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候只缺钱,有钱赚做什么都成,只是没想到这里是个盗贼窝,平常就是个汽修的,隔段时间出去干一票,够吃个一段时间。

他起初是犹豫的,特别犹豫,犹豫到几乎掉头就跑,他安安分分长大,母亲是个恪守规则到几乎迂腐的人,从小教导他要本分做人,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做偷盗活计。

可还是没经住诱惑,他还没开始干,对方先给了一万块钱,让他拿着花,他捧着那些红色的钞票,再没勇气还回去。

然后就是一发不可收拾。起初的抗拒,到往后去的麻木,他已经越来越习惯了,拿着原先觉得受不了的东西,似乎已经融到了他的骨血,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这是件挺可怕的事!

孔波回过神来,问对面的人,“那女的怎么样了?”

“哪女的?”

“就是前几天打的那个怀孕的女的!”

“你管她个屁啊!”

“你特么快说。”

“得,不跟你计较,没看新闻啊,还在医院昏迷着呢!”

孔波觉得额头又开始疼了,他总想起唐瑶蜷缩在地上的画面,天那么黑,唐瑶一定没有看到他吧?可他就是莫名觉得心虚。

夜深了,刚刚吆喝他的男人拿脚踢了踢他,“火车站溜一圈,老三在那边儿等着呢,快穿衣裳。”

孔波揉了揉眉心,摇头说,“不去!”

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孔波像是没听到似的,依旧愣愣地盯着这个狭小破旧的屋子。

然后他接了两通电话,一个是个陌生的女人,一个是母亲,母亲给他说了一个媒,问他何时回去。

他点了烟,狠狠地抽一口,又吐出去,然后才说了句,“最近没空!”

母亲叹了一口气,似乎早有预料,最终只跟他说,“今晚可能要下雪了,你多盖点儿,别感冒了。”

孔波应了声,然后觉得嗓子眼发堵。

他披了衣服出去,寒风凛冽,的确是像要下雪了,他胡乱的走来走去,最终鬼使神差地去了人民医院,他站在住院部,查了唐瑶的病房,然后上了楼。

他找到了唐瑶住的icu,但是没看到人,病房的门关的严严实实,连微弱的说话声都听不见。

最后他抓了一个护士,问她,“这里面的女人…她怎么样了?”

护士挑眉问他,“你说唐瑶吗?”

孔波点点头,“对,就是她!”

护士摇了摇头,然后叹了口气。

孔波一下子急了,问她,“你什么意思?”

-

孔波回去的时候真的下雪了,应城的雪天充满着肃杀的味道,冷冷的,像是战争前激昂的序曲。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的时候,一群人蹲在地上分赃,一个男人拿着厚厚的一沓钱在他眼前晃,笑得得意,“早说了让你去,你还不去,就说了年尾全是肥鱼呢!”

孔波一句话也没说,踢开地上杂乱的臭鞋脏袜,一路走到自己的床边,床头桌子上泡面的碗还摆着,里面吃剩下的面被泡成了肿大的死白色,像蛆一样,汤是一坨酱色的屎一样的东西。

他忽然觉得恶心,觉得厌倦。

他躺在床上蒙着被子睡了,其他人在庆祝,喝了啤酒,吃着从外面买回来的烧鸡,油腻腻的香味钻得到处都是,也钻到孔波鼻腔里去,他只觉得恶心。

第二天他起了一个大早,其他人才刚刚睡下,屋子里啤酒和烧鸡的味道还没散尽,地上的酒瓶胡乱扔着。

屋子里永远是这么乱!

孔波出门前踢倒了三个瓶子,住他上铺的那人被吵醒,然后把枕头砸下来,“特么的找死啊!”

孔波没有吭声,他忽然有些怜悯这些人。

当然,他也怜悯自己。

他要去自首了。

顺便报警!

他们睡不了多久了,很快警察会过来,然后带他们走!

一切都该结束了,这肮脏和黑暗,是该晒晒太阳了。

第42章 深渊

医院寂静的走廊,一群人站着,每个人的脸色都不相同,但每张脸上都没有笑。

宋钟国单手插在裤袋里,眉头紧锁,秘书小声地请示,“宋先生,下午还有个会。”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告诉秘书几点会动身,只说了句,“你先回去!”

