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多在做梦,梦里安全而舒适,她终于抓住了原本失去的东西,但是手掌间一动,原本恒定温暖的依靠居然有抽离的迹象,恨起来,她反手回扯,“不许走,你给我留下,留下。”

他吸气了,“钱多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稍微睁开了一点眼睛看他,歪着头,很仔细的样子。

她看到的是一团模糊的影子,遥远记忆里的影像层层叠叠,黑暗里年青男孩子满是汗水的脸和身体,跑车里的男人,大捧大捧的花鲜艳开放在后座,还有水塘边轻轻的一跳,仰起头看到的那个笑脸。

这些男人,都是她曾经想留住的,曾经可以留住的,如果老天能够再给她一次机会,至少这一次她不再放手。

僻静街道,车内外温差太大,前窗转眼蒙起了一层雾,她的眼里也是,潮湿迷离的一层光,看了很久笑起来,还是改不了的习惯,一笑就露出白色的牙,“知道啊,我让你别走。”

第十八章

暗淡光线下她的牙齿细密整齐,雪白的一小颗一小颗连成一串,润润地闪着光,放弃提问,放弃收回手,自己的喉管好像被那两排小巧可爱的牙齿细细磨斯而过,呼吸渐渐滚烫灼热,连带着整个人都好像陷进了岩浆里。

太痛苦了,他是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箭在弦上的时候,不禽兽一下简直对不起他男人的这个称号。

但她是钱多多,她喝醉了,她把他当成另一个男人,她只是酒醉寻欢——

残存的那丝理智还在,明明身体已经涨得发痛,但他仍旧咬着牙齿苦忍,手已经在门把手上了,就差一点没有扭开跳下去。

没想到钱多多竟欺身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吻上来的力道太大,他猝不及防地哼了一声,唇上一痛,不自觉就张开了,她灵巧的舌尖转眼与他的纠缠在一起,巨大快感让他大脑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都飞到九霄云外,她的津液里还有酒香,瞬间连他也醺然若醉,整个世界突然间眩光一片。

双手控制不住地拥住她,她身体滚烫柔软,自己的手指不听指挥,怎样都没法从她身上移开。

咬牙闭着眼睛问她最后一句话,“钱多多,你知道我是谁吗?”

被这样锲而不舍的提问烦扰,她终于慢慢睁开原本迷离的眼睛,眼前就是一张放大的男人的脸,呼吸灼热,年青的皮肤在微光中好像是上好的瓷器,绵密的细汗浮在一层薄薄红晕上。

是谁?这个吻带来的快感太强烈了,以至于她睁开眼后第一个念头是捧住他的脸让两个人能够贴得更紧,吻得更深一点。

可是唇上已经红肿,一旦停下吸吮的动作疼痛就变得清晰,这痛感让她理智复苏,看清了,她吸着气从牙缝里憋出两个字,“是你——”

怎么是他?不,不可能!

无限惊恐之下她努力往后仰头,两个人交错的呼吸分开来,隔开一点距离,终于看清现在的状况。

一声尖叫,钱多多猛地抽回手后退,她动作太大,许飞一把没拉住,砰地一声,就听见她的后脑结结实实敲在副驾驶座的车门上,剧痛立时让钱多多双目赤红,抱头狼狈到极点。

“你怎么样?”

“你别碰我!”抱着头等待那阵剧痛过去,钱多多头一低居然看到自己的衬衫领口大敞,内衣蕾丝都清晰可见,再也顾不上头,她手忙脚乱掩住领口,再看他眼神就狂怒了,“姓许的,我要告你强暴!”

这句话——应该他来说吧?欲望退却,许飞想解释,但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强奸犯,火气也上来了,他眼神一冷,“钱多多,你喝醉了。”

“所以你就把我带到你车上,对我,对我——”说不下去了,钱多多羞愤难当,眼角扫过他仪表台上显示的时间,11点59,不是吧?这漫长的一天居然还没有过完?她真是受够了!

