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夫人沉默片刻,一本正经的说:“我知道。但被一个无名小子给打伤,哪里赶得上被他给打伤好呢?就算是你真的怎样了,也有个不错的人对你负责。”

夏瑞熙有些难过:“娘,你的意思是说,我被他打伤了是好事?”

“乖女儿,娘怎么会是那个意思?”夏夫人轻轻搂住她,“作为女人,不可能不嫁人的。人言可畏是小事,就算爹娘肯养你一辈子,你到底也不会好过的。年轻时不觉得,等年龄一大,你就知道那个滋味了。”

夏瑞熙知道她说的实话,但心里还是难过:“你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呢,是说,坏事已经碰上了,咱们不能让它继续变坏,要努力把它变成好事才行。就算是他欧四少没有打伤你,但我们也没赖他,是他自己上赶着来的,娘自然要为你打算一下。”夏夫人仍然不死心。

夏瑞熙叹口气:“我瞧不上他。”

“你瞧不上他?”夏夫人有些惊疑,“为什么?可是他容貌不如你的意?还是他的家世不如你的意?哦,你肯定是担心他这么大的年龄了为何不曾婚配,肯定是有问题吧?”

见夏瑞熙不答话,她越发认为自己猜对了,“其实,像他这个样子,并不是他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是老来子的原因,在欧家他这一辈人中,他是最小的一个,人又长得好,也素有才名,所以被宠坏了。从他十二岁开始,媒人从来没有停止过上门,不是他家老太爷,老夫人和欧老爷、欧夫人看不上,就是他自己看不上。一来二去,才拖到现在的,他真的很不错的。”

“他什么都很好,所以我才不想要。”大概就是因为他什么都很好,所以眼里才会有那样的轻蔑吧?找这样拽的十大杰出青年做夫君,她不是自己找堵么?

夏夫人一阵沉默,强笑道:“熙熙,好女儿。不要妄自菲薄,其实你也很不错的。你这样的容貌家世,性情才学,他欧家打着灯笼也难找。”

“娘,你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是你女儿,你自然看着什么都是好的。但是,在外人眼里,他们只怕未必这样看。不是配不配的问题,我不喜欢他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夏瑞熙有些厌烦了,“如果你刚才一定要和我留下养病,只怕他们欧家还以为我们真的打什么主意,上赶着去贴呢。”

夏夫人一拍脑袋:“哟,真的是。你这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我太急了。这种事情果然急不得的。你看,就凭你这副聪明样,娘也有信心给你找个好人家。”

夏瑞熙虚弱的一笑,不再言语。嫁不出去,真的这样可怕吗?前世的时候,从她一过了二十八岁开始,所有的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关心她的婚事。哪怕她的工作做得再完美,再出色,人家都不关心,只关心她嫁不嫁得掉,能不能嫁好。

她还记得,办公室里的吴姐过分关心她的婚事,穷追猛打之下,她挤出一句:“我现在还不想考虑结婚的事情。”

“你不难过?”

“不难过。我过得顺风顺水,有什么可难过的?”她如是答。

结果吴姐低声整了一句:“老姑娘都是这样的。表面上装着不在乎,其实心里难过得要死。该不是心理有病吧?”把她气得要死,当场就还了吴姐一句:“是啊,我心理有病。认为没有男人也能活下去,不像有些人,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

吴姐自然是不饶她,夏瑞熙想好好收拾她一顿,但转念一想,狗咬人,一口肉,人咬狗,一嘴毛。她犯得着吗?可以想象,如果她真的和吴姐吵一架,别人会更加关注她的剩女话题。所以她当时淡淡的挡住吴姐愤怒激扬的话语:“吴姐,我认为,咱们同事,还是重点把工作搞好,不要过分关注别人隐私的好,这对大家都有好处,毕竟咱们都是受过教育的,不是没有见识的粗鄙之人,你认为呢?”

