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太子传话,说是公主答应他所说之事时,他只是得意地一笑,“朕早料到会是如此,来呀,传凤吟公主前来见朕!”

这一天一夜之间,曲云烟是没可能真心情愿答应他的,说不准是在搞什么诡计,他得先跟她把丑话说在前头才行。

侍卫答应一声,下去带人,一盏茶的功夫才回转,曲云烟冷着脸进殿,也不跪倒行礼,目光直视着曲天昭,不惊不惧,“若是我答应嫁去望川国,皇上是不是就不会为难母妃?”娘亲是自己的亲生娘亲,就如阿凤所说,如果她抵死不从,只会连累娘亲而已。

曲天昭不冷不热地看着她,“见了朕也不行礼,你好大的胆子!不过,朕念你初回皇宫,远嫁在即,也不同你计较。我雪池国与望川国联姻,是国之大事,你是朕的公主,自然要为雪池国江山尽一份力,这与朕是否为难你母妃何干?”

听他把话说得如此凉薄,曲云烟不禁气得脸色发白,“可是----”

“再说,”曲天昭抢着打断她,颇有些耍弄人的意味,“良妃这么多年深居佛堂,清心寡欲,早已不把朕瞧在眼里,朕还有什么可为难她的?”

这倒是,曲天昭于女色方面一向是露水之恩,除了洛妃还稍得他宠爱之外,其余妃子皆是他发泄欲望的工具,他对谁都没有真情意的。

曲云烟微一愕,突地就放下心去,“那就多谢皇上恩德了。皇上要我嫁,我便老老实实地嫁,既然答应了,我便不会反悔,只是皇上要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你说,”曲天昭一脸了解的表情,他就知道曲云烟没那么容易痛快地答应,“只要朕办得到。”

“对皇上来说易如反掌,”曲云烟暗里冷笑,“阿凤是被我和太子殿下相逼,才假扮公主替我承担这许多磨难,请皇上赦了她的罪,让她陪嫁望川国。”

“这个…”曲天昭愣了愣,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来,要赦凤不栖的罪,倒是不难,他会把人给关起来,本来就是为了要挟曲云烟,可太子今早来传话时,已经求他把那个女人赐了给他,这要是答应了曲云烟,那太子那边…

他的犹豫曲云烟自是看得真切,脸色已有些发白,“皇上明鉴,阿凤与我情同姐妹,我一朝远嫁,只怕此生再难见母妃一面,相隔千里迢迢,自不免思乡情切,有阿凤在我身边,也可多少有些安慰。”

说至后来,想到日后孤身一人处在望川国的苦楚,一向冰冷的她眼圈也不禁红了起来,自有几分惹人怜惜之情。

曲天昭沉吟了一会,大概也觉得对这个女儿不能太不近人情,便答应了她就是,至于太子那边,不就是少得一个女人,这雪池国如此之大,还愁找不到比凤不栖更美的女人不成?一念及此,他便点了点头,“也罢,朕就允了你,让她陪你一起去。”

“多谢皇上!”曲云烟心下大喜,为免被曲天昭看出破绽,她忙低下头,匆匆道一声“儿臣告退”,便出殿而去。

殿外,慕容寒枝正安静等待,看到曲云烟满面春风地出来,她淡然一笑,“皇上应了?”

“是,”曲云烟点头,抓住她的手,抑制不住地抖着,“阿凤,多亏有你。”

“公主,稍安勿躁!”慕容寒枝赶紧使个眼色给她,意即要她不要多言,“回凤鸣苑再说!”如果她所料没差,温仲庭肯定快要疯了,她们要再不回去,他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曲云烟点点头,两人一边往回走,一边小声说着什么,渐行渐远,终于瞧不见了。

事实证明,她真的料对了。当她和曲云烟回到凤鸣苑的时候,桑雨和温仲庭正一个屋里,一个屋外对峙着,一个比一个眼睛瞪得大,咬牙切齿,剑拔弩张,仿佛下一刻就要杀个你死我活似的。

乍一见这情景,曲云烟吃了一惊,飞奔过去一下护在桑雨身前,不问缘由,冲着温仲庭便骂上了,“你个楞头青,又想生事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若伤了桑雨,我饶不了你!”

