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喜欢夏瑞熙,在花老虎去山林里转悠开荒地,王周氏忙着准备饭食,或是在地里忙活的时候,就是他在夏瑞熙的面前晃来晃去,整天弄得像个小泥猴。

他偶尔会把一只扭来扭去的大肥虫抓在手里,兴冲冲地拿去给夏瑞熙看,吓得她尖叫,他又呵呵地笑。也会捡块很难看的,灰扑扑的石头或是鸡掉在地上的毛放在夏瑞熙的手里,口水淌得滴到她的手心上,然后讨好地看着她笑。

夏瑞熙就从桌上的小藤箱里拿一小块糖递给他,糖的大小刚好够他舔几舔,又不至于滑到喉嗓里会噎着。这个时候小黄屎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就会放出光来,兴奋地揪着夏瑞熙的袖子大声地:“啊!啊!”还夹杂着不纯正的“娘!”

听见声响,王周氏就会急吼吼地跑进来,一把将他拉开,抱歉地看着夏瑞熙衣袖上鲜明的手指印:“少奶奶,实在是……不要惯他,这糖是留给您生孩子用的。”

夏瑞熙笑着拍拍袖子:“左右都是你洗,不怕。糖么,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能哄孩子高兴,我也很高兴。”

王周氏尴尬地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做事情的时候,会分外用力,端上来的饭菜,也会尽量变着花样做。一闲下来,就拼命地做针线活。

白天的日子还好混,只是每到夜里,山里的秋夜很凉,身边总是缺了一个人,手足都有些冰冷。虽然担心害怕,但夏瑞熙总是安慰自己并相信欧青谨会好的。

日子过得飞快,这天早晨,花老虎在劈柴,王周氏在准备早饭,夏瑞熙坐在院子帮择中午炒菜要用的蒜苗。

一种不同寻常的痛突然从她腹中传来,仿佛是痛经一样的感觉,却又有所不同,很快冷汗就浸湿了她的秋裳。

王周氏听见声响,忙丢下手里的活计跑出来:“不是还差四五天么?怎么提前了?”

夏瑞熙顾不上回答,提前几天退后几天都很正常的。

但王周氏也不是要她回答,只是自言自语两句罢了。王周氏先招呼花老虎把夏瑞熙扶到里屋,又让花老虎去烧开水,她自己则麻利地忙着准备接生要用的东西,这个时候夏瑞熙事先收好的产包就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王周氏洗了手就要把手伸进夏瑞熙的裙子里去探,夏瑞熙尴尬地指着那瓶烈酒道:“你用那个擦擦手,再给我擦一下那里,然后再瞧吧。还有,记得把剪子用沸水煮一刻钟。”

王周氏一愣,见夏瑞熙认真的样子,觉得夏瑞熙大概是嫌她脏,也就默不作声地依言做了。探了之后,她很有把握地说:“先吃点东西等着,还有些时候。你要是疼得受不了,可以喊。”接着洗手去打鸡蛋,又让花老虎宰鸡熬汤等着。

夏瑞熙忍着没喊,她觉得自己要保持体力。虽然一点都不想吃糖水鸡蛋,她还是忍着把一大碗全都吃了,没有剖腹产,没有催产素,没有大夫,没有欧青谨,她只能完全依靠她自己,还有王周氏。

王周氏看着夏瑞熙吃了东西,又坐着等了很久,才说:“差不多了。”第二次再看宫口开了多少的时候,不用夏瑞熙吩咐,她自己先就用烈酒擦了手。

有好几次,夏瑞熙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只觉得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她不会用力,在王周氏让她用力的时候,她咬着牙把床头的栏杆给蹬断了。

王周氏被夏瑞熙给吓了一跳,她觉得这些少奶奶们平时就是娇养惯了的,身子骨肯定不行,谁知道竟然能把床栏杆给蹬断了。她怕夏瑞熙吃不得这个苦,会撑不住,不停地安慰夏瑞熙:“四少说过高矮就是这两日,他一定赶来的,兴许这会儿就在路上了,您要撑住啊。”

夏瑞熙不停地点头,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王周氏说什么,其实她都听不进去,只觉得烦,也不想喊叫,只想解脱。除了痛,其他的她都没放在心里,也忘记了害怕,一门心思只是发狂地想,快些结束,快些结束就好了。

