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扶摇点头,不语。

不嘱咐几句吗,或者教我如何应答?薛皇后心中犯着嘀咕,略等了等,不见端木扶摇有话说,便轻步出去。

“太后这传召来的也是时候,”端木扶摇哼一声,“先前我不理会贞儿,也没太后要找她叙话。”

慕容寒枝笑笑,“太后在宫中这么多年,自然根深蒂固,想在皇上身边安插个把人做她的眼线,又是什么难事了?”

“哦?”端木扶摇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太后仍一直派人监视我?那你又不早说?”之前他还是二皇子时,受尽了被监视、被轻慢的污辱,却没想到时至今时今日,太后还敢这么做,也不怕惹恼了他,大家一拍两散伙!

“皇上会想不到?”慕容寒枝斜他一眼,“再说,就算说了又有何用,你就算把太后的眼线找出来,她还是会继续派人来,又何必费那些力气。再说,我们难道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嗯?”端木扶摇一怔,“你是说----”

“皇上忘了吗,我是阴险的小人,有些事我替皇上做了,不会污了皇上的名声,”慕容寒枝“嘿嘿”鬼笑,还真有几分“毛骨悚然”的意思,“皇上就等着好了,薛皇后是不是值得信任,今日自见分晓。”

端木扶摇被她这一声“嘿嘿”笑了个哑口无言,同时也不禁有些汗颜,没有慕容寒枝的提点,他还是会忽略一些事,是他心机不够深,还是他天生没有为君王的气度,早晚会败在太后手上?

隔了一会不见他有动静,回首瞥见他脸上神情瞬息万变,依着对他的了解,慕容寒枝很自然就想到他在想什么,突然一笑,“皇上又在妄自菲薄,觉得自己有很多事想不到,是不是?”

端木扶摇瞪了她一眼,有些恼----确切地说,是有些挫败,“我就是怎样也比不过你心思缜密,不如这皇上你做算了。”

“皇上不可妄言!”慕容寒枝惊了一下,正色道,“皇上受命于天,自受神灵庇佑,有些事皇上想不到,就是因为你宅心仁厚,宽以待人,这又不是皇上的错,皇上何必说这气话。”

“宅心仁厚也不见得怎么样好,”端木扶摇颇不以为然,哼了一声,“有时候还会害死人,看来我得多学着些。”说来也奇怪,之前他吃的苦头,受的白眼冷落又不是少,怎么就是没学乖。

慕容寒枝知他一时钻了牛角尖,三言两语的也跟他说不清楚,就先放一放再说,看看薛皇后那边是个什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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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皇后虽然是太后选出来的,但她们两个之前并无深交,太后之所以把她放在皇后的宝座上,一来是因为她家势够大,二来是因薛皇后性子怯弱,自幼深锁闺中,极少与外人来往,这样的女人很容易控制。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太后哪里想得到会中了慕容寒枝的算计,薛皇后的父亲被端木扶摇调往京外,无诏不得回京,说白了,事到如今,薛家势力她反倒指望不上了,单凭这一点,她就恨慕容寒枝恨得要死,一直等机会把人给碎尸万段。

薛皇后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下意识地互握,很是不安。

太后故意要她难受似的,也不急着开口,端起茶碗,装模作样地轻啜了一口,又放了回去,“哀家听闻你如今与皇上如胶似漆,两无嫌隙,可有此事?”

太后这话的意思,之前皇上不理会自己的事儿,她也知道了?薛皇后心里打个突,脸色微红,但还算沉得住气,“皇上不嫌弃妾身粗陋,让妾身在身边侍候,若无太后成全,妾身也没这等福分,妾身深受太后大恩,无以为报----”

“若你有机会回报哀家呢?”太后不凉不热地看着她,大概也看出来她一颗心已放在端木扶摇身上,心里早怒得骂开了:没用的东西,早知道你受不得端木扶摇引诱,哀家又何必叫你做这个皇后!

