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熙后退一步:“欧四少有什么话去和我五哥说。我要走了。”带着丫头绕开就要走,谁知袖子竟然被欧四少牵住。

“你放开!否则,我定叫你后悔。我很想看看如果别人知道一向以君子著称的欧四少竟然是个不知廉耻之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夏瑞熙眯了眼,一字一顿地盯着他说,她低调,不代表她好欺负。他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到她头上来?

欧四少松了手,看着她:“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担心那件事情。那都是他们的意思,我知道你也不乐意,我会去解决好的。我们两家是世交,你又是宣五的表妹,我自然也会把你当妹妹看待,你不必担心什么。”

夏瑞熙这才明白,原来欧四少一晚上都这样厚脸皮地跟她们混在一处,守了这半日,就是为了逮这个机会跟她说这话呢。他这是明明白白地拒绝她,表示他根本看不上她夏瑞熙。尽管她瞧不上他,但她还没来得及表示她的拒绝,就被他抢先拒绝了,让人怎么都不是滋味,怎么都觉得没面子。难道她真的就让人嫌弃到这个地步么?

夏瑞熙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气得七窍生烟,冷冷地看着他,声音都是抖的:“欧四少说的这话我听不懂。我只见过你两次,上次你颠倒黑白定要冤枉我看错了,听错了。这次你又莫名其妙跑出来说这一席话。你倒是说说看,我担心什么事?我有什么事可担心的?我是宣五的表妹没错,和你有什么关系?谁要当你的妹妹来?你自有你自家的妹子,我自有我自家的兄长,休要搞混了。欧四少说话的时候当三思而行,不要给人留下话柄才是,你不在乎名声,我可在乎得很呢。”气哼哼地甩袖而去。

欧四少愣了愣,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婉儿忙去追夏瑞熙,纯儿对着欧四少“呸”了一声,骂道:“就是在我们乡下,也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夏瑞熙在前院找到了夏夫人等人,夏瑞昸靠在夏夫人怀里已是睡着了。夏夫人的脸色颇有些不好看,见夏瑞熙出来,往她身后扫了一眼,冷淡地说:“就等你一个人了,怎么才出来?越发没有规矩了。”夏瑞熙一看夏瑞蓓那幸灾乐祸的样子,便知道这坏丫头肯定又在她背后捣鬼了,百分百地要说她不守闺仪。她默默地走上去,跟在夏夫人身后,寻思该以一种什么恰当的方式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夏夫人。

等夏夫人要上车时,夏瑞熙终于下定了决心,借着扶夏夫人上车,低声说:“娘,我想跟你一起坐车。”

夏夫人想到夏瑞蓓的话,又看见夏瑞熙出来不久,欧四少真的跟在后面出来了,心中有气,本来想拒绝,最终点点头:“你上来。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当下把夏瑞昸交给夏瑞蓓照顾,也不让丫头跟车,就是母女两个好说话。

刚上了车,夏瑞熙就扑倒在夏夫人怀里抽泣起来。夏瑞蓓会先下手为强,她就不会么?

夏夫人被她吓得手忙脚乱,以为她吃了什么亏。不过夏夫人到底是冷静的,不过慌乱片刻,便将夏瑞熙扶起来,擦了她脸上的泪,盯着她的眼睛说:“熙熙,你听好了。老老实实地跟我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你有理无理,我都断不会让外人欺负了你去。”

夏瑞熙心想,欺负了我的,就是你生的三女儿夏瑞蓓,还有你一心想要我嫁的欧四少,你能把他们二人正法了么?当下把事情从宣六找她开始,再到欧四少拉她袖子说的那些话,都一五一十地给夏夫人讲了。

夏夫人听到后面,脸阴沉得可怕,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生了一回闷气,见夏瑞熙还在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满脸的期待。心中一阵柔软内疚,觉得都是怨自己和夏老爷没把女儿教好,才耽误了女儿的终身,拥了夏瑞熙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背道:“今天的事情,你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也有做得对的地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是该好好骂一顿,但此事你先就做错了。假如你当时不和宣五、宣六去弄那什么劳什子的烧烤,或者看见欧四在,你转身就走,哪里又会自取其辱!”