啊?桑雨愣了愣,看到她们回来,这才松了口气,放松了全身的戒备,忙不迭地叫苦,“公主,凤姑娘,你们可算是回来啦!你们可不知道,温公子他、他这----”

她听从慕容寒枝的吩咐,回来把事情如此这般一说,结果温仲庭一听之下,又气又恨,跳起来就要去劫狱,把个桑雨气得都笑出来:就凭温仲庭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能劫得了狱?

可笑归笑,她还是奈着性子劝说于他,让他相信慕容寒枝既然敢许诺帮他们,就一定有法子,叫他稍安勿躁。

可他根本就不听,死活要去死牢,桑雨当然是不同意,便拦下了他。可他这倔脾气一上来,怎么都不听,气得桑雨也不顾会被曲云烟责罚,便仗着自己会武功,硬生生把他给堵在了屋里。

温仲庭那可是公主的心上人,她只是一介下属,又不能伤他,一时也没好的办法可想,两个人就这样对峙了一夜,慕容寒枝和曲云烟要再不回来,她可就要累趴下了。

“云烟,你终于回来了!”温仲庭又惊又喜,也不在乎被心上人喝斥,扑过去就要抱她。

曲云烟手一抬,不客气地把他拦下来,“温仲庭,请自重!我说过阿凤心思缜密,说出的话有一句是一句,我绝对地信任她,你不信她的话,就是不信我,还有什么可说。”

慕容寒枝唇一抿,暗道你对我还真是够信任,不过,幸得我担得起你的信任,绝不负你所托就是。

温仲庭有些尴尬,但他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刻对着慕容寒枝一揖到地,“对不住啦!凤姑娘,我不是信不过你,是这丫头话说的不明不白,我还以为那皇上无情到如此地步,要将云烟怎么样,所以才----”

冤枉!桑雨不敢叫,只能猛翻白眼:她明明把话说的很清楚好不好,是温公子不分青红皂就要去劫狱,她有什么错了?

“少给自己开脱!”曲云烟还不知道他,拔脚就往屋里走,“你这急性子,什么时候都改不了----阿凤,别理他,我们进来说。”

温仲庭抓了抓头,冲着慕容寒枝一个劲儿地傻笑,“云烟她生气了呢,呵呵,凤姑娘,你帮我劝劝她,啊?”

瞧他那样儿,估计平时被曲云烟这样喝斥惯了,也不见他着恼。真爱嘛,本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一旦碰上自己命里那个克星,什么聪慧,什么学识,全都没了用处了。

慕容寒枝忍俊不禁,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会的,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在一起,我会好好劝她,对自己喜欢的人,还是要温柔一点,不然会把人给吓跑的。”

“啊?”温仲庭听了个昏七昏八,“什么?来日方长?”他们和凤姑娘?从哪里开始说,日子就长了?难道…凤姑娘要一直跟着他们?

看出他的迷惘,慕容寒枝也不急着解释,“进来说吧,温公子,这次的事,事关重大,需要从长计议。”她看了桑雨一眼,后者会意,站在门外,替他们把风,让他们安心商议事情去。

屋里,本来说要“从长计议”的慕容寒枝却一直在沉默,低垂的眼睑有些微的颤动,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不说话,曲云烟也紧闭着嘴,眼睛看着穿外,一脸的漠不关己。她两个都不说话,可苦了一个温仲庭,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有点儿心慌。又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一个人打破沉默,他终于沉不住气了,“凤、凤姑娘,云烟,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商议事情的吗?”

慕容寒枝抬起眼看他,还没等开口,他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大变,“天!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云烟她必须嫁去望川国吧?!”

