却不厉害,我瞧着象松江桃花镇一带产的。这样的布,若是全新的一匹至少要五六钱的银子。鞋面省下许多本钱,再除去工价,一双或能得五六十文的利钱。”

“还是爹爹眼力好,只一眼便能瞧出产地来。我和常妈妈方才还在说,这布全新地一匹要五钱银子,便说自家得了大便宜,没成想竟是松江地布,这下我们又沾了常叔叔的光了。”苏瑾笑眯眯的看了看苏士贞,不露痕迹的拍了一记马屁,手中不停,一边浇水,又笑道,“我刚刚和吴家娘子说过了,她说与四邻说的事儿,她记下了,包管办妥当。不过,她又说,一双十文的工钱不算厚,不过也不算很薄。先与四邻说说,若是日后大家都嫌工钱薄了,到时叫我们自行商议。”

“好!”苏士贞被女儿的一番话说得满脸笑意,笑呵呵的点头,“若是我们的生意挣钱儿,自然不会对四邻们太吝了。”

苏瑾现在下也不知旁人家给的工价多少,只好先点头附合。

次日,苏瑾记挂着去当铺打货的事儿,早早的起了床,叫梁小青给她梳了极简的发式,特意换了身淡青色半旧衣衫,并一双合脚舒适的鞋子。

极快的用过早饭,将将常氏准备好的包袱皮收拾好,拿到车上坐定。单等苏士贞收拾好,一起去当铺打货。

苏士贞袖了银子,出了正房,一眼瞧见她这副模样,失笑摇头,一面上车,一面道,“不是与你说明日才带你去,今儿怎么就粘上了?”

苏瑾呵呵的笑着往里挪了挪,并不答话。反正她打定主意自今儿起,要将全部的心思都用在经营之上,而苏士贞口风已经松动了,她没有再等的道理。

梁富贵看着一副打定主意要赖着跟去的苏瑾,也摇头失笑,等父女二人都坐稳,赶着驴车出了院子,一路向新城奔去。

归宁府的新城在老城的西南方向,出了梁家巷子向西行,车行大约三两刻钟的功夫便到了老城西门。此时处因与新城相交,已显出比苏家那所居那片热闹了许多。

出了西城门,便是一条长约里许的宽阔繁华商业大街。街道以青砖铺路,街道上打扫得十分洁净,在太阳照射下,被行人磨得光滑的青砖,微微反射着金黄的光。

街道两侧店铺临立,各色布招子随风飘展。一路行过,各式各样的匾额在眼前一一闪过,有古玩珍宝、金属器皿、粮食、木材、布庄、兑银店、客栈、酒楼等等,苏瑾只觉自己的眼睛已用不过来了,左顾右盼,满眼新奇。比个真正的土包子进城还要土包子。这样繁华密集的商业区,即使在前世,也足以让人感叹不已。

苏士贞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笑了笑,抬手指向西北方向道,“那儿边有个牛市街,店铺亦有不少。以钱店和杂货店居多。那儿的杂货铺子零售兼供货给其它铺子,咱们家大部分的货物都是自那里贩来的;沿河再向西行,到小闸北岸,有许多绸缎行,大多是零剪了出售地,也有几家知名的金珠宝饰店铺。西北角处,还有好些个碾房、磨房、油坊。还有加工毛皮、竹子木器的店铺,都是坊铺合一,后院做坊子,临铺的房子改作铺子卖货,生意十分的红火”

苏瑾一边听着他的解说,一边盯着临街的铺子看。此时,刚到辰时正,街边的铺子大多都刚刚打开店门,一些个青布包头,身形伶俐的小伙计,打扫地打扫,擦匾额的擦匾额,繁忙而有朝气。还有那些刚开打开店门的铺子,随着厚重的门板一格一格被挪开,里面各色商品显露出来这样繁茂的商业,让苏瑾突然有种跳下驴车,从头狠狠逛上一番的冲动。

正想着,突然目光触及一个黑底金字的超大匾额,不觉“咦”了一声。

苏士贞正说得起劲儿,被她打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待看清匾额上的字迹,了然笑道,“瑾儿也听人说过孙春阳南货行?”