吴姐被她一句话呛得说不出话来,当时眼泪就汪在了眼里。不过从此以后,倒是没人敢当面这样逼她了。她还和从前一样,风风火火的工作,和同事们嘻嘻哈哈,在别人成双成对的夜晚,她一个人缩在家里一杯清茶,或是看影碟,或是看本不错的小说,过得也很好。

她只是特别害怕每个周末和逢年过节的回家,怕看到父母每次包含希望探向她身后的目光瞬间变得失望。怕听他们低声的长长的叹息,害怕他们每次欲言又止,最后又化作问她想吃什么,劝她多出去走走。

这些都是其次,最怕的是亲戚朋友中的聚会,别人问到她终身大事时,父母那尴尬讪笑的神情,都让她的心刺痛不已。她不是没想过,也不是没试过,只是每次都是还没开始就惨惨淡淡的收尾,最后她也看淡了,相信一切都要靠缘分的。为了安慰父母,她只好用尽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奔波于各个场所之间相亲,相亲,然后再相亲,再相亲,一直到麻木。

现代社会尚且如此可怕,那么这个闭塞不开放的大秦呢?她没有事业可经营,也没有钢筋水泥的森林来隔绝人们的闲言杂语,更没有那一套女子当自强的理论来支撑,在大秦人的眼里,女人的事业就是嫁人,生子,操持家务,三十年之后,看子敬母。

夏瑞熙长叹了一口气,嫁人吧,嫁人吧。她不敢奢求有车有房,无父无母,只要日子小康,温饱无忧,人不要貌比潘安,也不要才比宋玉,性格温和宽容,人品不错肯上进就行。她寻思着,回去要和夏夫人怎么说说她这个标准,什么豪门世族的,她没那份心思去和他们斗法。

马车扯直进了夏家大院,到了夏瑞熙所住的雪梨小筑,婆子要去抱她下车。她拒绝了,扶着婆子的手自己下了车往屋里走去,夏夫人忙把一件狐裘披在她身上,一叠声的怪:“小祖宗,你悠着点儿,知道你身子骨刚健,但也不能这样糟蹋自己。”

夏瑞熙轻轻一笑:“娘,没事,我现在头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晕了,这几步路没事的。你忙乱了一天,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就是。我这里吃了药,也要休息的。”

夏夫人到底不放心,守在夏瑞熙房里亲眼看她喝下了药,又吃了半碗稀粥后,才觉得自己腰酸腿痛,由丫头真儿扶着回上房去了。

夏瑞熙吃了药,只觉得睡意渐浓,便抱了汤婆子上床一觉睡去。等到醒来,已是掌灯时分。婉儿欢天喜地的从外面抱了一个耸肩大美人瓶进来,瓶里插了一大枝绿萼。虬枝盘绕,白花绿蒂,满室馨香,让她烦闷的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清新来。

夏瑞熙记得自家并没有谁种这样的梅花,便问:“是谁送来的?”

第5章 坏事变好事

婉儿笑道:“是欧四少。他说今天见小姐着实喜欢尚夫人院子里的那株绿萼,便砍了这枝梅来给小姐压惊赔罪。他还挺细心的呢。”

什么压惊赔罪,不过是变相的感谢她没有揭穿他罢了。此人还算识趣,夏瑞熙对他的坏印象稍微好了一点点,但也就是一点点而已。

夏瑞熙端起桌上的菱花镜,照照自己的额头。此时疼痛更甚,红肿中又透出些紫黑色来,连带着两只眼睛都有些红肿乌青,就像是一朵粉白的莲花突然被霜打蔫了一半,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她“啪”的一声按下镜子,“婉儿,你跟我说说这位欧四少。”

夏瑞熙从婉儿嘴里得知,欧家是大秦鼎鼎有名的大家族。血统高贵,出过皇后,尚过公主,多出大学究,家风严谨,从来不曾出过败家子之类的人物,虽然不参政,却影响力巨大,乃是一流的世家。