“是,”慕容寒枝也不知是故意吓他,还是就是决定从这里说起,点了点头,“云烟是皇上的公主,如今雪池国风雨飘摇,她是要尽一份力。”

“什么?”温仲庭大叫,猛一下站起来,“那你----哎呀!”谁料他身子才起,就被曲云烟抓住右手衣袖狠狠用力,他身子登时失去平衡,重重摔了回去,脑子里一阵发懞,好一会没有办法集中视线。

“急急急,就知道急!”曲云烟狠狠掐着他的手,不客气地用力,“温仲庭,你能不能遇事冷静些,你总是这样,我如何安心跟你?”

没想到自己会说出如此大胆的话来,饶是她一向冷静睿智,不把宗法看在眼中,也不禁面上一红,可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收也收不回来,只好恨恨别过脸去,急促地喘息着。

“我知道我知道!”温仲庭自是又惊又喜,拼命让自己冷静,“云烟,你放心,我不会再冲动!我只是、只是担心你!”他原本不是浮躁之人,只是基于“关心则乱”,不想曲云烟受一丝一毫的伤害而已。

见他两个如同小夫妻拌嘴一般,慕容寒枝不禁莞尔,“温公子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是一心想帮你们两个脱离苦海,但我毕竟只是一介女子,又没有什么本事,虽然我心是好的,但…”

“我信你!”曲云烟转头看她,眼神很清澈,“阿凤,我知道你早已有了全盘之计,你只管说,有什么不妥我们一起担着,我虽不及你聪明,但也绝不是笨蛋,不会事事都要你来担的。”

慕容寒枝不过怔了怔的功夫,曲云烟已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不由她不失笑道,“云烟,你还真是会说话,你的意思我明白的,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就算我计划得再好,可世事难料,不免会有疏漏,万一结局不如我们想像得那般美好,你或者温公子出了任何差错,我恐怕担当不起。所以----”

“所以怎样?”温仲庭接上话,目光闪动,“凤姑娘的意思是要我和云烟想清楚,如果依了你的意思去做,就算到最后我们依然不能无拘无束地在一起,也不能怨你,是不是?”

果然也是个聪明人。慕容寒枝点点头,眼中有了赞赏之色,“我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方才一直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让云烟假装嫁去望川国,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我们都掌控不了,只怕悔之晚矣。”

第148章 我为复仇而来

其实,她之所以敢提出计策来,就是因为她对望川国皇上端木扶苏多少有些了解,知道他是好色之徒。此番与雪池国联姻,也只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不客气地说,依曲云烟的相貌和冷淡的性子,只怕不入他的眼,再加上她巧施手段,保准让他不愿意亲近曲云烟半步。

可就如她自己所说,世事难料,要是到时候出了什么变故,曲云烟平白失了清白身不说,温仲庭一定会舍了性命跟那帮人拼命去,那岂不都是她的罪过吗?

“我明白了,”曲云烟脑子转得一转,已经了然于胸,神色间却没有半点犹豫之色,“阿凤你放心就是,我们一起商议大计。有什么后果我和仲庭一力承担,必不能拖累了你!”

反正此番她就算强行拒绝,谅曲天昭也不能往死里逼她,可躲过了这次,也难免不会没有下次,结果还是无法改变。

“云烟能这般说,我就放心了,”慕容寒枝淡然一笑,眼神却是锐利的,“那我们便就此说好。一定不要在皇上面前露出破绽,尤其是温公子,你便装成公主的近身侍卫,他们想必也不会察觉,但人前人后你千万注意,不要跟公主太过亲近,以免惹来是非。”

“我明白。”温仲庭点点头,大有“壮士断腕”的绝决,“我必不会害了云烟,你放心就是。”

“还有,”慕容寒枝又想起一事,“我名义上是公主的贴身侍婢,你们对我也不能太过客气,叫我阿凤便是。对了,公主,这些天皇上必定会让人安抚于你,对他们。你虽不能露出不愿的样子,但也不可百依百顺,否则必会惹来皇上怀疑。”

“我知道,”曲云烟冷笑,“皇上和太子都不是良善之辈,太子先前不愿我嫁连相之子或者奉阳王,只是不想我成为他们对付他的棋子而已。”如今她要嫁,是为了雪池国的利益,他当然不会反对。

对了,一想到太子。曲云烟突地想起一件事来,“阿凤,我知道太子对你喜欢得紧,他怎么可能让你离开,你这----”

“皇上圣旨已下,他又能怎样,”要不是早想到这一点,慕容寒枝也不会借曲云烟的口让曲天昭答应,她要一起陪着前往望川国了,“太子会气是一定的,不过他也莫可奈何,何况跟江山比起来,他还能看我多重。”

看她似乎胸有成竹能够摆脱太子,曲云烟也不再多说,“那,阿凤的意思,我嫁去望川国之后,又当如何?”

