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的门竟然关着，小离示意采枝去推，采枝却按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咳咳，本宫这身子也没有差到要玉妃娘娘来看的地步。娘娘这脸儿扭曲得，哪里还有半点美人的样子了。要是叫王看见，可是要吐。”庄妃似乎是刚醒，声音虚弱，说话可是半分不饶人。
玉妃笑得花枝乱颤，眼神却是淬了毒一般：“王看本宫怎么会吐呢？看这个没用的，连最后一个孩子都没能保住的人才想吐吧？你当他还会给你第二次机会么？他那样的人…哈哈哈，庒含露，你这一辈子都没机会了！”
“你给我…咳咳，闭嘴！”
“哟，急什么呀。来来，月贵嫔赶紧给庄妃娘娘倒杯茶。本宫话还没说完呢，哪里能闭嘴了？”玉妃冷哼：“前一刻不是还炫耀着王有多宠你多爱你么？呵，若不是你，本宫也不会那么不小心。你当王真的是宠你？你难产的时候，他说的不也是保小么？同样是女人，无冤无仇的本宫也不想难为你。可是偏偏叫本宫知道了那件事，你就要有面对本宫的勇气！”
“我没有…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我知道是他。”玉妃声音冷硬了起来，也莫名地多了些悲怆：“不是他，谁有那能耐。咱们的男人啊，是天下最有能耐的人。”
小离震了震。
屋子里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有些凄厉：“可是，你却是帮凶。跟他无法算账，跟你也无法么？同样是弃子，本宫现在就看着你的笑话最开心了，哈哈哈哈。”
顿了一下，小离深吸了一口气，果断地伸手推开了门。
“王后娘娘。”月贵嫔低呼一声，赶紧站到了一边去。如充仪也在，平静地从一旁的凳子上起来，站在玉妃身后。
玉凌双愣了愣，一双眼睛血红地望过来。
朝阳初升，暖光从门口照进来，东方离还是那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微笑地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庄妃有些发抖的手。
“屋子里怎么这样暗？天都亮了，门窗都关着干什么？”小离笑得脸颊上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庄妃你刚刚小产，要好好休息的，这跟坐月子一样，据说，是不能哭的。”
庄妃看着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角的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滑。
“采枝，把门窗都打开吧。”小离轻叹一声，放开庄妃的手坐到了桌子边去。
玉妃还站着，一双眼睛通红，像是没有睡过觉的样子。
“要和我聊聊么？”小离冲玉妃一笑：“不用那么戒备，我不会害你。”
玉凌双瞪她，半年不见，王后还是这令人讨厌的模样，真真是想掐她一把。
可是，瞪得久了，眼里竟和那没出息的庄妃一样，流出了泪来。
眼泪和委屈一样，流不尽说不完。玉妃干脆一扭头让月贵嫔和如充仪都出去，关上主门，然后坐在桌子边哭了出来。
小离眨眨眼，怎么都哭了？回头看看庄妃，哭得伤心欲绝，这边的玉妃也是泣不成声。两人都失去了孩子，也都给自己说过深宫里容不得软弱。可是这会儿看着这温温柔柔的王后，竟然止不住地，想全部哭出来。
昔日郎情妾意，背后不知道被算计了多少。如今痛失胎儿，同时失去的也有那人的心。
不，应该说是看清了那人的心。
他从来就没有心。
小离手忙脚乱的，一会儿给庄妃递帕子，一会儿给玉妃拍怕肩膀。两人不知道是忍了多久，竟然足足哭了半个时辰，嗓子都哑了。
哭够了，玉妃抬头，看着旁边坐着的不停小声安慰她俩的东方离，擦了擦眼泪，竟笑了出来。
“扑哧。”庄妃也笑了。
两个刚刚哭得昏天黑地的人，这会儿相互看一眼，又再看看王后，突然就笑得停也停不下来。
“哈哈哈哈…”
小离茫然了，手僵在半空。这是弄啥呢？又哭又笑的，跟疯子一样了。
门外的人也都凌乱了，刚刚还哭得跟什么似的，转眼就笑得跟什么似的了，怪不得说主子的心思你别猜！
“本宫…本宫这是傻了才会和你们胡闹。”玉妃擦了擦脸，傲娇地一哼：“傻子似的。”