秘书把车钥匙递过去,欠了下身就转身走了。

进了电梯的时候秘书才扯了扯领带,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空气终于清新了些,刚刚压抑的他几乎喘不过来气了。

出医院门的时候有记者认出了他是宋钟国的秘书,像猎人遇到了猎物似的迅速凑了上来。

“请问唐小姐怎么样了是否母子平安?”

“宋先生也在里面吗?他是什么看法?”

“请问凶手有眉目了吗?”

他摆摆手,礼貌地说:“抱歉,暂时无可奉告。”

母子平安?谁说得准呢!才28周的婴儿就从母亲肚子里剖了出来,当时情况有多紧急,他不知道,只听医生在那儿唾沫横飞地讲,讲当时的情况,孩子和大人都很危险,在母亲还没打麻醉和手术之前,孩子必须从母体里取出来,无论生死。

后来千钧一发之际,孩子安然取了出来,只是早产太严重,孩子只有28周,体重不到2000克,小小的一只,皮肤都似乎还是半透明的,放在保温箱里,看起来比花朵还要娇嫩和脆弱,肺和心脏的功能很弱,已经抢救过一次了,刚刚又进了急救室,再折腾两回,恐怕…

他摇了摇头,打车走了。

医院走廊里,秘书走了之后,跟费敏一起来的小侄女似乎也受不了这样沉闷的气氛了,小声跟费敏告辞,然后也迫不及待地逃走了。

走廊上只剩下费敏宋钟国和宋子言,一家人已经好多年没有同时待在一个地方了,在这样的境遇下,却并不让人觉得愉快。

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宋子言捂着脑袋坐在外面的座椅上,费敏紧紧地攥着挎包的带子,看着儿子,心情复杂而沉重。

儿子瘦了很多,一米八几的个子,原本体格不错的人,瘦得几乎脱型,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颧骨耸得很高,整个人显得脆弱而单薄。

此时宋子言低着头坐着,从费敏这个方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发旋,和头顶银白的几缕发丝,还不到三十岁,已经有了白发,是新近才长出来的。

自从唐瑶入院以来已经将近两周了,两周的时间,像过了两个世纪,宋子言日日陪着,整宿整宿地失眠,白天眼底都是血丝,唐瑶还没有醒过来,意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恢复。

或许明天,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谁也说不准。

脑部受重击,没有明显淤血,也没有大的损伤,就是不醒。

医生说具体的情况查不出来,或者只能开颅了,手术的过程中查找原因,但是这是最坏的打算了。

“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还是找不到原因,或者依旧昏迷,我们就只能进行开颅了。”

费敏盯着儿子,只觉得脑仁疼的要命,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生气,或者悲哀,抑或是两者都有!

她在出神,宋钟国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推抵到墙上的时候,她吓得尖叫了一声。

宋钟国沉着脸,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告诉我,是不是你干的?当初害唐锦慧不够,还要害她的女儿?你的心怎么就这么毒!”

费敏看着他,耳朵里嗡嗡响,“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她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觉得宋钟国似乎想要掐死她。

她快要窒息了。

“不是吗?”宋钟国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原本不这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变成了这样的歇斯底里,整个人像是潮湿的湿地里长出的鲜艳蘑菇,越是外表艳丽,越是让人心惊。

他已经快要不认识她了,这个曾经和他一起孕育了一个儿子的人,已经面目全非的他都认不出来了。

他想起最初的在一起那些日子,他和她的婚姻是身不由己的,但也没有到达非要拒绝不可得地步,可有可无,就是那种感觉。

新婚之夜,两个人躺在大红的锦被下望着天花板直到半夜,气氛像是凝结了,尴尬的要命。

最后是他悄悄趴过去,抓了抓她的手,问她,“要不要试试?”

她脸色腾地一下就红透了,也不说行,也不拒绝,手指紧紧地攥着被单,一双大眼虎灵灵地看着他。

他从那眼神里读到了渴望的信息,于是倾身压了上去,先是解她的睡衣扣子,然后扣住她的手,翻身跨了上去…

他们的爱情是从床上开始的,从深夜里每一次共吟和贴合中获得默契和爱,然后去维持俗世的生活。

那时候,他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可忍受。

可是最终,还是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的一遍遍猜忌和疯狂让他觉得极其疲倦,唐锦慧的事情像个刚刚好的□□,点燃他所有的不耐,逼他了断。

离婚的那天,她站在民政局的门口哭得声嘶力竭,他没有半分心软,只觉得,终于结束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老样子,而且似乎…更疯狂了!