慕容寒枝略一沉吟,知道不能把已经见过端木扶苏的事说出来,不然这话就兜不回来了,“我是想公主到达望川国皇宫之后,必定有一段休养时间,我便借机暗里打听一下那望川国皇上的好恶,而后反其道而行,让他不愿近公主的身,然后----”

曲云烟眼睛亮了亮,“你是说…”

“那万一那个什么皇上脑筋跟别人不一样,非要近云烟的身呢?”温仲庭一听之下,果然觉得事情有些凶险,不禁担心起来。

慕容寒枝一愕,随即道,“这我也想过,所以才要先摸清望川国皇上的心思,此行之凶险,便在此了。”

温仲庭咬了咬牙,似乎借此来消恨似的,“如果凤姑娘所说成功了,望川国皇上不对云烟没有兴趣,又当如何?”

这也正是曲云烟想知道的,她点了点头,看向慕容寒枝,“是啊,阿凤说过‘置之死地而后生’,到底玄机何在?”

“这个吗,”慕容寒枝咬咬唇,突然高深莫测般一笑,“天机不可泄漏,你们还是不要太早知道的好,免得坏了我的事。既然你们选择相信我,我必将尽力保全你们,现在知道太多,只会让你们的压力更大,没好处的。”

呃,也有道理。曲云烟和温仲庭对视一眼,也就不再多说,事情就算定下来了。至于剩下的,就只是等着找个良辰吉日,宫中人打点好一切,把曲云烟风风光光送上路而已。

因为不知道曲云烟心里早已有了计较,因而所有人在知道她即将成为两国政治交易的牺牲品时,人人看向她的眼光便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诸如同情或者幸灾乐祸之类,本来嘛,原先人人尽以为美貌无双、智慧过人的慕容寒枝才是真正的公主,那原也无可厚非,可曲云烟却相貌平平,冷冷淡淡,哪里配当公主了?

人的心思就是如此容易失衡,也怨不得他们,宫中人唯一一个心疼曲云烟,不舍得她远嫁之人,无疑就是良妃,自打把曲云烟叫过来,她就只是看着女儿的脸发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娘亲,你别这个样子行不行,反正我都是要嫁的,你再瞧着我又有何用。”被母妃这样看着,曲云烟不自禁地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站起来走到一边去,躲避着母妃的视线。

她知道,母妃是在为她难过、为她不值,尽管不愿说出来,但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有心把实情说出来,又想起慕容寒枝嘱咐过,不要把他们定计之事告诉任何人,否则必定多生事端,她便忍下不说。

良妃的视线随着她到窗边去,低低地叹息一声,“冤孽啊,看来我终究是留不得你在身边,这可真叫我…”

“娘亲能这样想是最好,”这话无疑将曲云烟心中仅有的一点愧疚给淹灭,她冷笑一声,神色间轻松了许多,“反正我十几年不曾回宫,娘亲也从来没见过我,如今我再远嫁,娘亲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好了。反正这么多年没有我在娘亲身边,娘亲也已经习惯了。”

“凤儿!”良妃身子狂震,好不痛苦,眼泪终于慢慢流了下来,“你是故意这样说,要我愧疚难过是不是?天下间有哪个做娘亲的会习惯于跟亲生骨肉分离,你这根本就是、根本就是----”

她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心口一阵绞疼,痛苦地弯下腰去,眼前已是一片模糊。当年狠心将女儿送出宫,到底还是深深伤害了孩子,如今孩子怨她恨她,不肯原谅她,原本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无法忍受,直想一头碰死在女儿面前,以此赎罪?!