“你当你自己不傻？”庄妃翻了个白眼，又看了看东方离，叹息道：“这一哭一笑的，心里的郁结倒是没有了。早知道这么闹一场就能摒弃前嫌，早该让王后过来了。”
小离干笑两声，左看看右看看，真是，人类的感情真奇怪，这么一闹，三个人好像倒是亲近些了。
“我想通了，得不到的东西就不去强求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玉妃站起来，就着茶水和帕子抹了脸上乱七八糟的妆容，素颜朝天，哼道：“不强求就不会难受。要在这宫里生存，方式又不止是那一种。”
“你早想通啊，也不会半夜过来看我笑话直到这天亮了。”庄妃笑道：“回去补眠为上吧，我也想通了，已经死过一次，哪里还能看不透。”
小离呆在这两个大彻大悟的女人中间，笑得平平静静的。
得不到的，不强求。她学会了一点儿，似乎是该好好对自己呢。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遗忘的感觉之后，心里的情感都会跟着淡一点儿。现在心里想起淳于西顾，好像也没有那种想马上飞去他身边的冲动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本宫就先回去了，对了，给你送来的香囊里有对身子不好的香料，你还是扔了吧，哈哈。”玉妃笑着出了门去。庄妃微微错愕，随即啐了一声：“这小蹄子。”
东宫之主是邢贵妃，玉妃闹了半宿也没见她过来主持公道，看样子也是要舍弃她的。庄妃摇了摇头，索性躺回去继续睡。
“臣妾还要休息一会儿，王后娘娘，您…”
“啊，我出去看看花。”小离一笑：“今天的花开得应该很好看。”
“那臣妾就不远送了。”
“嗯。”
小离踏出瑶华宫，松了一口气，舍了轿子扶着采枝的手，心情甚好地往御花园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着她们两个振作起来了，也是挺有成就感的。
御花园里花开得灿烂，小离有一下没一下地拿枝条儿戳着旁边开着的花，肩膀突然就被人拍了一下。
“哎？”一扭头看见守月，小离震惊了：“你没回天上去？”
守月翻了个白眼，一身规规矩矩的宫女装束，先给一旁吓着了的采枝行礼：“姑姑，我已经省亲回来了。”
采枝呆呆地点头，脑海里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丫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回家省亲？好像宫女是可以请假回去，但是…
“回来就好。”小离笑眯眯地看着她：“家人都好么？”
“都好，谢娘娘关心。”守月是笑着说的，但是不知为何听着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嗯…采枝，我好饿，你去拿盘吃的来吧。”小离干笑。
“好。”采枝点头下去了，一路还在不停地想那守月是怎么回事。
“你想说什么？”小离眨眨眼，看着守月问。
以我九世之命，还你一世恩情 第六十章 寒心 （轻抚狗头钻石加更）
守月的脸刷地就沉了，跟变脸似的，白眼儿一翻，咬牙切齿地道：“你知道炎帝要下来的事情了么？”
“什么？”小离一惊，站起来差点踩着自己的裙子：“炎帝哥哥要下来？怎么下来？”
依稀记得，似乎哪个梦境里，炎帝哥哥的确告诉过她要下来，可是…可是他是上神啊！除了上次祭天能下来，其余时间，怕是有违天条。
守月一脸愤懑：“他傻了痴了呆了笨死了！上次强闯下界，玉帝已经罚他禁足。没想到他自己请罪回人间历练，甘愿锁住一半的修为，附身于人，历经人世苦楚！旁人不知道原因，我还能不知？他分明就是找着机会下来陪你！过了十三年了，他还是觉得有愧于你。”
说起这个就气，炎帝是什么身份？太阳之神，西王母都要尊他三分。可偏偏性子又倔，谁的话也不听，想做什么就直闯闯地去做了！上神降临人间，那可是进入凡尘，损修为的事情啊！
小离皱眉，跟着也急了：“他下来能帮我什么不成？西王母不是说过劫只有我自己能度，旁人哪怕是玉帝也帮不得么？炎帝哥哥做什么这么傻！”
守月气得脸都红了，却也是只能来找小离说。炎帝已经下界，现在不知道附在谁的身上，他总是会来找她的。堂堂上神啊，竟然也和这笨鸟一样傻了！
“我不管，反正我要回你身边来，这样他一出现，我就会看见。”守月嘟着嘴道：“上次你把我丢在宴会的地上我还没同你算账，所以这次不准再阻了我和炎帝的好事，听见没有？”
