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梅子先走了,凌小孩儿你好好养伤,记得按时涂抹玺兽骨粉,你必须给我快点好,指不定皇帝哪天又会玩什么,你听到了么?”老头子用命令的语气道。

凌霄不语,待老头子和梅若林走后,一言不发,静静地坐了一下午,什么人喊他也不应,待到月约黄昏的时候,冷着脸一瘸一拐地抱着汤钵地来到后院,默默地用彗宗剑开始掘坑。

最后一次见那小家伙还是昨天,小家伙两双前后爪使劲奔忙着,小尾巴一翘一翘的,一刺溜拱出轩门,一见是自己,高兴地两步蹦到自己身边,冲着长袍便蹭。惹得帝王火冒三丈,大吼一声:“小杂种!闪一边去!“

那时候,自己怎么没有抚恤它一下!凌霄悔恨地皱着眉,看一眼盖得严严实实的钵,钵体已经凉下来,里面睡着曾经那么可爱的小动物,它那么爱自己。自己也曾经钓很多鱼给它吃,吃得它肥嘟嘟的,然而,它再也吻不到鱼香,吃不到胡萝卜了。

“不!”凌霄大叫。

轩辕呵斥茕茕时候的眼神在他眼前无限扩大。猫兔子被呵斥时嘤嘤的呜咽让他好不揪心,好不刻骨铭心。

轰一声雷鸣,凌霄充耳不闻。

仔细地摆好洗得干干净净的胡萝卜和香气四溢的糖醋鲤鱼,胡萝卜是最新鲜的,上午命家丁从菜地里现摘的;鱼是菜市场现抓的活鲤鱼,将府上最善烹红烧的糖醋鱼的厨子再三叮咛,让他拿出最好的水准精心烹制,然而,此刻的凌霄却心如刀割。

一次的冲动,害死了那么可爱的小生命,它即便长眠与地下,又能安息么?它那么友好,见到受伤的仙鹤都会请它吃自己最爱的胡萝卜来抚慰,它好无辜…

想着想着,凌霄一阵歉疚,抱着凉透的黄瓷钵跪倒地。

“轰——轰——”

这次的雷鸣时间特别长,似乎要划破整个天空似的,听得满街的人四处乱窜。

“哗啦啦——“

倾盆大雨瓢泼而至,伴着不知道是天怒还是天怨,总之,闪电雷鸣,伴着天泪纷沓而来。凌霄只觉得满脸湿漉漉的,又咸又涩,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茕茕!我凌霄欠你的!我欠你的!“

凌霄在雨中大吼,吼声与雷声相伴,凌霄依稀听到自己拖着哭腔。

“呜呜!呜呜!“

隐隐约约的,猫兔子可爱的叫声依旧在他耳边回荡,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么无邪。

“小凌霄,小凌霄。”

自己苦恋了多少年的梦中人也在轻唤自己,喊着自己的名字时,还加了个前缀,小。

“你个臭鸡蛋清!”凌霄甚至看到了姬胥华那张愤怒的脸。

“凌霄,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蒙蒙大雨中,腿在痛,心在痛,头也在痛,凌霄在泥淖中自省着,自问着,倒在苦涩的泥土中,慢慢睡着了,醒来之后,对床前的白发老父亲所言第一句话竟是:“爹,我要去戍边。”

凌老国公急忙去摸小儿子的额头,再去试试自己的额头,发现没什么异常,便问:“为什么?”

凌霄干脆地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这是我一生的志向。”

凌老国公冷笑:“是逃避?”

凌霄轻哼一声,凌厉地望着前方:“逃避?我的东西就是我的!”

凌老头子几天未舒展的眉头终于舒开了:“好样的,你后天就给我出发!”

“不行,霄儿的腿伤还没好!”凌夫人端着一碗姜汤婷婷地走进卧室,坚决地反对道。

“伤?那点伤算什么,他根本就没伤着骨头,又有玺兽的骨粉,老子还就是不留他了!”凌老国公双眼一瞪。

“爹,娘,我明天就走。”凌霄兀地从床上爬起,两下穿好那身紫衫,环视一圈问道:“娘,我的披挂呢?”

“哈哈哈!”凌老爷子开怀大笑:“孩子,爹把自己的给你准备好了,你要不?”

“要!”凌霄干脆地道。

当那身黄金战甲穿在凌霄身上时,凌老国公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英姿勃发,挺拔,高大, 威风凛凛,英武中,又不失斯文,好一个凌家走出的将军!