夏瑞熙本来满怀希望地期盼夏夫人说一番怎么为她出气报仇的话来,如今见着夏夫人竟然是提也不提,反而骂了她一顿。万分失望之余,又生了几分警惕,看来自己以后还要再谨慎小心些才是。她哪里又想到,夏夫人就是想要怎么报复欧四少,也是不会告诉她的。

第21章 家法(一)

夏瑞熙回到雪梨小筑的时候,已是疲惫万分。良儿笑吟吟地提了一盏灯笼站在门口等着她,见她来了,上前殷勤招呼:“小姐玩得可高兴?奴婢已是给您备好了热水,熏好了被窝。奴婢伺候着小姐泡个热水澡,包管小姐今夜睡得舒舒服服,梦也不做一个。”

夏瑞熙刚见着那一桶热腾腾香喷喷的洗澡水,就全身毛孔都舒展开来,不由好生夸赞了良儿几句。婉儿见夏瑞熙与欧四少显见是不成了,心中本来就不舒坦。一回家又见着良儿讨好卖乖,更是不舒坦,便脸色不善地上前挤开良儿,笑道:“小姐,奴婢伺候您卸妆啊?”

夏瑞熙没有理她,笑着对纯儿说:“纯儿,你今天表现很好。忠心护主,明日赏你鸡腿吃。你们都要向纯儿学,莫要忘了自己的本份。”

婉儿如果是个明白的,就该收敛收敛,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她虽明白夏瑞熙的意有所指,却不从自身找原因,反而更加怨责纯良两个丫头抢了她的风头,害她处处被夏瑞熙责骂。

夏瑞熙在床上捂得暖洋洋的,全身舒泰,正要睡去,就听见良儿在外间低声笑道:“两位姐姐想必也累了吧?我也给两位姐姐准备了热水烫脚呢。今夜就由我守夜好了,两位姐姐可以早些休息。”

纯儿道:“良儿,辛苦你了。今日跌着的地方可有擦药?”

婉儿冷笑:“你当时为什么不给红儿那小蹄子打回去?明日那边肯定还要去告诉夫人的,你绝对要受罚。又吃苦又丢脸,小姐养你做什么?”

良儿道:“婉儿姐,难道我和她抓得头破血流的就体面了?也不知那红儿发什么疯,怎的就找上我了?”

婉儿冷哼一声:“定然是你刚升了二等丫头就自以为了不起,不知天高地厚,太轻狂,才会招惹着她们,引起众怒。”

良儿急道:“我没有。”

婉儿冷笑:“你没有?为什么人家就不找纯儿的麻烦,单找你的?你看看你,对我都是这样牙尖嘴利的,见着不如你的,必然更是厉害。哟,小丫头,刚来时我以为你是个老实怕事的,这还没几日呢,狐狸尾巴就露出来啦?”

外间一阵沉默,只有一个人沉重的呼吸声,大抵是良儿受了委屈,想哭想分辨又忍着。

婉儿得意的声音:“我没说错你吧?我告诉你,不要以为自己会投机取巧,就了不起了。”

纯儿道:“你们不要说了,依我看,今日那边就是特意来找岔子的。小姐心情不好,等明日咱们把这事详细禀告了小姐,看小姐怎么定夺再说吧?”

夏瑞熙听得一清二楚,本来她真的也挺累的,但这事儿恐怕是不能拖到明日早上,便出声道:“你们进来,跟我说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瑞熙披散了头发裹着被子靠在床头上,见三人进来,指指火盆:“天冷,去火盆边坐着,赏你们一盘糕点并茶水,慢慢儿地跟我说。明日母亲问起来,我也有说的。”

且说当时夏瑞熙上车以后,纯儿和良儿目送着主子们的车先去了,良儿问:“纯儿姐,小姐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人家欺负过来,咱们不能白白受气?”