薛皇后一怔,“太后的意思是…”其实她心里是明白的吧,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而已。因为太后不是皇上,不可能像皇上那般宽容仁慈,若她把对皇上说的话说给太后听,没准就会受她惩罚,轻则失去后位,重则连性命都要不保。

“哀家既然跟你把话说到这里,便也就直说了,”太后似是觉得薛皇后在故意跟她装糊涂,不轻不重地冷笑了一声,好在还不会让人觉得太过难堪,“哀家之所以让你做这个皇后,便是知道你们薛家对哀家忠心耿耿,不会忘了哀家对你们的恩德,是吗?”

“妾身一日不敢忘怀太后和皇上对妾身一家的恩德,”薛皇后一脸诚惶诚恐,又起身跪了下去,“妾身的父亲镇守边关,但愿能替望川国江山略尽绵薄之力,妾身既为六宫之主,定当打理好后宫事宜,免得太后费心!若妾身有失当之处,恳请太后不吝指教,妾身定当改过!”

太后听她这话说得还真是高明,一下就把朝政和后宫分得清清楚楚,搞不好她的意思就是在提醒太后,女子不得干政,不然定会犯众怒!

气了半晌,终是不能当着侍女侍卫的面说狠话,太后又是一声冷笑,“哀家可不敢当,哀家老了,不比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一个个得了势,便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哀家这未亡人若是早些死了,反碍不着你们的事了,是不是?”

“太后寿与天齐,何来此说?”薛皇后越发小心地回话,然她语气虽然谦卑,眼神却是平静的,还真是沉得住气,不过因为她始终低着头,所以太后竟是没有看出破绽来。“皇上对太后亦尊敬得很,每日晨省昏定从不间断,妾身对皇上,很是敬佩。”

“是吗?”太后满眼嘲讽之色,“皇上先前不正眼瞧你,你不气?”听听,这哪像是长辈应该说的话,看来她是给薛皇后气糊涂了,居然像那些个争风吃醋的女人一样,挑拨人家之间的感情,她也太不上台面了些。

薛皇后脸上微红,更有淡淡的讶异,自是没想到太后一向会做表面功夫,怎会说出这种话来,“妾身不、不敢,皇上、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所谓‘君威难测’,妾身唯可做的,就是尽自己的本份、”

“正是这话,”太后立刻像逮了理由似的,抢过话头来,“哀家对你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当初选出薛皇后时,太后就曾暗中嘱咐过她,要注意端木扶摇的一举一动,尤其若他与凤不栖有何密谋,定要来告诉她。

可初时端木扶摇对薛皇后看不上眼,从来不到她宫里不说,更是不会召她在跟前,太后也莫可奈何。

诚如慕容寒枝所说,端木扶摇身边确实有她安插的眼线,一朝听闻皇上皇后同进退,恩爱非常,她不禁暗暗高兴,等着薛皇后向她回报。可等来等去,薛皇后却似只顾着跟人恩爱,忘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太后不气才怪。

既然在皇上和慕容寒枝面前发过誓,薛皇后就绝不会出卖端木扶摇,因而太后面前,她也早想好了说辞,“太后是要妾身多多看顾皇上,有何不妥,便向太后禀报。”

你记得就好。终于听到一句像样的话,太后面色稍缓,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倒是说说,皇上可有什么不妥?”说到这句,她使个眼色,除她和薛皇后的近身侍婢外,其余人等都退了下去,屋中一下便安静得有些可怕。

“回太后话,皇上并无什么不妥,”屋里没了人,薛皇后反而冷静下去,答起话来也顺畅得多,“妾身相伴之时,都只见皇上批阅奏折,召见大臣,勤理朝政,无半点懈怠之处,是个好皇上,太后可以放心。”

第171章 一尸两命

放心?太后越是听下去,越是气得脸色发白,差点一个巴掌扇到薛皇后脸上去:薛婉贞,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明知道哀家要听的不是这些。还说得那般顺畅,看来你是没可能与哀家一心的。是不是?

“是吗?”太后咬着牙笑,偏偏心里所想还不能说出来,否则岂非成了大逆不道,“依你之见,皇上是个好皇上,便该由他继续坐在龙椅上了?”