看着守月这柳眉倒竖的模样，小离再着急也不由地一笑：“我知道你的心意，不会阻了你们的。炎帝哥哥若是当真喜欢你，我回天庭之时，也做你们的报喜鸟。”
守月哼了哼，想说你这掉了背后毛的鸟谁要啊，长出那翎毛可是要好几十年。
不过目光一扫，落在小离的项链上，守月又沉默了。
只剩下六根了么？竟然这样快。怕是坚持不到几十年后，就该…
“对了，守月，我总是会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小离纳闷地道：“总是在什么事情之后，我就没有了一部分记忆。这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
守月一惊，退后了几步，随即转身去看御花园里的花：“我一区区小仙，怎么会知道你是怎么回事？既然忘记了，你怎么还知道你自己是忘记了？”
“我…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很奇怪。”小离喃喃道：“一觉醒来，会觉得心里轻松很多，却又空了许多。”
“哎呀，轻松一些不是好事么？还去回想干什么？”守月打断她的思考：“别想了别想了，还是想想你的炎帝哥哥吧，真是的。”
“可是…”
“哎，你看，淳于西顾往这边来了！”守月低呼一声，连忙恭恭敬敬地站到小离身后去。
小离顺着方向看过去，可不正是西顾么？挽着姜才人的手，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臣妾给王请安。”小离微微屈膝行礼，姜才人也微笑着屈膝：“臣妾给王后娘娘请安。”
“都免礼了，今天天气不错，难得王后也出来了。”君王瞟着小离的脸色，阴阳怪气地道：“白天就不害怕了是吧？”
小离迷茫地看着淳于西顾，脸上还是带着浅笑：“臣妾怎么会害怕？刚刚从庄妃那里出来，想着御花园花美就过来了。能遇上王，也算是缘分。”
谁跟你有缘分！西顾心里冷哼一声，转念又想起小七说的话。
“您让王后寒心了。”
干咳两声，西顾不自在地在亭子里坐了下来，眼角瞟了瞟东方离，看她脸色不错，心情也不错的样子，心里有些纳闷。
小七也会猜错的么？她这看起来哪里是寒心的模样？
不对，话说回来，这蠢丫头最近是一点也没情绪了啊。看不出来高兴不高兴，也看不出来伤心不伤心。有那么点…令人恼怒啊。
君王微微沉眉，将姜才人拉到自己腿上坐着，声音懒懒地道：“王后若是有事，可以先回宫。”
守月忍不住呲牙，好久不见的君王啊，您怎么还是这样渣？
正宫在这儿呢，竟然带着妾室赶人，太不是玩意儿了。
撸袖子就想上去理论呢，哪知道前面站着的人微微一笑：“正好臣妾饿了，采枝拿点心还没回来，臣妾干脆回去吃好了。臣妾告退。”
“…”
姜才人低呼一声，不知是哪儿磕着碰着了。小离也没去看，带着守月就走。
君王抿着唇，冷眼看着她一步步走出去，背影都没抖一下。
“东方离。”
走出五步，还是他先开了口。淳于西顾心里暗骂自己一声，深吸一口气，扭头去看着那人。
“王有何吩咐？”小离转过身来，还是该死的笑得没心没肺。
“…”一时词穷，西顾干脆道：“你躺久了对身子不好，就站着晒晒太阳吧。”
话出口，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晒太阳就对身体好？他这是什么逻辑！
小离愣了愣，听着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当真站着不动了。
以前听初见说过，有一种人是需要光合作用的。也就是晒太阳才能活。她曾好奇地问过是什么人。贵妃娘娘答：植物人。
顺带的，晒久了说不定能开花。
想起初见，心口都是暖和的，小离看了看天空，笑着屈膝：“臣妾遵旨。”
晒个太阳都能笑这么开心，见鬼了！
君王低咒一声，扭头过去继续和姜才人调笑，不理她了。
姜才人苦着一张脸，袖子下面的手腕刚刚都被君王给掐青了，疼又不敢说，还得笑着和他说话，真是宫妃难为啊！
守月一直在小离身后碎碎念，仔细听听，是温柔地将淳于家的祖先都问候了一遍。
