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四少还要给阿恪解释,却见阿恪兴奋地喊起来:“四哥,这里的桃花居然还没谢?”一扬马鞭冲了过去。

欧四少无力地摇头,他们一路北行,越往北春天到得越晚,这个时候有桃花,又有什么奇怪的呢?这小子明显是嫌他烦。木斐嘲笑的声音响起:“老夫子,你的学生嫌你烦哦。”

欧四少正要反讽回去,路边有人高喊:“请问前面的客人可是西京的欧青谨欧四少爷么?”

欧四少回头,只见一个穿着不凡的大汉站在路旁望着他殷切的笑。“小人李钺。我家公子命小人在此等了四少很久了,不知尊驾可否移步一叙?”

那李钺着一身剪裁合度的锦绣华服,脸上虽含着笑,却有着几分倨傲在里面,看上去不像奴仆,更像是一个有些出息的官员模样。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厮牵了两匹锦鞍华辔的骏马远远跟在一旁,那站立的姿势和表情一看就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欧青谨一看心中便有了数,用得起这样的人做奴仆的,只怕身份非同一般。

李钺见欧青谨不说话,只是打量他,也不恼,笑嘻嘻地说:“我家公子有个庄子就在附近,此时桃花盛开,美不胜收。他知道四少从此经过,特意备了薄酒,命小人再次迎候,邀请四少前去叙旧。”

“你家公子是?”欧青谨记不得自己认识这样一个人。贵公子们,他确实认得不少,不过这个李钺,他可以保证自己从来没见过,更不认识什么在京郊有庄子的贵人。

李钺带了几分倨傲和几分故作的谦逊:“我家公子说,他年前曾与四少在第一楼喝过酒,一说四少便知。”

欧青谨恍然一笑:“原来是明公子。”心里却有些颇不以为然,明说就是了,还要装作自己很低调的样子,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要让人去猜,这位贵人的性格是一点都没变。他回头去看木斐:“我还有两个朋友。”

李钺见木斐一身衣服都洗得发了白,可见不是什么豪门世族的公子,便远远对着木斐虚拱拱手:“我家主人好客,若能邀得几位公子前去,一定喜不自禁。”

木斐见不惯他豪奴的模样,翻了个白眼问欧青谨:“是谁家?”

欧青谨低声道:“是寿王长子。我与他不熟,不知他怎会邀我?不过去一去无所谓,何必无端得罪于他?”

木斐点点头:“由你,反正我有酒有肉就行。”

欧青谨唤回阿恪,阿恪一听说要放下他的大事去别人家做客玩耍,很不高兴,撅着嘴就是不去。他平时过得极压抑,难得有这样放松和可以释放自己本性的时刻,欧青谨和木斐都不愿意为了这种事情勉强他,让他不高兴。

二人商量之后,木斐道:“走,我先带你去城里,让你四哥一个人去,可以了吧?”

阿恪一听,笑逐颜开,“好啊。”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扔下欧青谨有点不义气:“四哥,你一个人会不会不好玩?”

欧青谨哑然失笑:“我又不是去玩,你就放心的去吧。”

阿恪在得到他的再三保证后,欢天喜地的跟着木斐去了。见二人走远,欧青谨带了两个长随跟着李钺慢慢去了。

……

却说夏家一行车马紧赶慢赶终于在午后停在了京城的城门前排队等待进入京城。夏瑞熙透过窗帘缝饱含希翼地看向这个大秦王朝权力的中心城市,灰扑扑的城墙厚实沉默,守门士兵的枪尖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士兵是一成不变的冰山脸,恶声恶气地推搡着要进城的老百姓,老百姓则一脸的麻木和淡漠。

不出她的所料,这个地方没有一点北京城的影子,她和她所熟悉那个时代终究是被永远隔在了时空的两端。夏瑞熙的嘴角不由漾起一丝苦笑和失望,为何自己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妄想从这里找到北京的影子呢?就算是两个地方很像又如何?她终究是不能穿越时空回到从前的。

夏瑞蓓躺在车厢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夏瑞熙的一举一动,就是一瞬间,她捕捉到了夏瑞熙脸上一闪而逝的悲伤和失望。

