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擅长和小孩打交道,但并不包括眼前这个小家伙。

夏清时用力晃了晃脑袋,索性闭嘴,然后又弯下腰去,直接从小家伙的手里将那朵马薄荷抽出来,然后低声道:“很好看,谢谢你。”

这是她同他说的第一句话。

三个小家伙一齐跑出去玩,没过一会儿,小叶子再次抹着眼泪跑回来,扑进夏清时的怀里,委屈极了:“我和虫虫哥哥走散了,都找不见他啦!”

夏清时想将她牵回院子里,却没想到小丫头执拗得很:“舅妈,你快带我去找虫虫哥哥!”

可夏清时这会儿懒得动弹,于是哄着小丫头,“你在这里等着虫虫哥哥回来不好吗?”

她将小丫头牵回了院子,在宽大的遮阳伞下坐定,开了一瓶汽水递给她,“你就坐在这里等着,等虫虫哥哥玩累了口渴了,他一回来你就能递一瓶果汁给他,这样他是不是就会很喜欢你?”

小叶子果然被说动,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点了点头,但转瞬又忧虑起来:“可是虫虫哥哥不喜欢和我玩……”

夏清时忍不住笑了,因为她并不觉得攻略一个三岁小男孩有什么难度,因此当下便对着小叶子开始胡说八道起来:“小叶子很喜欢虫虫哥哥吗?”

小丫头还是不害臊的年纪,闻言她立刻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声道:“我好喜欢虫虫哥哥哦,我想要他只和我一个人玩,他不能和别人玩!”

“你的占有欲好强哦。”夏清时重新打量起了面前的小丫头,再次确定占有欲其实是不分年纪的,“你和虫虫哥哥怎么认识的?”

小叶子很甜蜜的笑:“有一条好大好大的狗狗追我,是虫虫哥哥救我的!”

夏清时笑:“小傻蛋,你应该碰个瓷,然后赖上他。”

有人说,大多数爱情的开始源于某一方的碰瓷。

谁说不是呢?

十八岁那年,霍太太第一次遇见霍先生。

彼时霍太太尚不知道,终于有一日,他将以他之姓,冠她之名。

那年夏清时被亲生母亲从那栋豪华的半山别墅中赶出,姿态颇为狼狈。

她已经忘记自己那时有没有哭,但脚上血淋淋的水泡却依旧记忆犹新。

在这之前,她一直都以为精神上的痛远比肉体的疼痛来得要刻骨铭心,后来才知道,原来正相反。

被火烫伤过的孩童不会触碰火,可被爱伤过的人依旧渴盼爱。

整个事件里,霍太太唯一诚实的地方大概就是:最开始,她的的确确没有听见后方来车的喇叭声。

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又几乎将方向盘打了三百六十度,最终霍先生的车险险避开了霍太太的要害位置,撞了上去。

在医院醒来,夏清时看见那张过分英俊的脸,有一瞬间的恍惚。

彼时他刚将手机接通,见她醒来,朝她微微点头示意,然后转过身去,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朱阿姨,我临时有事,今晚不过去陪我爸吃饭了。”

朱嘉盈,正是她母亲的名字。

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同他的父亲长得很像……先前在那栋别墅时,夏清时见过生母同那个男人的合影。

夏清时终于明白过来,难怪她那样着急将自己赶走,原来是因为她的丈夫和继子即将回家。

半分钟后,刚才那个男人回到病房来,他递给她一张名片,“小姐,你好。你有骨折和轻微脑震荡,我会负担你全部的医药费,你不用担心。”

明明不是他的事故责任,但他却如此慷慨。

夏清时将那张镀金名片捏在手里。

Lawrence Fok,这是他的名字。

顿了顿,那人又补充道:“如果有需要,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夏清时抬眼看他,眼前这个人,便是PR集团的太子爷,朱嘉盈倾尽心力试图讨好的继子。

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将那张名片放进去,声音平静道:“好,我会的。”