淳于家代代明君的，怎么就出了淳于西顾这么个祸害？掐指一算也知道东傲最近有难，这身为东傲王的还一直在后宫转悠，亡国了怕是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君王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太阳晒得温暖，小离打了个呵欠，有些困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凉亭里已经少了一个人。
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伸手戳了戳她摇摇晃晃的小脑袋。
“今晚本王去凤鸠宫吧。”淳于西顾的声音淡淡的：“王后千万别叫本王失望，只这一次机会。”
守月还清醒，低头皱眉，没听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机会？什么机会？还不让他失望？难不成是要笨鸟去勾引他先这个再那个然后再那个他才满意？庸君！
小离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然后迷迷糊糊地回了宫，睡觉。
淳于西顾板着脸回了御书房，一脚踹在了小六的腿上。
“哎哟，为什么又踹我？”小六站得好好的，冷不防被这么一下，差点单膝跪下去。
君王冷哼一声，走到位子上坐下，抬头看着房梁上的小七道：“他站太高了，本王踹不到，就只能还你身上了，你去踹回来就是。”
小七挑眉，从房梁上翻身下来，瞥了小六一眼，看着君王问：“属下可有哪里失职？”
失职，太失职了好么？西顾凉飕飕地看着他：“你说本王让王后寒心了，本王特意去看了看，那丫头好得很，白害得本王自己生气了！你说本王该不该踹你？”
小七沉默，然后道：“属下只是说了那么一句，后面的行为是王自己做出来的，没讨到好，怎么能怪在属下身上？”
“卫小七，侍卫不能和主子顶嘴，知不知道？嗯？”
“…属下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君王冷哼一声，转头看着一旁挂着的笼子，里面的画眉鸟活蹦乱跳的。
“今晚是很好的时候，本王会带王后出去一趟。”
小六恢复了正经的神色，想了想日子，有些凝重：“就是今晚了么？”
“嗯。”
“为什么要带上王后？”小七挑眉：“既然是这种时候了，带上王后岂不是累赘？”
从没听闻，闯什么龙潭虎穴还带着不会武功的女子的。
“因为她一直有化险为夷的本事，本王今晚想看看啊。”淳于西顾撑着额头笑：“若当真是妖，岂不是能帮上一点忙？若不是，本王以后也好安心。”
小七皱眉：“乌婆子的巢穴不是一般的地方，仅为试探就带着娘娘冒险，对您和王后都没有好处。王，还不如一点一点教会士兵走八卦阵，然后千军万马攻过去…”
玉石的镇纸被轻轻拿起，两指松开，“啪”地一声就砸在了桌子上。
小七噤了声，抿唇。
“本王等不了那么久。要天天防着所有的人，太累了。”淳于西顾看着小七笑：“你一向聪明，不是也与本王一样对当年的事一头雾水？知道地方却不能进去，这样再持续几年，最后的人证也会灰飞烟灭。”
小七闭了闭眼，叹息一声。
“属下任凭主子吩咐。”
以我九世之命，还你一世恩情 第六十一章 冒险
小离换上一身普通的衣裳，坐上马车跟淳于西顾一起出了宫。
君王布置得很周到，吩咐了周全和采枝，如果天亮了他们还没有回来，就让他们守着凤鸠宫的门，说两位主子没有起身，任何人不得进去。
小离很好奇西顾要去做什么，不过看他也换了一身普通的装束，取了金冠，戴了玉簪，看起来竟然亲近很多。马车不大，摇晃之间还能碰着他的手。碰了十几下，那人就恼怒地瞪她，然后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手一直麻到心里，小离笑了笑，安心地等着到达目的地。
出来之前，淳于西顾说：“万一这一趟不小心，很可能丢了性命。”
她笑道：“我不会让你丢了性命的。”
君王的眼神复杂起来，看她一会儿，转身上马车。
走了没多久，路就开始颠簸起来。像是离开了官道走上了土路。小离被颠得头晕，按着马车壁直想吐。
“就快到了。”淳于西顾看着窗外荒凉的景色，微微一笑：“本王是第三次来，这回成功与否，全看王后了。”
马车停下来，小离先跳下去缓了几口气，然后再抬头打量四周。
很普通的乡野地方，前面有座不是很高的山，但是周围杀气倒是挺重，应该死过不少的人。
“走吧。”西顾朝她挥手，指了指那山里：“里面有山谷，是我们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