纯儿笑笑:“小姐的意思,就是让我们不要给她丢脸。”两人爬上车一看,车上已是挤满了丫头婆子,再无二人的落脚之地。

纯儿一看,这是张大车,若是挤着些,也不是不能坐下二人,便笑着告饶。其他人俱是身子巍然不动,只笑看着红儿翠儿。那二人笑眯眯地让了个靠近门的位子出来:“两位妹妹,你们后上来的,总不能让大伙儿把好位子让给你们吧?你们将就坐这儿得了。”

二人不知这两个丫头的厉害,笑着谢了。纯儿是看见和她一起说过几次话,夏夫人房里的一个小丫头对着她挤眼睛,有些困惑,慢了一拍。良儿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屁股刚挨上去,就被红儿一推一挤,她身小力弱,哪里是红儿的对手,当下就从马车上“咕噜”滚了下去。

纯儿忙跳下马车扶起良儿,良儿一看,自己簇新的布袄子弄脏了不说,还被挂破了一大条口子。红儿和翠儿则叉着腰在车上笑得前仰后合呢,当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推开纯儿,哭兮兮地走过去靠近了红儿道:“红儿姐,你们为什么推我啊?我衣服都破了,这还是刚来那天夫人赏的呢。以后我穿什么呀?”

红儿翻脸骂道:“小蹄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人!主子给你块抹布,你捡着就当脸面了!还真把自己当做二等丫头了。”话音未落,不防良儿突然变了脸,一把揪住她从车上拉下来,摔了她个狗啃屎,摔得比良儿还惨。

良儿拍着手笑:“现世报啊!”哪里还有刚才哭兮兮的样子?长房夏大伯所出四小姐夏瑞薇的奶妈邹嬷嬷站在院子角落里看热闹,见着红儿吃亏,哈哈大笑:“红儿,你这终日打雁的反被雁啄了!尽丢你家二小姐的脸!”

“臭婆娘,要你管!你自管好你那一亩三分地,不说话,没人当你是死的!”红儿自跟了夏瑞蓓以来,何曾如此丢过脸?被邹嬷嬷这一嘲笑,当下又羞又怒,站起身来对着邹嬷嬷啐了一口,一边扑上去撕打良儿,一边喊翠儿来帮忙。

良儿灵巧地让开红儿的抓扯,笑道:“大不了这宴会大家伙儿都不去了,夫人问起来,看看三等丫头陷害追打二等丫头算不算是以下犯上,该不该吃家法?”

红儿总也抓不住她,喊道:“翠儿,你还不来帮忙?”翠儿却是多留了个心,只是抱着手在一旁看笑话,给红儿加油,并不动手。其他丫头婆子好久没看热闹了,一并拥出车来,有劝的,也有挑拨的,叽叽喳喳吵闹个不休。

纯儿情知自己和良儿初来乍到,又很快升做了二等丫头,必然有很多人眼红看不顺眼的。若是此次真的让红儿和翠儿占了便宜去,今后众人还不知要怎么踩踏自己和良儿二人呢。当下上前挡住红儿:“红儿姐,算了吧?这事闹起来大家都讨不了好。主子们已是前头去了,要是咱们这里耽搁久了,怕是都要挨骂。”

丫鬟婆子们见二人总打不起来,早不耐烦了,又听纯儿说得有道理,担心挨骂,齐声道:“就是,你们要打慢慢打,我们还要去做正经事呢。上车,上车。”

良儿道:“纯儿姐,我衣服破了,去不成了,我在家看屋,你跟小姐说说。”说着一溜烟地跑了。剩下红儿在原地咬着牙,看着自己的一身尘土,就要把脾气撒到纯儿身上。

邹嬷嬷唯恐天下不乱,笑道:“好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红儿,这丫头也不是好人。我刚才看见她也趁机推了你一把呢,要不,你能摔得那样惨?”