伸手就去推车门,如果可以的话,给她一把女巫扫帚,她想玩瞬间消失。

“我是想送你回家,问你地址你又不回答,钱多多,你干什么!”抓住已经半个身子探在外面的她,许飞也忍不住声音大起来。

“我自己回家,用不着你送。”冷风一吹又开始晕了,但是钱多多铁了心要离开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男人,拉扯间动作很猛。

她的大衣原本只是披在身上的,扯动间突然离她而去,没办法保持好平衡,伴着一声惊叫,钱多多最后以一个凄惨的倒地姿势结束了她人生中最失败的一天。

耳边有车门合上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停在她身前,地上的影子慢慢缩短,四下太安静了,他蹲在她身前,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走开。”她不抬头,声音很低。

夜深人静,她看起来恨他入骨,他没有对付一个半醉女人的经验,或许走开比较好。

脑子里这么想着,可是静夜里有声音,是他自己的,低得可以,但是很柔软,甚至带了点哄劝,“我送你回家。”

“走开!”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句子,隐约有唔咽声,但就是不抬头。

“你家住哪里?”他锲而不舍。

他上次展露这么好耐心还只有十岁,邻家妹妹在他家门前迷路哭泣,三岁的小孩,离家五百米外就是天涯海角,他牵她的手送她回家,一路走一路哄,手心里被擦得都是眼泪鼻涕。

“我让你走开。”她也锲而不舍,为什么这个男人还不消失?她讨厌他,不,她恨他。

眼眶刺痛,老天,她真的不想在这该死的男人面前流眼泪,咬着舌尖让自己的眼泪缩回去,她与自己无比糟糕的情绪对抗得异常辛苦。

“好吧,我打电话给人事部经理。”他摸手机。

什么?今天她出丑出得还不够吗?难道他要弄得整个公司尽人皆知?震惊了,钱多多猛抬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这条小路上的路灯间隔距离很大,灯光也很黯淡,她的眼睛在这样的光线下竟然晶亮一片,仔细看却全是泪水,汪汪地凝结在眼眶边。

她醉了,心里提醒自己,有些人醉了以后会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钱多多。

刚才她在街上嚎啕,哭着拉住他的衣领,在车厢里强吻他,然后又大发雷霆。

她醉了,所以无论是哭是笑,一切都不能当真。

但是心好软,想抱她安慰她,还想继续刚才那个吻——

完了,他根本没喝多少,却被一个醉鬼感染。。。。。。

“不许打,我自己回家。”她终于开口,努力站起来,虽然腿软,但是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这个男人面前。

旁边住宅区有车转出来,亮着顶灯,速度很慢,钱多多伸手就招,动作太大了,差点扑到路当中去。

眼明手快地拉住她,但是她反手回拨,拉开出租车门的时候头也不回。

司机满脸孤疑地后视镜中不断打量她,钱多多报完地址之后掩面呻吟,别看了,她钱多多今天颜面扫地,再也没脸见人了。

第十九章

周六,依依每天的生活习惯都是醒来已经接近十点,起床到楼下吃早午餐,张阿姨在家里很多年了,但是看到她称呼仍旧是太太前太太后,弄得依依有时候觉得自己在演老式粤片,还是翻来覆去重播个不停的那一种。

“太太,你起来啦?先生昨天晚上回来过了,你在睡觉,他说今天早上南京有个会,就不吵你了,半夜走的。”

“哦。”对这种情况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依依随口应了一声,睡袍满长的,她走下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小心地提了一下。

牛振声的生意遍布全国,当年热恋的时候他还兴致颇高地带着她跑来跑去,但到了一个地方多半是她独自闲逛,或者索性在酒店埋头大睡,等他忙完都半夜了,携手看到太阳的时间都很少,结婚之后就更好了,往往十天半月都看不到人。

一开始还有点小抱怨的,后来也习惯了,两个人就算真的在一起又能聊什么呢?

或者可以各说各的,他奉献的内容多半是最近市场震荡,原材料暴涨,波及下游行业,所以做什么都要谨慎之类——

而她也可以汇报张太太新购限量版钻表一只,李小姐不满意自己的敞篷保时捷,很容易被人从公车上丢垃圾之类的圈内小新闻——

算了吧,说出来也只是互相呆望而已,所以他们上一次饶有兴趣的共同话题还是由钱多多帮助完成的——关于钱多多的合适相亲对象。

餐桌上有豆浆油条,还有牛奶面包,每天都是一样的,看了就没胃口,依依趴着用勺子搅来搅去,脑子里一想到钱多多就伸手摸电话。

第一个拨给钱多多,她关机,有点奇怪,钱多多号称职场小超人,手机如同生命线,二十四小时都是开着的,有时候她半夜无聊一个电话拨过去,那头还有滴滴答答的键盘敲击声,不服不行。

再想拨她家里,没想到手机自己响了,就是钱多多,“依依,有没有时间?出来陪陪我。”

当然有时间,她这些年别的不多,就是时间多,所以跟钱多多互补得天衣无缝,友谊历久弥新。

兴致勃勃跑上楼换衣服,张阿姨跟上来讲话,“太太,你一点都不吃就出去啊?当心低血糖。”

