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慕容寒枝忍俊不禁,也就不再推托,“我去换,你别气了,好不好?”

人家越是大度,扶摇越是不好意思,拖着残了的腿,快速出门,在门口差点给门槛绊倒。

慕容寒枝笑着摇摇头,赶紧进屋去换:这一身湿溚溚的衣服粘在身上,真不舒服。不大会儿,她换好了出来,把湿衣服放到桌上去,她的年纪虽然比扶摇要大几岁,但扶摇毕竟是男子,因而身形上跟她差不多,这衣服穿在她身上,除了稍有点肥了,其他还可以。

不大会儿,扶摇在外面叫,“阿栖,你换好了没有?湿衣服拿出来吧,我生好火了。”

慕容寒枝答应一声,把腰带再紧了紧,拿着湿衣服出来,扶摇已经在院了里的火盆里生了火,上面放了个架子,看他摆弄得有板有眼的,应该经常做这样的事。

第151章 二皇子不为人知的遭遇

“你的裤子也湿了,不换下来吗?”慕容寒枝坐下来,一边将自己的湿衣服搭到火上去烤,一边瞄了他还在滴水的裤子一眼。提醒他。

扶摇专心地拨着火,闻言摇了下头,“我没事,习惯了。”

“什么话,”慕容寒枝失笑,“哪有人习惯穿着湿衣服的,快换下来吧,鞋子也湿成那样,再这样下去会着凉的。”

扶摇冷笑,“着凉又怎样,我便是死在这里,也没有人知道!”

听他语气里有着浓烈的怨恨和悲怆,越发肯定了慕容寒枝的猜测:扶摇所受的苦楚,只怕比她想像中更甚。“你----”

“没事,”大概意识到自己失言,扶摇也不多做解释。“你不用管我,我就是这个样子----”

“对了,”说到这里,慕容寒枝突地想起一件事,也没往别处想,顺嘴问道,“你的腿是不是伤了?是先天之疾还是----”

“关你什么事?!”扶摇像是被刺中了死穴一样,“忽”一下跳了起来,脸容都已因为愤怒和某种不知名的东西而扭曲,“你问什么。问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

万未料到他会是如此反应,慕容寒枝又惊又惧,手一个哆嗦,正烤着的湿衣服便忽地落进火里,火苗暗了一暗,跟着就烧起来。“呀!”她大叫,手忙脚乱地去捡。“我的衣服…”

“你走啊!”扶摇才不管她什么衣服,扯住她的胳膊就往外推,“走!我不要你在这里,你不要问我,不要问我,出去!”

慕容寒枝比他还要年长几岁,却依然被他推得踉踉跄跄,这一耽搁,那衣服瞬间就烧成了灰,不由她不又气又急,脸色已苍白,狠狠甩脱了他,“你凶什么?!我是大夫来的,便是好心随口一问,看能不能帮你,你不要就算了!还说以后不对我凶。说了又不算!”

这下好,人家是小孩子心性,她也撒起赖来,吼完甩手就走,算了,衣服不要了。反正出去不远就是越秀宫,回去再换好了。

扶摇倒是没有再骂回来,但也不理她,狠狠将脸扭到一边,胸膛不住起伏,看起来慌乱而无助。直到慕容寒枝走了很久,他还在气,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最终他也不顾火盆烫得慌,抬起左脚把它踢了出去,然废了的右腿支撑不住这样大的力道,他身子一歪,重重摔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

少倾,他强梗着的头慢慢低下去,肩背无声起伏,应该…是在哭吧…

赌着气出来,走到越秀宫门口,慕容寒枝不禁放慢了脚步,慢慢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怎么就犯了扶摇的忌讳,可她真的是一片好心!越想越是不放心,怕他会有什么事,可要再回去看他,万一他更气,那就越发糟糕。思来想去的,不由她不好气又好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算了吧。”

主意打定,她决定不再管扶摇的事,就这样穿着内服进了越秀宫,曲云烟一看见她这样子,不禁大吃一惊,“阿凤,你这是----”

“没事,”慕容寒枝暗道一声糟糕,都忘了想好说辞,怎么跟云烟解释自己这个样子,不过还好,她脑子转得快,立刻接上话,“我去湖边散心,不小心将衣服湿了,一个好心的宫女姐姐帮我换了衣服,我没事。”