“太后明鉴,妾身不敢妄议朝政,”薛皇后又是一惊,深深低下头,“妾身只是据实回禀,而且----”

“而且什么?”太后斜了她一眼。已经不指望她会说些自己想听的话。

薛皇后低着头一笑,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只是太后看不到罢了,“太后恕妾身才疏学浅,妄自揣测太后心意,妾身以为,太后一直担心皇上年轻不懂事,朝政大事托付他不得。所以才对皇上百般不放心。如今皇上将望川国治理得井井有条,子民更是对皇上称赞有加,太后也可以放心,既然太后与皇上都是一心为望川国,那如今这样的结果,太后可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她这番话一说出来,不但太后有点傻眼,连站在一边服侍的两名小宫女也瞪大了眼睛,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个一向沉默少言、唯唯喏喏的皇后一样。气息都有些不顺畅。估沟讨扛。

一来固然是因为薛皇后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让人反驳不得,二来更因为她的大胆,居然敢这样堵太后的话,她凭的什么,可以这样无所顾忌?

隔了好一会儿。太后才顺过一口气,嘴张了几张,都觉得薛皇后这话不好接,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冷笑数声,“好,很好,薛婉贞,哀家还真是小瞧了你。”

先是慕容寒枝,后是薛婉贞,一个一个都明着摆她一道,难道上天就真的不多向着她一些?

“妾身不敢,”薛皇后叩个头,“妾身深受太后和皇上恩德,此生不忘,太后若是对妾身有何教导,妾身洗耳恭听。”

太后瞪着她平静如水的脸容,半晌后突然哈哈笑了两声,“好,很好!皇后,你做得很好,用不着哀家教导,你就知道该如何做,哀家怎么还敢开这个口?没事了,你回去皇上身边侍候着就是。”今日让薛皇后前来,算是来对了,至少知道她不跟自己一心,日后对付起端木扶摇来,也省得多这一份顾忌。

“是,妾身告退。”看出太后脸色不善,薛皇后眉眼之间有明显的忧色,但她自知人微言轻,也劝不得太后,施礼之后,退了出来。

丝竹跟在薛皇后一侧,嘴角的笑很奇怪。

薛皇后瞄了她一眼,不悦道,“大白天的,你鬼笑些什么?本宫被太后训斥,你很得意吗?”

“奴婢怎敢,”丝竹打个哈哈,“皇后娘娘这话可没说着,方才尽是娘娘训斥太后了,太后说得出什么来?”

“闭嘴!”薛皇后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没有其他人经过,这才稍稍放心,经而板起脸道,“丝竹,这宫里可不比外头,说话做事都要防范一二,不然若是有什么话传到太后耳朵里,纵使是本宫,也保你不得,知道吗”

“是,奴婢知道。”丝竹吐了吐舌头,乖巧地应一声,“奴婢也就跟娘娘说这话,旁人面前,奴婢知道分寸的。”

薛皇后面色这才缓了缓,“走吧。”

承恩殿上,丝竹一字不漏地将太后与薛皇后的对话禀报给端木扶摇----自打薛皇后与端木扶摇行了夫妻之礼,慕容寒枝便私下找丝竹谈了一番,让她多多看顾薛皇后,包括太后若是召见薛皇后,会说些什么。

本来丝竹对薛皇后就是一力维护,虽说这样瞒着薛皇后向皇上禀报,好像有些不太好,但慕容寒枝却告诉她,这样是为薛皇后好,万一太后对薛皇后起歹念,他们也好早做防范。丝竹年纪小,心思也直,一时想不到多处去,还真就答应了。

听完她的转述,慕容寒枝眉眼含笑,看向端木扶摇,那意思就是:如何?

端木扶摇摸了下鼻子,“丝竹,你做得很好,今日之事不必告诉皇后,不过你可提点她,太后此番肯定气得厉害,让她小心别着了太后的道儿,没什么事别出门,如果太后再召见她,叫她来知会朕一声,听着了?”

听出皇上对薛皇后的百般维护和在意,丝竹简直喜不自禁,乖巧地应一声,“奴婢听着了,谢皇上恩典。”这下好啦,有皇上护着,看谁还能动皇后娘娘一根头发!