这个邹氏,乃是夏瑞熙大伯母王氏手下的一把好刀,闲着无事时,经常在夏家大院里挑拨下人吵架打架,王氏再借机去添油加醋地跟其他人说,夏夫人如何的管家无方。换句话说,就是不折不扣的一个搅家精。今日里,她终于挑拨得二房两个小姐手下的丫头大闹一场,可算是大功一件。邹氏想着,有这个功劳,她前日在王氏房里看上的那匹花绸,可算是有一半得手了。

红儿暴跳如雷,手指向着纯儿脸上戳去:“敢暗算你姑奶奶?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纯儿对着红儿亮了亮骨节粗大的手掌,静静地看着她:“红儿姐,你要打架,我可不怕你。你和我不同,从小就享福,细皮嫩肉的,我从小就是做苦活的,皮糙肉厚,力气大着呢,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纯儿说完就绕开红儿自若地走上车,无视车上众人探究的眼神,不卑不亢地平视前方,她想着,自己代表的是二小姐的脸面,并不比这车里的任何人低一等。这次不同先前,纯儿一上车,就获得了二等丫头该坐的位置。

夏瑞熙听完,笑道:“我知道了,都散了吧。良儿也不必守夜,好好去睡一觉,明日穿厚些,记得把那件撕破了的衣服带上。”

良儿咧嘴一笑:“奴婢谨尊小姐吩咐。”

第二日一大早,果然有婆子来带良儿去上房问话。原本小丫头们的事儿是不必夏夫人亲自过问的,往往丽娘就直接处理了。只是因为这涉及到两个女儿之间的较劲,又涉及到整顿家风,夏夫人一大清早就起身来处理这件事情。

夏瑞熙亲自领了婉儿、纯儿、良儿去上房,进了院子,只见院子里站了一大群丫头婆子,地上跪着蔫巴巴的红儿和翠儿,红儿更是一头一脸的灰,满脸的泪痕。上房房门大开,远远地可以看见夏夫人高高地坐在屋子正中的椅子上,怀里抱着手炉,身后立着丽娘并真儿。

夏瑞蓓领着清莲水榭的一干丫头婆子,气势汹汹地立在上房门口。见几人进来,夏瑞蓓先就狠狠剜了良儿一眼,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两下,但到底不敢在夏夫人面前撒野,只是咬牙冷哼了一声。

夏瑞熙上前给夏夫人请安,夏夫人垂着眼皮喝茶,淡淡地应了一声。

夏瑞熙便知要糟,看这情形,夏夫人肯定是要各打五十大棒的。也不知道良儿那小身板儿受得住受不住,只是此刻,她却是不好开口求情。

良儿也是个精的,一进得门,就自发地跪倒在院子里,听候发落。

夏夫人抬抬眼皮,“人都到齐了?”

丽娘笑道:“回夫人的话,都到齐了。”

夏夫人扫了一眼院子,“我怎么瞧着就少一个人呢?”

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夏夫人去,丽娘脸一白,低声说:“昨日站在门口看热闹的,还有长房那边的一个邹嬷嬷。今早奴婢让人去喊时,长房那边传话说,四小姐身子不好,邹嬷嬷抽不开身。”

夏夫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第23章 家法(二)

夏瑞熙的大伯母王氏出身不高,是土财主的女儿,这倒也罢了,她又没甚见识,不是个省油的灯,即便是二房当家,她也不会让二房这边把她的人呼来唤去,肯定要找借口把人留住的。何况邹嬷嬷除了是她的刀,还是她娘家找来的,王氏平时就要高看一眼,更是不会答应把邹嬷嬷弄到这里来受训。

夏夫人冷冷一笑,“好,邹嬷嬷要守着四小姐。其他人总不守吧?去把府里不当值的丫头婆子都给我带来!但有敢不来的,通知账房,从今日起,定活契的停发工钱,死契的,提出去卖了。”她当家多年,多数时候都不与王氏一般见识,现如今,王氏却是越发不把她这个当家人看在眼里了,当真是忍无可忍。