“我…”曲云烟看着她,脸上到底还是露出不忍之色,疏忽间所有怨恨与绝望都涌上心头,她恨恨地跺脚,“娘亲,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反正我是一定要嫁的,你只会哭哭啼啼的,又有何用?”

“好!”良妃突然咬牙,猛一下抬起头来,一向仁慈温和的她目中竟然露出绝决之色,“我知道你是不想嫁,我这就去让皇上收回成命,就算拼着一死,也不能再让你受半点委屈!”话落不等曲云烟回神,她已跌跌撞撞跑出门去。

“娘亲!”曲云烟怔了怔,不禁又气又急,“你做什么,回来,快回来!”

可良妃像是疯了一般,根本不理会她,也不顾所有婢女的劝阻,一路跑得远了。

曲云烟追到院子里,眼见追她不回,也就由她去,“你便去好了,皇上主意已定,会听你的话才怪!”母妃现在已不受皇上宠爱,她又不是不知道,就让母妃去,在皇上那里碰个钉子回来,也好死心不是。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母妃这一去,竟成母女二人之永别!

“呵,”慕容寒枝正倚窗出神,却没来由地感到身上一阵发冷,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来,这感觉如此强烈,让她不自禁地变了脸色,“怎么回事?”

难道她所算计的一切犯了老天爷的忌讳,所以上天气她乱了规矩,要惩罚她了?“没可能啊,我所做一切只为救人,难道这样也要遭报应?”念及此,她不禁无声苦笑,深吸一口气,自行安慰,“别想太多,你总是为了成全别人的好事,又没有害别人,不会有事。”

谁料她还不曾觉得安心,桑雨就如同中箭的兔子一般从外面跑进来,满头冷汗,面无人色,“凤姑娘,快快跟我走!”她这一急一吓的,舌头都不听使唤了。

慕容寒枝知道她虽然孩子心性,但遇事从来不慌乱,如今居然吓成这个样子,事情肯定小不了,不由她不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良、良妃娘娘去、去了…”桑雨是没命般跑回来的,这会儿突然停下来,胸腹内气息一窒,登时疼得她脸色发青,什么都说不出来,堪堪急死人。

然慕容寒枝在仓促之间,还不曾明白她的意思,奇道,“去了?去了哪里?”

桑雨换不过气来,急得直跺脚,上前拉了慕容寒枝就跑。

“哎你----”慕容寒枝一个不留神,被她扯得跌跌撞撞的,身不由己地出去,“怎么回事?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清楚!”

说不清楚,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桑雨呼呼直喘,干脆不再多做解释,几乎要将慕容寒枝扯离地面一样地飞奔,直往昭月宫而去。

昭月宫本来就够冷清的,如今被地上那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一衬,越发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这宫里本来也没有几个婢女侍卫,全都围在门口,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面上都带着惊疑之色,似乎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一般。

“这是…”映入眼帘是耀眼的白,不可避免地触动了慕容寒枝心底最深处的痛,她头脑里轰然一响,几乎站立不稳,“怎么回事?”

听到人声,围观的婢女侍卫立刻知道来人是谁,也知道慕容寒枝在雪池国的份量,尽管她已不是真正的公主,然之前她连破两桩奇案,威势仍在,他们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凤姑娘,是良妃娘娘,她、她已经----”桑雨的气息还相当不稳,想到那时候的恐怖情景,饶是她艺高人胆大,也不禁面白手颤,眼泪都要流下来。

慕容寒枝怔怔回头看她,脖子都似已僵硬:难道,她那不好的预感应验了吗?“裘公公?”目光所及之处,陡然见裘公公端着拂尘站在一旁,她三两步急奔过去,“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裘公公面有难色,似乎难以启齿,“嗐!凤姑娘,咱家也没有想到哇,方才良妃娘娘气冲冲跑去承恩殿,说什么不要凤吟公主嫁去望川国,那圣上自然是不肯的,良妃娘娘一时情急,便拿了金钗抵上自己咽喉,说是皇上若不答应,她便…皇上便说凤吟公主嫁去望川国已是不容改变的事实,良妃娘娘就、就----”末了又是一声叹息,“咱家已将良妃娘娘送回,凤吟公主那里,还望凤姑娘多多相劝。”