换句话说,假如你是新贵,得到了朝廷的认可,并不等于能混进世家的圈子,但如果你得到了欧家的承认,你也就等于一只脚踏入了世家的圈子。

欧家人丁兴旺,老太爷膝下,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长子沉迷于养生炼丹之道,算是不成器的,现任的族长是欧四少的父亲,欧之君欧二老爷。而这位欧四少,是欧二夫人四十多岁上才有的,不但是二房最小的,还是欧老太爷最小的孙子,也是这辈人中最得宠的。

他很小就显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聪敏,博览群书,能说会道,心地善良,五岁就会把自己的月钱拿出来熬粥施舍灾民。学识过人,一手好字,一身过人的骑射功夫,十二岁上成了举人,接着成了进士,虽然欧老太爷不让他入仕,成了闲人一个,但并不影响他英才的声誉。加上他那副模样,引得一干名门闺秀对他思慕成狂。

他那当贵妃的表姐把这事和皇帝说了,皇帝亲手写了“天纵英才”四个字赏赐了欧家,他名声大噪之余,连带着欧家这个百年世家在本来就金灿灿的匾额上再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金粉,闪得耀眼,闪得欧老太爷合不拢嘴。

用婉儿的话来说,欧家有三宝,一是名声,二是书,三就是欧四少。

夏瑞熙总算是明白那个人为什么会那样拽,为什么会有那副眼高于顶,毫不在意的模样。感情人家是有底气的,放在现代,他就是全国十大杰出青年之首。

这样的人,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和众多家长眼中,是最合适的夫婿人选,也难怪一向有些清高的夏夫人也打起那样的主意。

不过对于夏瑞熙来说,她来自媒体舆论高度发达,名人几乎无隐私的现代社会,早看惯了名人的悲欢离合和隐私暗幕,名人也要吃喝拉撒睡,名人的老婆比任何人都要苦。这个杰出青年对她的吸引力不大,反而算是一个致命伤。

夏瑞熙爱美男,但不喜欢带毒的美男,那也就意味着,她对欧四少的兴趣只限于此。只是一个八卦传言的对象,只是为她无聊的生活添资添彩的消遣品,不是她生活的必需品。

婉儿讲得眉飞色舞,迟差把欧四少还穿着开裆裤时的事情都搬来讲了一遍。讲到欧四少因仰慕江湖上某位大侠,偷偷溜出家门,历经艰辛,寻师学艺,如何聪明勇敢的解决危险的时候,婉儿的神经彻底地兴奋起来,不顾尊卑地猛拍了一下桌子,茶杯跳起来老高,吓得夏瑞熙一跳,不满地看了婉儿一眼。

婉儿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很快跪了下去,明显她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夏瑞熙不习惯别人动不动就跪,但她很明白自己要活下去就必须融入这个时代,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所以她淡淡地扫了婉儿一眼:“你起来吧,以后谨慎些。这次只是我们两人就算了,如果有外人,我也护不得你。”

婉儿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过了关,如果是坠马以前的小姐,怎么也会给她一个爆栗子吃。夏二小姐粗野,并不等于她就能容忍她身边的丫头在她面前粗野。看来老爷和夫人说得没错,小姐是因祸得福,果然变温婉了不少。

婉儿在研究小姐的变化,夏瑞熙则在猜想她这个丫头肯定是欧四少的粉丝。婉儿顺着欧四少的意思瞒下了打伤她的人另有其人,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夏夫人没有问她?作为一个合格的贴身大丫头,就算是当时因为形势不好说,过后也应该禀明主人才是。婉儿真的不懂么?夏瑞熙可不相信。

也许,她的期盼也和夏夫人一样,希望将错就错,借着夏二小姐的光靠近她心目中的偶像?夏瑞熙知道大户人家小姐的贴身丫头,多数都是作为陪嫁丫头,将来的妾室培养的。想到这里,夏瑞熙看向婉儿的眼神中就多了几分凌厉。