夏瑞熙叹了口气,很简单的一件事被王氏在里面一搅和,升级了,变成了两房之间的战争。也就意味着,良儿吃苦头是肯定的,弄不好还会被赶出去。夏瑞熙绞尽脑汁地想,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良儿少吃点苦头,还能留下来。

丽娘和身边一个媳妇子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媳妇子带了几个人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有几十个丫头婆子急惶惶地进来给夏夫人磕头。其中就有长房和夏老夫人房里的不少人,只是仍然不见那位邹嬷嬷,看来王氏是要铁了心要和夏夫人斗到底了。

夏夫人也不多说,点点头:“嗯,丽娘,现在开始吧。”

丽娘点点头,沉了脸站到门口宣布:“夫人有令,红儿、翠儿、良儿违反夏氏家规第三条,身为奴仆者,不得无故生事闹事,违者杖二十。”回头对一个皮肤粗黑的婆子道:“张婆子,还不赶快动手?夫人还等着回话呢!”

张婆子一摆头,身后涌上来几个手脚粗大的婆子,上前分别按住三个丫头的肩膀往前一推,同时脚往她们屁股上一踢,三个丫头就扑啦啦面朝下仆倒在地。

张婆子上前,如狼似虎地将几个丫头的裙子掀了,褪去棉裤,只剩下贴身的亵裤,待还要脱,夏夫人道:“咱们诗书传家,还是给她们留点儿脸面,就这样打罢,不必再脱了。一个一个的打,你们不是喜欢看热闹么?都看仔细了,没看完不许告退。”

昨日看热闹的丫头婆子们俱都白了脸,鸦雀无声。夏夫人要整顿家风,这是杀鸡儆猴。夏瑞熙知道自己此时若是替良儿求情,必然是火上浇油,聪明地选择不吭气,只轻轻跟婉儿交待了两句。

这边张婆子请出一根光可鉴人,因年代久远,浸透了太多鲜血,而隐隐透出暗红色的木杖来,插着腰把木杖往地上重重一顿,摩拳擦掌,虎视眈眈地看着三个娇嫩的小丫头,眼里全是兴奋。良儿、翠儿俱都咬紧了牙不吭气,红儿却是大声哭起来:“小姐救我。”

夏瑞蓓明显没有夏瑞熙会看风头,厉声道:“慢!”走上前对夏夫人道:“娘,这还没审,为什么就要先打人?”

夏夫人冷冷地看着她,“既然违反了家规,当然该打完再审。莫非,你对家规有意见?”丽娘只对着夏瑞蓓使眼色,长房和老夫人房里的人还看着呢,三小姐怎么能跳出来拆台?

夏瑞蓓反而瞪了丽娘一眼,道:“女儿自然对家规没意见。只是,如果不是红儿、翠儿她们的错也要打吗?”

夏夫人道:“无理三扁担,有理扁担三,通通都要打!张婆子,你还在那里站着做什么?是不是不想当差了?”

红儿才喊得一声:“小姐,奴婢冤枉。”脸上就重重张婆子挨了一下,“还不闭嘴!夫人面前是你大喊大叫得的?”

夏夫人看了丽娘一眼,丽娘会意,宣布:“红儿不服管教,大喊大叫,没有体统,再责二十。”

夏瑞蓓急了眼,“娘!”要上前去拉夏夫人的袖子,被夏夫人冷冷地一眼吓得缩回了手,夏夫人眯了眼:“张婆子,就从红儿开始。挑唆主子,让主子没个主子样,给我重重地打,再打二十,打到她知道什么是为奴为仆的规矩为止。”

夏瑞熙见丽娘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来,情知夏夫人这一吩咐,红儿就算是不被活活打死,也必然是要成残废,从此再不能在这院子里呆了。