他把良妃的尸体送回来就要走的,怎奈曲云烟看到娘亲已死,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坐在一旁椅子上,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不哭不动不问,直如一尊雕像,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哦…”慕容寒枝其实不曾听到他后面说了什么,她已因良妃自尽之事而震惊莫名,回不过神来。

良久之后,所有人都觉得这情景太过诡异,喘不过气来,公主又没有吩咐,他们全各自散去,房里便死一般沉寂下去。曲云烟脸上是一片死灰色,但眼神很冷静,似乎并没有因为良妃的突然离世而崩溃或者怎样。可她越是这样,慕容寒枝就越是不放心,轻轻叫一声,“云烟?”

“我没事,”万幸的是,曲云烟立刻回应,转过眼来看她,“阿凤,你不用担心我,虽然娘亲就这么死了,很是突然,不过这样也好,我反正是要远走他处的,倒省了这一桩牵挂。”

虽说在宫外十几年,她几乎很少想起娘亲,可自打跟娘亲相认,她还是慢慢感受到有娘亲疼是一件很温暖的事。与慕容寒枝定下计,她将在日后隐姓埋名,与温仲庭双宿双栖,就再也不能见娘亲,也无法照顾她,娘亲若是被父皇欺负之类,她也帮不上忙。

“云烟,你想哭便哭吧,我知道,这事全在我考虑不周,也许我应该让良妃知道,我们早就商议好----”慕容寒枝愧疚莫名,本能觉得是她的隐瞒害死了良妃,心口堵得好不难受,若是曲云烟要怨她,她也无话可说。

“不关你的事,”曲云烟摇了摇头,眼泪就势落了下来,“是娘亲命该如此,反正她这么多年不问世事,被皇上冷落,也是生不如死!我只是替她不值…”

为了她这个不孝的女儿,娘亲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冤枉得很。不过没所谓了,死就死了,只能等着她将来有一天到了地下,再向娘亲好好忏悔吧。

她把话说到如此份上,慕容寒枝还能说什么,只能紧闭了唇,浑身止不住地打哆嗦,都不敢问一问,良妃的丧事要如何办理了。

良妃既不得曲天昭宠爱,在宫中就不可能有亲近之人,也没有人会在意她的生死,无情最是帝王家,这话一点都不假,因而良妃活着的时候都不曾有人在意她,更何况她现在已死,又有谁会为她掉一滴眼泪?

别说是他们,就连曲天昭跟良妃十几年的夫妻,都一点情份不讲,连口像样的棺材也不给她,其薄情寡义,可见一斑。

“母妃!”太子扑通一声跪倒在灵堂上,堂堂七尺男儿哭得泪如雨下,“母妃,你怎么能死,怎么能死?”昨日的事他并不知情,更没想到母妃为了妹妹居然连命都不要,一夜之间与母妃阴阳永隔,叫他如何接受得了?

同样身着孝服的曲云烟仍旧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地看着太子在那里哭,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来为良妃上香,她也不答礼,仿佛事不关己一样。

太子哭了一阵,见只是自己在哭,曲云烟半声都不出,他心头悲愤交加,咬着牙骂道,“曲云烟,你是人不是?!你怎么不想想,母妃是如何死的,你居然一点都不伤心?!”

“我伤不伤心,你知道吗?”曲云烟冷冷看了他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眼神冷漠得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样,“你和皇上一样,眼里只有雪池国的江山,根本就没有别的!”

如果不是曲天昭为了雪池国江山逼她嫁,她又怎会痛苦欲死?娘亲如果不是为了心疼女儿,又何必找上曲天昭以死相逼?所以说,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在曲天昭,都在这无情无意的皇宫,她有什么错?