从婉儿有意地瞒下这件事情和无意地在她面前拍桌子这两件事情来看,这个丫头可不是一个好收拾的人,夏瑞熙很肯定的认为,自己不需要这样一个手下。只是她现在还不熟悉情况,暂时还不能离开婉儿,但培养得力手下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

婉儿并不知道片刻之间她已经失了夏瑞熙的欢心,丧失了成为陪嫁丫头的资格。她笑嘻嘻地谢了夏瑞熙的宽宏大量,跑过去细细看了一回绿萼,又开始夸欧四少,说如果能嫁给他那样的人会是天大的福分。

夏瑞熙微微一笑:“也许吧。我要睡了。”

婉儿很聪明,见她的兴趣并不高,很快就转移话题,殷勤地服侍她用了药,又服侍她躺下才小心地退了出去,一举一动之间,恪守礼仪,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

半夜,夏瑞熙是被头疼疼醒的,被打伤的那个地方像埋了一只不安分的兔子,一跳一跳的疼,扯得她上到耳根,下到脚底,没有一处舒坦。

这种情况,搁在现代也就是吃两粒止疼药了事,在这里么?也许只有熬碗安神补脑的汤药灌下去了,自家老爹开的药,应该已经考虑了这些进去,她只能熬着而已。再说夜深了,她也不想惊动别人。

她这里身体痛苦,心里就越发地恨起那个打伤她的兔崽子来,要是被她知道了是谁,看她不抽了他的筋!

夏瑞熙在无限肉体折磨和精神胜利法中渡过了漫漫长夜,天要亮时才睡了过去。刚睡着了又被唤醒吃药吃早点,闹腾了一会,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地要睡过去,夏老爷和夏夫人又来看她,听他们心疼了一回,发了一回牢骚,见她脸色不好,又训斥了一回服侍的人,夏瑞熙终于忍不住翻江倒海地吐起来。

真的脑震荡了她,这是她唯一的反应。

在夏老爷锅底一般的黑脸和夏夫人发白的脸色中,新一轮风暴来到。

夏瑞熙被勒令卧床休息一个月。随着欧家如水一般的补药的到来,欧家三位少奶奶带着欧家最高家长的歉意和问候,打着侍疾赔礼的旗号,带了一群仆妇丫头和无数的箱笼,大张旗鼓地翩然到来。

夏夫人不在,夏老夫人病着,唯一在家可以做主的长房大伯母王氏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王氏有一副大嗓门,领着欧家几个少奶奶刚进了雪梨小筑的院门,夏瑞熙就在屋里听见她谄媚讨好的话和欧三少奶奶不冷不热地哼哈声。

进了屋子,王氏道:“熙熙,快起来。欧家几位少奶奶来看你了,快起来。你看,她们这么老远地来看你,多辛苦啊,快起来。”又大声招呼客人坐下,又骂丫头没有眼色不赶快上茶。弄得雪梨小筑里人仰马翻,乱七八糟。

夏瑞熙一愣,她是病人,这些是来探望病人的,还是来折磨她的?好像不管是哪个朝代,都没有卧病在床的病人起来迎接探望者的吧?有一个例外,除非探望者的身份高贵无比。就是论辈分,欧家几位少奶奶和自己是一辈的,王氏还算长辈呢。王氏这不是明摆着讨好欧家,把自家弄得低人一等么?再看欧三少奶奶那可恶的,不咸不淡的笑容,夏瑞熙只觉得脸火辣辣的。

但王氏这样说了,她要再不给王氏面子,更要在欧家人面前丢脸。夏瑞熙一边给婉儿使了个眼色,一边假装要硬撑着爬起来,婉儿这丫头也贼精,忙上前去扶她,用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欧家人听见的声音说:“小姐,你撑得住吗?老爷不是吩咐这几天不许你随意坐起来的吗?”

欧大少奶奶忙道:“不要起来,不要起来。咱们是来探病的,要真让你起来了,像什么话?哪有去看病人,还要让病人起来陪客的?”

