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熙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女儿认为空穴不来风,宣六是有些争强好胜,却不是一个会说假话的。况且为了小妹的终身考虑,还是让人去打听一下的好。”

夏夫人沉吟了一下,便安排丽娘速速派人去打听孙家的事情,要求务必要想办法亲眼见着孙家少爷,把事情弄明白了。又让人去把夏老爷请进来商量。

等丽娘领命去了,夏夫人愁眉苦脸地:“这事儿万一是真的,那可怎么办?”孙家这门亲事是她和夏老爷精挑细选的,就是为着夏瑞蓓性子好强,怕嫁过去受婆家的气,才特意选了家境富裕,却没有什么势力,一家人性子温和的孙家。如果这事儿是真的,自家女儿要嫁个痨病鬼,那就与自己先前的意愿大相庭径,想到女儿要受苦,夏夫人不由有些乱了方寸。

夏瑞熙小心翼翼地道:“女儿认为,如果这事是真的,还是该从长计议。”这也是她知道夏老爷夏夫人不像宣大舅,有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陈腐观念,是一对真正爱儿女,为儿女着想的父母,她才敢如此说。若是换了其他人,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说。

夏夫人道:“你去陪你妹妹,劝她放开些,一切自有我和你爹爹。”

夏瑞熙还未走到门口,夏老爷便气急败坏地走进来,先走到夏夫人面前取了她的茶一口饮尽,气哼哼地道:“这孙家也不知抽的什么疯!明明早就说好的事情,现在倒来反悔!”

夏夫人一惊,起身道:“哪个孙家?”

“哪个孙家?自然是孙棹家!”孙棹便是夏瑞蓓未婚夫的名字。

“他家反悔什么?”夏夫人只盼着是反悔亲事,虽然丢脸,却也比误了女儿的终身好。

夏老爷道:“咱们明明和他家说好了,等蓓蓓满了十六再过门。可是现在他家居然来说,让咱们蓓蓓三月二十九就嫁过去。姑且不说咱们蓓蓓年龄还小,这不是都正月了吗?两个月的时间,哪里够准备的?他家明摆着不把咱们看在眼里!”

“啊?”夏夫人一听,知道那事儿肯定是真的了,所以孙家才会如此迫不及待地要让夏瑞蓓过门,过门去做什么?冲喜呗。当下失声叫道:“你没答应他们吧?”

夏老爷叹了口气:“我肯定是不愿意了,但孙家态度很坚决。我只好找个借口说你疼爱小女儿,要与你商量,人还在厅里等着呢。”

“万万不能答应!”夏夫人急道,“刚才我让人去喊你,就是为的这事儿。”当下把宣六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只气得夏老爷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孙家无良,想要害他女儿终身。

夏夫人也流下泪来:“我们是盼着她好过,谁知时运不济遇上这家人。看来这老实人也会做缺德事,信不得啊。”

夏瑞熙忙劝道:“爹,娘,你们莫急。丽娘派去打听的人不是还没回来吗?先想办法拖一拖再计议如何?”

夏老爷急躁地来回踱步:“拖!拖!拖!拖也迟早要嫁过去,莫非还能悔婚不成?”和女儿的终身幸福比起来,名声和脸面固然算不得什么,他若是悔婚,凭孙家的势力,也不敢把夏家怎么样。可是夏瑞蓓以后想嫁个好人家,却是万万不能了。不要说夏瑞蓓,就是夏瑞熙和夏瑞昸的婚事也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第34章 借口

夏夫人咬牙道:“就算是悔婚,也比让我女儿做寡妇的好!”

夏老爷一把捂住她的嘴:“呸呸呸!大过年的休得胡说!这事儿不是还没确定么?万一只是点小病,以讹传讹呢?那小子我从前看过,不是一个短命相啊。”

夏夫人掰开夏老爷的手,一拳打在他宽厚的背上,抽泣道:“都是怨你!小病?小病他家会如此着急?你还会看相么?刚结婚那会儿,你不是说我会生十个八个儿子的么?结果呢?”

夏老爷看了夏瑞熙一眼,脸臊得通红,又捂上了夏夫人的嘴:“当着女儿胡说些什么?看看你!天还没塌下来,万事有我!哭什么?像什么话?马上给我闭嘴!”