苏瑾直直盯着那匾额,连连点头,心情如见了前世的好朋友般激动不已。孙春阳南货行的大名她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这是前世商业课程中最最经典的古代商业案例。一个宁波读书学子因久考不中,愤然弃文从商,以杂货铺子起家,只用几个月时间便兼并了左右相邻的两家铺子,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不但铺子扩张的极快,更是独创了一套孙氏经营模式。这位久读书不中的学子,大概将他的满腹愤慨都发泄在商业经营之中,竟然将铺子按照县衙所司之事分为三班六房的办法,将所经营的货品也分为六房。县衙门有吏、户、礼、兵、刑、工六房,而孙记商号则有南北货房、海货房、腌腊房、酱货房、蜜饯房、蜡烛房等。并且分柜摆货,开架以仓储的方式进行销售。顾客看好货后,可在统一的付款处付款,取得提货凭证,然后到各货房领货。

苏瑾记得当时讲商业课的讲师甚是激动的说道,人们都认为超市是从国外传入的经营方式。实际上,超市这样的开架摆货、仓储式的陈列方式,在明代的苏州就已经出现了,直到清中叶以后,仍然延续。说的就是这位孙春阳所创办的南货行!只可惜,孙氏商号最终毁于太平天国的战火之中。

苏瑾在脑中搜索着她所能记得的关于孙氏商号的所有记忆:孙氏商号创始于嘉靖年间,至此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孙春阳老先生应该早早过世了,现下经营的不知是他的第几代的孙辈,也不知道现下是不是还是按孙老先生创办的模式经营,有没有什么新的创举?这种种问题,让她产生莫名的兴奋感。

“瑾儿?!”苏士贞将她激动的神情看在眼中,大为奇怪,“在想什么,想得双眼如猫儿见了鱼儿一般放光?”

“啊!”苏瑾回神,轻叫一声,这才意识到驴车已离孙氏商号有三四十步之遥,忙收回目光,向苏士贞歉意一笑,摇头,“没什么啦爹爹。只是听女同学们说过,孙记商号也是以杂货铺子起家的,我便想着咱们家也是经商杂货铺子地,什么时候能如孙氏商号一般发展成为这般的大商号”

“哈哈!”苏士贞微愣,既而大笑。转回头看愈来愈远的孙记商号,虽然苏瑾的话在他看来如同痴人说梦,却不禁为她的这份心性而感到快意,眼中满是愉悦,“我的瑾儿倒是个有大心思地!只是这孙氏商号已有百余年,深得老百姓的信赖,他们现在经营的货物早已不是当初的杂货铺子里的货品了。南北新奇货物应有尽有,只要你想得到地,在这里十之有九便能买到,单是货仓里的存货,便有数万两。我们家何时能到这种地步?另外,莫说我们家无财,便有许多有财地人家,开间比孙氏商号更大的货行,生意却不及孙记一半好呢。”

这个道理苏瑾自是知道地。老字号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不止是对其商品品质的信赖那般简单,最重要的是还有许多情感在里面,要取代老字号,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儿。不过,消费者的另一特性便是喜新厌旧的,一旦有新的商号出现,有更新奇的经营手段,更新奇的货物,再加上更物美价廉的货品,要做到平分秋色也不是不可能的。

却也不说破,只是呵呵笑了两声道,“我是胡乱想地,爹爹不要笑我。”

“好,好,爹爹不笑。”苏士贞连点点头,见女儿仍遥望那孙记商号,眼中有渴望之意,不禁又想与她说些什么,拈着短须笑道,“瑾儿不提,爹爹也快忘了,孙氏也是靠杂货铺子发家地。这孙家不但祖上是经商地奇才,连儿孙们一个也比一个强。咱们归宁府只是孙氏的众多分号之一,北京、南京、杭州、苏州、开封乃至济南都有他们地分号,听人说,每一城的分号少则有一家,多则三四家,全国大大小小的分号加起来有近百家。”

苏瑾虽然也能想象到孙氏商号的规模,但听苏士贞如此说,仍不免诧异:如此众多的商号,在交通讯息不发达的古代,是如何管理的?商号是如何运转地?这么多商号的货物是怎么调配地?又是怎么保证货物质量和服务质量地?这一切的一切都使她极为好奇。

呃,抱歉,发晚了哈。心血来潮,整理书房,不小心把网线整出故障来,又折腾了快一天。先发一章,另一章加紧码字中,今天尽量发上,如果发不上,明天补发。总之欠一章,捂脸,跑走!

027章当铺巧遇(一)

父女两人一路说着孙氏商号,不多时便到了常贵远介绍的徽州当铺。这当铺夹在卫河与会通河之间,离归宁闸口不过几百步之遥,正是归宁府一等一的繁华之地。

苏瑾三人到时,当铺门前四五步开外,有三四个人围成一圈儿,悄声商议着什么,不时还向当铺指指点点。苏瑾有些好奇,这几人看衣着穿戴皆不俗,且两手空空,不象来当什么物件儿的,正待细看时,当铺门里人影一闪,她举目望去,却见里面有个小伙计探出头来,先是看了看那三四个人,随后才发现苏瑾三人。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几转,似是认出苏士贞来,缓步迎了出来,脸上带着笑,“苏老爷又来打货了?”