红儿拼命磕头:“夫人,奴婢知错了,求夫人饶了奴婢这次罢,奴婢下辈子给夫人做牛做马。”头磕破了,流出血来,血肉模糊。夏夫人眼盯着手里的手炉,看也不看她一眼。

“一。”随着一个媳妇子高高的一声报数,张婆子手中的木杖高高举起,再落在红儿身上,只一下,便可以看见红儿白色的亵裤上浸出血来。红儿先前还高声喊叫,挣扎两下,后来竟然是一点声息也无,犹如一个死人一样任由木杖击打。那沉闷的杖击声犹如落在夏瑞熙的心上,打得她心惊肉跳,揪紧了纯儿的手,冷汗浸湿了层层里衣。

夏瑞蓓看到这里就是再蠢也明白夏夫人的意思了,流着泪跪下道:“娘,是女儿的错,求娘饶了红儿的性命。她到底是陪着女儿一起长大的。”

夏夫人沉着脸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日你的丫头犯了错,你来替她求情,我饶了她。明日别人的丫头又犯了错,她也来求情,我也饶了,日后这个家我还怎么当?!继续打!”

丽娘去扶夏瑞蓓:“三小姐,地上凉,您身子要紧。”

夏瑞蓓指着丽娘哭道:“就是你们这起子刁奴,哄得娘亲偏听偏信。你……”转身要往外走,夏夫人“啪”地一拍桌子,“给我站住!你要去哪里?”

夏瑞蓓哭道:“您不答应女儿的求情,女儿看不下去,还不能躲开吗?”

夏夫人冷冷地道:“正是!今日你就在这里看着我教你什么是主子的责任,什么是奴才的本分!看完了才能走!怎么样?你是要顾全自家的体面自己站过来呢?还是要我让人请你?”

夏瑞蓓哭得一塌糊涂,到底只得站到夏夫人身边去。夏夫人扔给她一张手绢,喝道:“你哭什么!成何体统?擦掉眼泪站好!”

“六十!”张婆子这边终于打完了红儿,探身下去摸摸红儿的鼻息,笑道:“夫人,还活着的。”

丽娘看了夏夫人一眼,见她没有任何表示,只得道:“先拖在一边,等夫人审完再说。”

接下来要打的是良儿,良儿脸色发白,紧闭了眼睛,拳头攥成一团,咬着牙一动不动。夏夫人道:“良儿,你可服?”

“夫……夫人,奴婢服。”良儿好不容易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

“嗯。动手。”

张婆子正要动手,旁边一个婆子笑着上前要接她手里的木杖,对着她挤挤眼睛,“张家的,你累了,歇会儿,让我来,你在一旁盯着就是。”

张婆子和这些人长久的交道,一看她那眼神,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瞟瞟夏瑞熙,见夏瑞熙静静地望着她,当下会意一笑:“夫人在这里,老婆子不敢称累。”也是高高地举起那木杖,对着良儿的臀部重重地打下。良儿硬撑着一点儿声息都没出,就是夏夫人也点了点头。

夏瑞熙度秒如年,今早她才算是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命如草芥。好不容易等到打完了,还低着头不敢看良儿。听得微弱的一声:“奴婢谢夫人。”她心里的石头才放了一半。她从前就听人说过,衙役打人有很多种打法,使了钱的,看上去严重,实际上只伤皮肉,不伤筋骨,所以才想到让婉儿去贿赂这帮婆子,如今看来果然是起作用的。

夏瑞熙刚抬起头,就对上夏夫人冷厉的眼神,虽然只是一扫而过,却也让她胆战心惊,总觉得什么被夏夫人看透了。

打完了三个丫头,夏夫人才说:“谁来说说看昨日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怕那板子落到自家身上,哪里还需要多问,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全说了。因三个丫头的主子二小姐、三小姐都是在的,只有那长房的邹嬷嬷不在,而且多数人吃过她的亏,便把事情都推到那邹嬷嬷身上去。一个细眉细眼,看二门的婆子活灵活现地把邹嬷嬷挑拨的语气动作姿势表演了一番,总结道:“如果不是邹嬷嬷在中间捣鬼,红儿也不会被猪油蒙了心,去找良儿的麻烦。她后来还想再挑拨红儿去打纯儿呢,只是纯儿聪明,没上当。”

夏夫人道:“你们都看仔细了?确实是邹氏在中间煽风点火?”