“我不饿。”她埋头在硕大无边的衣帽间里一顿挑,最后抓了一件窄腰的大衣出来,“穿这个。”

张阿姨在这个家里七八年了,大部分时间这大屋子里就是这个爱撒娇的太太跟自己,刚来的时候依依才二十出头,她嘴里虽然叫她太太,心里总觉得这位太太跟个小女孩子没两样,又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看她撒娇的时候心都软了,所以待她很是真心,两个人感情一直很不错。

她今年五十出头,天性有一点点爱唠叨,这时一边上去帮依依穿大衣一边小声念她,“要么不吃,要么吃一点点,这个腰饿得就剩真真一点点。”

“腰细才好呀,水桶腰还有谁喜欢?好看吗?”衣帽间滑门就是一整面的大镜子,依依在镜子前顾盼,笑着问了一声。

张阿姨替她系好大衣腰带抬头打量,依依皮肤白,这件大衣领口上还镶着一圈黑色的貂毛,茸茸地浮在她的两颊边,更显得肤光如雪

“漂亮得来,”张阿姨实话实说,然后顺口讲下去,“不过太太啊,太瘦不好养小孩,以后生的时候辛苦来。”

一句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又收不回来,刚才还笑问笑答的两个人同时沉默,然后各自撇过头去,全当什么都没听到。

张阿姨自知失言,小孩子,依依刚结婚的时候怀过一次,三个月的时候做B超,还是个男孩。公婆欢天喜地,先生也是喜上眉梢,只是那个时候她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做什么都不小心,有天晚上先生回来,下楼迎接的时候跑得急,一跤跌没了。

后来就一直没有,医院里检查了又检查,都说没问题,但就是没有。

话都说出口了,补救也没用,张阿姨有点尴尬,依依倒是隔了几秒钟又没人事地笑起来,跟她摆手,“走了走了,不要等我回来吃饭,我跟多多在外面吃了。”

第二十章

依依到得早了,钱多多还没来,她叫了喝的一个人坐在熟悉角落里等,服务生都是认识的,端咖啡过来的时候笑着打招呼,但看她神色茫然,很有些恹恹的样子,倒是不敢多说什么了。

周六,café里面人很多,坐得八成满,年轻情侣紧挨着彼此喃喃低语;还有稍稍年长一些的,却相对无语,女的捧着杂志,男的表情麻木;歇脚的家庭档,小孩子涨红着脸挣扎哭闹,旁边人人侧目,小妈妈手忙脚乱,老人抢着帮忙,爸爸在旁边面无表情,好像自己身在异世界;倒是真的年长的又有共同话题,老夫老妻一边喝咖啡一边笑语不断,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饶有兴致地指指点点。

她跟钱多多读书的时候就喜欢在这里出没,还记得那时候两个人经常面对面在这里坐一整个下午,钱多多可以完成起码两份学科报告,她呢,看完所有的当期杂志,还有空整理心得体会。

Café装修过几轮,老板也换了好几个,但是人来人往,看出去的所有背景都好像没有变过,不不,还是有变化的,转眼她们两个都要三十了。

无意识地捧着杯子看窗外,突然间扫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她表情丕变,眼睛睁得大,第一个反应是想贴到玻璃上尽所有可能更近一些看清楚,可是真正做出来的却是整个人往后缩起,仿佛想变成一粒草籽,将自己藏起来。

窗外人流如织,那条人影一晃而过,幻觉吧,她表情震惊,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在这个城市,不可能的事情。

门被推开,钱多多出现了,张望都没有直接往这个方向走,看到她招呼都不打,直接瘫倒在沙发里,筋疲力尽的样子。

等了半天都没有一声问候,钱多多最后还是奇怪地自己支起身子,然后看着她的脸吃惊了,“依依,你怎么了?脸那么白,这么冷的天还出汗。”

“哦,没事,我刚才喝了杯冰水,灌太急。”她咬着嘴唇回神,把刚才的幻觉抛到脑后去,正视钱多多之后也奇怪,“你怎么了?这么颓?”

钱多多一向精神抖擞,这样颓废的样子真是难得一见。

“我跟人结仇。”钱多多撑起身子脱大衣的时候咬牙切齿。

已经恢复正常了,依依看着她眼前一亮,然后笑着前倾身。

“多多,今天穿得好漂亮。”

钱多多大衣下面是难得一见的连身丝绒及膝裙,抓肩设计,匀长的手臂和小腿暴露在空气里,瞬间她们这一桌成为眼球聚集的焦点。

“晚上有约会。”钱多多讲这句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好像在说日程表上某个无足轻重的小会议。

“约会?叶明申吗?”依依真正笑开颜,“史蒂夫跟我说了,他对你很满意,你呢?是不是一见钟情?今天第几次约会?”