直到那一声响亮的婴啼响起,夏瑞熙才算松了一口气,当时她唯一的想法就是“总算是解脱了”。

其实,夏瑞熙是很幸运的,大约是因为平时注意饮食和加强锻炼的结果,孩子并没有怎么折磨她。从阵痛到孩子的头出来,不过就是花了四个多时辰。孩子抱出来的时候,太阳的余晖正好照进窗来,映得屋里亮堂了许多。

王周氏高兴地抱孩子给她看:“恭喜四少奶奶,果然是个小少爷,长的很周正,肥头大耳的,定是个有福之人。”

这是母子俩的第一次见面,孩子的头发黄疏疏的,眉毛看上去也不是很好,紧闭着小眼睛,没几根睫毛,左手握成小拳头放在嘴边,耳朵上毛茸茸的一层胎毛,皮肤不算太皱,但也看不出什么好看或是不好看来,但是很安静。体型并不大,夏瑞熙估摸着大概也就只有三千克左右的样子,这大约也是她比较好生产的原因。

只要健康正常就行了,好看不好看的,还在其次。夏瑞熙喘了两口气,指挥王周氏洗手消毒给孩子剪脐带。

王周氏捞起剪子,夏瑞熙忍着痛,让她把灯燃起,把剪子在灯上烤一下,拿那瓶烈酒就着产包里的干净棉花擦擦剪子,再给孩子擦一下脐带上要剪的部位。

缺医少药的,多有几道防护手续总要安全些。夏瑞熙最害怕的就是破伤风,但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破伤风疫苗可以给孩子注射,一旦感染,差不多就是百分之百的死亡率。

王周氏觉得夏瑞熙的事儿有些多,自己生过两个孩子了,也没什么稳婆,就是婆婆接的生。然后她自己手下过的产妇和孩子也多的是,她算是讲究的,还洗洗手用剪子。有些人根本就不洗手,家里没剪子,就用的瓦茬给孩子割脐带。孩子养活了,那好,要是养不好,说明他和这家人没缘分。

但她不敢不听夏瑞熙的,怕以后真要是怎么的,她会担责任讨埋怨,所以还是依言做了。剪了脐带,王周氏顺手拿起一块布巾给孩子擦了擦,就要包起来。

夏瑞熙道:“别忙,给孩子擦洗一下。”从产道里出来,羊水,血污,什么都有些,要不洗一下,脏死了。

王周氏想说,孩子要三天以后才洗,但瞧着夏瑞熙表现出来的那副固执,不容辩驳的模样,叹了口气,也依言做了。

夏瑞熙有些不放心,忍着痛看王周氏给孩子擦洗,盯着她的手:“手抬着他的脖子,别碰着他的脐带,对,注意水别溅上去。嗯,从包袱里另外拿块干净的布巾给他擦水,对,再拿包袱里的那块绷带给他轻轻地绑在肚脐上,就是这样,尿布在那里,拿粉蓝色的那床包被把他包起来。绑松些,不要太紧。嗯,可以了,把他抱给我。”

“少奶奶懂得真多,还知道怎么带孩子呢。”王周氏边笑边麻利地给夏瑞熙收拾干净身上,又换了床单被褥,才去打扫屋里。屋里一大股子血腥味,也不知要多少天才能散去。

王周氏正在想这个问题,夏瑞熙又说:“把窗子打开一条缝,散散气味吧?”

王周氏吃惊地拒绝:“不行,冷风吹了以后会得月子病的。”

夏瑞熙摇头:“不要紧,你开一条缝,吹不到我身上。去去这味儿,我要被熏晕了。”

还是那副倔强样儿,王周氏很为难,最后把窗子开了一丝缝,再回头去瞧夏瑞熙,只见她已经忍着痛把孩子放在胸前,扯扯他的小耳朵,把他弄醒,试着让他刺激一下,好早点分泌奶汁。

王周氏就叹了一口气出去端鸡汤,她以前没发现这个四少奶奶遇事这样冷静,这样倔强好强,疼成那个样子,都没哭喊一声,眼泪都没有一滴,更没有喊过欧青谨的名字。

第2章 山中岁月(二)

其实夏瑞熙不是不希望欧青谨能陪在她的身边,也不是不想喊,也不是不痛不累,她只是觉得不管是哭还是喊,都于事无补,不管西京城里发生了什么不幸,她都还是要带着孩子继续生活下去的。