“阿凤,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要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好,”曲云烟一路埋怨她,一路将她领进房中,去找衣服给她换,“你可要小心些,这宫中危机四伏的,没事不要到处乱走啦。”

“我知道,”慕容寒枝接过衣服来,自己整理着,“公主放心吧,我自是有数----对了,那郇妃娘娘可曾派人过来?”这也都好几天了,她算计着那药该喝完了,郇妃若真是有心,必定会再来找她。

曲云烟冷笑一声,摇了摇头,“谁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也就是做做表面功夫罢了,未必就真信了阿凤。”

“说的是,”慕容寒枝也不多做解释,顺着道,“那就由她吧,若是她再来叫我,便随了她,总不能让她挑出错来。”

曲云烟点点头,目前来说只能如此,反正她一直对外声称有病在身,端木扶苏也不提封妃的事,倒正好两下里清静了。

有句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她两个才一说完郇妃,织漠就到了,依旧满脸含笑,似乎对谁都没有敌意,“公主安好,我家娘娘想请凤姑娘过去一趟,替娘娘诊脉。”

“哦?”曲云烟目光闪动,“郇妃娘娘服了阿凤的药,身体可有好转?”她不问人家服没服药,直接问结果,也算颇懂得试探人心。

织漠显然早有预料,一点不见慌乱,“回公主话,娘娘自是按时服用,身体已大见好转,就是想请凤姑娘过去看看,可还需要再服药吗。”

曲云烟略一沉吟,看向慕容寒枝,后者微点了下头,她随意会意,“也罢,娘娘如此信得过阿凤,我自是高兴得很,我身体不适,就不陪着了,你们去吧。”

如此正好。织漠笑得越见开心,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慕容寒枝便进去换了衣服,提上药箱,与她一前一后出了越透宫,一路往这边走过来,慕容寒枝就下意识地看向扶摇的住处,却没想到他居然就站在门前台阶上,眼睛往这边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等到慕容寒枝的身影一出现,他脸容虽没有变化,眼里却有惊喜之色,嘴一张才要说话,陡地发现她身后还有个人,他脸容一冷,别过脸去。

然他不理人家,织漠却丝毫不介意,对着他恭敬万分地行礼,“奴婢见过二皇子。”

二----

慕容寒枝一惊,脚底下一个趔趄,差点一跤坐倒:这个人他、他是望川国二皇子,端木扶摇?!天哪!难怪之前听到他的名字时就觉得有点怪,她早该想到的!

他是端木扶苏的皇弟,那也等于是她的仇人,她还为了仇人下到湖里帮他找东西,这不是自己犯贱吗?一念及此,她不禁怒从心头起,恨恨地瞪着扶摇,但却并不说话。

扶摇理都不理织漠,冷冷道,“我不是什么二皇子,我不要跟你说话,你走。”这人,对谁都是这么冷冷淡淡,而且拒绝得直白而笨拙,一点都不给人留面子,足见他心中怨恨之深。

织漠似是早已习惯他这样子,也不以为意,仍旧恭敬地行礼,“是,奴婢告退。”而后领着慕容寒枝一路而去。

二皇子!

二皇子,你骗得我好!慕容寒枝一路走,手一路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好,以后再也不理会他,管他是什么二皇子三皇子,管他的腿是怎么回事,都跟她没有一点关系!

直到进了含露宫,慕容寒枝脑子里还尽想着端木扶摇的事,脸色就有些难看。尽管她竭力想要掩饰,但有种类似被背叛,或者被欺骗的感觉让她很是生气,没办法平静下心情来。

郇真儿何等精明,一眼看出慕容寒枝情绪不对,一个询问的眼色使向织漠,后者摇了摇头,她挥了挥手,命织漠下去,同时不动声色地笑道,“阿凤,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有何烦心事?”

“哦?”慕容寒枝一惊回神,摇了摇头,原本不想提,但心中一转,也就很自然地接上话,“娘娘容禀,方才奴婢随织漠姑娘过来时,恰好遇见二皇子,我见他待人冷冷淡淡,还、还跛着一条腿,所以、所以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二皇子吗,”郇真儿脸上没有什么特别表情,显然对于端木扶摇此人,她并无特别看法,“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可是听人家说,这孩子打小就性子怪异,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做,非要守在那么个破地方,天生的贱命。”

哦?慕容寒枝心念电转,尽管越来越觉得好奇,面上还是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世上居然有这般心性之人,皇上也就由他去,不怕宫中人说闲话吗?”怎么说端木扶摇都是个皇子,这般任意妄为的,端木扶苏和太后就不管一管?