夏夫人咬着唇,忍着强烈的泪意,憋住哭声,身子一抖一抖的。夏瑞熙上前扶住她,取了帕子给她擦泪,柔声道:“依我看,拖得一时是一时。长幼有序,姐姐还没出嫁,哪里有妹妹就先出嫁的道理?”最好拖到孙棹死了,夏瑞蓓就不用嫁了。

夏老爷眼睛一亮:“是啊!我这是急糊涂了,这么好的理由我刚才怎么没想到?!”小跑着一溜烟地去了。

夏夫人期盼地看着夏老爷的背影,口里却是不依不饶:“夏树淮,你办不好这事儿你别回来!我和你没完!”

这时候的夏夫人,没有一点精明厉害的样子,有的只是一个全身心依靠丈夫,撒娇撒痴的寻常女子模样。只有得到丈夫无比宠爱疼惜的女子,才会有如此的模样。夏瑞熙看在眼里,羡慕无比。夏老爷,无论是这个时代还是二十一世纪,都是难得的十佳好丈夫,好父亲。疼爱妻儿,重情重义,敢说敢做,能赚钱让全家过上舒适的生活,有能力保护家人不受欺负,实在是难得。

夏夫人扮演完娇妻的角色,转脸望着院子里伺候的下人,粉面含霜:“今日的事情,若是有谁敢多嘴传到外面去,哼哼……”

诸人俱都噤若寒蝉,忙忙地表了一番忠心不提。

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回来,孙家的少爷孙棹果然是病了。从去年春天染了一场风寒之后,就再也不曾好过,反反复复的,日渐消瘦,到了秋天便日日咳嗽,到了现在竟然是咳血了,不敢来请夏老爷看病,只是使银子到处去请大夫。本来他家占着夏老爷这样的医道圣手,若是早些请了去瞧,也不会拖成这个模样。可先前是因为不重视,后来却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隐瞒了。

眼看着人不好了,孙家便慌了,寻思着要让夏瑞蓓早些过门去冲冲喜,把生米煮成熟饭,给孙棹留个后。反正两家早定了亲的,夏瑞蓓为夫君身体考虑,冲喜也是应该的。老实人平时是很好说话,可一旦认真起来,认了死理,反而最不会变通,最不好说话。

退婚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拖。夏老爷那日口水都说干了,好不容易才把孙家的人打发走,才回了内院,夏瑞蓓又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消息,取了根白绫,寻死觅活的,闹了大半夜。夏老爷又急又气,扇了她一巴掌,又许诺一定不会让她去吃苦,夏瑞蓓才算是安静下来。

夏瑞熙见着了宣六和夏瑞蓓的不幸,前所未有的为自己的剩女身份感到庆幸。有希望总是比没希望的好,试想要是她刚刚穿过来,就遇上一个拥有小妾或是病得要死的未婚夫,她肯定会比现在还要难过万分。

想来想去,夏瑞熙都觉得上天待她不薄。死了的人又重生,衣食无忧不说,容貌也比她前世好,还遇上这么好的父母,实在是应该好好珍惜,于是看待有些事和人就变得宽容起来。日日都去帮夏夫人管家,监督夏瑞昸读书,调节夏老夫人和夏夫人之间的关系,更是不计前嫌主动去陪夏瑞蓓说话,劝她宽心。

夏瑞蓓这段时间犹如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吧拉叽的。对夏瑞熙的到来表现得还算感动,态度也比从前要好了许多。直到夏瑞蓓主动感谢夏瑞熙向夏夫人提起孙棹的事情,夏瑞熙才明白夏夫人一定让自己留下来陪她一起审燕儿的目的。夏夫人就是想借燕儿的口告诉夏瑞蓓,夏瑞熙还是关心妹妹的,从而改善一下姐妹俩僵硬的关系。

夏老爷夫妇因为可怜小女儿悲惨未知的未来,出于弥补心理,总是尽量满足夏瑞蓓的要求。于是夏瑞蓓的性子在亲人耐心的宽容抚慰下,很快从伤痛软弱变得跋扈起来,稍有不满便开始哭泣流泪,好像人人都欠着她的,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刚听说了夏瑞熙要去京城的事情,她马上嚷嚷着要去。夏夫人刚露出拒绝的神情来,她立刻眼泪汪了满眼,一言不发地看着地板,落下的泪水很快就打湿了她面前的一片青砖地,夏瑞熙去拉她,她才哽咽着道:“我是没有将来的人,你们自然嫌我。”