苏士贞自那三四人身上撤回目光,点头笑道,“是,敢问王朝俸可在?”

店小二摇摇头,笑道,“王掌柜的不在,我们吴掌柜在,您上次不也见过?都是一样的。”

苏士贞见他不甚热情,心知自己的这小本生意,他们瞧不过眼。也不想与他多说,便微微点头示意道,“那劳烦小二哥与吴掌柜说一说,只说我们见他忙着,不便去打扰,自去后院库房挑货。”

“好,好。”店小二大大咧咧的点了下头,眼睛又转向那边低声商议的四人。苏瑾看在眼中,暗自冷哼,以店小二的势利模样,怕那三四个人是来给当铺送大钱地,只是不知那四人要当些什么,双手空空,难不成是什么小巧易带的宝物?

苏士贞见她脸上变了颜色,生怕她受委屈,连忙回头与梁富贵笑道,“今儿不巧,王掌柜的不在,我们也别多耽搁,早早打了货,再带瑾儿四处走走,叫她好生开开眼。”

苏瑾哪里不知苏士贞是为了不让她心中难受,故意做出这般笑脸来。可是,她也并非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商场上的无情无义经历过,见识过地,也不止一两次。利益驱之,对于不能够输送利益给自己的人,苏瑾自问不会如店小二这般势利,却也没有十分热情的道理。气仍然会气,只是世情如此,又能奈何?唯有自己做了强者,立于高处!才能叫这些势利小人统统仰望,到时,她还不稀罕瞧他们一眼呢!

脸上却堆出不谙世事的笑意,俏笑着催梁富贵,“梁二叔快些走。咱们打完货若有时间,我想去逛逛码头街,听人说那里可热闹了,有许多商人在等放闸的时候,会把货品拿到岸上发卖。说不定里面也有水浸的布匹什么的,我们好去捡漏子。”

“哎!知道了。”梁富贵拿眼斜了斜那当铺小二,赶着马车绕到侧门,与看门的人说明来意,将马车赶了进去。

这院子是典型的口字型结构,四面皆是房间,中间的天井约有半亩大小,院子正中间儿的地上,堆着一大堆以白绵纸包着的布匹,苏瑾甚是诧异,这当铺之中怎么会有这么多全新的料子?下了驴车不自觉的往跟前凑了凑。那大堆布匹边上,有两个面有忧色的小伙计席地而坐,见苏瑾靠近,两人慌忙起身,一溜小跑的迎上来,甚是殷勤的问道,“这位小姐,敢问可是要买布?”

“呃?”苏瑾一愣,脚下意识的退后一步,迎着两人殷切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不是,我好奇便过来看看。你们这些是新地吧?怎么会拉到当铺里来?”

那两个小厮年岁不大,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听她这么一说,原本满含期盼略带青涩的面容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齐齐叹息出声,其中一个子微高的小伙计,有气无力的抬起手摆了摆,“即是不买,小姐就别问了。”

苏瑾眉头微微拧起,突的心中一动,想起院门外的三四人,又问,“你们是把新布拉到这当铺里卖地?外面那几个人是你们的主家?”

“是。”方才答话的小伙计又有气无力的应了声,微微拱手行礼道,“这位小姐莫怪小的失礼,只因我家家主得了急病,遣人来找我们少爷回去,这五百多匹的缎子,刚刚从杭州拉过来,还不及发卖,便出了这等事儿。我家少爷急着将货物脱手,哪怕是折价卖了,也比搭上车船钱,再拉回原地的好”

“当铺还收这种货物?”苏瑾甚是诧异,常氏之前的话,已颠覆了她对当铺的认知,听这小厮的话更是吃惊,与此同时心底有些隐约的兴奋。想了想,又试探着问道,“要折价很多吧?”

那小厮因这句略带同情意味的话,对苏瑾的印象好了些,心头也舒坦了些,微微点头,声音仍有气无力,“是咧。小姐你不知当铺的规矩么?九出十三归,简直是喝人血呢。”

什么是九出十三归?苏瑾眉头又紧了紧,本着深入学习的心态正要发问,那小厮已瞧出她的疑惑,主动解释道,“所谓九出,就是一件物品估价值十两银子,但是当铺只把你九两。十三归,是指当期三个月,到物品到期时,要拿十两银子来赎回,每个月还要交一两银子的利钱,一共十三两银子。您想想,一件物品值二十两的,他们给估成十两银子,本已赚了大钱了。这还不算,一当一赎,又多赚走四两,这可不是喝人血么?”