众人惯会踩低捧高的,夏夫人今日如此阵仗,她们哪里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异口同声:“就是她!她仗着大夫人宠爱,经常都这样干的,搅得鸡犬不宁。咱们夏府可从来没出过这么号东西,夫人可要严惩她。”又有人把邹氏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偷了四小姐房里的东西拿出去卖,某年某月某日又撺掇哪两人吵架打架的事情全数倒了出来。

夏夫人沉吟道:“说起来,邹氏也不完全算是我们家的人。本来我多数时候都看在她是大嫂娘家那边来的,大嫂也对她多有倚重,睁只眼闭只眼。但如今看来,我们府里却是不能留她了。她搅得家宅不安倒也不说,把小姐教坏却是大事。丽娘,你马上随我去老夫人房里禀明老夫人。”

第24章 家法(三)

夏夫人去了老夫人房里,其他人没得吩咐,只得仍然在院子里吹着冷风等,心里对邹嬷嬷的痛恨又上了一个阶梯,连带着也恨上了王氏。

夏夫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冷着脸让丽娘去拿贼,再三交代不能惊了四小姐。夏瑞熙瞅着夏夫人的眼睛有些红,想来是哭过了,也不知道在老夫人那里受了什么气。

却说丽娘带了三四个婆子并老夫人房里一个经常抱夏瑞薇玩的小丫头冬梅去了长房,不和王氏打招呼。先就让婆子把了院门,再让那小丫头进房去把夏瑞薇抱开,才一边让人去拿邹嬷嬷,一边自去见王氏。

王氏听说丽娘来了,知道是为了邹嬷嬷的事情。有心要折二房的面子,故意挨了半日才慢吞吞地见丽娘,此时邹嬷嬷已被拿下,她房里的东西也被翻了个七七八八,果然翻出不少金银细软来。有金玉首饰,也有做成果子花样的金银锞子,锞子上还刻着吉祥话,明明就是年节里长辈们赏给夏瑞薇的压岁钱,夏瑞薇还小,自然不会收捡这些东西,也被邹嬷嬷顺手牵羊给挪到自家腰包里了。

“夫人救救奴婢!奴婢冤枉!”

王氏看见披头散发的邹嬷嬷,先就给了丽娘一个耳光,骂道:“不长眼的奴才!你就是奉了你家主子的命令来我房里拿人,也该先禀报一声儿才是!我是长嫂,她是弟媳,也算是读书人家养的女儿,怎么一点长幼尊卑都不懂!”

丽娘慢吞吞地取了手绢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福了福身:“夫人息怒。奴婢不是奉我家夫人之命,奉的是老夫人之命。因迟迟等不到夫人出来,怕耽误了时间,让贼逃了,才先拿的人。此时人赃并获,还请夫人过目。”

王氏待还要闹,冬梅抱了夏瑞薇上来,“夫人,老夫人让奴婢把四小姐抱去她房里玩儿呢。”王氏见着了冬梅,这才知道是真的惊动老夫人了,心里恨夏夫人恨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道:“你们凭什么说她是贼?赃物呢?人证呢?”

丽娘不慌不忙地把包袱里的东西给王氏看了,王氏哑口无言。邹嬷嬷嚷道:“夫人,那是四小姐的东西,奴婢替她收着的啊。”

一个婆子当下给了她一下:“住口!小姐的东西,你替她收到你的床底下去呀?”