夏夫人联想到夏瑞熙的运势不好可以去上香转运,那让夏瑞蓓跟着去上香说不定也会让她的运势好转,哪怕就是不能,顺便散散心也是好的。毕竟将来谁也说不清楚,假如夏瑞蓓最终还是不得不嫁入孙家,那出远门的机会便是一次也没有了,就要暗无天日地关在孙家一辈子。

想着想着,夏夫人心软了,便答应了夏瑞蓓的要求,给夏瑞熙做衣服打首饰的时候,连带着也给夏瑞蓓做了许多。精致华美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婉儿抱怨说主次搞倒了,明明是二小姐出门,三小姐陪同,如今怎么搞得倒像是三小姐出门,二小姐陪同了?

夏瑞熙却是深知夏夫人的补偿心理,正像夏老爷对她说的,夏老夫人为什么明知夏大伯一家不成器却反而要护着的原因。

当时夏瑞熙告诉夏老爷,她觉得夏老夫人太过偏袒夏大伯一家。明明是王氏不对,夏老夫人不但不管王氏,还要把气都出在他和夏夫人身上,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夏老爷告诉她:“根据人性情的不同,世间的父母有一种是完全不顾儿女的死活,只求自己好过;但正常情况下,父母都是疼惜儿女的,希望儿女能过得衣食无忧。可是对待子女绝对的公平是没有的,多数父母自觉或不自觉都是偏心的,毕竟十个手指有长短,子女也有成器的和不成器的。”

“那么这个时候,有的父母就会偏向成器的那个子女,而不公平地对待那个相对来说要弱一些的子女,此时那个弱势的子女就会过得雪上加霜。而有的父母呢,则会偏向弱一些的那个子女,并要求成器的子女多多看顾一下不成器的兄弟姐妹,拉他们一把,让他们过得稍微好一些。这就是父母的心,你奶奶不是糊涂,她是怕我们不肯帮助你大伯家,怕你大伯家过苦日子,所以才这样做的,只是方法不太得当而已。”

他叹了口气:“父母的心思,我也是做了父母以后才明白的。我宁愿你奶奶是后者,护着弱的一个子女,也不希望她是前者,只顾着强的子女,而不顾其他子女的死活。换而言之,你们四个,若是你弱一些,我肯定要多照顾你一些,那我自己办不到,就希望你姐姐和妹妹还有弟弟多帮帮你。所以不是你奶奶错了,而是你大伯和伯母不争气。可是他们再不争气,我也不能看着他们饿死,过苦日子不是?”

夏瑞熙理解夏老夫人和夏老爷的想法,却不赞成他们的做法。在她看来,对人好,爱护兄弟姐妹和子女有很多种方法,他们恰恰选择了最不妥当的一种。比如说像夏大伯和王氏这种,就不应该再由着他们变本加厉地胡来,而应该有所管制才是,否则再大的家业也不够他去胡花海塞的,再亲的亲人也禁不住几次伤心。最可能的结果就是,钱没了,亲人也没的做。

不过夏老爷夫妇对待子女的问题上还是不像夏老夫人这样的,他们总是尽量纠正子女的缺点,并严加管教。而现在夏夫人虽然因为觉得夏瑞蓓可怜,千方百计地补偿她,但并不是真的偏心。夏瑞熙觉得自己不但不应该不平衡,还应该多多体谅一下夏夫人的心情才对。

她觉得遗憾的是,宣六算是她到这里后的第一个闺蜜吧?可惜自己的行程定在二月底,不能送她出阁。而且这段时间中,因为要避宣五的嫌,也不能请宣六来家中玩,自己也不能去见宣六。只好精心准备了一套簪环,提前让人送去给宣六添妆。

二月二十五这天,夏夫人为夏瑞熙姐妹定做的衣服首饰在经过多次严格的修改后,终于赶在他们去京城的前一天完工并送到了夏府。

夏瑞熙自到了这里后是第一次有机会出远门,她高兴地把新衣服和首饰一一试穿试戴。她这个身体基础条件还是不错的,一番装扮后,自是得到一家人的赞赏,就连小弟弟夏瑞昸也夸她漂亮美丽。夏瑞熙臭美之余,根本没注意到夏瑞蓓越来越阴沉的表情。