“去吧。”

“奴婢告退。”

看她出去,慕容寒枝抿着唇直乐,“皇上这回可该感激我了吧?若不是我撮合皇上跟皇后,这么有胆识、有见地的好女子,可就便宜了别人啦。”

“我感激你又不只这一件事,你又何必寻我开心,”端木扶摇白她一眼,不过,能得薛皇后这般相待,他也确实放下心来,“不过我担心太后不会就这么算了,需得提防她出狠招才行。”

慕容寒枝敛去笑容,点点头,“说的是,皇上方才也提点过丝竹了,不过这样还不够,派一队侍卫过去守护吧,以防万一。”

端木扶摇也不反对,即刻差人去办,薛皇后得知他这般护着自己,自是欢喜不已,暗道绝不能辜负了皇上一番心意不提。

没了慕容寒枝的帮忙,没了薛皇后一家的后台,太后这才真正感觉到了一丝恐慌,尽管姚承望一直在暗中联络朝臣,准备起事,但在缺少她那些心腹的情况之下,这力量就显得太过薄弱,她自己看一看,都觉得有些可笑:用这些残兵败将去对付风头正盛的端木扶摇,不等同于以卵击石吗?

在郇妃的孩子还没有出生的情况之下,各方谁都没有轻举妄动,局面又跟之前一样,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端木扶摇和慕容寒枝当然知道太后在等什么,可太后没有什么动作,他们也不可能公然以下犯上,虽时时担忧,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然而令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打破了:郇妃因为身子沉了,行动不便,夜里起来如厕时,绊到纱帐,狠狠摔在了地上,登时腹痛如绞,下体血流如注,好不吓人!

侍女顾不上这是在半夜,没命地跑去向太后报告,“太后!不好了,不好了!郇妃娘娘她、她----”

太后现在最紧张的就是郇妃,一听她有事,登时脸色大变,惊问,“怎么了?”

“她摔、摔了,流、流了很多血。”

“什么?”太后脸色惨变,脑子里更是轰然作响,快要晕过去,“你们、你们怎么能…快、快宣太医!”她竭力保持着清醒,暗暗祈祷上天,但愿还来得及!

“是、是,太后!”侍女不敢怠慢,立刻起身,飞也似地跑去请太医。

太后颤颤巍巍的,路都走不稳,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看上去也怪可怜的。等她在侍女扶持之下,一步三晃到郇妃那边,太医早就到了,正急得满头大汗。郇妃躺在床上,不住地痛叫,自她下体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大半的被褥,情形恐怖之至。

“怎么样了?”太后一见这样子,心先凉了半截,“太医,孩子可好?”这时候她只记挂着孩子,都不先问一问郇妃怎么样。

太医回过头,两只手上沾满了鲜血,脸容都有些扭曲,“太后,郇妃她、她动了胎气,这、这恐怕凶多吉少…”

“不行!”期盼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太后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顾不上什么仪态,尖声大叫,一把抓住太医的衣襟,“哀家说不行,听到没有?救那个孩子,哀家要那个孩子,你听到没有?”

“是、是。”太医暗暗叫苦连连,可又不敢多说,转身进去忙活。

太后眼前一阵黑暗,身子晃荡着,侍女赶紧扶她坐到外间椅子上,替她捶背顺气。她缓了缓,眼前才又清晰起来,不禁咬紧了牙,“不能有事…孩子不能有事!”那是她唯一的希望,否则她就什么都没完了。

“啊!”郇妃发出声声扭曲到极致的惨叫,腹中疼得像是有万把钢刀在翻搅,她似乎可以感受得到,孩子正挣扎着想要到人世上来,偏偏摆脱不了娘亲的束缚,“…”

进进出出的宫女被这可怖的样子吓得手脚发软,一盆一盆血水端出去,一盆一盆干净的水再端进来,太医使尽浑身解数,却不见一点效果,他都快哭出来了。

就这样折腾了两个时辰,眼看着郇妃的气息越来越弱,因为过度的喊叫,她嗓子已嘶哑,几乎发不出声音,孩子却还是生不下来。

太后由最初的愤怒、焦急,到现在的无力,整张脸也成了惨白色,“生下来没有?”除了机械地重复这句话,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吧。