凌老国公心满意足地亲自为小幺儿带上头盔,点头,端详着,发现相貌有几分似自己夫人的儿子竟比自己当年的风采摄人得多,忍不住赞叹道:“看我的儿子,哈哈,当年苏恒的风采也不过如此啊!”

一脱口,凌霄当场色变,凌老爷子自知失言,却见凌霄拍拍自己的肩膀,安慰道:“爹,你儿子比他强。”说完,望着窗外,雨仍下个不停,且已近黄昏,便十分想和那人辞行,又恐再给他添乱,只得作罢。此时,他也在祭奠茕茕么?

凌霄在心中默默叹息,一股信念,却愈加坚定起来。

此时,苏恒一行人当真正在祭奠猫兔子茕茕。

笑笑和若雨已哭得脸上连成一片,脖颈处尚有紫痕的苏恒一言不发,小小的坟墓前,所有人都在怀念着那么可爱的小灵宠,小灵宠扭着肥肥的小屁股哄人开心时,小东西遇见食物呜呜交换时,肥肥的小肉团乖巧地偎依在人的怀里时…各种各样的憨态,让所有人难以忘怀。

“爹爹!呜呜,我要茕茕,我要茕茕,呜呜呜…”

六岁的笑笑扑倒在苏恒的怀里,已泣不成声,苏恒双臂紧紧抱着伤心的小女孩,轻轻抚摸着她在雨中微湿的小头发,心,已凉。

“唉?”老头子打量着苏恒灵巧的左胳膊,拍拍彦生的后背,轻声道:“时候差不多了。”

彦生坚定地望着苏恒,使劲一点头,当夜,彦生彻夜未眠,一直在练武。

之后的十天,苏恒对轩辕莘相当温顺,老头子加紧了苏恒的复健过程,待到第十一日,传来凌霄已抵达边关的消息之后,几个人的心却再也静不下来。

“老前辈,差不多了。“

这天的夜里,彦生借端茶的机会来到老头子的卧室,一边斟茶,一边悄声对老头子道。

老头子一捋胡子,道:“茶水差不多凉了。“

彦生刚十分不解地摸摸有些烫手的壶身,刚要质疑老头子的话,却立刻反应过来,点点头,坚定地道:“最近我也学了很多煮茶的本领,该派上用场了。”

老头子点点头:“小梅子那边也准备好了。”

第五十一章

这天的一大早,若雨便见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子一声不吭地从外面进了水渠轩门,且动作十分敏捷,地心下十分惊奇:奇怪,他现在不是该在房中睡觉么?

说起老头子的习惯,让宫里的小侍女非常不理解。每天晚上,他帮苏恒针灸完了便就着月色散步,直到很晚才回来,回来照例睡到天大亮。

若雨目送着老头子一言不发地回到卧室,望着老头子的背影,忽想:“他怎么高了些?”

若雨摇摇头,洗一盘新鲜的胡萝卜、精心捡几个最大的草莓拿去后院茕茕的小坟堆前整齐的摆下。

想起猫兔子茕茕曾用白绒绒的小爪子抓一颗大个草莓放到自己口中,若雨的双排眼泪不由脱眶而出。

“茕茕,草莓和胡萝卜都很新鲜,你乖乖吃早餐吧。”

若雨蹲在小小坟堆前,轻轻抚摸着湿漉漉的新土,抬眼望着依旧阴森森的天空,自言道:“昨天下雨了,老天也在可怜这个小宝贝么?”

“若雨,你跟我来。”若雨正流着伤心泪,只听身后老头子喊了她一声,便跟了去…

这天下了早朝,皇帝并未径直来水渠轩,而是被韩珲春的又一道奏折深深吸引住了。

韩珲春说,国家虽已昌盛,然用人方面尚有不欠缺。苏恒做右仆射的时候,他和左仆射高勉的担子都很重,皇上其他信得过的人却很少,且地方的监督机制不够完善,又说今年雨水太多,庄稼会涝,如再这样下去,也会有洪水泛滥…总之,说了一大堆,听得轩辕莘双眼发直,幽幽迸射着绿光。中午,轩辕莘赐了饭,饭桌上继续与韩珲春谈治国、谈治吏。午后,轩辕莘照例午休一觉便让韩珲春回去了,临行之前,韩珲春拱手行礼道:“如果皇上做好了这些,您的霸业便坚实地迈出一大步了。”

轩辕莘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一瞪,英挺的高鼻梁也越发挺拔起来。

“韩爱卿,你再说一遍。”