夏瑞蓓原来对夏瑞熙还只是一般的嫉妒,不希望她嫁得比自己好而已,现在已经上升为不愿夏瑞熙嫁出去了。夏瑞熙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一旦定亲很快就会出嫁,而她最怕的就是夏瑞熙嫁出去后,自己再也找不到借口,不得不嫁去孙家。她见夏夫人如此不遗余力地打扮夏瑞熙,心中又恼又恨,觉得所有人都不管她,只关心夏瑞熙一个人,全然忘了自己的衣服首饰更精致华美。

夏家人自然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包括夏瑞熙,都只是认为她是为孙棹病重的事情难过。还是一味的迁就她,哄她高兴。

二月二十六这天是个春光灿烂的日子,一大清早,夏老爷便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上京了。

第二部:原来是他

第1章 旅途(一)

夏老爷向来是能赚钱也舍得享受的主儿,给自己女儿坐的车自然力求宽大舒适。车里不但有柔软舒适的锦垫丝褥靠枕,还备了小桌子,热水和无数的零食,务必让自己两个娇柔美丽的女儿在长途跋涉中少受些苦。

灿烂的春光和如画的风景,还有出门的新鲜感让夏瑞熙和夏瑞蓓暂时忘记了忧愁和烦恼,两人伏在车窗边,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兴奋地边往外瞧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夏老爷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骑着马跟在一旁,听见女儿的欢笑声,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人生何求?衣食无忧,合家安康便是最大的幸福。

因为婉儿有些晕车,夏瑞熙便让她去丫头们坐的车里躺着休息,让纯儿来和燕儿一起随车服侍她姐妹二人。丫头们见两位主子高兴,也跟着凑趣。

可惜这姐妹二人天生不对盘,言笑晏晏,和平共处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开始抬杠。

纯儿笑道:“这风吹在脸上软软的,真舒服。要是少爷也跟了来,不知有多高兴呢?”

夏瑞蓓道:“弟弟一心想和我们一起来,求了父母亲许久,我都帮着他说了许多好话,父母亲总是不许。二姐你平时不是和他最好吗?为何这次也不肯帮他说几句话?”

夏瑞熙想起她们来时,夏瑞昸那几乎要哭出来的神情,微笑着摇摇头:“爹和娘不是说了吗?瑞昸要上学,他是男孩子,将来出门的机会多的是,又何必急于一时?我答应他给他带好玩的和好吃的回去。”

夏瑞蓓冷笑一声:“你从来都惯于和爹娘一条声气。”在她眼中,夏瑞熙对父母的温柔孝顺都是为了讨好父母,从而把她给比下去,再加上她心里一直都认为自己之所以这样倒霉都是因为夏瑞熙的缘故,所以越发看夏瑞熙不顺眼。

夏瑞熙不明白怎么突然又得罪她了,不过她出门是为了开心,不是为了生气的。当下温和一笑:“爹娘对我们那么好,持家又辛苦,我不能为他们分忧,只能让他们少为我操心,自然要尽量听他们的话。难道你认为不对吗?”

夏瑞蓓无言以对,不高兴地说:“我说一句你就说这么多句,我看你是不高兴我和你一起去京城吧?趁早告诉爹爹,好让爹爹送我回家,省得碍了你的眼。”

两个丫头一看这二位主子先前还好好的,转眼间又打起了擂台,不由面面相觑。只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主子把怒火迁到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地往车边挪了挪,好像这样就可以安全一些。

夏瑞熙按捺住心头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温和:“蓓蓓,你这话实在是说得不对。你明知道我们大家都关心你,心疼你,却总是要说这些难听的话来刺我们,实在是让人寒心。”

这是夏瑞熙向夏夫人学来的高招,不和人赌气说气话,说毒话,只需端起架子和人摆事实讲道理。虽然这会让自己看上去有些古板无趣,却可以很好地保持自己的风度,也能让对手哑口无言。

果然夏瑞蓓恼羞成怒,悻悻地道:“嫌我的话难听,你就不要听。我又没让你和我说话。”

不和你说话就不和你说话,看谁熬得过谁?夏瑞熙轻轻一笑,转过头,坐到另外一边的车窗旁,自看自的风景,偶尔和丫头们交谈一两句,倒也自得其乐。

夏瑞蓓见燕儿也和夏瑞熙主仆说说笑笑,就是没人和她说话,自己好像被孤立了,气得要死,大声道:“燕儿,给我茶水!”