便是在这生不如死的时候,一名侍女想起什么,战战兢兢地禀报,“太、太后恕奴婢、奴婢死罪,奴婢想也许只有凤姑娘…”她是太后身边的人,当然知道如今太后跟凤姑娘一伙势不两立,找凤姑娘来救人,无异于与虎谋皮。可话又说回来,凤姑娘的医术人人尽知,相信除了她,没人救得了郇妃。

“她?”太后冷冷瞄了侍女一眼,倒没怎样生气,“谁知道她肯是不肯,等等再说。”不可否认的,侍女的话提醒了她,可她也有着同样的担忧,也是想着能不用到慕容寒枝就不用,免得将来还得记人家这份恩情。

再过了半个时辰,太医浑身冷汗地过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嘶力竭的,“太后恕罪!臣该死!臣该死!郇妃娘娘这样,臣、臣无能为力。”

太后脸色惨变,可她扬高的手却没有打下去,而是颓然落下,“再去试试,如果孩子有何不妥,你们都别想活!”

“太后饶命!”扑扑通一串响,一屋子的宫女太医稳婆全都跪了下去,“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太后一下有些傻眼,“你们----”

那边厢,郇妃已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白如纸,嘴唇上是被她自己咬出的血迹,身上也是一片耀眼的红,简直让人不忍看第二眼。

太医哆嗦着,“太后,传、传凤姑娘吧,也许----”话说一半,他又是羞又是愧的,红了一张老脸。他在宫中任御医近三十年,却没想到事到临头,还要倚仗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若传了出去,他还有何脸面待在宫里。

太后微张着嘴看着他,半晌后一声长叹,“罢了,快去吧。”算了,不管以后是个什么局面,至少现在旁人已经救不了孩子,就先让凤不栖来试试,如果她真能救,也许她会考虑以后废了端木扶摇之后,留他和凤不栖一条命。

一帮人如获天下大赦,立刻有侍卫飞奔往承恩殿,请救星去。

慕容寒枝一觉醒来,正是月上中天时,寒冬季节已到,这夜格外清冷。她一向怕冷,入冬之后更是甚少出门,平时就在承恩殿侍候着,无事时跟凌翊一起说话聊天,这日子过得倒也顺心。唯一令她放不开的是,每每午夜梦回,她都会想起跟弟弟妹妹在一起时的快乐情景,自不免潸然泪下。

然这次她还不及细想,外面传来急风骤雨一样的敲门声,她吃了一惊,猛地翻身坐起,“谁?”

隔壁房中的秋婵听到动静,立刻披衣起床,过来看个究竟,飞奔而来的侍卫喘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她禀报,“麻烦、麻烦告诉凤姑娘,太后、太后有请。”

太后?慕容寒枝在屋中听得分明,心中一凛,已隐约意识到什么,匆匆穿上外衫,秀发也来不及仔细打理,只拿发钗一别,打开门走了出来,“何事?”

侍卫见她不作装扮的脸容越加干净秀丽,脸不禁一红,赶紧低下头,恭敬地道,“回凤姑娘,是郇妃娘娘…请凤姑娘快快过去!”一屋子的人都等着凤姑娘救命呢,去晚了可就惨了。

慕容寒枝一惊,“郇妃出事了?”