夏家自然是用不着等待太久,也用不着一个个的下车让守门的兵士查的,夏玉大总管早派了得力的人在此打通关系,只等着迎接他们入城。

所以他们不过等候了片刻功夫,就有人过来引着他们的车马绕开人群,进了那繁华却冰冷的世界。

京城的繁华果然不是西京城能比得上的,不过此种繁华对于见惯现代大都市繁华的夏瑞熙来说,又不算得什么了。在丫头们大惊小怪的感叹声中,她只是应景地略略扫视了几眼就懒洋洋地缩了回去。

“你觉得京城不好吗?”夏瑞蓓冷幽幽地来了一句。

“嗄?”夏瑞熙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自己这个。

“我觉得你好像很失望,对京城一点都不感兴趣。莫非你觉得京城还不够繁华?”夏瑞蓓目光灼灼。

夏瑞熙闻言一凛,不但没有打起精神,反而更萎靡不振了:“没心思。我一想起那件事情就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你也会担忧?”夏瑞蓓的总算是找到了一点平衡,“我还以为你就算是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呢。”每次遇事她慌乱不堪,又哭又闹,狼狈不堪的时候,夏瑞熙总是一脸的冷静和自若,不要说哭闹,就是发丝儿也不会乱一根,事后每每让她回想起来自惭形秽。

夏瑞熙自嘲地一笑:“我如何不担忧?”她顿了顿,低声说:“不过,在死过一次的人眼里,这些都不算什么。因为我知道,很多事情都不由我,亦不由父母,但凭老天爷的喜恶罢了。”

第14章 一盒胭脂

夏瑞蓓难得的对夏瑞熙的话深有同感,温顺地靠在夏瑞熙的肩上:“二姐,你说爹爹能想到办法吗?我不想嫁进孙家,也不想和你一辈子都守在家里。”说着眼里又含了泪。

难得她说了句像样的话,夏瑞熙无言地拥紧了她,虽然这样的夏瑞蓓更温顺听话一些,不过夏瑞熙倒宁愿她一如既往的张牙舞爪。从前,她二人就算是吵个天翻地覆也是吵完就算了,没那么多需要左思右想,担忧难过的。现在就算是想吵,也没有那个力气吵。

丫头们见主子心情不好,自然也就不敢太高兴,只能偷偷地往外瞟街上的热闹,却是不敢再露出笑容来了。沉闷中,马车驶过一条长长的青石路面,停在了巷子深处一座不起眼的院子门前。

院子不起眼,门口却站了一大堆衣着整洁的男女老少。这群人神态恭谨,在一个穿着绸袍的瘦子带领下齐齐行礼,声音洪亮地欢迎主人的到来。夏老爷勉强压下心中的烦躁,温和地和每一个仆从打招呼,特别是对那瘦子特别的和善。那瘦子殷勤地亲牵了夏老爷的马,指挥着人拆下门槛,引着夏瑞熙姐妹二人的车进了院子,笑嘻嘻地不时低声和夏老爷说上几句,声音太低,夏瑞熙竖起了耳朵也听不清半分。

夏瑞熙在二门下了马车,她才发现这座院子非但外表不起眼,内里也不起眼,没有什么奇石花卉,只有些寻常树木花草罢了,屋里的陈设也是勉强过得去而已。夏瑞蓓更是失望万分:“爹爹,怎么这里还不如咱们家里好?”她估摸着,京城里的产业就算是不能超过西京城里的夏府,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才是,谁想竟然如此简陋。

夏老爷轻叹口气:“我们又不常住在这里,过得去就行了。这京里物价高,什么都要比西京贵许多。你别小看这院子,盘下它的银子已是足够在西京城里买一大座院子了。”西京城是祖业,又是一家老小经常住的地方,就是豪华些,精致些,也没人会说什么。可这里不同,天子脚下,贵人多如牛毛,像夏家这样的富有却没什么权势的人家自然要低调,越是不起眼越是好。

夏瑞蓓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她不明白夏老爷的真实目的:“就算如此,您经常往这京里来,一年中怎么也会在这里住上一两个月的,何必委屈您呀?赚钱干嘛的?不就是拿来用的吗?咱们家又不是住不起好院子。”

她这也是孝顺之意,夏老爷笑笑:“这样已经足够。这里贵人多如天上的云彩,咱们家那几个小钱是远远不够和人家比的。你姐妹二人若是觉得用具不满意,让夏玉去换了用惯的就是。”