王氏抽了抽鼻子:“这屋里药味太浓,难闻。快抓两把百合香熏着,别闷着了客人。”又笑道:“或者,几位少奶奶在家中惯爱什么香味?我家都有,这就让人去拿。”显富和谄媚之意不言而喻。

药味加香味,那才要闷死人。夏瑞熙实在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王氏的做作和小家子气。有气无力地道:“大伯母,我闻不得那味儿。一闻着就想吐,我这屋里小,丫头也呆笨,招待不周,怕怠慢了客人,不如请您请客人们到花厅去坐坐啊?”她这也算是下逐客令了吧?

欧二少奶奶笑道:“不妨事。咱们都闻得惯药味儿。大婶娘有事儿就先去忙着好了,咱们就在这陪会儿熙熙。”

王氏不识相,还在那里杵着不走,尽说些没见识,丢人的话。夏瑞熙看见她就烦,只得再对婉儿使使眼色,婉儿会意而去,不多时,有丫头来找王氏,王氏脸色一变,强笑着告饶去了。

夏瑞熙见欧家几个少奶奶一点走的样子都没有,少不得强打起精神全程接待这几位富贵逼人的少奶奶。

欧大少奶奶吴氏年龄大约和夏夫人差不多,微微有些发福,白净清秀的脸,一脸的和气,未曾开口先笑三分,但紧抿的嘴唇让夏瑞熙看出这是个很固执,很有主见的女人。

欧二少奶奶薛氏高挑丰满,容长脸,说话做事都是软悠悠的,好像是个很面瓜的人。

吴氏和薛氏都是话不多的人,问候过后就坐到一旁,能言善辩的欧三少奶奶白氏等长嫂一说完话,就一步上前坐到夏瑞熙的床前,伸出保养得宜的纤纤素手,亲热地拉着夏瑞熙的手,眼睛笑得如同一弯月牙,先问了她的病情,向她表达了欧家上上下下的问候致歉之意,再告知她罪魁祸首得到的惩罚。

但其实,夏瑞熙最关心的,还是到底是谁打伤了她。

第6章 姐妹(上)

白氏道:“二妹妹,都是我家青瑾不好。他已经被重罚了,先是被老太爷在众子弟面前打了二十鞭,勒令跪了三天的宗祠,又被禁足。这不,现在还在禁足期呢。我家夫人本来要亲自来看你的,但都被他给气病了,你也知道,老人家年龄大了,禁不得气。等她们好些了,要亲自来看你的。”

人家已经说了,老人家年龄大了,又气病了,夏瑞熙还敢劳人家大驾么?她忙半欠起身子推辞:“不敢当,不敢当。府上太客气了,这件事不过是一个意外而已,我这病将养着就得了。怎么好惊动夫人她们呢?因此事让老人家身子不舒泰,这让我怎么过意得去?”

“没事儿。”白氏轻轻拍着她的手,很真挚的说,“事情是我们家青瑾犯下的,我们自然应该做点什么才行。否则这心里,真的是过意不去哟。这不,老太爷吩咐了,让我们妯娌三人来服侍你呢,你哪天好了,我们哪天走。”

夏瑞熙险些要晕过去,这欧家,虽然说是有名的大善人家,名声第一,但这也太夸张了吧?她一个黄毛丫头,要劳动这几位尊贵的少奶奶来侍疾?只怕传出去,人人都要夸他欧家知礼守礼,而她夏家不知好歹,得寸进尺。她担当得起吗?