“凤姑娘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侍卫这个急,恨不得背起她就跑。

慕容寒枝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好,我去拿药箱。”

她才回身走了半步,秋婵一把拉住了她,“姑娘,不先禀报皇上一声吗?”她使了个眼色,慕容寒枝自是看得明白,怕这是太后的诡计,要把她给骗去,而后杀了或者囚禁,再对皇上下手。

慕容寒枝直觉以为不会是如此,否则太后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找上门,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时候也不能给端木扶摇添乱,她点了点头,“你去禀报皇上,我先过去,万一郇妃真的有事,我也好尽自己所能助她。”

秋婵立刻答应一声,回屋整理一下仪容,去禀报端木扶摇。

不多时,慕容寒枝提了药箱出来,侍卫在前头引路,两人匆匆往太后寝宫而去。侍卫显然急得够呛,在前面狂奔一阵,见慕容寒枝没有赶上来,就又停下等她,这大冷天的,慕容寒枝直打哆嗦,他却出了一头一脸的汗,足见他心中是何等焦急。

等慕容寒枝赶过去时,所有人都已经退出屋外,只留郇妃一人在床上,看她双眼紧闭,动也不动,难道----

“凤姑娘到!”侍卫抢先一步进去禀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那样子就像看到神人天降一样。

慕容寒枝提着药箱进来,先被屋中这浓烈的血腥味儿呛得干呕了一下,见太后斜倚在榻上,她过去行礼,“奴婢----”

“罢了罢了!”太后摆摆手,强撑着坐起来,“先救人!”

慕容寒枝应了一声,也不多说,转身进去,太医赶紧如同天下大赦般站到一旁,但他神情惊疑,显然有些事情出乎他意料之外。“什么样了?”话是这么问,然她一看到郇妃嘴唇青紫、气息全无的样子,不禁脸色大变,三两步过去,先是将手指搭在她颈侧试了试,再轻翻开她眼皮看了看,接着微微按压了她腹部几下,然后静了下来。

太医惨青着脸,“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外间所有人虽然看不到慕容寒枝的表情,但似乎都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齐齐屏住了呼吸,简直喘不过气来。

便是在这生不如死的时刻,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来,“皇上驾到!”

端木扶摇显然也是急匆匆赶来的,并未着龙袍,只披了件月色白色长衫,看上去俊逸不凡,听到屋中没有动静,他暗吃一惊,大踏步进来,“母后深夜传召阿凤,可是身体不适吗?”

太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此时已身心俱疲,更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慕容寒枝身上,对于端木扶摇眼里的戒备和不满,她亦无力计较,“哀家没有不适,是郇妃…所以哀家才烦劳凤姑娘走这一趟。”

哦?端木扶摇先是一愣,随即释然:既然如此,那阿凤应该没有事。方才秋婵向他禀报,说太后召见慕容寒枝,他自是又惊又怒,怕太后会使什么狠招,根本没仔细听她说,就急急地赶了来,他的速度也真是够快,跟慕容寒枝一个脚前、一个脚后。“那,郇妃可安好?”

太后闭眼摇了摇头,“还不知,血房不祥,皇上别进去。”她是看端木扶摇抬脚就要往里走,立刻出声提醒,真难为到这个份上,她还会有为端木扶摇考虑的时候。

慕容寒枝挑帘出来,亦是面无血色,太医随后跟出,她低垂着眼睑,声音虽低,但语声清晰,“太后,郇妃已逝。”

太后脑子里轰然做响,仿如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东西瞬间倒塌了一样,然即使如此,她还是挣扎着,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那孩子…”

“胎死腹中。”

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实,再没有比这更绝望的事实,太后终于支持不住,头一歪,昏死过去。

“太后?”

“太后醒醒!”

侍女们全都围了过去,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心道这下完了,郇妃和孩子都没保住,他们这伙人的命也保不得了!

慕容寒枝知道太后是急怒攻心,所以才会昏倒,便恭敬地对那名太医道,“劳烦御医大人替太后诊治。”太后正防她得紧,必不愿经由她手,还是避点儿嫌为妙。

太医这会儿自是不好多说,无言点头,走了过去。

慕容寒枝转身看了一眼隔帘的内室,心情亦是格外沉重,吩咐她们,“郇妃这边,先替她洗净身子,等太后吩咐。”

“是。”

端木扶摇过去扶住她的肩,“没法子了吗?”郇妃怀着的,毕竟是他的亲侄子(女),如今一尸两命,他心里会好受才怪。

慕容寒枝摇头,“郇妃已然气绝多时了,若是他们早些找我,也许还有几分希望,但,太晚了,我来时,孩子已死在娘亲腹中。”