哺乳,大人很笨,初生的婴儿也很笨。夏瑞熙汗流浃背地换了若干个姿势之后,勉强把“粮食”的出口处送进了孩子的嘴里。

孩子还不怎么会吸奶,随便吸了两口又睡着了。夏瑞熙知道她的“粮仓”里现在还没有“粮食”,但还是要给孩子吸,必须这样才能刺激分泌乳汁。她记得,原来她同事生孩子的时候,医生就是这样交待的。而且初乳很重要,里面含有不少的抗体,能帮助孩子增加抵抗力。

夏瑞熙很害怕自己没有奶,条件不好,没有奶妈,也没有什么可以替代的奶粉之类的东西,甚至连牛奶,羊奶也找不到,如果不想法子把“粮仓”里的奶催出来,孩子就只有吃米汤了。虽然这样养大的孩子也不少,可她不敢想象自己的孩子没奶吃。

缺医少药的年代,不能注射疫苗的年代,她想不出除了让孩子尽量多的吸收一些母乳里的营养和抗体以外还有其他的什么好办法,能让他身体更壮实一些。

看着这个只顾睡觉的小迷糊,夏瑞熙不死心地又弹了一下他的上耳廓(这是唤醒婴儿的好法子,大家记得哦,也许将来有一天能用上,嘎嘎)。孩子立刻疼得醒了过来,皱着发红的小眉头,迷茫地睁开半只眼睛,趁着他瘪嘴,夏瑞熙赶紧把另外一只“粮仓”塞进他嘴里,想哄着他赶紧地吸两口,不管有没有,多少刺激一下吧。

这个孩子太安静了,几乎都不怎么哭闹。小嘴还瘪着,一碰触到母体,他就安静了。他这次多吸了几下,但因为没什么可吸的,只吸了几下,他兴趣缺缺地放弃了,又闭上眼继续睡。

夏瑞熙无奈,只得放弃,寻思着让王周氏把她早准备好一副催奶药熬来吃了,再弄点催奶的药膳来吃。她恨不得立刻就有乳汁分泌出来喂饱孩子。

虽然是顺产,但消耗的体力着实不小,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身上刚换的干净衣服又被虚汗给浸湿了。头发也是潮的,黏糊糊地让人难受。夏瑞熙其实最希望的就是能痛痛快快地冲个热水澡,可惜,是奢望,不要说条件不允许,王周氏也断然不会同意。

夏瑞熙无奈地瞅了瞅那条比头发丝儿宽不了多少的窗缝,从床头拿了一块干净的布巾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找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躺下来。低着头仔细瞧瞧这个孩子到底是个啥样子的,像她还是像欧青谨。

因为经过了产道的挤压,孩子并不是很好看。头有点扁,但愿以后会长圆,大体能看出脸部的轮廓还是像欧青谨,鼻子很挺,嘴巴像她,不大,有点肉肉的。眉毛头发都不是很好,又黄又茸的贴在头皮上,眼睫毛一点都不随他爹那样又长又翘,稀拉拉的几小根贴着眼睑,数都数的清。耳朵和脸颊上的胎毛倒是又黑又长,可惜长错了地方。手脚有点偏大,将来应该是个高个子才对。

夏瑞熙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早知道孩子的毛发会这样差,那个时候她就应该多吃点核桃的,管他有效无效,责任尽到。也不知道欧青谨见着了这个小东西,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她想着就有些难过起来,他到底怎样了?

门“吱呀”一声轻响,王周氏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和几只新煎的荷包蛋进来,笑道:“少奶奶,起来吃点东西。”

夏瑞熙一瞧,鸡汤上厚厚一层油,心里就有些发怵,转而去瞧那荷包蛋,妈妈呀,什么东东,荷包蛋用油煎过了的,又用浓浓的红糖水来煮,黏稠的红糖汁子上闪着油光,想想吃下去都腻得死人。

王周氏见她不吭气,以为她嫌不好,为难地说:“这里不比家里,条件不太好,只有这个,鸡还是四少早就让捉来养着的,鸡蛋很新鲜,是这些天才下的。您忍着吃点,要吃点才能养好身子。”