“是不是你?”他咬着牙,又问了句,他至今还在为当年的沉默而耿耿于怀,一念之差,有时候就是万劫不复,他的心结,到现在都消散不了,几个月前他见唐瑶的时候,让她和宋子言分开,很大程度上是愧疚,终究是他们宋家对不起唐瑶和她母亲多些。

费敏背抵在墙上,快要窒息了,她有些愤怒地看着宋钟国,“你疯了?”

“我看你是你疯了!”

费敏瞪着她,“不是我做的,随便你信不信!”

“最好不是!”宋钟国终于松开了手。

“要吵出去去吵!”宋子言皱着眉头,神色疲惫。

空气中忽然又沉静了下来。

过了一个半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心,已经没事了!”

费敏看见宋子言绷紧的背终于放松下来,他双手合十放在唇角,小声说了句,“谢天谢地!”那副虔诚而卑微的样子,让她心蓦地疼了一下。

孩子立马又送进了保温箱,护士带宋子言去看,宋钟国和费敏也跟去了,但是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宋钟国忽然说了句,“如果你还想要儿子,唐瑶的事,就适可而止吧!”

费敏抿着唇,不言语,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抬头去看宋钟国,“你还护着唐锦慧和她女儿,她就那么好?”

宋钟国皱了眉,“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你别冲我吼,婚内出轨的可不是我,我告诉你宋钟国,你别做出一副受害人的样子,好好一个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宋钟国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他拉着费敏,“走,出去,我有话跟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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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波坐在审讯室,手铐落在手腕的时候,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这两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肩膀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每天都在负重前行,而现在,这块石头终于卸下来了,他觉得特轻松,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我们只是金钱交易,拿钱办事,谁委托的就不知道了。打电话的是个男人,一口天津话,听起来年龄不大,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他似乎说漏了嘴,说了一句‘万哥’,之后就再没提过别的…”

询问的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侧头对身边人说,“孟德万!他没干房地产之前是个放高利贷的,别人就叫他万哥,我记得前几天去他家里问询的时候,他的保镖中,有一个是天津口音…”

“我也想到了,可是我们没证据!孟德万是个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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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江非下了飞机后有程氏基金会驻应城的人开着车来接他,他坐在后座上的时候,问了句,“托你们办的事办好了吗?”

“程先生,您放心,都办好了,医院已经划归到基金会名下,按您的意愿,改建成基金会中心,不再出售。”

他“嗯”了声,看着车窗外,长叹了一声,这次回德的匆忙,父亲在医院待了三个多月,病情反反复复,最终还没能挺过来,去世了。

程氏家大业大,董事长去世,掀起的自然是轩然大波。各方势力伺机而动,公司内部也是岌岌可危,一些不满意变革的人趁机煽动民众,搞得人心惶惶。

因为这些,他不仅忙着处理后事,还要处理后续的烂摊子,宋子言又是报喜不报忧的人,他远在海外,完全不知道应城这边发生了什么事,等他知道的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他几乎是立马飞了回来,重新踏上这片土地,那些梦想和坚持,早就在他离开的那一刻就消散了,他现在最后悔的是告诉宋子言,医院三年内不能改建,否则不予出售。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宋子言不会出事,唐瑶也不会出事。

他闭上眼,靠在后座上,轻轻地揉着眉心,“但愿不会太晚!”

第43章 曙光〔捉虫〕

唐瑶听见很多声音,在她耳边一直响,一直响,她看见自己站在一条黑暗的长廊里,那声音就从长廊外传过来,她一直走,一直走,可怎么也走不到头。

她听见郑晴带着哭腔的声音。

她说:“瑶啊,你可不能一直躺下去,我还要请你当伴娘呢!我可跟你说,你不醒来,我可不结婚,你忍心让我单身一辈子吗?我现在眼也瞎了,腿也不好使了,再拖两年,估计连路尧彬都不要我了,到时候我可赖着你了!”

