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闻言目光一凝,而后好似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江月照嗯了声,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顾城转身出去,他不知道的是,江月照的视线凝滞在他的背上,久久没挪开。

人走得只剩下江月照和冯管家了,冯管家有些担忧的问道:“您觉得会是什么人?”

江月照收拢思绪,秀眉微微一蹙,“不是江祈凌就是司家的谁,还能是谁。”

“可装在那个房间里,他们想知道什么?您也不会在那谈公事啊。”冯管家不解。

江月照扯了扯嘴角,嘲讽的笑道:“他们估计是想知道,我的私生活过得是否惬意。”

冯管家慢慢的反应过来,手一指门口,“刚才那个——”然后顿住,“不会吧……他不会就是您之前跟我讲的……□□吧?”

“就是他。”江月照轻声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是顾家的那个孩子。”

“就是他。”江月照又道。

“您怎么……”偏偏挑了他?

下不好言上过,冯管家顿住了嘴,而且他相信他家小姐做事一定是有原因的。

江月照手支着头道:“机缘巧合,他那会儿偏偏就撞上来了,那就是他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冯管家也不再多问,道出自己今天的来意:“之前委托华夏咨询公司调查的结果出来了。”

“怎样?”

“江氏的股权归属的确是有变动。司家在暗中收购了一部分江氏的股份,”说到这里冯管家顿了顿,看了眼江月照,“他们还在暗中打听您是否有减持的意向。”

江月照透过表象看本质,立即就有了疑问:“为什么突然间有了这么大动作?”

司家跟江家是姻亲,他们早就参与进来了江氏的事务,按理早到达了平衡,可司家突然的动作显然会要打破平衡。

是江祈凌那有什么问题了吗?

冯管家也想到了这点,他也去查过了,可是不论明里暗里,最近江氏集团都没有遇到什么大问题。

好似答案就在眼前,可他们一叶障目,就是找不到出口。

两人俱是沉默思考的时候,罗起回来了,道查出来了。

“信号追踪到会所的一个地方,调动监控,三天前,这个人来过。”罗起将打印出来的画面递给江月照。

她接过一看,这人很面熟,可她记不起来哪里见过,倒是边上的冯管家看到后眼睛一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人是大姑奶奶身边的人。”

冯管家口中的大姑奶奶,就是她的姑姑江祈凌。

江月照听后没什么表情,罗起抬头觑了她一眼道:“不出意外的话,今晚,最晚明天,他们一定会派人来取走或者就地销毁这个信号接收器,我已经悄悄安排了人手候在那附近,人到了,会当场拿下。”

不想江月照抬手道:“不必,有人来的话最好,让他们拿走吧,就当我不知道。”

罗起疑惑,他刚才走得早,没听到江月照赞许顾城,不过,事发现场是他第一个敲门进去的,联想到他进门看到的旖旎一幕,他恍然大悟,想必是该做的戏都做完了,大小姐应该就期盼着他们看到呢。

道理都明白,可心里总免不了一沉。

他还在恍惚,就听到江月照那跟冯管家说:“冯叔,江祈凌和司家同时都有动作,没那么巧,一定有事!赶紧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罗起一凛,江氏有变动……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或许大小姐回去的时机,快到了。他抬起头看向目光端严坚定的她,等她回到江氏,他们是不是再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每天见面?一定是的。他一定会留在会所,而她会离开。

思及此,罗起一时有些浑浑噩噩,埋在心底很久的东西,仿佛忍不住要破土而出了。

突发状况耽搁了一些时间,春意阑珊的周年宴会江月照晚到了半小时,不过没人会介意。

她到了后,面色如常的执杯敬酒,一圈下来,酒量再好也上了头,脸带酒晕的回到座位上,坐下才发觉不知道哪个爱揣测上意的殷勤人,将顾城安排在了她座位边上。

江月照心中暗骂安排的人多事,她今天已经没有这个心情和气力演戏了,可众目睽睽下,又不可能跟他表现得形同陌路。

江月照索性脑袋一歪,靠在了身边那人的肩头上。

顾城一震,低头看了看她,她好像真的喝多了,呼吸有点急,扑哧扑哧的。也是,再怎么意思意思,也敬了那么大一圈人,总量肯定不会小。想到这,他眉头微微一簇,伸手拿过桌上的水果盘,用银签叉了一块雪梨,递到她面前。

江月照没接,也没问,直接张嘴,还抬了抬下巴。

顾城心一颤,稳了稳心绪,就就着她那微张的小嘴,小心细致的将那瓣雪梨送进去。一边喂她一边解释道:“水果解酒的效果很好。”