夏瑞熙知道王周氏误会了,笑道:“挺好的,我只是觉得太油腻了。对了,要什么时候才能会有奶?先喂宝宝喝点水吧?”刚出生的婴儿,必须喂好才行,就算是没有奶,也得多喂水,否则会脱水的。

王周氏听说她不是嫌东西不好,欢喜起来:“不油腻,一点都不油腻,油汤才下奶呢。您要是嫌鸡汤上的油多了,我去撇掉些。先吃鸡蛋吧,您别瞧着不好看,但这个鸡蛋却是最养人的。您别急,明天应该就会有奶了。”

夏瑞熙忍着吃了两个荷包蛋,王周氏重新弄的鸡汤也来了。她把孩子抱过去喂水,和夏瑞熙说:“崖上的邬婶子家的儿媳有奶娃娃,我已经让花老虎去要奶了,来先应应急吧。”

王周氏嘴里说的这个邬婶子,是这里的老住户,两口子带着两个儿子过活,据说在山坡上有几亩薄地,农忙时就种地,农闲时就去山里寻些山珍,打打猎。

那日邬婶子曾带着她小儿子送过一只獾来。夏瑞熙在窗子里瞟过一眼,邬婶子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那个小儿子才十多岁,娘俩都穿着灰色的粗麻布衣服,自家打的草鞋,手脚粗大,皮肤黝黑,眼睛炯炯有神,嗓门也颇大。当时王周氏给了他们一些米答谢他们,那个小儿子欢喜得什么似的,连连说可以留给他侄子吃。

夏瑞熙没见过邬婶子那个儿媳妇,也不知道健康不健康?要孩子去吃一个陌生人的奶,她是有些不放心的。不是嫌弃,而是担心会有什么肝病之类的,那时候就后悔都来不及。

她本想让王周氏别去要奶了,但看见王周氏兴奋热心的模样,那话怎么都说不出来。算了吧,既然已经去要了,便要了,拿回来,她另外找个借口不喂就是了。

“王嫂子,路远,天又要黑了,花老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能要回多少奶。不如还是先熬些米汤等着,多个准备的好。你看如何?”

王周氏笑着应道:“少奶奶想得周到,我已经准备着了。”她是带过孩子的人,人也是极能干的,该做什么,她心里有数。有她这个有经验的人在身边,夏瑞熙还是能省不少力的。

夏瑞熙拉了她的手,把自己昨天才准备好的一个红包塞进她手里:“王嫂子,这些日子,多亏你了。按我们这的风俗,接生的必须有红包的。出门在外,不方便,意思意思。”

王周氏涨红了脸:“我不要。少奶奶,我这是……”她是知恩图报,不图什么。

夏瑞熙笑着说:“是真心的想帮忙是不是?我也是真心的,图个吉利,你就别推辞了。”

王周氏听她说是图吉利,也就没有再推辞,把红包往袖子里一塞,笑道:“那谢过四少奶奶了。小少爷吃奶的事情,本来四少先就让弄了只母山羊来养着挤奶的,可是你来之前,牵去放时竟然给狼叼去了,正想重新弄一只,您就来了,人不好出去就没寻到合适的。”

夏瑞熙眼皮一跳:“狼?小黄屎呢?你快让他进来吧。”她来了些日子了,夜里怎么都没听见狼叫的?有狼,他们怎么还敢放任小黄屎到处乱走?

王周氏一瞧就知道她被吓着了,笑道:“您别怕呀。狼不会来这里,现在是秋天,山里兔肥鸡壮的,它们有吃的。再说了,前些日子羊丢了后,花老虎还约了邬婶子一家,打死了好几只来这一带乱窜的狼,把皮剥了,顺风晾着,它们再不敢来的。等过几日,邬婶子家的大狗大黑下的小狗一出窝,我就让花老虎去抱两只来养着,狼就更不敢来了。”

夏瑞熙勉强咧着嘴角笑了笑:“那个时候,你一个人带着小黄屎在这里住,就不害怕吗?你家以前不是住在山里的吧?”

王周氏撇撇嘴:“不怕。我娘家住在山脚下,狼,我也是见过的。它到底是怕人的,除非饿极了,否则一般不敢来人家户捣乱。我只要看好孩子,夜里把门窗关好就行,我还有一把大砍刀。再说了,那畜生真要敢来,我就砍死它。”

夏瑞熙就有些羞愧,换了个话题:“等会儿把我包袱里的那包药熬给我喝吧,是催奶的。我就怕没有奶,要是没有奶,可怎么办才好?”