简短的一句话,却让帝王热血沸腾!想这些年蓝邹、绿魁、紫魆基本是三足鼎立,轩辕莘也只得发展生产、增强国力,并不敢轻易去想这毕生夙愿,轩辕莘强抑制住自己的兴奋,轻轻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韩爱卿,今晚申时来朕御书房接着聊。”

韩珲春恭敬地应了声:“是,陛下。”便退身离开了皇宫,当夜申时,皇帝果然早已在御书房等候了,韩珲春一进入行了跪拜礼之后便被赐了座,两人刚谈了几句,殿内便忽来一阵大风,殿内所有一尺多高的蜡烛全部被吹熄,灯盏上的油灯芯子也都全落入盏里,整个大殿,一片漆黑。

“嗖!”

一阵运剑之声让轩辕莘迅速判断出来者的用意。

“来人!抓刺客!点灯!”轩辕莘抽出腰间的宝剑大喊。

“护驾!”韩珲春惊呼。

轩辕莘循着声音躲过一剑,韩珲春一用力将其推开又躲过一剑。

“嗖!”

再一剑于漆黑的殿内回旋,韩珲春本想护驾,怎奈身上并没有带刀剑,轩辕莘劈剑一挡,顿觉对方力道雄厚,对方将轩辕莘的剑一反,“嗞”一声,帝王的胳膊多了道口子。

轰一声响,大门被冲开,轩辕莘的贴身侍卫急忙进入,禁军侍卫王封更是迅速携一干大内的精英持兵械仗火把而来。

“快点护驾!”韩珲春道。

自从上次皇帝被刺之后,王封一干人对禁地的防卫更加严谨,只见王封冲上前来,轩辕莘借机开启苏恒为其精心设置的机关,一会儿功夫,刺客束手就擒。

轩辕莘拍拍惊魂甫定的韩珲春道:“韩爱卿,咱们找个别的地方,继续刚才的话题。”

韩珲春指指帝王的胳膊:“陛下,您的伤…”

轩辕莘低头望一眼自己带血的胳膊,顿觉心下一阵发紧,好似自己最爱的什么即将远离自己永不再还一般,登时大叫一声:“来人!快去水渠轩!”

须知,苏恒所居住的水渠轩离着轩辕莘素日最常在的寝宫和御书房十分接近,轩辕莘更是记得老三曾经对自己心爱的宝贝强行施暴,心中的一阵抽搐,不由吃惊起来:为什么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害怕失去他!恒,你等朕!

轩辕莘心下狂跳着,捂着胳膊便带一干人等便向水渠轩飞奔而去,未及轩内,中途却听侍卫来报:“皇上不好了!苏公子和神医都不见了!轩内现在只剩睡得东倒西歪的侍女和太监啦!”

“啊!”

轩辕莘只觉五雷轰顶一般,浑身的所有汗毛倒竖起来,跺脚大骂一声:“贱人!”

侍卫吓得不语,只听皇帝如山崩般怒吼道:“王封!立刻带人去西翰门,把那个贱人拦住,拦不住他,你们的脑袋都别要了!”

“是!”王封急忙带人匆匆赶去。

轩辕莘又大吼一声:“备马!”

一行人咯噔咯噔直杀入西翰门。

且说彦生掩护着,老头子抱着笑笑,梅若林背着苏恒,趁韩珲春进宫与皇帝谈国事之机,便潜出水渠轩,往出宫最近的西翰门而去。

中途,躲过一行持槊巡逻的禁卫军,穿过月光凛凛的湖边,沿着侧面避开皇帝和妃子们弈棋的弈茗居看守的侍卫,老头子抱着笑笑一提气,飞上房顶,梅若林背负苏恒紧跟上去,彦生也追随而上,几个人一面观察着巡逻士兵的去处,一面轻悄前行,待禁卫军行远,老头子便从勾心斗角的楼顶飞下,刚下去,却见一小太监惊呼:“你是什么人!”