欧家这是算好了,他们根本不敢留下这几个人啊。对方姿态已经做足,以后她就算是有个什么,对他们家名声的影响都不大,对欧四少最多也就是个顽劣而已。说不定,连顽劣都说不上,就凭他那杰出青年,广大女青年梦中情人的身份,人家还要同情他运气不好,摊上她这个粗野丫头呢。

夏瑞熙看着笑靥如花的欧家三位少奶奶,心情变得极度的恶劣,连带着对欧家的印像也变得极度的糟糕。演戏么,谁不会?她好歹是看过那么多书,那么多电影电视剧的人。

她已经知道这几个人夏家是绝对碰不得的,只要她还死不掉,这件事情就应该到此为止了。她挣扎着爬起来,气喘吁吁,满脸感动和惶恐地对三位少奶奶说:“我慢慢儿地养养就好了,哪里敢惊动几位少奶奶,这叫我怎么消受得起?”她也没说自己好了,有没有后遗症,只是说要慢慢地养养,这样夏夫人就是说点什么难听的给欧家听,也说得过去的吧?

她的惶恐和感动让三位少奶奶很满意,夏夫人得到消息也赶了回来,一家人好说歹说终于推掉了这个让人痛苦的好意和歉意。也是大张旗鼓,言笑晏晏地把三位少奶奶送出了夏家大院。

第二日,夏夫人又带了无数珍贵的药上门去探欧二夫人的病,欧二夫人拖着病身,率了儿媳亲自把她送出了门。一来二去,两家人都很好地保持了诗书传家,礼仪之家的名声,一场纠纷,居然成了西京城里津津乐道的佳话。夏夫人和欧夫人,果然把一场坏事变成了好事。

正当欧家和夏家的这场雪团伤人事故成为西京城里茶余饭后的谈资时,苦主夏瑞熙被家里人强令躺在床上,旧病还不曾养好,新病又被睡了出来。

这天,在她愤怒地砸了一个药碗之后,终于得到了可以自由活动一个时辰的允许。这是冬日里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天空湛蓝,阳光灿烂,没有一丝风。她在院子里遛了一圈之后,坐在雕花窗前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婉儿和新来的纯儿、良儿聊西京城里的八卦,烦躁的心情和睡得酸痛的身体终于得到些纾解。

回家看望妹妹的夏瑞楠在几个婆子丫头小心周到的扶持下走进雪梨小筑时,正好看见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夏瑞熙的身上,少女雪白的脸上线条柔和精致,绒绒的汗毛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犹如柔美的精灵。夏瑞楠油然生出自豪感来,她的小妹妹,终究是长大了啊,野猴子也变成美少女了。

纯儿最先看见门口站着的夏瑞楠,她是后来的,不认识夏家大小姐,只是忙忙地站起身来行礼问好。

夏瑞熙这才发现门口挺着大肚子的夏瑞楠。她欢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扶住她:“姐姐,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你的身子重,不方便,怎么还到处乱跑?”

夏瑞熙是真的喜欢夏瑞楠。她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看到第一个人就是眼睛哭得肿成红桃子的夏瑞楠,第二个人是报信的婉儿,然后才是夏老爷夫妇。

当她在午夜时候,哭醒过来,第一个赶到她身边的也是夏瑞楠。夏瑞楠冒着被婆家责骂的风险,硬着头皮在家陪了她半个月,直到婆家第三次派人来接,再无借口可借,才不放心地回了婆家。之后,隔三岔五就会派人来看看她,自己一有机会也是跑得极勤,直到怀了身孕,才渐渐来得少了。

在夏瑞熙刚刚来到这里的那段时间里,正是有了温柔耐心,纯善的夏瑞楠陪伴,才让她渡过了那一段可怕的时光。但夏瑞熙知道,夏瑞楠是对她这具身体好,而不是对她这个灵魂好。说不定哪天夏瑞楠知道她不是本尊,还会把她当做妖魔鬼怪就地正法。她一想到自己是偷了别人的爱,就觉得别扭,连带着对夏瑞楠都会不耐烦。

可是,无论她多别扭,夏瑞楠从来都是温柔相对,慢慢地她开始设想自己就是真正的夏瑞熙,真心的想把夏瑞楠当做亲姐姐来爱。就是为了这个姐姐的爱怜,她也不想让人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我要好好活下去。”夜深人静之际,夏瑞熙无数次地握紧了拳头悄悄对自己说。