王周氏怜惜地看着夏瑞熙,虽然刚生完孩子,身体比她刚见着的那时候要丰满了些,可是那胸,那身体,还是比不上她见着的其他产妇那样丰润。大户人家的孩子都有奶妈,就没见少奶奶们自己奶孩子的。但夏瑞熙明显是得靠自己奶孩子了,娇滴滴的人儿,还难为她没有抱怨过一句。

王周氏就安慰她:“少奶奶也别担心,您虽然是瘦了点儿,但也不见得奶就不好。有种人,就像您这样的,身体很瘦,可是奶却很好,一个孩子都吃不完,还能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我瞧着您大概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心里却想着,要是真的没奶或是奶不够吃,还真挺麻烦的。

第3章 狼来了

等花老虎回来的时候,夏瑞熙已经吃过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小黄屎玩累了,也早在外间的土炕上睡着了。

花老虎空着两只手,很沮丧:“他家儿媳又有了,那孩子都在吃米糊呢。怎么办?四少也不知到底要哪天才来。”

王周氏笑笑:“我已经先喂过米汤了。就算是要到了,也不会有多少,还得喂米汤。”心里却觉得花老虎的话有些好笑,难道四少来了就有奶了?四少又没奶。但她不好意思和花老虎说这类型的玩笑话。

花老虎搓着手凑过去看她怀里的婴儿:“嘿嘿,这么小,斯斯文文的,像四少奶奶。”说着就把手搭在王周氏的手上,摸了两把:“我抱抱?”

王周氏刚道:“我觉得像四少。”猛然发现他的狼爪子在搭在自己的手上摸,勃然大怒,死命瞪了花老虎一眼,竖起两道眉来,低声喝道:“你找死!”

花老虎呐呐地缩回手:“不给抱就不给抱嘛,这么凶干什么?我看你才是老虎。以前……”

“你闭嘴!你再提从前的事,我就禀了四少奶奶,说你对我不尊重,不安好心,请你立刻走人!”王周氏脸色煞白,两只眼睛一点活气都没有。

花老虎骤然沉默下来,老老实实地坐到一旁,忘记了自己还腹中空空,什么都没吃。王周氏把沉睡的婴儿放到小黄屎的身边,就着昏黄的灯光开始缝缝补补。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仿佛是枯枝被踩断了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王周氏一口吹熄了油灯,花老虎飞快地从门角提起一把柴刀,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迅速溜了出去。

王周氏冲过去把门用碗口粗的木棒抵死,把火折子握在手里,守着炕边,心想要是狼,她就点了火把出去帮忙,如果是人,她就抱了孩子进屋去喊夏瑞熙,从柜子里的那道暗门溜走。

花老虎出去不多会儿,杂乱的脚步声和低低说话声响起来,听声音,不止是两三个人,大概有四五个人的样子。王周氏的心骤然提起来,怦怦乱跳,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先把新生儿抱起来走进里屋去喊夏瑞熙。

刚走到里屋的门前,外间的门就被人拍响:“小黄屎他娘,开门。是四少来了。”是花老虎刻意压低的声音。

“来了。”王周氏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腿有点软。

王周氏放下孩子,掌了灯才去开门,花老虎欢喜地咧着嘴,白牙闪闪发光,他的身旁立着欧青谨,长寿,良儿,还有林轻梅。

欧青谨形容憔悴,唇周围都是胡茬,眼窝下还留着很重的青色,对着王周氏点点头:“你辛苦了。她在里屋?”

见王周氏点头,欧青谨不及多说就迫不及待地拿了王周氏手里的灯进里屋去瞧夏瑞熙。良儿跟在后面,也急着想进去,就被林轻梅拉住了胳膊:“不要急,你等会儿再进去也不迟。”

真不要脸!良儿狠狠地瞪了林轻梅一眼,别开脸,嘴撅得老高。她不明白为什么四少要带这个狐狸精,假尼姑一起出来。难道三少一句话就那么管用?非得带这个路也走不动的娇小姐走这么远的路?