然后是老路急切的辩解声,“不会的,再过多少年我都要。”

郑晴没好气地呵斥了他一句,“就你话多。”

唐瑶轻轻地笑了,想说,“看你这么幸福我就放心了!”可她发不出声音,怎么也无法开口,她急切地在黑暗里走来走去,可是找不到方向,只有一条漆黑的长廊,她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

她还听见程江非的声音。

“对不起唐瑶,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等你醒过来,打我骂我都成,你一定要醒过来,不然宋子言会疯的,你一定不忍心他难过,对不对?”

唐瑶在黑暗中狠狠地点头,她能想象到宋子言憔悴的样子,她不忍心,一点儿都不忍心。

可她出不去,她被困着了,她觉得自己的意识无比的清醒,可是她出不去,怎么都出不去。

还有林嘉怡,她是和程江非一起来的,两个人订婚了,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们两个怎么凑在一起的呢?真是想不通。

可他们的的确确的是订婚了,程家和林家,一个药企,一个化妆品公司,两相联合,程家借林家的钱,林家借程家的势。

所谓的联姻吧!唐瑶想。

后来林嘉怡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她说她有话要跟唐瑶单独讲。

“唐瑶,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有一次我差一点就睡了宋子言,你可别生气,是差一点。那天他跟朋友喝酒,我正好碰到他,然后送他回去,他一个人租房子住,那是我第一次进他的房间,意外的整洁,我把他扔在床上,给他脱鞋,喂他喝水,他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我想那时候如果我主动一点,凭着那点儿气氛,说不定我俩就真在一起了。”

林嘉怡叹了口气,“不过也说不准,他这个人真的挺固执的,爱一个人,就死心塌地的,就算他只有一点儿理智,大约也会推开我吧!唐瑶,我真的挺嫉妒你的,你在他那里,总是有特权。…我看见你们的宝宝了,小姑娘还是皱巴巴的,不过她已经睁开眼了,眼睛很漂亮,像你,幸亏像你,像宋子言就不可爱了,他那眼睛,看起来总是分外冷漠,除了看你的时候。”

宝宝,唐瑶默默地念着这两个字,有些想哭,她的孩子还活着,真好!

还有很多很多的声音,宋叔叔的,费敏的,他们没有和唐瑶说话,他们一直在吵架,压着声音吵,每次都会被宋子言轰出去。

有次费敏说要宋子言不要傻了,宋子言说,“她死了,我就跟她一块儿死!”那声音太过认真,费敏沉默了好久,然后才说了句,“随便你吧!”

还有一个唐瑶不认识的,他叫孔波。

他第一句话就说,“唐瑶,还记得我吗?我是孔波!”

唐瑶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他又说:“初中的时候,我们是临班,体育课是合在一起上的,还记得吗?有次我们体育课穿了一样的运动服,黑白间色,我们一起蛙跳,我故意把你绊倒,然后摸了一把你的胸,其实没摸着,就是做个样子,逗你玩呢!谁知道那天被宋子言给揍了一顿,虎牙被打掉了半截,到现在还豁着呢!”

他笑了笑,“就冲这个我也得记你一辈子!”

然后他沉默了会儿,叹气,“你大约是不记得了吧!不记得了也好,不记得就不会那么失望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伤害了你,我这几日一直做噩梦,失眠,总是想起你倒在地上的画面,这大概是报应!”

唐瑶又想起那个可怕的夜,她走在公寓楼下,有人从后面用棍子击打他,她绝望极了,害怕极了,用手护着肚子,可她知道那有多徒劳。

有人在吼叫,“朝着肚子打。”

然后有一个声音呵斥着,“都疯了吧!孩子跟你有仇?”

那个声音…是孔波!唐瑶想原谅他,可只要想到自己险些丧生的孩子,她就觉得自己没办法原谅他。

孔波自己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他说,“唐瑶,我明天就去自首了,哪怕是死刑,我也认了,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自己心安,我对不起你,我一辈子都记得。”

她想,她或许有一天会原谅他。

她听得更多的声音是宋子言的,他总是喜欢和他说话,讲他们年少的趣事,讲分开那些年的经历和心事。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和疲惫,嗓音却是软的,像羽毛,轻轻地扫着她的耳膜,也扫着她的心尖。

“唐瑶,我求你,和我说说话,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