其实只是轻微的骨折,但夏清时对此异常重视,每周四次复健,一定会打电话叫霍廷易来开车接送。

夏清时告诉他,她刚出生便被亲生父母抛弃,从小便是孤儿,她姓夏,因为孤儿院院长姓夏,整个孤儿院的孩子都跟着他姓。

她还告诉他,她是靠公费出的国,来到美国时她几乎身无分文。

那次她之所以会出现在别墅云集的富人区,是因为她要去Powell太太家应聘女佣。

搅黄了她的工作机会,霍廷易自然是抱歉的。

但是他立即承诺:“夏小姐,我父亲家需要女佣,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推荐你去。”

起先她说得多,等到后来,他对她越来越感兴趣时,她说得却少了。

她不说,他便不问。

两人之间的话越来越少,相处时也越来越沉默。

可是有一种奇妙的东西在发酵……他知道,她也知道。

直到三个月后的某一天,她再次打电话给霍先生要他来找自己。

霍廷易很快就到了,那天他没有下车接她,而是坐在驾驶座上,一言不发地等她上车,然后将车子驶向医院的方向。

整整一路上,霍廷易看起来都不太对劲,他铁青着一张脸,唇角紧绷着,一路上一言不发。

直到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他才终于转头看她,他的声音很冷:“夏怡?孤儿院长大?去Nob Hill是为了应征女佣?”

他知道了。

那一刻,这是夏清时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夏清时没有解释,没有争辩,只是默默道:“你以后大概不会再想看见我了。”

她的手扶在的门把手上,轻声道:“其实我不是想来医院的……今天是我生日,我买了一个好大的蛋糕,打电话给你,是想请你吃蛋糕。”

说完,她便将车门推开,动作笨拙地下了车。

霍廷易一个人被留在车里,望着车窗外那个一瘸一拐、越走越远的瘦削背影,他面无表情,却暗暗咬紧了牙根。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个身影模糊到就要消失不见时,霍廷易才猛然醒悟过来,他推门下车,朝着夏清时离去的方向大步奔跑。

霍廷易这辈子都没跑得那样快过,明明人还在他的视线里,可他却生怕她下一秒就从眼前消失。

追上她的时候,他的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拽进自己怀里,然后抬起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下去。

那时的霍先生,尚不知道,其实那天根本就不是她的生日。

第10章

霍廷易从二楼下来的时候,霍太太已经向小叶子传授完了大半撩汉技巧,正是一副誓要帮她拿下王虫胖的姿态。

远远看见霍先生,她立刻低下头凑近小叶子,压低了声音:“这是不是小叶子和舅妈之间的秘密呀?”

“嗯!”小叶子一脸坚定地点点头,大声道,“不告诉婷婷舅舅!”

霍廷易走过来,在小丫头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好哇,不让舅舅知道……你们是不是在偷偷说舅舅坏话?”

小叶子捂住嘴巴,狡黠一笑,然后一骨碌从椅子上跳下去,像只兔子般一溜烟的跑远了。

霍廷易在先前小叶子的坐的椅子上坐下,又眯着眼睛打量着霍太太面前那一大把马薄荷,半晌没说话。

注意到他的视线,霍太太立即将那一大把花拿起来举在身前,扭过身子朝向霍先生,“好不好看?”

她颇有些得意洋洋,“虫虫和小叶子喜欢舅妈,所以送花给舅妈。”

“好看。”霍廷易从那一束花中抽出来一支,捏在手中把玩,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老太太折腾了三年,请了二十多个园丁师傅才养活的心头宝……你们全给摘了?”

向来伶俐的霍太太大惊之下,一时间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你你你、你说什么?”

霍廷易又抬头瞧她,“你让他们摘的?”

“当然不是!”夏清时赶紧撇清责任,“是他们自己摘的!”

话一说完,她又凄凄惶惶看一眼霍先生,听那语气几乎要哭了:“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呀?”