这时王周氏已经打起火折子,另外点了一盏灯。

林轻梅自然也就看清良儿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她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也不用人招呼,自寻了个坐处坐下来。反正除了欧青谨和夏瑞熙,这屋里最该坐的人就是她了。

良儿见她大拽拽地坐下来,心头火起,却又找不到什么可说的。好吧,你坐得,我也坐得。她大步走过去,高高地坐到了炕上,看见新生儿,眉宇间焕发出喜悦的光彩来:“哎呦,小少爷,真乖,真漂亮啊。”要搁在平时,良儿是铁定不敢这样做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她就是要挑得林轻梅火起。

林轻梅对她的挑衅无动于衷,反而是对新生儿充满了兴趣,要伸手去抱。良儿道:“哎呦,奴婢可真是想抱小少爷呀。可赶了一夜的路,身上扎冰凉的,别把寒气过给小少爷才是。手也没洗,脏兮兮的。”眼睛是瞅着林轻梅的。

林轻梅就呐呐地缩回手。

王周氏看见林轻梅,心里也觉得有点怪怪的。她在园子里住过一段时间,酸角儿是个嘴不得闲的,只要没主子在跟前,啥都敢说。所以王周氏也大约知道些林轻梅的事情,骤然看见她在这里出现,还有些不知该怎么招呼才好。她一门子心思想的都是,这里屋子窄,林轻梅要安排了住哪里才好?

长寿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见三个女人脸上各有精彩,花老虎傻傻地站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便出声道:“王嫂子,有吃的么?我们一天没吃东西了。还有,灶在哪里,我去烧点热水给少爷用。”

花老虎这才想起自己也没吃,肚子顿时饿得不行:“我也没吃,快,快,你我二人去弄吃的,烧些热水给他们烫烫脚。良儿,这里就交给你了。”不由分说,把王周氏拉了出去。

二人出了门,王周氏劈手甩开他的手:“干什么?拉拉扯扯的。”

花老虎讪讪地道:“难道你要在那里看她们大眼瞪小眼?我来生火,你煮饭呀。”

王周氏道:“林小姐怎么也来了?”

花老虎还在为刚才她甩他的手心里难受:“你问得怪了,我怎么会知道?”

王周氏很为难:“这才几间屋呢?这么多人,怎么住?被子也不够用的。其他人还好安排,可是林小姐,她的身份……”她想说林轻梅的身份和其他人不同,到底是个小姐。

花老虎低着头生火:“她身份怎么了?谁让她跟了来的?四少本来就没算她的屋。入乡随俗,来了就得听我们的安排!四少和四少奶奶住大屋,外间土炕给良儿住。我和长寿住一屋,你带着小黄屎和她住。”

王周氏想起林轻梅那副干净清高的模样,不管怎么说,到底是个小姐,心里便有些虚:“不好吧?小黄屎会尿床呢,夜里又爱哭。还有我夜里还得照顾小少爷呢。”

花老虎眼睛一瞪:“四少奶奶还帮小黄屎换过尿湿了的裤子呢。难道她有四少奶奶尊贵呀?就是这么大点地方,你总不能带着小黄屎去和良儿挤,去吵四少和四少奶奶吧?今天晚上你就教良儿怎么照顾小少爷,慢慢的她就学会了。你听我的没有错。”

第4章 相濡以沫(一)

欧青谨进了里屋,迎面就被屋里那股子浓浓的血腥味给呛了一大口。借着昏黄的灯光,只见夏瑞熙穿着白色的里衣,盖着花布棉被,缩成一小团,背对着他蜷在床角里,就像一个孤独害怕的孩子。

欧青谨的心顿时一阵抽痛,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放下灯,坐在床边给夏瑞熙压了压被角。

夏瑞熙的脸色是青白的,眉头紧紧皱着,没有血色的双唇抿得很紧,手紧紧握成拳头放在胸前。鬓角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以往打理得乌亮顺滑的头发也结成了一股大麻花辫垂在枕头上,大约是因为睡得不好又粘了汗水的缘故,辫子显得有些毛糙糙的。

欧青谨轻叹了口气,眼眶鼻腔有勃发的酸意,忍也忍不住。他忙深吸了一口气,取了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给夏瑞熙擦汗,轻轻抚平她的眉头,拉开她胸前紧握的拳头,打开她汗湿的手掌握住就不想再放开。