江月照靠在他宽厚的肩上,听着他温润的声音从胸腔里传出来,带着微微的震动传到她耳里,舌尖的雪梨冰凉凉甜丝丝的,她舒服的眯起眼。

一瓣刚吃完,他又适时的送过来另一瓣。

一个喂一个吃,动作自然的仿佛做过无数遍,默默在底下观察他们的人见此不由的咋舌——

“这看起来倒是有点像在谈恋爱了……”一人抚着下巴道。

另一人仿佛很了解的样子,不屑道:“主要是我们大小姐人美如画,你要是换个中年贵妇试试,还有没有这感觉。”

是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第8章

这天晚上,春意阑珊的宴会上来了很多人,大多是常客,也有常客带来的朋友。

王朝便是其中之一。

本来他也是注意不到顾城的,他坐在宾客的位置上,离主桌很有一段距离。可后来身边许多人的目光都或有意或无意的往一个方向看去时,出于人类的从众心理,他也顺着方向看过去了,这一看,登时瞠目结舌。

那不是顾城吗。

而倚靠在他身上的女人,虽然面目他看不清楚,但就看那衣着和她坐在主桌上这两点,显然就是方才过来敬酒的,春意阑珊的老板江月照无疑。

他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一个天上傲骨竹,一个人间富贵花。

明明就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边的啊。

王朝一凝思,觉得不对劲,马上问跟他一起来的朋友,“你刚才说,那江小姐怎么来着?”

齐光听他问起这个,兴致来了,津津乐道,“风流呀,你看她年纪轻轻的,不仅开着这么一家风流至极的会所,还养了个小白脸!你看,就她边上那个,你别说,这长相、这气质,不说的话还真以为是跟咱们差不多出身的人呢。”

王朝不知道说什么好,盯着远处的那两个人,过了好半会儿依然觉得不可思议,轻声道:“什么一样,人出身比咱们还好呢。”

齐光没听清楚,凑过来问:“你说什么?”

王朝想了想闭紧嘴,无论怎样,顾城的身份都不适合传出去。

等宴会结束,趁着江月照送客,王朝寻了个机会找到了顾城。

真面对面了,王朝还是没忍住叹了一句:“真的是你啊……”

顾城乍然间见到久违的朋友,也是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他感叹的是什么,就算自己并不是真的那样不堪,在那一瞬间,他还是难堪的。

王朝很会看眼色,方才失态是因为震惊的余波还未散去,眼下立刻道:“你方便么?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他们没有出去,就在春意阑珊里找了个雅间,坐下后寻常的叙了叙旧,可再深的,比如王朝想问他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怎么都问不出来了。

王朝是不相信传言的,就算亲眼见到了也不相信。他们俩虽然很久没见面了,却并不影响他做出这个判断。

顾城不是这样的人。

“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他立刻猜到。

顾城眉头一皱,没否认:“家父生意失败,欠了几笔钱。”

“她替你还了钱?”

顾城点头。

听到这里,王朝一脸明了,无非是用金钱胁迫人就范。

顾城没有阻止他往这方面想。

有些话还是暂时不适合全部告诉王朝,因为那对江月照来说是危险的。所以假话全不说,真话不说全。顾城几乎是没有考虑,就这样去引导王朝了。

王朝来气了,呵斥他道:“你钱不够不会来找我吗?还是你觉得我靠不住?”

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顾城还真想过,只不过——“那时我听说你去尼泊尔了。”

王朝一噎,前段时间他是去登了一趟珠峰,怎么就这么赶巧。

“那也不能这么着。你欠了她多少?我来替你还。”王朝道。

顾城还没来得及开口,忽闻人插言——

“王少好大的口气呀。”

王朝听到这慵懒的女声,头皮一麻,她怎么跟幽灵一样,一声不响的就出现了?

江月照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如果我没弄错的话,王少如今的境况,也不尽人如意吧?”

王朝目光一闪,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她径自往下道:“您不如先料理好自己的家务事,再来管别人吧。”

任是谁听到这样冒犯的话都会不舒服,更别提本身就是天之骄子的王朝,可他已经过了喜怒形于色的年纪了,于是闻言只笑了笑,意味深长的道:“我一直以为,江大小姐醉心于经营这家会所,两耳不闻窗外事,看来传闻虚而不实啊。”

江月照浑不在意被点破了什么,因为他们——她直视王朝,“彼此彼此啊。”

王朝轻笑了声,“过奖,我可没法儿和您比。”说着目光若有所指的斜了一眼顾城。

半是玩笑半是嘲讽的话语说完后,他终于摆出一副谈正事的姿态,“你说吧,他欠你多少钱,我替他还清,你无需质疑我的能力。”然后顿了顿,“他不适合留在你身边。”

江月照侧头,目光滑过顾城,有意思,难道他没说实话吗?