燕儿忙收起脸上的笑容,小心翼翼地给夏瑞蓓倒了一杯热茶,双手奉上。

夏瑞蓓恨恨地喝了一口,“呸!”地一口吐出来,喷得其他三人一身都是。又使劲拧了燕儿一下,骂道:“死丫头,吃里扒外的死丫头!给我喝这样苦的茶!就不该带你出来,看你轻狂得骨头有几两重都不知道了!”

燕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停告饶,瑟缩着缩到了角落里。夏瑞熙看不下去,示意忙不迭地给她擦衣服的纯儿停手,严肃地说:“这是在外面!哪里有在家里舒服?能将就就将就着点儿,这样打骂丫头像什么样?让人见着了,还以为咱们家是那等虐待下人的人家,让咱们家的脸面和名声往哪里放?”

夏瑞蓓把手里的茶杯往小桌上重重一放:“你装什么好人?这会儿来和我讲夏家的名声和脸面?夏家的名声和脸面早给你丢光了!哼,笑死人了!谁不知道夏家二小姐一言不合就爱拿鞭子抽人?去问问婉儿,她从小挨了你多少打骂?这会儿来扮演贤淑?到别人面前装去!你以为你装装贤淑就可以嫁出去了?你以为你去上上香就可以嫁出去了?我告诉你,但凡是有点头脑的人家都不会娶你这个扫把星!搅得家宅不安不说,还害得我也跟着倒霉。”

夏瑞熙脸色大变,扬起手对着夏瑞蓓那吃得粉红圆润的嫩脸蛋就是一巴掌:“我替爹和娘教训你这个不懂规矩,胡说八道的东西!”夏瑞蓓被她这一耳光抽得有些发愣,瞬间反应过来,开始嚎啕大哭,不依不饶地扑上去要和夏瑞熙拼命。

夏瑞熙灵活地闪开,命令纯儿:“拉住三小姐!她定是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说什么都不知道!等我禀明了父亲,再做打算。”

纯儿见不可一世的三小姐终于被自家小姐打了,不由觉得大快人心,她力气本来就好,又只听夏瑞熙一个人的话,不怕得罪夏瑞蓓,当下一抱抱住了夏瑞蓓,把夏瑞蓓两只手连带着按得死死的,夏瑞蓓又挣又蹬,始终是无法挣脱。

夏瑞熙得了空,拍拍车厢门喊车夫停车去请夏老爷过来。夏老爷在外面早听见了里面闹腾得厉害,头疼地靠过来:“又怎么了?”

夏瑞熙冷笑着看了夏瑞蓓一眼,便要打开车门。相信只要她把夏瑞蓓的所作所为复述一遍,夏老爷必然会马上将这个祸害遣送回府的。回了家,夏夫人也不会饶过夏瑞蓓,禁足罚抄静心经是小事,罚跪罚钱才是大事。

此时夏瑞蓓变得前所未有的聪明,猛力推开纯儿,扑到夏瑞熙身旁,楚楚可怜地拉着夏瑞熙的袖子,泪珠儿一串一串地落:“二姐,我不懂事,你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计较好不好?我是伤心糊涂了,乱了方寸才会乱说的,看在咱们亲姐妹的份上,你饶了我这回好不好?不要告诉爹爹,求你了。我这次如果不能去京城,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出门了,只能关在那屋里暗无天日,孤苦伶仃地过一辈子,求你了,好不好?我错了。你要不解气,再打我两下出气可好?”说着真的拉夏瑞熙的手去打她。

夏瑞熙看着她那可怜样儿,想到如花的少女却有这般悲惨的命运,又想到古人相信扫把星一说,她如此失态也是情有可原,心便软了,仍然沉着脸说:“你不是嫌我害你倒霉吗?还是趁早离我远点的好,省得再害了你就不好了。放开我!”

夏瑞蓓哭着死死拉住她的袖子不放:“我不放!我不放!我不要回去,我死也不要回去!”