苏瑾心中速算,除去当铺故意估低价格的损失之外。这等于实际借到手九两银子,只使用三个月,便要付四两银子的利钱这是多少的收益率?苏瑾脑子登时出现一片空白,一个声音在感叹当铺利如此之大,自己有钱也要开一间,岂不是财源滚滚?另一个声音又在惊怒当铺简直是黑了心烂了肺,即使是前世,她见过最高的高利贷也只是月息四分而已,这个竟然达到月息近一钱五。

“瑾儿?!”苏士贞叫了一声,不过一会儿没瞧紧她,她就跑来与陌生人胡乱搭话,略有些不悦的往这边儿走来,“在这里做甚么,我们快进去挑货吧。”

“哦。”苏瑾赶忙应了声,将脑中两股声音抛在一旁,转过身子,远远瞧见苏士贞脸色不太好,脸上堆出笑意来,讨好的笑了笑,扬声道,“知道了,爹爹,这就来!”

又快速转头,问那小厮,“你家这新缎子送到当铺里也是九出十三归么?”

那小厮摇头,“新货不是地。这家当铺学苏杭咧,不光收旧货,丝、棉、缎子布匹等货物都收。只是比起市价来折价太多,我家少爷舍不得卖把他,正在想有没有别的法子呢。”

苏瑾还要再问,瞥眼瞧见苏士贞已举步向这边走来,她赶忙歉意的向那小厮笑了笑,转向苏士贞快步走去,清脆又略带撒娇意味唤了一声,“爹爹!”

苏士贞止了脚步,无奈一笑,等她走近,方低声道,“什么事都恁样好奇!这是在旁人当铺院中,让人瞧见,必当你是来抢生意地。这可是要与你常叔叔添麻烦呢!”

苏瑾倒是没想到这点儿,虽然苏士贞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她看了看自己的衣衫与另外两人的行头,还有那辆草驴车,失笑,“就我们这妆扮哪里象能吃下那些货物的,爹爹也忒小心了些。”

苏士贞举步向正对院门的房间走,一面回头低声道,“却是有掮客中人专吃这一路,自已没本钱买货,只消在中间牵个钱儿,将他们介绍到能吃得下货的大商号,也能小赚一笔!”

这个!苏瑾心中突的一动,不觉顿住脚步,回头望去,那堆如小山的缎子,正巧有两匹绵纸散了开来,露出一抹翠绿,一抹海棠红,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二更到!还债了!!

028章当铺巧遇(二)

苏瑾还要再看时,却被苏士贞拉了一把,低声斥道,“还看?!”

苏瑾呵呵笑了两声,伸头往正前方的仓房里望了望,正对门口货柜后面并没有人,隐约听到人语声从更里面的货架后面传来,似是正在盘点货物。

便拉了拉苏士贞的衣袖,低声问道,“爹爹,我只是好奇,他们有好货为何要送当铺,直接去找你说的中人掮客不更好么?”

苏士贞回头望了望那两个没精打采的小厮,早年他行商时,这等状况也不是没遇上过,深知此时这位绸缎商人的心情,不觉生出同病相怜之意来。

长长叹息一声,拉她避到房门一侧,低声与她分析道,“这货主大概是个做生意的生手。我看他许是去找过那些中人了,只是那些人哪有不欺生?定然是见他没人引荐,又是个初做生意地,故意压他的价儿。这才到当铺来问问。在松江府等地,当铺不但收旧衣,新货也收地。如每年到了收棉花收生丝的季节,有些小商贩原本手头本钱少,又看准了蚕丝一时便宜,便去农家收丝,收了丝拿到当铺去当了。当了丝,便拿着本利再去收,收了扔卖于当铺。虽然利薄,若能多跑几趟,也能添两个辛苦钱儿。如此跑个十来趟,等到大商家来了,原本手中十两的本钱或能翻个二十两出来,再贩了生丝,卖于大客商,也好多赚几个钱儿!”