“谁会管他,”郇真儿轻蔑地笑笑,“原本那孩子就不讨人喜,现在更是跛了一条腿,若非他身上流着皇室的血,早被扔出宫去了!”

“哦?”慕容寒枝立时明白一件事,“这么说,二皇子的腿不是先天之疾吗?”

“什么先天,还不是去年那孤竹----算了,尽是提他做什么,”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说了不该说的话,郇真儿立刻止住话头,把话转了回来,“我上次喝了你的药,觉得这身子暖和了些,你再帮我看一看。”

“是,郇妃娘娘。”慕容寒枝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迫自己要冷静,不要在郇真儿面前露出破绽,低头从包中拿出小药帎,恭敬地替郇妃把脉。郇妃的话虽只说了一半,但她却听得分明,这个二皇子跟妹妹嫁来望川国之事有关,那就是说,他有可能知道妹妹的死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行,看来得找个机会问一问他的话,心中也好有个数。心里汹涌澎湃的,慕容寒枝手上也不停,不大会儿后收回手来,“放心吧,娘娘这身子正渐渐好起来,再调理一阵,怀龙胎定是没有问题的。”

郇真儿登时高兴得眉眼都是笑,“若果真如此,我可得好好谢谢你!”

“奴婢不敢当。”慕容寒枝谦逊几句,写下药方,仔细嘱咐她们如何煎熬,而后退了出来。

顺着长长的宫墙,她一边走一边想事情,不知不觉间又到了端木扶摇的住处,大门外没有人,看来他被自己的样子给吓到了吧,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意别人怎么想,他这般不讨人喜,已是惯了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怎么说端木扶摇也是望川国二皇子,而且这阵子她也打探得很清楚,望川国除了端木扶苏和二皇子,其他的皇子都夭折了,她只是没想到,二皇子会是这般不受人待见而已。既然贵为皇子,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难道端木扶摇也有不为人知的苦楚吗?

想到这般去处,慕容寒枝先前对端木扶摇的怒意倒是渐渐消去,不自禁地向他的大门看过去,也不知两是心有灵犀,还是他早就等在门口,偏在这时,端木扶摇打开大门,两人就突然站了个面对面。

“…”原本想说些什么,然嘴一张,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慕容寒枝干脆低下头,匆匆过去。

“你恨我?还是恨皇上?”端木扶摇突然开口,嗓音有些哑,听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不过,更叫人吃惊的是他说的话,慕容寒枝猛地停下脚步,條地看向他,“你、你说什么?”她对端木扶苏的确是恨得要死,可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二皇子如何会知道?

端木扶摇突然一笑,眼神睿智,带着皇室中人独有的傲然与霸气,“你的眼睛,从知道我的身份之后,满满全是恨意,我应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恨的人十有八九是皇上,依你的身份,想必是替你家公主恨,是不是雪池国公主不愿意嫁到望川国来?”

这番话一入耳,慕容寒枝简直是大吃一惊,万没想到端木扶摇心思如此缜密,看问题如此透彻:就算他猜到并不是全部的实情,但有一部分确实是猜对了,若是站在他的立场,慕容寒枝不否认,他想到的已经够多。“你、你----”

“你这么吃惊,看来我是猜对了?”相较于她的震惊,端木扶摇又恢复到先前的冰冷和讥诮,“其实你何必这样吃惊,任是谁都不可能愿意千里迢迢嫁到望川国来,跟了端木扶苏那个好色之徒,否则那孤竹----”

这可好,又是在关键时候卡住话头,这些人明明都知道什么,却谁都不敢、或者不愿说出来,简直要把慕容寒枝给逼得发疯!话又说回来,他对端木扶苏的评价还真是一针见血,他也真敢说。

慕容寒枝瞪着他,要把他脸上瞪出两个窟窿来似的,尽管发疯一样的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她知道绝不能问得太急,否则引起别人疑心,那就什么都完了。

沉默了一会,她借着这短暂的时间调整自己的情绪,而后顺着他的意思,低低地道,“你会告诉皇上吗?其实我也不是恨皇上,就是我家公主她…”就让他以为自己猜对了吧,这样比较好继续伪装下去。

“我跟他从来见不着面,”端木扶摇冷冷打断她,突然咳嗽了几声,嗓子越发嘶哑得厉害,“他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是吗?”他语气虽冷,慕容寒枝却听得出来,他其实是在维护自己,不禁高兴起来,“那就谢谢你啦!咦,你脸色很不好,咳嗽得这么厉害,昨天到底还是着凉了吧?”