夏瑞熙深吸了一口气:“你再不松手,爹爹问起来我就实话实说了。”

夏瑞蓓一听有戏,赶紧缩回手,擦擦脸上的泪痕,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变脸速度之快让夏瑞熙叹为观止。

夏老爷早不耐烦推开了门:“干什么?在里面吵吵嚷嚷的,一点也不注意身份。”

夏瑞熙笑道:“蓓蓓说她坐车身上坐疼了,想休息一会儿,问问爹爹这附近可有打尖的地方。”

夏老爷沉着脸说:“出门在外哪里有在家里舒服?再忍一会儿,前面有个店子,咱们去那儿吃午饭。”眼睛掠向夏瑞蓓:“我警告你,若是敢和你二姐无理取闹,小心我揍你,把你送回去!”他就算是没听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能根据这二人的脾气猜个大概。

夏瑞蓓缩了缩脖子,不服气地说:“干嘛总是说我?我又没做什么。”到底在夏老爷严厉的目光下,不敢多说话,低下了头,顺从地小声答道:“知道了。”

夏瑞熙忙拉夏老爷:“爹爹骑马可累了?要不要来和我们一起歇会儿?也好和我们讲讲这一路的风土人情,让女儿长长见识?”

本来夏老爷除了马匹以外,还自备有车,听夏瑞熙这样一说,却也明白夏瑞熙是不想和夏瑞蓓单独在一起,激发新的矛盾,当下叹了口气,撩起袍子进了车厢。

他体型高大,进了车厢,车厢里便显得拥挤不堪,燕儿越发地往角落里缩。夏老爷见燕儿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假意虎着脸说:“燕儿,给你家老爷我倒杯茶来。”

第2章 旅途(二)

燕儿忙应了一声,要倒了先前泡的茶重泡,被夏老爷按住茶壶:“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就将它了。”

燕儿胆怯地偷觑了夏瑞蓓一眼,倒了茶递上。夏老爷喝了茶,满足地叹了口气:“骑了这半日的马,只觉得口渴,也没想到来喝杯茶。这茶真好喝,真舒服啊。燕儿再给老爷倒一杯。”

燕儿露出些笑容来又倒了一杯:“老爷请。”

夏老爷喝了茶,对着两个丫头温言道:“这里窄,你们去后面的车里歇着吧。”

燕儿感激地与纯儿行了屈膝礼,自去后面的车里歇息不提。

车厢里只剩下父女三人,夏瑞熙又给夏老爷续了一杯茶,夏老爷看着那杯浓茶低声道:“人人都道我偏爱岐黄,不爱做官。实际上,清闲显贵的生活谁不想过?何况我们家世代官宦?只是当年你爷爷死得早,扔下了一大家子人。待我长到十五岁时,我们这一支名声还在,实际上却早已风雨飘摇,穷得叮当响,孤儿寡母名下的财产早被族里能侵占的都侵占光了。你们奶奶病着,日日要吃药,你们两个姑姑要出嫁却没有嫁妆,我虽侥幸中了进士,却没有钱去跑缺,只能干等着。剩下的地契和房契俱被你们大伯拿去当铺抵押付了赌债。”

“债主上门,你们大伯跑得无影无踪,大伯母回了娘家。眼看着一家子人就要被赶出祖屋,流落街头,我觍颜去求了族里,族里出面作保,才好不容易得了一年的宽限让一家人暂时不被赶出去。我想着,只要我能弄到些钱,补缺做了官,就解决了一家子的生计,重振夏家声威。你们奶奶告诉我,她曾经给过你们大伯母一些祖传的贵重首饰,让我去借来抵押应急。我去求你们大伯母,她却死活不肯拿出来,就算我给她写借条,言明将来十倍百倍地还她,她也不肯拿出来,反倒讽刺我,说是夏家人不要脸,小叔子小姑子尽算计着嫂子的嫁妆和私房。我羞愤交加,方知百无一用是书生。可一大家子要吃饭,要生活,祖产也要赎回来,逼得没法子,我只得彻底绝了做官的念头。”

“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从前因为好奇曾和一位游方医生学过医术,认得药材,便把祖上留下来的书都卖了做本钱,边贩药材,边给人看一些简单的病,积累本钱开药铺。贩药材时,路途遥远艰难,本钱又少,必须精打细算,往往买了药材付了运费后,就只够白水就馍馍,晚上也只能住最便宜的小店,哪里敢奢望有这热茶喝?有时候荒山野岭的,渴得紧了,找不到溪水,就是泥坑里的水也是喝过的。”