她问得热烈,钱多多却还是无精打采,“还好,很靠谱。”

这算什么形容词?依依再问,“对了,刚才你说跟谁结仇?”

说到那个话题钱多多的精神立刻回来了,皱眉吐出三个字,“Kerry许。”

“谁啊?”

“新来的市场部总监许飞。”这回的回答是钱多多从牙缝里狠狠憋出来的,任谁都看得出苦大仇深。

啊?依依呆住,钱多多平时跟她聊天当然谈得最多的还是工作,但在她印象中多多在公司里一向顺风顺水,怎么那么突然?转眼冒出来一个让她恨到极点的新总监?

还有许飞——这个名字怎么听上去这么耳熟啊,依依仰天苦思冥想。

自己的咖啡来了,钱多多伸手去接,捧着先喝一口让自己喘口气。

她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昨晚一场混乱,她到家的时候已是凌晨,没跟老爸老妈打过招呼,他们都快急疯了,就差没报警。后来才发现自己手机都是关着的,累得跟狗一样,没力气多说什么,她游魂一样冲了个澡就倒在床上。

到了早上一边吃早饭一边解释了几句,说自己在公司宴会上多喝了几杯,还被老妈一顿臭骂,“还以为你去约会,弄到后来还是工作,气死我了。”

这话说得——钱多多终于发现让自己老妈抓狂的并不是她深夜未归,而是她至今都无能和一个男人呆在一起深夜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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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其实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愤怒了,钱多多想说实话,话到嘴边想起来这样的实话说出来说不定她老妈周一就会冲到公司去让那个强吻了她的男人直接负责,清醒过来还是闭嘴,悻悻吐出一句话,“我要出门,晚上不回来吃饭。”

钱妈妈气不打一处来,“你还要去加班?”

“我去约会!这下满意了吧?”钱多多拍门进屋的时候忍不住声音拔高一个八度。

“我想起来了!”依依突然双掌一合,啪地一声脆响,“你说的那个许飞,是不是跟你一个大学的?”

钱多多正在喝咖啡,被她这么激动的一句话吓得差点喷出来,赶紧拿过一张纸巾抹嘴,“你说什么?”

“是不是?”依依兴奋,“那时候我们都快毕业了,传说你们学校一年级有个小飞人,我们那个花痴校还特地组织花痴团去看他的跑步比赛,场面很大哦,还有拉拉队,拉横幅,满场都叫,许飞,许飞!我印象特别深刻。”

钱多多一脸迷茫,“有吗?”

她读书的时候除了对奖学金感兴趣之外,其他的一切全当空白,尤其是大四那一年,忙着奔波在好几个公司实习累积经验,哪里有空管所谓的小飞人?

“有啊,不过会不会同名同姓?照理说他比我们起码小了两三岁,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做到你的上司吧?”

“是很年轻。”说到年龄钱多多又咬牙齿。

“到底是不是啊?那个许飞很帅哦,我后来都有听学妹们提起过他,据说还做了学生会会长。”依依被回忆感染,双手合十开始梦幻。

依依的大学生涯跟钱多多完全是两个极端,她进的是女子学院,课程轻松,闲暇时间太多,约会间隙得空就是跟着姐妹们四处看帅哥,所以对当年的空前盛况记忆犹新。

学生会会长——没心没肺的钱多多终于朦胧想起些什么,捧着咖啡杯的手指尖开始颤抖,连带着雪白杯中褐色的咖啡都晃来晃去。

“多多?”看她神色不对,依依终于从兴奋中平息下来,小心翼翼叫她的名字。

“原来是他!”原本就有些迷雾缭绕的回忆突然间被闪电照亮,钱多多啪地一声将咖啡杯放到桌上,全不顾溅出来的点点褐色液体,当场站了起来。

前因后果一联系,擅长总结的钱多多终于把整件事情给串了起来。得出的结果让她震惊不已,不是吧?当年一句玩笑话而已,那个男人就这么小心眼?居然用那么卑劣的手段来报复她?

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伊丽莎白说得很清楚,他是以管理培训生的身份进的UVL,那就是说是由某位核心高层直接挑选的心腹,他这些年又不在国内,回来直接跳升总监,犯得着跟她计较一句话吗?

不一定!再次否定自己的想法,他是个男人,谁知道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啊?有些外表特别成功光鲜的人物,后来爆出来的龌鹾事都让人不敢相信,谁知道他会不会也有什么变态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