苏瑾直觉今天跟着出来实在是太对了,见识到孙氏商号不说。苏士贞讲的苏杭那边儿的商业贸易规则,她更是闻所未闻,不觉连连点头,要他继续讲下去。

苏士贞笑了笑,又道,“那些当地收丝的小贩们,门清路熟,自有相熟的当铺,人也不狠欺他。这么着,本是一回生意能得三分利,当铺与贩丝地人各得一半儿。一个坐家不动,凭空多些生丝,多一分五地利钱;那小商贩也能多点本钱出来,虽然利薄了些,若是有眼力价儿,不叫卖丝的桑农给骗了,弄些陈丝烂丝棉花石头子儿之类的夹带其中,一个收丝季下来,也能赚不少的本钱。那边儿的当铺常年做这种营生,也公道一些。至于归宁府这里,向来是各地商人贩来货物,自己发卖,极少有舍得卖于当铺地,本地当铺干这种营生的倒不多。这间‘金满地’当铺乃是徽州人所开,北面是归宁闸,南面是鳌头矶,夹在两个闸口中间儿,占尽地利之便,兼做起来收购新货的营生也不足为怪”

说着,将头转向当铺院中那一堆货物,又叹了一声,“也不知当铺会与他折什么价儿。可惜,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走吧。打货要紧!”举步要往仓房走。

原是这样!苏瑾感叹一句,突的又想起自己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赶忙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衫。苏士贞立时回头,眉头微皱,“又要做甚么?”

苏瑾笑了下,走近两步悄悄道,“爹爹,我是想,做生意之人哪有不落难地时候,与其便宜的这当铺,倒不如引荐给常叔叔。我看这些缎子着实不错呢。”

苏士贞一怔,又看了眼院中那堆绸缎,微微摇头,低声道,“你常叔叔货物已备足了。现在哪有那许多银子吃下这么多地缎子?”说完脚步顿也不顿,入了当铺的库房。

苏瑾心中甚是惋惜,因那店小二狗眼看人低,她心中对这间当铺有些怨气,有心要坏他的生意,若能介绍给常贵远,不说自己得些小利钱,能还常贵远一个大大的人情,也顺带也帮人一把。可又一想苏士贞说的也是,常贵远的铺子里刚刚备好货,这批货单看那光华流转的缎子,便是她这个对布匹知之不多地,也知这等好缎子一匹至少得四五两地银子。若这堆儿货全是缎子,少说也要两三千两的现银

虽有些不甘心,一时也无计可施,跟着苏士贞进当铺仓房。这仓房的管事儿倒是极热情,问清他们要打何货物,叫小伙计带人过去,任他们挑选。

苏瑾心头仍惦记着那些缎子,有些心不在焉,除了大略记了下进货的价格,其它的也没心情多问。苏士贞看她眉头微皱地样子,知她仍放下原先的事儿。只是当铺的人在跟前儿,一时不好说什么话,便也不理她,专心挑货。

此次来打货,他将上次贩货的本金尽数带上。除了那些没卖掉需要重新染的货物,共有本利七十多两。这次仍旧以衣衫为主,不过,因要去砖厂,便多挑男子合穿地衣衫,又挑了农家快要用上的蚊帐子等旧物,妆奁也挑十来个。有了第一回的经验,这些蚊帐子床帐等物专挑那些颜色鲜亮又便宜地。

挑挑捡捡近一个时辰,直到苏士贞和梁富贵快挑好货物地时候,苏瑾才将满心的不甘抛到脑后,去给两人做帮手。

苏士贞见她过来,微微一笑,“你想了半晌,想出什么好点子来了?”

说到点子,苏瑾倒还真有一个。这个也是前世自书上看来地。说的倒是徽州某个大商号诚信经营的真实事迹。也是一个外乡人到徽州做生意,因他没瞧准行情,进了大批的药材,结果当年徽州那类药材丰产,市面上已饱合,货物运到徽州,没发卖多少,市价已降至他进货价的一成左右。发卖到一半儿时,不但价儿低,药材量也已饱合。剩下的药材再便宜也无人问津,那商人久困徽州,焦急不已。

正巧有一间药店需要这种药材百十斤左右,那商人看着这堆药材儿心中难受,扔了又不舍得。做成这笔生意后,便将剩下的药材尽数送于药店的店主。自己收拾了余下的本钱,回乡去了。那药店的店主却是个极诚信的商人,接收了那多余的药材之后,积极帮他发卖,直到第二年,药材涨价,药店店主将这批药材尽数帮商人发卖完。

两三年后,那位商人做别的营生又回了本钱,又到徽州贩货,顺道去看望那个店主,哪知店主已等他多时,遂将当年他赠送的药材折现的银子悉数送还给药材商人。

苏瑾因这个得到的启发就是,常贵远看起来是个厚道的,若这个布商信得过他,可以立个字据,由常贵远先付少量的定金,将货物尽数接手,等货物发卖完后,按当时所立字据将本钱和赢利还与那商人,这岂不比赔本折价给旁人强些?