夏瑞熙知道枪打出头鸟的说法,夏老爷如此谨慎小心是好事,自然点头称是。夏瑞蓓却是说:“爹爹,既然咱们家银子不够用,这京城里的物价又高,那干嘛养这么多人?咱们人少,不常住这儿,这次又带来这么多人,院子也不大,事儿不多,岂不是浪费么?”意思是吃闲饭的人太多。

此言一出,院子里的仆人皆都惊疑不定,偷偷看向这位从未见面,看上去尚还年幼的三小姐,不知他们是什么地方让这位主子看不顺眼了,居然刚下马车就要裁减仆从。那穿绸衣的瘦子更是飞快地扫了她一眼,迅速又垂下了眼睛。

这丫头可真是脑子里缺根弦,一来就得罪了这里所有的人。夏老爷低斥:“你懂什么?这京里不同其他地方,需要办事的地方多了去,自然人也要多些,他们可没吃闲饭的。”他养的这些人都有大用,虽是奴仆,却是和京中有权势的各府里的奴仆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要小瞧这些奴仆,有事的时候,那就是一张看不见的庞大的关系网。那些临时削尖了脑袋花大钱和这些府里扯上的关系,哪里会有这样长期保持联系的关系来得平稳上手可靠?

夏瑞蓓还要再说,被夏瑞熙拉了过去:“走,趁着天色还早,咱们去看看房里有什么需要添的,也好让人早些去办妥当了。”

夏老爷指了指身边那穿绸衣的瘦子:“这便是京中的夏玉夏总管,你们有事只管找他就是。”

那瘦子笑嘻嘻地上前给姐妹二人行礼:“小的夏玉见过二位小姐。小姐们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让人和小的说一声儿就是。”

夏瑞熙见着夏老爷对他多有器重,又想到能常驻京城独挡一面的人自然都是八面玲珑,不同寻常的,还是客气点儿的好。便笑嘻嘻地对夏玉欠了欠身:“有劳大总管,大总管辛苦了。”夏瑞蓓只是扯扯嘴角点点头就把身子侧向一边。

夏玉夸张地叫起来:“老爷一家人都如此平易近人,不嫌弃咱们下人。有这样的主家真是小人们三世修来的福气呢。”到底是做大总管的人,一句话就把夏家所有人都给捧进去了,而且捧得恰到好处。就是夏瑞蓓也不由得微笑起来,连带着看这个瘦子也顺眼多了。

夏玉先把主子们的毛给捋顺了,才笑嘻嘻地说:“主子们赶路辛苦了,厨房里已是准备好了午饭。主子们是先吃饭再梳洗呢,还是梳洗了再吃?小的好去安排。”

夏老爷道:“时间不多,先吃完饭再安顿吧。”

待午饭摆上来,看了那些菜式,夏瑞熙越发对这位夏玉夏总管另眼相看。那菜肴色香味俱全,荤素搭配得当也就不提,既包涵了京城的特色菜,又有西京的风味菜,还全都是他们父女三人最爱吃的。夏玉跟着夏老爷的时间长,清楚夏老爷的喜好不奇怪,难得的是也对这素未谋面的姐妹二人的喜好一清二楚,单凭这份心思,他不稳坐这个京城大总管的位子都难。

夏老爷无心用饭,只是急匆匆地扒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碗,边吩咐夏金服侍他换洗,去取拜帖,边对夏瑞熙姐妹道:“晚些你二人自吃晚饭,不必等我,我有事出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夏瑞熙知道他肯定是为了那头炷香的事情要去求人,不由有些心疼:“爹爹,你不休息会儿么?这骑了半日的马也累了,你好歹也先喝点热茶,歇会儿啊?”

夏老爷摇头:“不必了,去求人办事,这会儿已是晚了。还不知能不能找着人家呢,得去守着。”说着急匆匆地去了,夏玉领来一个唐婆子负责姐妹二人的起居饮食所需,也告了退,跟着夏老爷出门去。

夏瑞熙觉得喉咙里沉甸甸地堵着一大块,什么都吃不下去,只看着一桌子美食发呆。

丫头们收拾好了屋子,过来请小姐们去歇息。夏瑞蓓对屋子里的陈设统统都不满意,让唐婆子在天黑以前把屋里的帐幔、被褥、垫子、花瓶等等统统换掉。唐婆子笑着应了,下来又向燕儿仔细询问夏瑞蓓的喜好,问完燕儿,又往夏瑞熙的房里去,一个小丫头跑来道:“唐嬷嬷,二小姐刚睡了。”

唐婆子一时犯了难,她这是第一次和夏瑞熙打交道,自是不敢去吵夏瑞熙。想先换三小姐的吧,又怕不换二小姐的要得罪人,想自作主张去买了来,更怕主子不喜欢,嫌她花钱不讨好。正在为难,见婉儿从旁边经过,忙唤住婉儿陪笑道:“婉儿姑娘,二小姐需要些什么,告诉老婆子,老婆子好一并去置办了来呀?”