想必一定很痛很痛,很害怕很担忧吧?傻子,居然叫都不肯叫一声,自己一个人就这么硬挺着。

想到一见面时,花老虎那种崇拜的眼神:“母子平安,少奶奶一声儿都没哼,整整四个多时辰呢,还能指挥小黄屎他娘做事情。啧啧,小黄屎他娘和我说,生孩子的她见得多了,就没见过这么安静硬气的。”欧青谨就恨不得把床上的人揉进怀里,但他不敢惊醒她,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盯着她瞧。

他一早就知道夏瑞熙很能忍痛,从前在万佛寺被赵明韬暗算逃跑的时候,她的脚走烂了也没吭过一声,更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这次呢,应该比脚底烂了更疼上许多倍吧?没有叫一声,也没掉一滴眼泪,是因为觉得哭叫了也没人心疼,还是只有靠自己吗?

一想到最后这种可能,欧青谨突然很难过,如果他再走快些,赶早些来就好了。如果有他在身边,夏瑞熙也不至于想哭叫都忍着。

夏瑞熙睡得昏昏沉沉的,梦里她想奔跑,却全身沉重,迈不开腿,呼吸不顺,一时冷又一时热,难受得要死。身上的重负被突然减轻,呼吸也顺畅了,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她轻叹了一口气,惊醒过来。

“青谨……”夏瑞熙一睁眼就看见床前坐着的欧青谨,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用狂喜之类的词语,也无法形容此时她心中澎湃复杂的感情的万分之一。她只能傻傻地看着欧青谨,确定他是活生生的,完好无损的,坐在她面前。

“醒了?”欧青谨紧紧搂住夏瑞熙的肩头,把她拥在胸前,心里满满的都是歉意,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很久才说:“还疼吗?”

夏瑞熙的眼泪一下子决堤:“不疼了。”想了想又使劲点头:“疼,疼得好厉害……从来没这么疼过……”

欧青谨只觉心中的酸楚就要把胸口撑破,眼睛顿时湿润了,他再也忍不住,雨点般地吻着夏瑞熙的头发,额头,眉毛,眼睛,脸颊,唇角,“你这个傻瓜啊……疼就喊一声,为何这般忍着?”

夏瑞熙说:“我怕叫了就没力气生了,浪费力气,而且也不起作用。”

欧青谨轻声道:“对不起,我……”虽然天灾人祸,但他觉得还是怪他没有照顾好夏瑞熙,如果不是这般匆忙,如果准备得再充分一些,想必她会少吃很多苦。

再或者,他能算到她会提前生产,当时能陪在她身边,让她少担惊受怕些,能够畅快地哭出来,喊出来,叫着他的名字骂,他心里也要好受些。

夏瑞熙掩住他的口:“你待我已经很好了。我看重的是心意,不是别的。我生孩子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好好的生才对得起你这片心意。”不管怎样,他已经尽力为她和孩子提供最好最安全的条件了,尽心尽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欧青谨感激地拉起她的手贴在脸上,“今后我会待你更好的。哦,还有孩子。”

夏瑞熙抚摸着他脸上扎手的胡茬:“家里怎么样了?你当时也不和我说一声,就那样把我弄出来。要是……”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两个人连告别话也不能说上一句。

“我也害怕。我担心吓着你,要是提前生产,更危险。”欧青谨摸摸她的头发:“家里还好。一句话说不完,改天等你精神了再和你细说。我瞧瞧孩子。”

夏瑞熙打起精神笑道:“这个时候才想起孩子来,有你这样当爹的吗?”她心里很高兴,虽然是在和孩子争宠,可到底说明在这个男人的心目中,她才是第一位。

欧青谨也高兴起来:“没有你哪有他?先有娘再有儿嘛。良儿,把孩子抱进来。”

良儿早等不及,听见这声喊,如奉纶音,脆生生地应了,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了进去。

林轻梅忙道:“如果四嫂醒了,我也进去瞧瞧她。”

良儿装没听见,笑嘻嘻地进了屋,把孩子递给欧青谨,缩到夏瑞熙身边去嘘寒问暖,心疼得眼圈儿都红了。

夏瑞熙没见着纯儿,问了两句,良儿说纯儿去夏家照顾夏老爷夫妇了,她也就没多想。纯儿胆大心细,持重有礼,去照顾夏老爷夫妇的确是不错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