她这话一出口,最先开口要太后找慕容寒枝来的侍女眼里露出强烈的悔意,早知道她就不听太后的话,偷偷去找凤姑娘来,也许一切还能挽回,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

端木扶摇叹息一声,“罢了,不是你的错,这边让他们收拾,我们回去。”

慕容寒枝轻点下头,提了药箱,一同离去。

夜风呜咽,如泣如诉。

随着郇妃的入土为安,太后这么久以来的期望都落了空,整个人也瞬间苍老,似乎没有了一点生气,看着都让人心酸。在所有人看来,她此番失了同端木扶摇一决高下的筹码,这一致命打击当然会让她心灰意冷,过的一日算一日。

端木扶摇、慕容寒枝和凌翊他们得知太后这般情景,不禁扼腕叹息,都道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是不会依人力而改变的。

事已至此,端木扶摇也不想过分逼迫太后,只要她安安分分的,也就由她在这宫中安享晚年,他亦不再做别想,全心治理国事,做一代明君。

然而,不管端木扶摇还是慕容寒枝,他们都低估了太后在这朝中的份量,就算心腹都被调离了身边,可她毕竟在皇室已久,与太上皇的兄弟们,也就是端木扶摇的叔叔伯伯们虽无多少往来,却彼此熟络。

之前她一直不与他们商议大事,就是不想与他们有过多牵扯,将来掌控不了他们----毕竟端木扶摇初为人君时,瞧不起他、想要觊觎皇位的人,并不在少数。

可现在,她唯一的希望也灰飞烟灭,她当然要想另外的办法。而且现在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非要废掉端木扶摇,到底是为了什么,好像事情已经偏离了当初的轨道,她硬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废端木扶摇这个明君,就不怕犯了众怒吗?

在所有亲王之中,属青城王与世无争,从不对朝政之事发表个人意见,只要端木扶摇颁下的旨意,他都按旨而办,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任谁都看不出他有任何叛逆之心。而奇怪的是,太后偏偏要找他共谋大事。

“青城王?”姚承望一愣,“为什么?”他会反皇上?不可能吧?

“就是他,”太后冷笑,这一阵子因为又失望又痛心,她水米难下,憔悴得很,“承望,你不要被表面的样子给骗了,他的为人我很是清楚,就是做出这副样子给端木扶摇看的,其实他比谁都想得到皇位!我已收到消息,他暗中不断招兵买马,不是打鬼主意是什么?”

“是吗?”姚承望还真是没想到这点上去,“那,他会与我们合作吗?”

“会,”太后倒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要跟他说明利害,要他做皇帝,他岂会不愿?若不是郇妃…可恨!”现在想起来,她还恨得牙痒痒,那郇妃死就死吧,先把孩子生下来啊,不然,她也不用找别人了。

姚承望也是一拳砸在桌上,“确实可恨,等了这许久。素华,那凤不栖不会是故意----”

“不会,”太后摇头,“太医跟我说了,凤不栖来时,郇妃已然气绝,是上天不助我,我们也是莫可奈何…算了,多说何益,找个机会带青城王来见我,共商大计。”

姚承望答应一声,眼里又燃起希望之火来。

太后安静下去之后,不只端木扶摇和慕容寒枝松了一口气,连薛皇后也觉得安心了些,至少太后应该不会再逼着她做对皇上不利的事吧。不过,她也知道郇妃的死对太后打击太大,曾前往问候请安,但太后生她的气,不肯见她,她也不以为意,仍旧按时过去请安,风雨无阻,足见她确实有容人之量。

承恩殿上,慕容寒枝穿着厚厚的毛裘,捧着手炉取暖,端木扶摇批阅完奏折,看到她冷得直哆嗦,又好笑,又有些心疼,“阿凤,没什么事你回屋去吧,这大殿上有火盆也是挺清冷的。”

“倒没那么冷,”慕容寒枝打个哆嗦,看一眼门外昏暗的天,“好像要下雪,不知道怎么的,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

“你是习惯疑神疑鬼了吧?”端木扶摇抿了抿唇,“太后都成这般模样了,还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