婉儿本想喊唐婆子也把夏瑞熙房里的东西全都换了,转念一想,自作主张只怕会引起夏瑞熙的反感。她如今是宁可什么都不做也不愿意再让夏瑞熙讨厌她了,便笑道:“你自家去问二小姐啊?这样也显得你上心不是?”

唐婆子眼睛闪了闪,低声道:“二小姐不是刚睡了么?我不敢去吵她呀。又听说二小姐的脾气不大好,不好伺候,老爷又特别宠的,特特先来向你取经呢。”

看不起二小姐,就是看不起自家,这点自觉性婉儿还是有的,便冷笑道:“你听谁说的?人才从西京来,你们就知道了?我们小姐温柔贤淑,知书达礼,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你问得三小姐就问不得二小姐?难怪府里有人说你们京里的人看不起我们西京府里的人呢,原来是真的,我们小姐需要什么,等晚上老爷回来再和老爷说就是,不忙,你自去忙三小姐的东西啊,不要让三小姐等急了。”说完转身就走。

“啊哟,瞧我这张臭嘴。”唐婆子忙一把拉住她,陪笑道:“姑奶奶,你真是吓死我了。我不就是那么一说么?你还当真了?咱们当差都不容易,谁不想讨主子喜欢呀?你们那位都喜欢些什么呀?”说着往婉儿手里塞了点东西,“一点小玩意儿,姑娘笑纳啊?”

婉儿一瞧,一个精致的盒子带着股子好闻的香味儿,打开一看,里面的胭脂色泽纯正,细腻香甜,不由笑笑:“原来是雅芳斋的胭脂,你可真是大手笔呢。”心里却在暗自嘀咕,这京里的人就是不一样,这样一个邋遢婆子居然出手就是雅芳斋的东西,这玩意儿虽是一般的,比不上小姐们用的高档,但也够她一个月的月钱。

唐婆子笑得见眉不见眼:“姑娘真是有眼力。”

婉儿倨傲地一笑:“我跟着小姐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

“那是,姑娘见识广。”唐婆子吹捧了两句,转向正题:“那二小姐那儿?”

“你求错人了。”婉儿把胭脂塞回唐婆子手里,指指远处低头收箱笼的纯儿:“看见没有,那才是二小姐面前的红人儿,你得去求她,明白吗?”

唐婆子原本瞧着婉儿的气度打扮远远胜过纯儿许多,年龄也要大些,所以才想当然的认为她是大丫头,谁知竟然看走了眼。不由暗骂自己不长眼,那东西却不好拿回来,干笑两声又塞回去:“老婆子孝敬姑娘的,哪有拿回来的道理?”

婉儿笑得温婉,到底还是没要她的东西:“咱们都是当差的人,都不容易,我明白你的心意就是了。这东西价值不菲,你还是拿去给纯儿做正事要紧。”说完笑着走了,走到不远处,见四处里无人注意她,便迅速找了个隐蔽处藏起来往回看。

只见唐婆子犹豫了一下,向纯儿走去,低声笑道:“纯儿姑娘好啊!”

纯儿闻声回头,不认识,却还是灿然一笑,福了福:“嬷嬷有事么?”

唐婆子亲热地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夸道:“姑娘生的好相貌,最难得小小年纪如此能干谦虚,一路车马劳顿,也不歇息,只忙着收拾东西。难怪小姐喜欢,老婆子见了,更是喜欢佩服得很。”

何曾有人如此夸赞吹捧过纯儿?纯儿被夸得害羞,低了头:“嬷嬷谬赞,伺候主子是纯儿的本分。”

唐婆子又表达了一番对二小姐的敬意,问:“二小姐需要些什么,告诉老婆子,老婆子也好早些去准备了来。”