不过,对于这个法子,她心中却是没底的,毕竟人性这东西实在太难以捉摸。

迎着苏士贞的目光笑了笑,将她方才所想点子,简短说给他听。闻听此言,苏士贞一愣,看向苏瑾的眼神霎时多了些探究。苏瑾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因有人在旁边看着,她倒不好解释什么,便转身去看货架上的妆奁。

苏士贞手拈着短须低头思量一会儿,再看看女儿,眼中光彩愈发的闪亮,不过苏瑾只顾心虚躲着,并未瞧见。其实她也不知她躲什么,或许是因为自己这法子念头太过于幼稚可笑了吧。前世经营家族产业也有五六个年头,什么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什么样反目成仇的故事没见过,为了利益兄弟起间隙,多年的朋友瞬间反目,本是亲密无间的夫妻因财闹得两败俱伤,如果这些事都是旁人的,她并不能感到切肤之痛,可那男人的退亲总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吧?时到如今,却仍然死性不改,还有这种天真的念头,实在是不可救药!

父女二人各怀心思,挑完货物,仓房的掌柜清点了数目,共计花费六十九两多。苏士贞付了整整七十两,那仓房的掌柜要找零时,被他拦住了。

与梁富贵二人将几大包货物分别打了包,抱到院中的驴车之上。当苏瑾随在其后步出仓房房门,看到白花太阳下,那大堆的绸缎料子和那两个垂着丧气的小厮时,在心中做了一万遍的心理建设,瞬间倒塌。自己明明有或许可以帮得上忙的办法,她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就这样冷漠的路过,做出一副事不关已的姿态。

不由又将目光投向苏士贞,正在说话,却见早先在当铺门外的三四人自大门口闷头进来。

看货的两个小厮见了,立时起身,向几人急急跑去,“少爷,当铺怎么说?”

那为首之人,年约二十四五岁,身着天蓝色细锦长衫,微微抬起头,越过两个小厮的头顶向那堆缎子看去。好一会儿,轻轻叹息一声,说了句什么。苏瑾因离得远并未听见,不过,看几人的神色也能猜出大概当铺压价太过,这人不舍得发卖。

跟在那青年男子身后的一人气愤的道,“我不信咱们这么好的缎子一匹五两银子发卖不了!少爷,我们不如沿河去零卖如何?一匹缎子的本钱,再加车船费、一路而来的各种税赋,已合到四两八钱,当铺只给四两二钱,走一趟,一匹缎子反倒要亏六钱银子,回到家中,大房地少爷们愈发要笑话我们了。”

为首的青年人摇头说道,“父亲病重,我要速归,最迟今日必将这缎子全部发卖出去,零卖价儿是高些,可要卖到何时?”

另一人抬头看看天色,突然一顿脚,“也好,就按少爷说的办。我们现在分头去找买主,若实在找不到,这缎子就便宜当铺了。”说完转身就走。

那为首的青年男子立在原处略做思量,转身与余下的人道,“你们在此候着,我们再去四处找找可有能接手货物地人。”说完也往院门处走去。

看着两人都出了当铺的院子,苏瑾赶忙拉拉苏士贞的衣衫,悄悄道,“爹爹,我们快跟上。等离了当铺,你去找那人说说我方才的法子!”

梁富贵疑惑转头,“小姐想出什么好法子来了?”

苏瑾笑而不答,她的法子与其说是好法子,不如说是极其幼稚可笑的法子,不过是建立在极度不可靠的人性之上而已。但是她心中的矛盾却不想说破。只笑着催梁富贵,“梁二叔想知道,就快赶车。待会儿他们走远了,咱们可找不到人了。”

梁富贵见苏士贞笑而不语,点点头,“好。我听小姐的。”说着赶动驴车,驶出当铺院子。

直到离开当铺约有五六十步,苏瑾才笑指着前面如无头苍蝇乱钻的二人,向苏士贞道,“现在不是抢当铺的生意了吧?爹爹去找他们说说?”