老头子迅速一晃了个身子点了其睡穴,再见四周无人,梅若林方才背着苏恒跃下,彦生观望着四周相安无事,急忙奔向越来越近的西翰门,老头子带一行人轻悄穿过皇宫的一排排有用没用的雄伟建筑,从侧面终于到达西翰门附近,彦生道:“我出去打探下。”

老头子忙拦住他,从手中飞出给苏恒针灸用的银针,嗖嗖嗖几声响,不远处的两排侍卫皆无声而倒,老头子再发几排针,更远处的站岗侍卫也如是倒下,方才让彦生出去打探。

彦生跳出去,左看右看,见已无险情,便一挥手,老头子迅速飞身而出,梅若林亦是动用不凡的轻功,刚一亮相,却见四周的火把大亮,数千的箭雨呼啦啦而来。

老头子和梅若林只得降身下来。

“贱人!朕不顾自己的伤势第一时间想到你,你竟然想逃!你对得起朕么!”轩辕莘十分心痛地大声道。

苏恒紧紧搂住梅若林的脖子的手有些发软,一听“贱人”二字,只觉浑身发冷。

“老前辈,梅大侠,你们赶紧带笑笑和彦生走吧。”苏恒淡然道。

“不行,我老头子今天绝对不让一个被罢黜的贤明宰相再落在这个昏君手上!”老头子一手抱笑笑,一手怒指着轩辕莘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昏君?朕这些年不勤政为民么!朕一直守在恒身边,现在给他一个名分,有错么!”轩辕莘指着自己的左肩道:“朕刚才遭行刺了,之后的第一件事想的就是你苏恒你知道不知道!”

苏恒冷笑:“像是想一只小狗或是小猫么?忘记了,你连陪着我们出生入死的小动物都不放过…”

“你住口!你和谁一起出生入死,是朕么!”轩辕莘青筋突起,打断道:“你知道么,本来你完全逃的掉,可是,因为朕对你的爱,让你天衣无缝的计划落空了,让你失败的,是朕的一颗心!现在,它碎了!“

“还有一颗心,已经碎了许久了,你可知道?”苏恒在火光中瞪着轩辕莘的怒容,质问道。

却说此时,彦生手中的长剑一阵冲动,多年的怨气化作一股剑气。眼前的是多年来蹂躏他之人的好色之君,是不顾他尊严纳他入宫的暴君,是抢走他爱人的男人,是他爱的人甘愿以死相救然却那么不值得的无情人!

“哧!”彦生一撒手。

夜空中,长剑飞起,一霎那,璀璨若流星。

彦生双目生辉,欣慰地笑笑。看着自己的长剑流转如电,宛如辰星,传说中的彗宗流岚,再也不是彗宗流汗了。

“皇上小心!”

轩辕莘左右的侍卫见飞剑来,下意识地将皇帝围起来,然那剑每每横斜着冲他们的喉咙而去,护着皇帝的同时,被剑追得不得不左躲右闪,一个躲避不及,飞剑旋转着斜插入皇帝的左小腿上。

轩辕莘小腿被不意之剑狠狠刺中当场跪地。

“给我狠狠地射!一个也不剩!”

皇帝气急败坏地捂着腿,大声咆哮着。

王封一愣,犹豫了一下,一咬唇,带头向彦生放箭。

嗖嗖嗖!

嗖嗖嗖!

嗖嗖嗖嗖!!

数千之箭冲着彦生飞去彦生大叫一声:“你们快走!”

“不!”苏恒大叫。

话音未落,梅若林一咬牙,飞身一跃,跃过深不可测的宫墙、老头子含着泪捂着笑笑的眼,刚欲前去搭救,彦生却咆哮一声:“快走!“

老头子只得以咬牙,跃出这是非之地,剩下彦生,在箭雨中,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却萌生出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苏大人,我怕鬼,我今晚还要和你一起睡。我今晚一定不尿床了!”

“小彦生乖,我没有怪你啊。“

彦生满脸微笑,想起自己刚被带到兰陵侯府时,每天晚上都拽着苏恒的手撒娇钻那个温柔的人被窝时的场景。

“彦生食指用力些。”

——小时候,苏恒用白皙修长的手握着他的小手教他写字,手指的温度热热的,像他的怀抱一样暖人。

“彦生,'凡处军相敌,绝山依谷,视生处高,战隆无登’,背诵下面的。”

长大之后,苏恒的身体完全废掉了,可依旧关心自己啊,彦生继续笑着,任由万箭穿心。

苏恒美好的身体在他眼前轻晃,彦生想起帮他洗澡时轻轻抚摸着他紫红细长的宝贝时的场景,想起每日里照顾他时心中的愉悦,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满足感油然而生。

“因为,你是我养大的。”伴着苏恒父亲式慈爱眼神,早已被射成刺猬般的彦生慢慢倒下,一瞬间, 无边的黑山横亘眼前。

“给我追!”轩辕莘被侍卫扶起,一挥大手,指着西翰门的大门道:“务必给朕追回来,活的追不回来,朕也要看见尸体!“

第五十二章

王封大惊,口中却只得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