“关你什么事?”端木扶摇脸上一红,却仍倔强地拧着脖子,“我着凉,我自己愿意,你管我做什么?”说着话他转回身,一跛一跛地进去,但却并没有关门,感觉到慕容寒枝顿了一顿之后跟了上来,他背对着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孩子似的笑,随即正了脸容,依旧面无表情。

慕容寒枝跟进来,把药箱放在石桌上打开,“是啦是啦,我自是管不到你,我就是替你把把脉,总可以吧?都说了我是大夫,这一身医术也没个用武之地,你就当可怜我,让我显摆一回,可好?”

几次接触之后,她其实已经大致摸到端木扶摇的脾气,他其实就是小孩子心性,只不过一直被人瞧不起,所以才装得冰冷凶狠,就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你只要顺着他的心意,别跟他硬来,他还是很好接近的。

果然,端木扶摇一听她这话,尽管再想绷着脸,却还是忍不住笑出来,“怎么这么会说话,好啦,让你显摆。”说着话,他还真就伸出手来,然后抬眼看她,“诊脉吧。”

慕容寒枝有模有样地行礼,“多谢二皇子成全!”

“不要叫二皇子,叫我扶摇,”端木扶摇脸色一沉,眼里有沉痛之色一闪而过,“我才不要当二皇子,我不稀罕!”

“我原也料定你不会稀罕,”又被凶一句,慕容寒枝也不恼,心里自是明白他的心境,“我是怕再直呼你的名字,会对你有所轻慢,你既如此说,我听你的就是。”

好个聪慧的女子。端木扶摇终于卸下这一身的伪装,从心底里笑了出来,“以后,我都不会凶你了。”这次是说真的,他保证。

“嗯。”慕容寒枝突然就觉得心里暖暖的,尽管在她眼里,端木扶摇就如个弟弟一般,可他毕竟也是个男儿,被他这样瞧着,目光里还含着某些令人心跳的东西,她还是不自禁地红了脸,躲闪着他的视线,“你、你是受了凉啦,我、我去给你抓些药,你等着!”

话落也不等端木扶摇说什么,她便匆匆跑了出去,连药箱都不拿。

她这反应却完全出乎端木扶摇意料之外,“说走就走的,真是…”他咕哝一句,目光落到药箱上,突地想起一事来,“对了,她如何会知道我生了病,还带了药箱来?”转念一想,又摇头,“不是,她先前是随了个丫头去的,会是去看谁?”

看来他跟这宫中人必不熟,人人尽知他是二皇子,他却几乎不认得旁人,自然不知道织漠是郇真儿身边的人,不然慕容寒枝又要多一番解释了。

不大会儿功夫,慕容寒枝已拿了需要的药回转----反正她是以为曲云烟治病而去的,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而后在院子里生了火,架起炉子,仔细地熬了给端木扶摇喝。

端木扶摇大概真的将她当成了可以信任的人,居然没有丝毫怀疑,只是看到那黑黑的汤药,还没喝就先皱起眉来,“一定很苦,对不对?”

“药嘛,哪有不苦的,”慕容寒枝很不以为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良药苦口利于病,喝我三副药,你的病就一定会好。”

“这般自信?”端木扶摇抬眼看她,眼里是淡淡的笑意,“那,要是三副药,我的病好不了呢?”

“一定会好,”慕容寒枝很是笃定,“不信你喝了试试----”一句话没说完,端木扶摇已经一仰脖子,咕噜咕噜两口喝了下去,“要是喝了三副还好不了,那就再喝三副好了。”

“啊?”端木扶摇一怔,裂开了嘴,“你害我?”这还真不是一般的苦,口中一片麻涩,好难受。

“呵呵,”慕容寒枝笑得弯了腰,“我哪是害你哟,明明就是替你治病来的,好啦,乖,给你吃糖。”话落她把一粒圆圆滑滑的东西塞进扶摇嘴里,“别气了,好不好?”