纯儿摇头:“二小姐现在睡了。”夏瑞熙心情不好,一回到房中洗漱之后就躺倒了,吩咐过不许人打搅的。

“所以才请姑娘把关啊?”唐婆子取了那胭脂往纯儿手里塞,纯儿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涨红了脸拼命摇手不肯要:“不行,这事儿得问过姑娘的意思才能去做的。嬷嬷先去准备三小姐的就是了,二小姐断不会有什么想法。”

唐婆子不依,硬往她手里塞:“姑娘可是瞧不起老婆子?等小姐醒了,还要请姑娘替老婆子美言几句呢。”

“我不是……”

“不是就收下,否则就是瞧不起老婆子,就是不肯帮老婆子在小姐面前美言,咱们是一家人,说不定哪日还会求着彼此呢。”唐婆子不由分手把胭脂往纯儿手里一塞,一溜烟走了,任由纯儿喊也不回头。

纯儿无奈只得将那胭脂收下。婉儿见纯儿站在院子里研究那胭脂,轻轻一笑,转身回去了。

纯儿收拾完箱笼,见夏瑞熙还没醒,自己又灰头土脸地,便请婉儿守着夏瑞熙,她自去洗了个澡。待她回来,夏瑞熙已是醒了。

婉儿一边给夏瑞熙梳头,一边低声讲这京里如何,如何。见纯儿进来,望着她诡异一笑,取了一支镶红珊瑚簪子给夏瑞熙戴上,左右端详一番,夸道:“小姐戴什么都好看。”

夏瑞熙点点头,淡淡瞟了纯儿一眼:“你二人累了一天,去歇会儿,晚饭时候再过来伺候。”

婉儿带着满足的微笑告退。纯儿敏感地觉得气氛有些不一般,站在一旁不肯走:“小姐,奴婢不累,奴婢有事要禀报小姐。”

夏瑞熙取了一本书翻弄着:“你说。”

纯儿忙把唐婆子的事儿回禀了,道:“奴婢没有让她换东西,只是说要等小姐醒来问过小姐的意思才能定下来。她就把这个给奴婢。”她把那盒胭脂双手递上:“奴婢不敢要,可唐婆子说奴婢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她,扔在奴婢怀里就去了,奴婢没法子只得收了,现在交给小姐。”

夏瑞熙瞟了那盒胭脂一眼,不以为然:“她给你的,你自收下就是。没事就去歇着吧。”这事儿她一醒来就听婉儿说了,婉儿自是不含好意,可她听着偏觉有趣。这京里和西京果然不一样,就是奴婢之间,也互相行贿的,还如此大手笔,看来京里这些下人不是一般的富,也不是一般的精怪。

纯儿吓了一跳,以为夏瑞熙这是在怪罪她,“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奴婢不该收她的东西,奴婢这就拿去还她。”

夏瑞熙只得放下书:“你起来,东西收下就收下了,我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这会儿拿去还她,岂不是要得罪她吗?反正是她自己送你的,拿着用就是,左右你也没用过这种好东西。”

“小姐,奴婢先前就不该收她东西的。”纯儿越发听岔了去,主子这是在怪罪她没办好事情,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真是个笨丫头,夏瑞熙叹口气,拉她起来:“纯儿,她送你东西是想求你什么?求你帮她说好话是不是?你可做了?”

“奴婢没有。”

“那不就结了?这种情况呢,人家一定要送你东西,你不肯收,就会得罪人,今后要让她们做什么事她们嘴上不说,却是会暗地里让你不舒坦。你虽是收了,却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也没有隐瞒我,这不算不忠。”

纯儿站在原地想了半晌,笑嘻嘻地拿了那盒胭脂:“奴婢明白了,谢小姐的赏。”她收了禀报过夏瑞熙就不算错,可若是隐瞒了,就是错,所以要谢夏瑞熙的赏,而不是谢别人送她东西。

夏瑞熙自然听懂了纯儿的意思,真是孺子可教。

纯儿回到房中,拿出胭脂心满意足地对着镜子比划一番。婉儿立在窗前酸溜溜地说:“你可真是走了狗屎运了。这么贵的东西也有人送你。”早知道如此,她就先笑纳了。

纯儿笑道:“婉儿姐,我们一起用啊?”