苏士贞回头看看那间“金满地”的当铺,门口还立着一人翘首向这边儿望来,回头与她低声说道,“等再走得远些,爹爹再去说。”

顿了顿又道,“早先你不关注铺子的事儿,爹爹也没与你说过。从现在起,你要记得,归宁府的外来客商,每地皆有商帮。商帮有商帮的规矩,爹爹知道你想帮那几人,顺带也给你常叔叔找些好货物,这倒也是两相便宜之事。不过切不可在旁人的门店前、院子内抢生意,坏了商帮的规矩,叫人家记恨上,日后也只能做些小买卖了。可记下了?”

苏瑾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笑道,“是,爹爹我知道了。以后不会鲁莽了。你看他们已上了桥,这下与金记当铺更不相干了吧?”

苏士贞点点头。

此时,已到半晌午,永清桥上,河岸两边人头攒动,有许多抱着布匹叫卖地商人,也有经纪中人候在桥头,瞧见衣着光鲜的客商,便上前搭话询问,以寻找商机,极是热闹。而自金记当铺出去的二人,到了桥上,只是呆呆的立着,在那群眉飞色舞议价的商人中间儿,犹其格格不入。

苏瑾看着两人局促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梁富贵在桥头停了驴车,苏士贞跳下车来,叮嘱苏瑾不要乱跑,向那二人走去。

苏瑾乖巧的应了声,坐在车上几个硕大的包袱中间儿,看着河内如流的船只,以及行行色色的商人,不觉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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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章生意促成

苏士贞因知道这货主急着回家,只叙了些籍贯年龄姓名等话,便说起缎子的生意来。初时这货主杨君甫甚是高兴,待到苏士贞说到只能先给少量的定钱,等货物发卖完之后,才能给清余款,不觉脸上的笑意又落了下来。另外一人还十分警惕的看着苏士贞。

苏士贞也知初次见面地人,自己贸然与人说这话,是有些不大妥当,不过,他心中倒也认为苏瑾说的这个法子不错,拱手笑道,“因方才在当铺之中听你家小童说了几句,知道杨小弟急着发卖货。我早年行商,在外也遇到诸多难事,深知你此刻心中滋味儿,有心帮个忙,无奈我那老弟的铺子刚刚打足了货,一时吃不下你这许多货物,我自家却是没甚么本钱买货,故而才想出此法来。”

杨君甫与苏士贞一见面,便认出他来。这家人自当铺之中跟着自己一路行来,不是心有所图,便是真心助人。此时见他说得诚恳,笑得坦荡。无论如何也让人想不到心存不轨上面儿去。况且他手头并不缺回乡的银子,卖把当铺,折价甚多,有些不舍,即便存到专门帮人寄存货物的货店之中,每月也要把人不少的房钱。

心思转了转,终一咬牙,点头,“好,就按苏兄说地办。”

苏士贞瞧出他心中的不安,遂又笑道,“我那常老弟人品是可信地,杨小弟尽管放心。这事我即从中引荐,干脆就做个保人。我家就在旧城北门的梁家巷子,开着一间小杂货铺子。杨小弟可让家人去访一访我家地口碑如何。”

杨君甫连忙行礼道,“不敢,不敢。苏兄如是说,倒叫小弟惭愧了。”与杨君甫一同出来地,乃是在杨老爷身边侍候的人,一直与杨君甫打眼色,杨君甫却视而不见。

苏士贞见他应了下来,也不愿耽搁他的行程,看天色将午,因笑道,“我那老弟在新城南门大青布巷住着,以我之见,你现在便随我去城南门处,与常老弟说说此事,他若觉得也好,你们自商议价钱,将货物安放好,可早早回乡去。”

“好,好。”杨君甫连连点头,又一连声的致谢。

苏瑾坐在车上远远看二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向梁富贵欢喜笑道,“梁二叔,这生意成了!”

梁富贵已知这是苏瑾的点子,闻言转头笑道,“怪不道老爷最近笑得多,小姐确实有经商天份,心思活着呢。”

苏瑾笑而不语,心情很是舒爽。

待到苏士贞与杨君甫二人走到车前,她跳下驴车,大大方方的与杨君甫见了礼,一行人便向新城南门而去。

到了南城门处,苏士贞找了家小店,请杨君甫进去稍坐,差梁富贵去常家铺子请常贵远。又向杨君甫笑道,“杨小弟且莫怪,因我这常老弟初到归宁府,家人也才刚刚到,我还未正式到其家拜会,不好第一次上门儿便匆匆忙忙的。时已至午时,咱们先在这里用些饭食,等他来了,你与他一道去其家认认门户。”

杨君甫听得出他话里话外一直在安抚自己,心中着实感激,连忙叫店家上拿酒上菜。苏瑾坐在一旁看二人说得热呼,心情大好,不由又盘算起来:若常贵远接下这笔生意,会不会分给自已点佣金呢,要知道这可是几千两的生意,哪怕只有百分之五的抽成,也有百十两了。再退一步,看在常贵远帮自家的份上,只取一半儿,也有五六十两

这边苏瑾做着美梦,那边儿梁富贵匆匆到常家的绸缎庄子,常贵远刚盘点完上午发卖的货,正要回家中用饭,突见他来了,甚是惊讶,“可是士贞兄有什么事?”