“你----”太子勃然大怒,但也有几分被说中心思的尴尬,本想大骂这个混帐妹妹一顿,然这毕竟是在母妃的灵堂上,他也只能恨恨地咬牙,“云烟,你就跟我嘴硬就是,不过我可告诉你,父皇决定的事不会改变,就算母妃不在了,也一样!”

曲云烟无声冷笑,对他绝决的背影再不看一眼,也对这个皇宫,对曲天昭和太子这两个所谓的“亲人”完全绝望,此后她无论去往何处,都不会再对这里有丝毫留恋了。这样,也不错。

三天守灵之期过后,宫中人便将良妃草草下葬,一缕冤魂就这样归了上苍,从这个世间彻底的消失。曲云烟虽然不曾哭闹伤心,整个人看上去平静的很,但从她迅速消瘦的身子和日渐苍白的脸,足可见她心中是何等悲痛。

不过,万幸的是有慕容寒枝和温仲庭在旁开导劝慰,她虽无法在短时间内忘却丧母之痛,心境却也能够慢慢平复,只在午夜梦回之时,默默流泪,心中念着娘亲可以原谅她这个不孝女,魂魄早日脱离苦海,投胎转世去。

之后宫中就平静下去,速度之快不禁让人怀疑,良妃之死只是南柯一梦,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六月初六,黄道吉日,曲天昭命他们为曲云烟打扮好、收拾好一切,并派了一队侍卫守护,送她踏上去望川国的路。

太子是直到今天才知道慕容寒枝要随曲云烟一起去的,因为之前曲天昭并没有告诉他,自然是不想他为了一个女人多生事端,而他一得知这一消息,不由他不气急败坏,原本没打算前来送妹妹的他风风火火地赶到车队最前头,一把抓住了慕容寒枝的手,“阿凤,你不能去!”

这么久了,他对阿凤是什么心思,她应该很清楚,就算她一时不能接受他的心意,但至少不能远离他,否则他们之间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该死的,他绝不允许这样!

“太子殿下请放尊重些,”慕容寒枝冷着脸,狠狠用力甩脱了他,“我要陪公主去望川国,是皇上金口玉言答应下的,我若不去,便是抗旨。”

“我跟父皇说!”太子急得要吐血,“父皇一定会听的,阿凤,你别走,我是真的喜欢你,我----”

“多谢太子殿下垂青,”慕容寒枝也不看他,视线落在别处,那种冷漠直让人从骨子里想打哆嗦,“但我只是一介平民,且与公主情同姐妹,怎能眼看着她孤身一人入望川国,我已决定同往,太子殿下不必多说。”

太子气极,一时又奈何她不得,不禁怒从心头起,眼神已森寒,“阿凤,你就是不肯跟我在一起是不是?我告诉你,只要是我看中的东西----”

“我是人,不是玩物,”慕容寒枝冷笑,手腕一翻,竟然亮出一柄短刀来,雪亮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我意已决,你若逼我,我便跟良妃娘娘一样,了结了自己。”

不愧是经历生死、屡破奇案的慕容寒枝,对人性和人的心理看得很透彻,她就看出太子就算不会在意别人的生死,对自己的母妃却始终怀有一份尊敬之情,所以在这种时候,用这个法子对他,就是想以良妃之死逼出他仅有的一点良知,放她安然离开。

“你----”太子果然惨然变了脸色,嘴唇哆嗦着,一步一步后退,“你、你好,你好狠!凤不栖,我今日算是认识你了!好,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嘶声吼完,他已转身狂奔而去。

罢了罢了,看来阿凤注定不属于他,他又何必强求,否则就算把她的人强留在身边,也没有什么意思不是吗?他不是拿得起,放得下,而是太清楚慕容寒枝外柔内刚的性子,这回他根本就拿不起来。

慕容寒枝呼出一口气,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还好他知道进退,否则----”

“阿凤果然是厉害,对什么人用什么招。”自家哥哥被人逼迫到如此地步,轿中的曲云烟却一点都不心疼,声音里反而还着笑意,好像很高兴哥哥受苦一样。

慕容寒枝苦笑,“公主就别再取笑我了,好了,我们也该上路了,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不,”曲云烟似乎冷笑一声,“走吧。”