婉儿撇撇嘴:“我不要,人家送你的就是你的。”却站着不走。

纯儿去扯了她过来:“你待我这么好,咱们一起用。”说着用簪子挑了些抹在婉儿唇上,晕开以后,赞道:“好看啊。”

婉儿心疼地道:“死丫头,这贵着呢,干嘛挑这么多?够用两次了。”又说:“你这丫头良心还不坏。”

二人正在笑闹,一个小丫头急匆匆来敲门:“二位姐姐,京里的姑太太来看小姐,小姐让你们快去伺候呢。”

第15章 烧香(一)

这位四姑太太,正是当年夏老爷那定了亲却没有嫁妆出嫁的两个妹妹中小的一个。她嫁在了京城一个姓吴的普通官宦人家,虽晚出嫁了两年,却因为夏老爷给她准备的丰厚嫁妆而在夫家过得特别惬意,说得上话,婆婆一死,便正式掌了家。这么多年来,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夏老爷对她的好,因此对夏瑞熙姐妹二人自然是爱屋及乌。一听说侄女来了,收拾一番,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忙忙地就赶了过来。

这位姑母长得和夏老爷太过相似,因此没有什么女性的柔美,长得不漂亮,身材不苗条,能干却暴躁,性格直爽,瞧着不顺眼的事情,总是会直言不讳地指出来,包括骂夏大伯夫妇不成器,骂夏瑞蓓脾气太过古怪娇纵,骂夏瑞熙粗野不温顺,但这并不影响她对侄女发自内心的疼爱。

夏瑞蓓年幼时是见过这位姑母几次的,她不是太喜欢这位姑母。这位姑母每次见到她,虽然会送她无数的礼物,却总是在下一刻就翻脸严厉地骂她,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夏瑞熙不知道前身对这位姑母的喜好如何,不过她不介意,只要像往常一样扮演好角色就行。

姐妹二人规规矩矩地向四姑太太行行礼问好,夏瑞熙笑着亲手奉上茶:“侄女还想着明日一大早就上门去拜见姑母呢,谁知却让姑母先来看我们,倒是侄女的不是了。”

四姑太太喝了一口茶,笑道:“我的儿,是姑母太想念你们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又笑道:“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懂事了不少。呵呵,越长越漂亮了。”两个侄女变化最大的是夏瑞熙,以前的粗野几乎不见任何影子,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夏瑞熙害羞地低下头:“姑母谬赞。”

四姑太太见夏瑞蓓在一旁正襟危坐,脸上虽然带笑,却像根木头似地,心中虽然知道她是装娴静给自己看的,却也觉得不错,笑道:“蓓蓓也长大了,懂事了许多。”

夏瑞蓓也谦虚了几句。四姑太太让丫头捧上几个漆盒来:“过来看,这是京中最近最流行的衣裙,姑母没什么给你们的,就为你二人准备了这个,瞧瞧喜不喜欢,合不合适?若是不喜欢,我让人改。”

夏瑞蓓和夏瑞熙一瞧,眼睛都亮了,那衣裙料子珍贵,绣工精美也就不必说了,颜色粉嫩雅致,款式也是她们在西京从不曾见过的。自古以来女子皆爱美,何况是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夏瑞熙代表姐妹二人谢过了姑母,三人又闲话了一回,四姑太太留下来用晚饭,等着要见自己的二哥。

吃过晚饭许久,夏老爷才带了一身的疲倦回来。此时夏瑞蓓已是坐得奄奄一息,快要撑不住了,夏瑞熙也笑得脸蛋发僵,只觉得这位姑母的话太多,精神太好。

夏瑞蓓见夏老爷回来,如蒙大赦,很快就寻了个借口遁了。夏瑞熙却不敢走,她是大的,不管再累再倦,再不耐烦,也必须留下来招呼姑母,侍奉父亲。

夏瑞熙给夏老爷奉上茶,自去安排热水和晚饭。待她回来,正好听见四姑太太说:“如今这姐妹二人长大了,差别越发大了去。今日我瞧着,熙熙冷静坚强,懂事能干,更多地继承了咱们家人的优点,而蓓蓓却还是刁蛮软弱,脾气更像大哥些,凡是总是顾着自己多一些。二哥以后还得对蓓蓓要再严厉些才是。”

夏老爷听见说自己女儿不好,虽是自家亲妹子,还是有些不舒服,护短地说:“我们对蓓蓓已是特别严厉,她现在还小,想必过两年会好一些。”

四姑太太一笑,也不和他争,说:“上香的事情是为了熙熙吧?妹妹今日在这里等着就是为了告诉二哥一声,这事儿若是不成,二哥也不要着急。我寻思着,我们家的老三性子极温和的,待人也实诚,熙熙只比他大半岁,不如就让他姐弟二人……”

这姑母真是太直言不讳了,夏瑞熙忙低咳一声,听见里面没了声音才走进去道:“爹爹,饭食准备好了,您现在就用吗?”