夏瑞楠先拉着夏瑞熙仔细看了她的伤处,这才坐下慢慢问她的病情。夏瑞熙娇嗲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姐姐,我已经大好了,就是闷得慌。本来早就想去看看你,爹和娘偏偏不让,闷死我了。”

“二小姐慢些,不要压着小公子了。”旁边一个穿着宝蓝粗绸褂子的婆子笑得见眉不见眼地提醒夏瑞熙。

夏瑞熙认得那是夏瑞楠婆婆唐氏房里的,叫苏婆子的。明着说是唐氏派来伺候夏瑞楠的,实际上是监督刺探她的,背地里没少给夏瑞楠添堵。

夏瑞熙见是她,心里先就生出几分厌恶来,她就不知道了,她靠靠夏瑞楠的肩膀,怎么就压着她武家的小公子了。她当下翘起嘴角望向夏瑞楠的贴身丫鬟莺儿:“这位是?”

莺儿笑着福了一福,正要回话,苏婆子便抢先答道:“二小姐不知道奴婢。因为少奶奶大喜,夫人体恤少奶奶,让奴婢伺候少奶奶起居饮食,奴婢夫家姓苏。”

苏婆子在武家原有几分体面,自然不会认为她正要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当的,还在那里笑吟吟地等赏。

夏瑞熙看都不看她一眼,等着莺儿回话。听完莺儿回话以后,她才看向婉儿:“婉儿,带这几位下去吃茶,我和姐姐说几句体己话。”

苏婆子见她被完全无视,心里不太舒坦,又觉得一起来的几个婆子丫鬟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好笑,有心要扳回些体面,忙道:“二小姐,少奶奶是有身子的人,可不能累着她的。我家夫人交待了,一定要——”

夏瑞楠张口要训斥苏婆子,却被夏瑞熙拉了拉袖子,她把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皱着眉头:“莺儿,我姐姐平时在家都不说话的吗?”

莺儿忍住笑:“回二小姐的话,自然不是。”

夏瑞熙沉着脸对苏婆子道:“你喊我什么?”

苏婆子一愣,下意识地回答:“二小姐呀。”

“你平时都是这样对主子说话的?”

“是呀。”苏婆子不明白她什么地方说错了。

“你在哪里学的规矩?”

“我的规矩,自然是我家夫人教的。”苏婆子有些不耐烦,夏瑞楠平时就是一个温柔的慢性子,说什么都是轻言慢语的。她这个以粗野闻名的妹子,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你的规矩?”夏瑞熙冷笑两声,“我年幼不知事,但也知道我们家的奴才,主子不问,是不敢随便开口插话的,更不敢和主子你啊,我的。你学的这个规矩,呵呵——”苏婆子的规矩不用她来评价,自然有苏夫人去评价。

苏婆子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却也找不到什么话说。转过身对着夏瑞楠苦着脸就要哭:“少奶奶,奴婢不是那个意思,您看这……”

夏瑞熙一声断喝:“你守着你家少奶奶哭什么?不怕惊吓着小公子么?”抬起手里的茶碗,不管夏瑞楠的暗示,垂下眼皮:“婉儿,我让你陪几位出去吃茶,怎么还不去?”

其他几人都偷偷笑起来,有一个媳妇上前道:“奴婢们谢过二小姐的茶。”拉了还在那里发愣的苏婆子下去。

夏瑞熙知道,今天的事情必然有人很快就报到武夫人那里去,这个苏婆子,丢了武家的脸还不自知,以后都休想跟着夏瑞楠出门了。

等婆子们都退出去,只剩下莺儿和纯儿守在门口,夏瑞熙才看向夏瑞楠:“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夏瑞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二妹,你长大了。”

夏瑞熙被她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讪笑着说:“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就是看不惯这起刁奴,拿着鸡毛当令箭,都敢管到主子头上来了。我若是做错了什么,你不要和我计较,你教我?”