“老天待我毕竟不薄,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报应,途中见一位小后生因诊错了病,被人追打,狼狈不堪,我一时心软,取了一半的盘缠救了他。细细追问之下,才知道他未出师便偷跑出来,没了盘缠才去给人看病,谁知竟然诊错了病。那后生死活要跟着我,说是长见识。我赶不走他,也就任由他跟着。谁知道这竟然救了我的命,成就了我后来的富贵。”

“那后生跟着我不到一个月,我就生了一场大病,病得几乎死去,和我一起贩药的人都以为我活不成了,偷了我的药材骡车,把我扔在小客栈中等死。正是那位后生陪在我身边细心照顾我,没钱买药材,他便去采来草药治我,可惜见效甚微。一日他从外面欢天喜地带回一位老人,说是他师父,也就是你们的祖师爷了。你们祖师爷不但治好我的病,还将一身医术尽数传授于我,我只当是老天垂怜于我,恨不得一日当作十日,刻苦学习医术,终于是有了一门技艺傍身,闯出了些名声,才有了今日的富贵,没有让你们吃苦。”

夏瑞熙听得心酸不已,一个一心只想读书光耀门楣的没落贵公子,为了一家子人的生计,不顾颜面地去向长嫂借私房跑官,却被嫂子奚落嘲笑。迫不得已卖了视若性命的书去做药贩,跋山涉水,忍饥挨冻,受尽世人的耻笑轻视,创建了这份家业,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啊。

夏瑞熙注意到,夏老爷说起从前的事情,唏嘘之余,虽然对那些害过他的人也有怨恨,但更多的是却对那些在困境中帮过他的人的感激之情。早春的阳光透过车窗投影在夏老爷头上,把他鬓边悄然冒出的几缕白发照得白里透金,他微眯着眼,慈爱而专注地看着两个女儿,仿佛这就是他人生最大的财富。

夏瑞熙自问如果她遇到同样的事情,只怕是无法对夏大伯夫妇如此好的。所以越发觉得夏老爷的所作所为值得人钦佩,不由发自内心地喊了一声:“爹爹。”紧紧抱住了夏老爷的胳膊,发誓一样地说:“我将来一定好生孝顺你和娘,善待弟妹。”

夏老爷摸摸她的头发,轻轻一笑,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是极孝顺的。爹和你们说这个,不是要你们去怨恨你们大伯一家和那些害过我的人,也不是要向你们诉苦。只是想要告诉你们,人要知福惜福,须知一粥一饭来之不易,有的时候要防着没有的时候。待人也莫要太苛刻,仔细有朝一日有求着人,靠着人救命的时候。”

夏老爷是想让女儿从自己的经历中知道些世间疾苦,学些人情世故,将来能生活得好一些。但夏瑞蓓不懂,她觉得夏老爷字字句句都是在间接地骂她不懂事,不知福惜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讪笑道:“女儿命好,都是在享爹爹的福。”又气哼哼地骂:“大伯和大伯母实在太可恶了,依我的性子,就该把他们都赶出去要饭才解恨。还有那些占了咱们家财产的人,爹爹应该把他们都送去见官才是。”

其实以夏老爷的脾气,虽然对夏大伯夫妇实在是没说的,可对外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是他本意是为了教育夏瑞蓓要心胸宽大,并不敢实言以告。只得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蓓蓓,爹和你娘最担心的人就是你。你性子冲动,没吃过苦,又受不得气,自家人因为骨肉关系,人人都让着你。但若是到了其他人家,只怕没人肯这样让着你,吃亏的人还是你自己。女儿出嫁了,就是别家的人,爹娘再心疼你,到底也鞭长莫及,有些事情不能管,也管不了,你还是趁早改改脾气的好。”

夏瑞蓓低声道:“二姐只是比我狡猾,她的脾气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你们不知道,还都以为她改好了,谁知比从前还要凶,还要无法无天。”

夏老爷自然也知道夏瑞熙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当下微微一笑,“凶不是不好,你二姐性子就是这样。但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凶,什么时候该软,这样就极好。”

夏瑞蓓不服气地道:“你和娘总是护着她,她做什么都是好的,对的。却总是说我不懂事,说我做错了,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超过她。”

夏老爷笑道:“好啊,爹和娘就等着你超过你二姐。子女就是要一个比一个强才好。”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夏老爷的长随夏金在车旁笑道:“老爷,打尖的地儿到了。”