入口极是甘甜芬芳,大大冲淡了嘴里的苦涩,端木扶摇转动着舌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慕容寒枝忍住笑,两人又随便说了些话,不过端木扶摇再也没有提及孤竹国的事,她自然也不好再多问,免得惹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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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慕容寒枝除了照顾好曲云烟,并替郇真儿调理身子之外,就是去陪端木扶摇聊天解闷儿,本来这地方就很少有人来,天长日久的,居然也没被人发现。

十几日过去,端木扶摇与慕容寒枝倒是越来越觉得投缘,大概因为他们都有辛酸的、不为人知的过往,如今又都处在相同的、无依无靠的境地,所以对彼此心中的苦闷都感同身受,因而有些话便不用说出口吧。这些日子以来,他两个几乎每天见面,关上大门之后,便毫无顾忌地聊天笑闹,相谈甚欢。

每每到了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无法入睡之时,慕容寒枝就总想起端木扶摇稚气未脱,但清秀俊俏的脸,再想一想他的言谈举止,便会不自觉地笑出来。而她不知道的是,身在一片孤独与寂寞中的端木扶摇,每天夜里怀着怎样的焦急与渴盼,等待着天明的到来。

“嘎吱”一声响,门被人轻轻推开,端木扶摇正在花坛边摆弄花花草草,背对着门的他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谁,未语先笑,“你来了?”

“嗯,”慕容寒枝轻声答应,提着小篮子过来,蹲在他旁边,“你还没吃饭吧?我做了好吃的,你尝尝。”经过这些日子相处,她已知道会有人给端木扶摇送饭来,倒不用劳烦她多事。

不过因为这个二皇子的不得宠,他们侍候他也不会多么上心,多半是一天送一次,或者两次的,他性子又倔强,没人送饭来,他也不去找着问,这饥一顿饱一顿的,也难怪他会瘦弱成这个样子。

“是吗?”端木扶摇很高兴的样子,邦啷扔掉手里的铲子,还没吃呢,就先咂咂嘴,“我正饿着呢,是什么,是什么?”

慕容寒枝不禁为他的孩子气而失笑,放下篮子打开来,端出一碟散发着丝丝热气和香气的小笼包,“喏,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我不挑,”端木扶摇一把抢过来,才要伸手去拿,却发现自己满手泥土,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把碟子递回去,“帮我拿着,我去洗手。”

慕容寒枝笑着抿唇,点了点头。

端木扶摇起身,可他方才蹲得时间太久,而且左腿已残,这一起才发觉双腿已有些麻了,身子登时一歪,往旁就倒。

“小心!”慕容寒枝吃了一惊,脸上笑意早跑光了,仓促间也顾不得手上的碟子,“咣”扔掉去扶他。还好,她虽是女子,但毕竟年长端木扶摇几岁,也不是弱不禁风之辈,这下还真就扶住了他。

“呀!”端木扶摇才站稳身子,就急得直跺脚,“包子!包子!”

慕容寒枝好气又好笑,“包子重要还是你重要?好啦好啦,不要气,我做了很多,够你吃啦。”

端木扶摇却老大不高兴,眼睛瞅着地上那几个沾满了泥土的包子,低声骂,“该死的腿!可恶可恶!”边说着边用力拿拳头去捶残了的左腿,觉不到痛一样的。

“扶摇!”慕容寒枝惊叫,一把抓住他,“你尽是伤害自己又有何用?快住手,住手!”

端木扶摇哆嗦着嘴唇,眼里已有泪,却咬着牙不肯哭。他这个样子已经惯了的,也没有谁会心疼他半分,如今与慕容寒枝相处得久了,也便将她当成了可以信任之人,在她面前,便不再掩饰心中悲痛与愤恨,也算难得。

“来,先过来坐下。”尽管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但看他这般样子,慕容寒枝也是心疼得紧,扶他到石桌边坐下,又去屋里湿了手巾拿出来,将他的手仔细地擦干净,重又从篮子里拿出一碟点心,“吃吧,别饿着了。”

端木扶摇放开紧咬的唇,深吸一口气,也不与她客气,拿起点心大口大口吃,顺便的,泪珠也大颗大颗落下来,真是让人…

慕容寒枝看着他边吃边哭,心里的滋味儿真是说也说不出,如同有把锉子在来回地锉,越是看下去,她越是受不了,“扶摇,你这…别哭好不好?”