夏瑞楠低笑一声:“我教你什么?你如今这样,我高兴得很,又怎会生气?看来你忘了从前的事情果然未必不是坏事。”

“什么?”夏瑞熙想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嬉皮笑脸地拉着她,要她说说从前的事情。

夏瑞楠微笑着道:“你从前啊,依着你从前的脾气,必然是不管武家的面子,先就要让人打这苏婆子一顿,再撵出去的。”

“我从前有这么厉害么?”夏瑞熙摸摸自己的脸,有些迟疑,自己的这个性子改变太大,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她有没有必要变得彪悍一些呢?尽管她如此小心谨慎,假借失忆,装晕装傻,到底总会露出些破绽。看来还要再小心些才是。

第7章 姐妹(中)

夏瑞楠没注意到夏瑞熙复杂的心理活动,微笑着道:“是很厉害。我还担心你经过这两件事情,会变得柔弱。还算好,性子还是一样的没变,只是变聪明,守礼,懂事了许多。将来,你到了婆家,我也不必替你担心了。好好跟着娘学学,对你的好处大着呢。”

夏瑞熙无限娇羞地垂下头,小声哼哼:“姐姐,不许取笑人家。”她被自己这副形态弄得一阵恶寒。天知道,她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谈婚论嫁,但没办法,这里的少女一谈到这个问题都是这么一副造型,她就当是客串了一回演员好了。

夏瑞楠低呼一声,拉起夏瑞熙的手放在她小腹上,很欢喜地说:“你摸,你摸,孩子在踢我呢。这小东西,每天一到这个时候就动得最欢,总是在踢我。”

夏瑞熙的手掌果然被轻轻踢了一下,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她心底生起,柔柔的,酸酸的,这就是母亲么?她小心翼翼地按了按:“宝宝,你在玩吗?”那只小脚停了停又给她蹬了回来。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原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

夏瑞楠幸福的说:“你怎么和你姐夫一个样,和他说话,他听得懂吗?”

夏瑞熙喃喃的道:“他当然听得到。”要不然搞胎教做什么?她有一大堆的知识想告诉夏瑞楠,忍了几十忍才没有说出来,否则夏瑞楠真的要把她当妖怪了,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再野也不该知道这些东西。

她换了一个话题:“姐姐,姐夫一定很高兴吧?”

夏瑞楠脸一红:“他自然是极高兴的。他们一家人都很高兴,就是,就是,唉,说了你也不明白。”她皱起好看的细眉,幽怨暗生。

哼,小瞧她了吧,她怎么会不明白?有些事情,她可比夏瑞楠这个当事人还要知道得多。无非就是大宅门里的那些破事,武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婆婆,见媳妇有了身孕,高兴归高兴,必然是要勒令小夫妻分房睡,然后又要送丫头暖床的。

夏瑞熙的身份自然不好问夏瑞楠这些事情,不过她有她的办法,旁敲侧击的问:“姐夫最近可忙?”

夏瑞楠的丈夫武子安,夏瑞熙见过几次,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肩宽腿长的,长得很有男子气概,就是有点胖,肚子有点大。为人还不错,对夏瑞楠几乎是百依百顺,照顾得很细致,对夏家人也很亲切周到,夏家人提起他都是极满意的。最难得的是居然没有通房丫头,暂且不论原因是什么,总之在西京的世家子弟中还算难得。他在西京府衙里任职,仕途上还算是少年得志,春风得意。不过在夏瑞熙看来,如果没有武夫人那个讨厌的极品妈,他的分值会更高一些。

“他有些忙,年底了么。不过只要他在家,他都会尽量陪着我。”

那就好,只要武子安的心思在夏瑞楠身上,就什么都好说。夏瑞熙眼睛一转:“这个苏婆子,最是可恶。我早就看不惯她了,今天有这个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她。我想她回去以后肯定会被罚,只是不知你婆婆会再派个什么人来你身边?”

夏瑞楠脸色一黯:“她派到我身边的人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