夏瑞熙悄悄掀了帘子往外看,只见路旁一棵大树上挂一块泛白了的青布旗,旗上书一个大大的酒字,随风招摇。树下拴了几匹毛色油光水滑,鞍蹬华丽的骏马正在吃草料。不远处一片已发出新芽的柳树林,树林旁两间茅草棚,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坐了七八个男人正在吃饭喝酒。正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路边酒肆图。

夏老爷看了看夏瑞熙姐妹俩,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走这条路的次数已经记不清了,每次都要在这个地方歇脚的。一群大老爷儿们也就算了,可是这次却不同以往,他带着两个未出阁、娇滴滴的女儿。一想到女儿要在这里吃饭歇脚,还要给过往的行人观赏,他心里就怎么都不是滋味儿。有心想喊夏瑞熙姐妹不要下车,让人把饭菜送到车上来,又看见夏瑞蓓疲惫地伸伸胳膊:“累死了,全身都抖散了架似的,我得下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才行。”

夏老爷叹了口气:“夏金去和店家商量一下,让他们想办法给小姐们隔一小间出来,银子不是问题。”

夏金领命去了,夏瑞熙突发奇想:“爹爹,我们姐妹俩不如女扮男装,也省得这样麻烦。”

夏老爷疾言厉色:“胡说!女子就是女子!为何要作男子装扮?成何体统?”

夏瑞熙怏怏地垂下头,暗自责怪自己太大意,得意忘形。看来夏老爷虽然疼爱女儿,到底还是这个时代的人,始终是遵守这个时代的道德规范的。

夏瑞蓓这回可得劲了,讥讽道:“二姐是戏文看多了吧?但就是戏文中,那些扮作男装的女子,都是迫不得已才扮的男子。哪里有千金小姐自降身份去扮作男子抛头露面的?”

说话间,那边夏金已和店家商量妥当,并指挥着夏家的护院用竹席隔出了一个小小的隔间,来请两位小姐下车。

夏瑞熙姐妹由丫头们簇拥着,目不斜视地跟在夏老爷身后进了茅草棚。见有人进来,里面坐着的男子全都回过头来,夏瑞熙听见有人惊讶无比地“咦”了一声,接着站了起来唤道:“夏先生。”

夏老爷循着声音看去,脸色有些难看,很快又堆满了笑容。

第3章 故人(一)

唤夏老爷的那人一站起身来,他身边的五六个身强力壮着锦衣的大汉也跟着站了起来,一时之间,气势迫人。

夏瑞熙悄悄看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一身普通之极的青布春袍,头上却束着一个玉冠,腰间扎着一条玉带,脚下的靴子做工也极精致。这样矛盾的打扮却不曾给人不伦不类之感,反而觉得无比的协调,究其原因,只因他丰神如玉,神采飞扬。也就是说,别人是衣服衬人,而他却是人衬衣服。他发现夏瑞熙在看他,对着她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眼神温柔专注,仿佛她就是他久违的情人。

夏老爷在旁重重地哼了一声,可见是不悦之极。夏瑞熙吓得赶紧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是奇怪,这人好像是认识她的,不,应该说是认识原身的。她隐隐有个猜想,却没地方去证实,不由抬眼去看婉儿,只见婉儿神色颇不自然,心中便明白了大半,这肯定就是那位寿王长子明公子赵明韬了,行动之间越发小心谨慎起来,只怕引起别人的误会。

夏瑞蓓年幼,很少出门,自然不曾见着过这样的男子,不由大感兴趣,奇怪地轻声问:“这人是谁呀?”

夏老爷勃然变色低声斥道:“没规矩!乱问什么?还不快进去?”

夏瑞熙不假思索掉头率先往隔间里走,夏瑞蓓有些委屈,却也不敢再多问,低头跟着夏瑞熙进了隔间。

夏老爷见女儿进了隔间,这才淡笑着向赵明韬走过去抱抱拳,“世子爷,不曾想在这荒郊野岭地居然见着贵人。”

赵明韬轻轻一笑,回礼道:“我有事刚好从这里经过,听说这家人的酒特别醇,菜也是做得极有天然风味的,便来一试。”极殷勤地请夏老爷坐下谈话。夏老爷不客气地坐了,又吩咐夏金把这群人的账给结了,赵明韬也不推辞,笑着道谢,与夏老爷闲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