慕容寒枝应答一声,吩咐车队一句,打头的赶车人一鞭打在马背上,马儿长嘶一声,缓缓迈动步子,踏上前往望川国的茫茫路程。

前途如何,无人可以预知,就连慕容寒枝,也不能…

望川国与雪池国虽是比邻而居,但两国之中却隔着不知绵延几千里的山脉,远远望去,层峦叠障,云雾缭绕,似乎永无尽头。

就方位而言,望川国地处塞外极北苦寒之地,西北方不远就是高入云端的大雪山,山上积雪常年不化,因而望川国的气候较之其他各国便寒冷了许多,总会让人觉得夏日才刚刚来临,冬日便随雪而至了。

因为大雪山地势高而陡峭,有如刀劈斧削一样,每当太阳升起,万千光线折射而下时,整个望川国似乎被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神圣不可侵犯。而那巍然耸立的冰川雪壁,更是一大奇景,“望川国”三字,便由此而来。

越是接近望川国境地,慕容寒枝就越是蜷紧了自己,仿佛不胜其寒。也确实,在雪池国时已是盛夏时节,她常常难耐那种叫人喘不过气来的闷热,而现在才一转过大山,就可以感觉得到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直往四肢百骸里钻,无可抵挡,无处可逃。

“阿凤,你冷得厉害吗?”看出她好像很难受,曲云烟干脆揭下蒙头红巾来,拿手贴上她的额头,“好像也不烫,阿凤,你哪里不舒服?”她穿了一身大红嫁衣,脸上也薄施了脂粉,虽说仍算不上貌美,但她身上这种沉静的气质却少有人及,只是别人要肯用心去体会才行。

慕容寒枝摇摇头,“我没事,是有点儿冷,不过没有不舒服,你放心吧。”她暗里苦笑,闭紧了唇,曲云烟把温仲庭的事都告诉了她,足见对她之信任,可她心里的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曲云烟的,不是信不过她,是不能害她。

“没事就好,”曲云烟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闻言收回手来,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这也走了两天了,估计再有一天就可到望川国皇宫,阿凤,我该做些什么?”

慕容寒枝深吸一口气,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都压下去,“我已想过了,到达望川国皇宫,他们一定会安排公主去驿站休息,而后入宫面见皇上和皇太后,到时公主便以长途跋涉、身体不舒服为由要求先休息几天,而后再说封妃之事,他们想必会答应,等缓过劲儿来,我们再伺机而动。”

曲云烟思虑了一阵,点点头,“嗯,听起来倒是蛮合情理的,那就到时随机应变吧。”

慕容寒枝目有忧色,但眼神却是坚决的,“公主,事到如今,我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定要处处小心,步步为营,若是一个不慎,你和温公子就会陷入危境。”

“我不怕!”一直紧跟在车边的温仲庭压低了声音表明态度,“只要能跟云烟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闭嘴吧你,”曲云烟没好气地斥他一句,“温仲庭,我可告诉你,我们此番用计,是要想办法都活着好好在一起,你要再动不动给我拼死拼命的,我可不饶你!”

这人,什么时候都是这个性子,要是死了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那他们就干脆向皇上说明好了,还费这么大劲儿做什么?

温仲庭被骂得讪讪然,慕容寒枝也不禁莞尔,忍着笑道,“公主就别骂温公子了,他是想让你明白,无论将来如何,他终将对你不离不弃。好了,不要吵了,先休息一会吧。”

他两人也不再多说,知道慕容寒枝是怕这边吵起来,会引起侍卫注意,就都听话地闭上了嘴,队伍又一次陷入叫人窒息的沉默中去。

慕容寒枝往角上挪了挪,身体死死靠紧了车壁,仿佛这样才可以找到一点依靠似的。她失神地双眸似乎没有了焦距,看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心却像是在火上煎熬一样,无法忍受的痛:妹妹,寒叶,我就快要见到害死你的仇人了!我会杀了她,给你报仇,我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