“栽赃!夫人,这是栽赃!有些东西还是夫人您赏的啊,她们见不惯奴婢,嫉妒夫人对奴婢好,就想着法儿地陷害奴婢,夫人要为奴婢做主!”邹嬷嬷咬了拉她的婆子一口,扑上去抱住王氏的腿,痛哭流涕:“夫人,姑娘,您不会看着奴婢被别人赶出去吧?难道您真的要让人骑到您头上去?”

丽娘冷冷地道:“你们还不把这个贼婆拉开?惊吓了夫人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过?”

王氏为难地张开两只手臂,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得罪夏夫人她倒不怕,但得罪了老夫人,她却是有些怕的。

婆子上前去拉邹嬷嬷,邹嬷嬷大喊一声:“慢着!我不是你们家的人!你们无权处置我。”

丽娘倒笑不笑地说:“好,我们无权处置你,衙门里总有这个权力。邹嬷嬷,你有什么话不妨留着到衙门里去说。你要真是清白,衙门里的大老爷断不会冤枉了你。”

邹嬷嬷一听,杀猪般的叫起来:“什么?要见官?我不去!丽娘,你和你主子的心俱都烂透了。姑娘,她们这是在打您和您娘家的脸啊!您不能由着她们的,要不,以后您怎么立足?”

丽娘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冷了脸:“堵住她的臭嘴!拖到前面去!”

一个婆子瞅着角落里有一块抹布,捡起来就塞进了邹嬷嬷的嘴里,丽娘对王氏福了福身,几人拖着邹嬷嬷就走。

王氏直愣愣地看着邹嬷嬷被拖走时蹬落在院子的一只鞋子,猛然推开上前收拾的丫头,急急地往外走,边走边喊:“太过分了!娘啊!我没法儿活了!宣氏太欺负人了!”迎面撞上她大儿子夏瑞诸,劈头盖脸地骂:“老娘白生你三个儿子了,一点用都没有!任由人骑到老娘头上来欺负!”

夏瑞诸垂头丧气地躲到一旁,任由王氏自往老夫人房里去闹。

邹嬷嬷被拖到夏夫人的院子里,婆子将她狠狠掼倒在地,拉出她嘴里的脏抹布。张婆子提了那根血红血红的木杖笑着敲了敲她的屁股:“啧,吃得多长得胖啊,一下打下去,可比这几个小丫头有肉头呢。”

邹嬷嬷一眼便瞅见地上躺着的三个血淋淋的身体,尖叫一声:“不干我的事。我不是你们家的人,你们无权处置我。”

夏夫人冷冷地瞅了她一眼,翻了翻包袱里的金银细软,“崔元。”

院门口早有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脸上冒着细汗,碎步跑进来,对着夏夫人点头哈腰:“是,夫人,小的在。”正是夏府的大管家崔元。

夏夫人道:“拿老爷的帖子,把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贼婆送进衙门里去。定要问问清楚,除了这包袱里的细软,还有往日偷出去的,都去了哪里?有没有同伙?买家是谁?窝主又是谁?”

丽娘从旁递过一张早就备好的名帖,崔元接过来,当即变了一张脸:“来人!把这个贼婆押上,随我送去衙门里!”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冲上来架了邹嬷嬷,五花大绑起来。邹嬷嬷这才傻了眼,她要真去了那个阎王殿,不死也得脱层皮,这还算是轻的,谁不知道女人一进了那个地方,清白就算毁了?就算是她能活着出来,失了清白,以后谁还会要她?还不是只有流落街头,饿死了事。她开始求饶:“夫人!夫人!奴婢冤枉!那金银细软可都是我家姑娘,不,大夫人赏的。”

夏夫人不吭气,丽娘斥道:“贼婆!你的意思是夫人冤枉你了?谁家会赏一个奴婢如此贵重,如此多的金银细软?你还敢攀大夫人?你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明白,送去衙门里审呀!看看是不是我们夫人冤枉了你!”

邹嬷嬷自己做下的事情她自己当然明白,她张了张嘴,忙改口:“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只求夫人饶了奴婢的命!您让我做牛做马都行!奴婢家中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小儿呢!求您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