霍先生的表情同样很严肃,他沉吟一声,然后表示:“走,先去看看剩下的花怎么样了。”

手里的那一大束小红花此刻已经成了烫手山芋,夏清时扔也不是,拿也不是,简直是为难极了。

霍先生已经向前走远了,霍太太没办法,只得拿着那一大束花,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

果然,霍先生说得没错,叶家宅子后面是一大片花圃,里面种满了各色花朵,花叶繁茂,生机勃勃,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就在这赏心悦目的花圃正中,光秃秃的缺了一大块,而边角处仅存的唯一一株奄奄一息的马薄荷昭示着它的同伴们已遭毒手。

夏清时欲哭无泪:“不就是马薄荷吗?到处都是,怎么就这么名贵了?”

“谁告诉你这是马薄荷了?”霍先生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神色凝重“这是杂交出来的新品种,叫玛瑙薄荷,学名是曼塔留兰香,在北半球根本就长不出来……你知道老太太费了多大劲才养活的吗?”

惊惧交加的霍太太被吓得差点腿软,她手上一松,那一大把玛瑙薄荷“啪嗒”一声跌落在她脚边。

那三个都是三岁的小家伙,老太太不可能跟他们计较,那么要背这个锅的,就只剩下她了。

“走。”霍先生当机立断地下了决断,“现在就走,等到过年再回来,那会儿老太太大概能消一半的气。”

过年……霍太太被吓得脸都绿了,就差“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认识这么多年,霍太太十分难得地在自己面前显露出了怂相,霍先生的心情突然很愉悦。

他的唇角短暂地勾起,但很快又放下来,他一边往回走一边道,“我去开车,你去找Joey,动作要快。”

眼下情况危急,霍太太也顾不得和那个小家伙之间的恩恩怨怨,当下便跑出去找人。

三个小家伙没跑远,就在大院里的操场上玩鸟,远远看见她,虫虫和小叶子都兴高采烈地招呼她道:“舅妈!快来!”

夏清时走过去一把将Joey抱起来,“舅妈要带Joey回家了,我们下次再一起玩,好不好?”

胖虫虫疑惑道:“舅妈,舅是你的宝宝吗?”

夏清时愣了愣,过了好几秒才道:“是呀,你们也是舅妈的宝宝,对不对?”

先前一直卖萌的乖巧宝贝这会儿倒是很拎得清,胖虫虫将一颗大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我是爸爸妈妈的宝贝,不是舅妈的宝宝。”

夏清时失笑,她摸摸两个小家伙的脑袋,说:“下次舅妈还请你们吃芒果。”

后面传来两下喇叭声,夏清时回头一看,正看见那辆熟悉的捷豹停在不远处。

她一路抱着Joey走过去,将他放进了后座的儿童座椅里,刚要关门,却注意到了小家伙腿上的一点异样。

大概是小家伙今天下午一直在花草堆里跑来跑去,这会儿他的两条小腿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无数又红又肿的小疙瘩,有蚊子咬的包,也有小虫子咬出来的伤口。

Joey不明所以,还仰着一张小脸眼巴巴地看着她,眼底又重新堆积起了几分讨好的笑意。

不知为何,夏清时突然很想朝他发脾气。

不会说话,永远这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别人,现在连被虫子咬了也不吭声,真是个活脱脱的傻子,被人欺负也活该!

越想越生气,可夏清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她伸手在他的腿上重重按了一下,又没好气的开口:“痛不痛啊?”

小家伙的眼里瞬间泛起泪花,他扁了扁嘴,有豆大的一颗泪珠滚落下来。

他吸吸鼻子,抬起头来看着夏清时,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对于这姐弟俩之间的官司,霍廷易并不多加干涉,只是下车从后备箱里拿了药箱出来,往夏清时手里一塞,“你坐后面,帮他涂药膏。”

车厢里没有人说话,她默不作声抬起Joey的两条腿,搭在自己膝盖上,然后拧开药膏帮他涂那些红肿伤口处。

这么一会儿,夏清时已经冷静下来了。

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对Joey那样大呼小叫——她不是在生他的气,可她究竟是在生谁的气,连她自己也不大明白。

回到家里,夏清时让保姆带Joey去洗澡,然后又转向了霍先生,“我们谈一下。”

霍先生敏锐地察觉到,刚才她对Joey的态度已经有明显的不同——只要不是全然的漠视,那一切就都好说。

夏清时要同他谈的,的确是这件事。

她自觉十分通情达理:“他现在没有别的去处,我同意他暂时留在这里。”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但是,一旦我找到了他更适合去的地方,你要同意把他送走。”

霍廷易颇有些无奈:“没有谁比我们更适合养他了。”

夏清时重复道:“如果我找到了他更适合去的地方,你要把他送走。”

“清时。”霍廷易的声音也沉了下来,他凝神看着她,语气严肃,“你一直恨你妈妈抛弃了你和晏时……你现在要变成你最讨厌的那种人吗?”