四姑太太又说了几句闲话,才告辞去了,夏瑞熙一直送她上了轿子才回去。待夏老爷用完晚饭,夏瑞熙命人备好热水,亲手给夏老爷洗脚。她前世累了的时候,最爱的就是泡个热水脚,泡过之后,可以最大限度地减轻疲惫。

夏老爷有些不习惯女儿亲自做这样的事情,到底拗不过夏瑞熙的好意。夏瑞熙脱开夏老爷的袜子,见他的脚已是肿胀不堪,想到都是为了她,不由感动万分。夏老爷人胖,白天就骑了半日的马,一到京城就马不停蹄地去寻人,求人,等人,无片刻休息,那脚想不肿都不行。

夏瑞熙默默无言,蹲在地上很认真地给夏老爷洗脚,每一个脚趾缝,每一处关节,她都很认真,力度适中地清洗带按摩。夏老爷舒服无比,心里暖洋洋地,只觉得为这样温柔懂事的女儿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熙熙,你刚才听见你姑母的话了?”

“嗯。”夏瑞蓓应了一声,郁闷无比,姑母在这里等了夏老爷几个时辰的真实目的只怕就是为了说出后面那句话。难道她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嫁外人嫁不掉,只有等着自家亲戚勉为其难地当乞丐一般的收留?

夏老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夏瑞熙的脸色,轻声说:“我今日去寻的人一个也未寻着。”

“我知道。”从他进门开始,夏瑞熙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一无所获。她等着他的下一句话,是不是烧不成头炷香,就要把她嫁给姑母家那位从未谋面,比她还小半岁的表弟了?让人当没人要的叫花子给收了?夏瑞熙不自觉地抿紧了唇角,她才不要!

知女莫若父,夏老爷一看夏瑞熙那表情,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了,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也舍不得把你留在这么远的地方。”

夏瑞熙低着头说:“我宁愿嫁个没钱的,也不要被人当要饭的对待,也不想离你和娘太远。”离家这么远,她要是和人闹别扭了,连走处都没一个。

“什么?当要饭的对待?”夏老爷一愣,马上明白夏瑞熙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了。不由苦笑一声:“你姑母是好意,她是心疼你,必然不会慢待于你。她那人就是这个脾气,说话不会转弯。”

夏瑞熙轻哼一声,自取了布巾把夏老爷的脚擦干,给他换上干净的鞋袜:“要实在不行,四月初八那日,就让女儿女扮男装提前去山门前守着吧?您多派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人跟着,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狠的角色,咱们就是去抢也要抢到!”

夏老爷闷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还有几日,到时候再说。”

夏瑞熙急了,到时候再说?行不行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干嘛非得到时候再说?正想再说几句,夏老爷挥挥手:“你累了一日,早些歇着,我还要坐会儿。”

夏瑞熙只得起身告退:“那爹爹保重身体,早些安歇,女儿告退。”

待她走到门边,夏老爷才想起来似的说了一句:“明日吃过晚饭,你姐妹二人就带上从西京带来的特产和礼物,让夏金送你们去你姑母家。”

夏瑞熙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我不去!”她才不要被人怜悯,也不要让人像看猴子一样的看。

夏老爷不耐烦起来:“荒唐!这是最起码的礼仪,你去看望姑母姑父难道不应该?更何况今日你姑母就先来看了你们!”

夏瑞熙喉头一哽,鼻子一酸,也不管他形象不形象,规矩不规矩的,任性地往那儿一杵:“我就是不去!我才不要被人看做破落户!也不要被人当要饭的。”

她到这里之后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不敢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已是压抑太久。如今难得的任性一回,竟然是再也忍不住,泪如滂沱。夏老爷怎么哄,丫头怎么劝也哄劝不住。

夏老爷不成想她说哭就哭,而且还如此伤心,哄都哄不住。不由暗叹一口气,女儿再乖巧再懂事,到底也还只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而且又涉及到她的终身大事,能忍到这个地步已是不容易了,哪里还能再逼着?便松了口:“你姑母那儿,无论如何你都是必须去的,不过,爹爹答应你不会委屈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