“我才不哭!”扶摇嘴里嚼着点心,语声有些含糊,但语气却是倔强的,举袖狠狠擦一把泪,这泪却是越擦越多,“我才不哭!有什么好哭的,他们、他们不配…”

“好吧,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想哭就哭好了。”慕容寒枝无奈一笑,知道他此时心中必定苦闷难当,也就任由他哭一会再说。郇妃说过,端木扶摇的腿不是先天之疾,那想来他为此必定也吃过不少苦头,可他若是不肯说,她也不便多问,没得让他更难受。

大概被说到痛处,又或者觉得没必要跟慕容寒枝逞强,端木扶摇不再强辩,渐渐地就哭出声来,点心也不吃了,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个不停,好不委屈。

慕容寒枝看他哭了一会,哭声渐小,知道他已发泄得差不多,这才稍稍放心,又进屋去洗干净手巾拿出来,“擦擦脸吧,还要再吃些吗?”

端木扶摇又是一把抢过,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边抽泣着,边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

“你呀,你呀,”慕容寒枝不知说什么好,把手巾拿回来,凑近他去,仔细擦着他脸上的泪痕,“哭过就好啦,别这么折磨自己,你不疼着自己,谁会心疼你…还有哦,以后不可以边哭边吃东西,肚子会疼。”

她挨得如此之近,女儿家的特有的芬芳淡淡钻入鼻端,开口说话时,气息就拂在脸上,端木扶摇就算再满腹冤屈,也不禁一阵心摇神乱,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头,“我才没有折磨自己,有他们折磨我还不够吗?”话至此,他大概觉得这话说得太没有志气,便恨恨闭上了嘴。

慕容寒枝淡然一笑,也不追问,左右看了看他的脸,这才收回手来,“好啦,你缓缓再吃,不够我再拿给你。”

端木扶摇只是摇了摇头,手下意识地在左腿膝盖处摩挲着,就是这条废了的腿,让他越发受尽他们的嘲弄和讥讽,可是他没办法,真的没办法!隔了一会,他低低地、恨恨地问,“你知道,我的腿是怎么坏掉的吗?”

慕容寒枝身子微微一震,不知道他这一问用意何在,小心地答,“你…你不是不愿意说,我不会勉强你的。”

“不是不愿意,是说不出口,”端木扶摇苦笑,第一次在慕容寒枝面前露出软弱之态来,眼里更有着与他年纪极不相衬的落寞和苦闷,仿佛已经历尽沧桑,“说出来,也只是天下最大的笑话!我这条腿,是被皇上从祭台上一脚踢下,摔断的。”

“什么?!”慕容寒枝是呆了一呆之后,才惊呼出声的,因为她简直无法想像,端木扶摇可是端木扶苏亲生的兄弟,他不疼他照顾他也就罢了,怎么会下此狠手,“他怎么会?”

“他为什么不会?”端木扶摇冷笑,眼神怨恨,“从小到大,他和太后就不待见我,打我骂我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还怕我会起不轨之心,时不时派人来监视我,查探我的动静,他们、他们就是不想我活着。”

对了。说到这里,慕容寒枝倒是想起来,她第一次见端木扶摇时,他曾说过“换了你来监视我”这句话,原来根源在这里。“你娘亲呢,不护着你吗?”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在乎他,他的娘亲总不会眼看着他受苦,什么都不做吧?

“早死了,”端木扶摇颤抖着手,似乎要说不下去,“我甚至不记得娘亲的样子,只知道这里是她住过的地方,所以我就…”

明白了。慕容寒枝点点头,目光落到他的腿上去,“那、那你没有找大夫来瞧吗?”既然是摔断的,那就应该可以治得好,怎么会跛掉?难道,当初他伤得太重,骨头都碎了,所以治不得?