梁富贵行了礼,笑着道,“是我家老爷无意中瞧见一批贱价发卖的缎子,已将货主请到前面不远处的酒楼里,差我来请常老爷去与货主见见面儿,谈谈价钱。”

不等常贵远发问,便将如何接货地事儿说了。常贵远大笑,“这话士贞兄倒敢说得出口,那货主没疑他?”

梁富贵笑了笑道,“本来我家老爷也没想到叫人家白白把货放下。是我家小姐出的点子。我家老爷看那货主是个初做生意地,也有心帮他,又想那好料子放到常老爷铺子里定然好卖,又不占您的本钱。与两方都有利的事儿,便硬着头皮上前去说了说,没成想竟然成了。”

常贵远笑道,“好,这与我可是有利无弊的大好事儿。走,这就看看去。”说着到铺子里吩咐一声,也不叫自家马车跟着,坐上梁富贵的驴车向酒楼而去。

常贵远到时,这边的酒菜刚刚上齐,众人相见,自是又相互寒喧一番。

菜过五味,酒至半酣,三人才放了筷子议起生意来。杨君甫此时对二人心中只有感激,并不虚报货物价格,实话与二人说道,“我这批货却是托相熟的人直接到缎子坊里起的。每匹价四两五钱,加上车船税钱,每匹合四两八钱地银子。小弟只求回本,利钱却是不敢想。”

常贵远低头思量片刻,笑道,“虽然生意人逐利乃是本性,可是这趁火打劫之事,我却是不会做地。你与士贞兄能在当铺遇上,也算有缘。你的货物每匹我留把你一两银子的利钱,余下的归我,你看如何?”

本是要折本贱卖给当铺地货物,现下一匹又能得一两银子的利钱,杨君甫自然感激不尽。苏瑾在一旁乖乖吃菜,听着众人谈话,此时常贵远大方让利,心中微微为自己的好眼光而得意。

正美滋滋地,却听常贵远又指着苏瑾道,“这生意本是这小丫头促成地,她的中人钱,就由杨小弟出吧!”

苏瑾一愣,正要说话,苏士贞已连连摆手,笑道,“贵远老弟忒会开玩笑。她不过出个小点子,哪里趁得起什么中人钱。”

杨君甫此时才明白过来,连忙起身向苏瑾行礼,“多谢小姐援手。中人钱就按常兄说的,有在下来出。只是在下现在手中现银不多”

苏瑾赶忙起身往一边躲了躲,“这位,大,大叔,太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哪里要什么中人钱。是常叔叔开玩笑地。”虽然她心中肖想过什么中人钱,可这钱,单看苏士贞的神色便知是万万不能收的。否则她不也成了趁火打劫之人?再者,若收了这钱,苏士贞说不得会担心她利令智昏,一个女孩子家家跑去做什么中人,进而将她限制的死死的。那可亏大发了。

“哈哈!哈哈!”常贵远因苏瑾的称呼,大笑起来,拉杨君甫坐下道,“是,方才我是开玩笑地。这中人钱实该我来出。”

杨君甫笑着入了座,对常贵远与苏士贞愈的感激,一连的劝酒,并叫家人雇了车子将在当铺中院中的货物尽数拉到常贵远的铺子里。

苏士贞看天色不早,便叫店小二取了笔墨,在酒桌之上写了契约,一匹缎子给杨君甫一两银子的利钱,常贵远再先付二百两与杨君甫做定钱,自已做保人,三人都签了字。三人各留存一份儿,分别收好,又继续吃酒叙闲话。

等到杨家下人将缎子尽数拉来后,苏士贞起身告辞,“余下的事都是你们二人的。为兄就先走一步了。杨小弟此次回乡多久能再来归宁府?”

杨君甫面带苦笑,微微摇头,“家父病情具体如何尚不得而知,具体日期是定不下来的。不过,小弟地址在此,若两位有需要自杭州那边发运甚么货物,可写信与我,定当为二位置办周全。”

说完借着方才的笔墨纸砚将地址写了下来,一份与苏士贞,一份与梁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