这般想着,她脸上就露出了笑意,故意倚靠过去,拉着顾城的手,十指相扣,举起来晃啊晃的,巧笑道:“为什么不适合?我觉得我们郎才女貌,挺般配的。”

王朝:“……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江月照挑眉,“不是钱的问题,我就是喜欢他。”

王朝是不会信她这个妖女的话的,不过他看到顾城变幻莫测的神色,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再一看江月照,一脸的得意。他都气笑了,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一个外人,凑了半天的热闹到底是为了甚!

“不好意思,今天我打扰了。”他说着就起身准备离开。

“我改天联系你。”顾城在他身后道。

王朝的步子顿了顿,背着身挥了挥手。

“我并没有说。”王朝走后,顾城没头没尾的道。

“我知道。”

知道?知道还匆匆忙忙的赶来?还拿话刺激王朝?

江月照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浑不在意的说:“如果这也能被刺激到的话,那他还是趁早歇了回王氏的心吧。而他显然没有。”说着看向顾城,“比起这,我看更让他受刺激的应该是他的发小,堂堂顾家大少爷被人包.养了的事吧。”

语落,空气里的气息就一窒。

顾城缓缓的道:“你知道我是谁。”

江月照闭上眼揉着眉心,心道酒后易失言,真是半点都没说错。可说都说了,她也不打算否认。于是淡淡的嗯了声。

“你认得我?”

肯定的语气。

江月照松开他的手,望着他,平静的道:“认得。”

然后就见他眼里的光倏的黯淡了。

顾城盯着她,好久好久没说话,末了不知是轻嘲还是轻叹,重复了一遍:“你认得我。”

一直以来,按照最有效的行事准则,江月照不觉得自己的欺瞒有哪里不对,可如今看到他的反应,听到他语气里透出的可笑?或是其他更为复杂的情绪,她心里竟然破天荒的有丝心虚闪过。

为什么呢?

大概是……她看出了他的心思吧,从他之前情不自禁的吻开始……

亦或许是,她没有放在心上的荒唐事,可是他……江月照望向顾城,却记在了心里。想到这点,江月照酒都醒了不少。

年少时的一笔糊涂账,现在看起来,她倒像是无意中表现得翻脸不认人一样……

江月照脑中飞快的思考着怎样可以化解眼前尴尬的局面,却不想顾城什么都明白。

他不是傻子,江月照明明认得他,却偏偏装作不认识,这原因他前后一思量立马就明白了。顾家对她有恩,装作不认识他,行事会方便很多。

见她面无表情,眼中却是沉思的模样,顾城心里长叹一声,终是开口打破这难言的沉默,“不早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休息了。”

江月照猛地抬头看他,目光深深,最后沉静的道:“晚安。”

晚安……这个晚上,两个人可能都无法安睡。

自重遇后掩在两人面前的一块纱巾骤然间被扯掉了,他们猝不及防、又无比清晰的看到对方,扑面而来的共同的记忆,使得他们无法再继续假装一无所知的坦然。

江月照以为这样的尴尬会维持一段日子,可过了没几天,她就被一个消息震得无心去理会这些虚无缥缈的小情绪了。

冯管家来报,她的姑姑,江祈凌女士,患了癌症。

江月照愣了很久,才问道:“晚期吗?”

“嗯,肺癌晚期。”

“冯叔,我想笑,可是我笑不出来。”江月照僵扯着嘴角道,“她罪有应得,从爸爸走后,我就盼着她死,爷爷走后,我更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可是今天听到这消息——”她说不出来,当然不是难过,而是太复杂了。

这感觉就像是你以为你的敌人屹立不倒,你蓄满了力气想将它一击而毙,可当一切好不容易准备就绪,它却突然自己从中间裂了开来。

她想让江祈凌生不如死,可江祈凌却只剩下几个月的命了。

江月照收拾了一下情绪,“所以她最近一系列的动作,包括派司文景来会所,包括安装摄像头监视我,都是为了确定我的状态不会打扰到她做安排。看来,她已经相好人选了。”

“是的。”冯管家点头,“如果没有错的话,她相中的接班人应该是她的女婿,司文景。”

江月照冷笑道:“她这辈子最失败的事,就是只生了个不中用的女儿,更失败的是,引狼入室弄了个司家的女婿。”

冯管家默然,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然后转念想到那司文景原本差点就成了他家小姐的丈夫,幸好……不,也不能说幸好,只是祸兮福所倚,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她估计会在年底前宣布退休,然后推司文景上去。冯叔,你盯紧股东们,江祈凌一定会找他们打点,为她的好女婿铺平路,是时候认清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可用了。”江月照不紧不慢的道。

最后一缕东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