“找过,”大概想起那时候的痛楚,端木扶摇脸色变得惨白,呼吸也有些乱,“大夫很会治,将我的腿用两块木板夹起来绑在一起,便再也不管我。”

什么?!慕容寒枝瞪大了眼睛,为免自己叫出声来,她反手捂住口,心也狂跳个不止:“他、他们----”

“就是这样啊,”端木扶摇扬了扬眉,似乎觉得这并不是难以接受这事,而那时候的剧痛和折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提起,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没有人管我,我就自己管自己,跪着爬着,找吃找喝,骨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错了位,过了几个月,腿不再疼的时候,我就成了这个样子。”

慕容寒枝看着他,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他两个面对面坐着,距离如此之近,她却觉得眼前的端木扶摇越来越模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隔了一会儿,端木扶摇带着惊奇的声音响起,“咦?原来你也会哭?”

哭?慕容寒枝怔了怔,眼睛一眨,眼泪无声落下,她才瞬间明白,怪不得眼前模糊起来,原来是因为她哭了吗,为了端木扶摇的遭遇?“我没事…”

“我也没事,”端木扶摇不在乎地笑笑,好像忘了方才那个委屈到放声大哭的人就是自己,“反正已经这样了,无所谓了,前几天我还要柱着拐杖的,这两天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怎样。”

拐杖?慕容寒枝难受之余,也不禁怔了怔,陡地想起那晚上听到的“夺、夺”之声来,想来就是端木扶摇半夜里来去,柱着拐杖走路的声音吧----真难为了这人只有十五岁的少年了,原来受过这等苦楚。怔怔瞧着他的脸,慕容寒枝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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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从来没想到端木扶摇会有如此际遇,慕容寒枝觉得心上某个地方被狠狠扎了一刀,每每只要一想起端木扶摇,那个地方就会隐隐做痛,这感觉很是不舒服,却又不知该如何做,才能除去这不安的感觉。

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废了一条腿,扶摇又那般年轻,那般俊俏,原本应是身份尊贵的二皇子,是皇室血脉,为何要落到如此下场?

郇真儿有句话是对的,无情最是帝王家,这一点在端木扶摇身上,得到了最好的印证。相信如果可以选择,扶摇必定不愿意是如今这样的身份吧。

“也许,我可以帮他。”脑子里陡然闪过这个念头,慕容寒枝不禁大为振奋,顾不上其他,飞身出门,直奔端木扶摇的小院。

大门一响,端木扶摇猛一下回过身来,不太敢相信地瞪着来人,“你怎么又来啦?”今天早晨阿栖才走的不是吗,现在天还没有全黑,她又跑来做甚?他可还没忘了,她是雪池国公主的侍婢,天天往他这边跑,万一她的主子怪罪下来,她岂非要吃苦头?

慕容寒枝走近,目光闪烁,显然有话要说,却又故意将话题绕远,“扶摇是嫌我来得太多了吗?”

“我可没说,”端木扶摇有点儿急,“我巴不得你天天----”坏了,一时情急,这话说的也太孟浪了些,万一被阿栖误会他对她心存歹意,岂非坏事,“我是说----”共讽丸号。

“我知道,我没气,”慕容寒枝勉强笑笑,脸色有点发白,“扶摇,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想问一问你的意思,不过你不要勉强,我绝没有别的意思。”

“很重要?”端木扶摇绝对是聪明人,已经约略猜到什么,一跛一跛地进了屋,等着她跟进来坐下,“还是,难以启齿?”

慕容寒枝苦笑,“很重要,而且也很难说出口,但是我想----”

“你但说无妨,”端木扶摇不在乎地笑笑,大概是不想给慕容寒枝更大的压力,他的反应绝对的云淡风清,“若是不合时宜,我必不会允你,你不用觉得为难。”

慕容寒枝一怔,继而苦笑连连,“扶摇,你心思玲珑剔透,我便不同你绕弯子,你的腿,我想有机会可以复原的。”

万未料到她说的会是这件事,端木扶摇身子一震,脸色早变了,“你说什么?!”可以复原?就是说,他还可以像从前一样,想跑就跑,想跳便跳,不必承受那些人嘲讽的目光?

“但我没有绝对的把握,”慕容寒枝赶紧着声明,也是不想给他太大的希望,“你先让我看一看,好不好?”

端木扶摇急促地喘息着,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一阵发紧,张不开口,只是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也许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阿栖是大夫,医术还相当高呢,不然何来如此自信。

慕容寒枝抿抿唇,俯过身去,伸手顺着他的左腿一点一点摸上去。大概因为太过紧张,他腿上肌肉绷得像石头一般的硬,且不住痉挛,真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