“我没有!”夏清时高声反驳,但下一秒却有些狼狈的转过脸去,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她深呼吸好几次,终于将情绪平复下来,“我对他没有任何责任……况且,他不是还有你这么个好哥哥吗?”

说完她便看也不看霍先生,径直上楼去了。

“啪嗒。”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是Joey,大概是刚才被抱去洗澡时忘了拿他的小皮球,这会儿他全身上下只穿了条小内裤从浴室里跑回来拿小皮球,却在听见大人的对话后,将手里的小皮球失手跌落下去。

“Joey,”霍廷易走到小家伙面前,然后蹲下来,低声道,“其实姐姐很爱你,只是她还没习惯,我们都等等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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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天便是夏父的六十大寿,这正是霍夏两家长辈见面的一个好机会——初次见面,场面既不太过严肃,但也绝不随意。

夫妻两人都是一早便起来了,确认了酒店地点后,霍先生便开车去接婆婆,而夏清时也先去了一趟夏家接晏时。

也许是今天要去外面参加宴会的缘故,晏时被好好打理了一通,常年穿着的那件旧帽衫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身崭新的西装。

“谁给你打的领结?都歪了。”夏清时拍拍晏时的胳膊,他立即明白过来,顺从地俯下身。

夏清时将那个歪了的领结解开,又给他重新打了一遍。

她松开晏时,后退两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认没有一丝差错了,这才拍拍他,笑道:“我们晏时真帅!”

晏时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倒真真是个精神利落的漂亮小伙子。

沈璐瑶不知什么时候上楼来了,她看看晏时,又看看夏清时,然后笑道:“清时,你看,我给晏时定做的这一身西装还行吧?”

“嗯。”夏清时笑笑,“挺好的。”

说完她便打算牵着晏时下楼。

“哎。”沈璐瑶跟在他们身后,是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个……小霍他今天没来啊?”

“不知道呢,我也没见着他。”说着夏清时甚至还四下看了看,似乎是在搜寻霍廷易的身影,“沈阿姨这么关心他,那待会儿要是见着了他,记得和我说一声啊。”

中国人讲究过九不过十,因此夏父今年的六十岁整生日并未大肆操办,而是只请了家里亲戚坐在一起吃顿饭。

夏晓棠的男友易霄也来了,夏清时牵着晏时下楼的时候,正撞见他被夏晓棠从房间里轰出来,样子挺狼狈。

陡然遇见夏清时和晏时,他挺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打了个招呼:“清时也回家了啊。”

夏清时朝他笑笑。

不一会儿,叶真真的短信便如预料中的发到了夏清时的手机上——

“今天易霄来你们家了吗?”

叶真真当了易霄这么多年的备胎,平生最大愿望便是备胎转正,前阵子听说了易霄和夏晓棠闹分手,因为还不敢确定这两人是真分手还是闹闹小脾气,于是便借希望能通过今天夏父的生日宴会来验证。

要是今天这种场合易霄都不出席,那这两人就是铁定掰了。

夏清时毫不留情地粉碎了她的幻想——“来了。”

夏家其他人都是坐司机的车过去,只有夏清时是带着晏时自己开车过去。

宴会十二点才开始,现在时间还早,因此夏清时忙里偷闲,半路上在一家蛋糕店前面停了车,带着晏时进去吃冰淇淋。

晏时一直都很喜欢吃甜食,这会儿左手拿一个香草冰淇淋,右手拿一个巧克力蛋糕,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吃!”

“你慢慢吃,别急。”夏清时一边拿着纸巾帮他擦嘴角,一边笑着道,“好吃就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