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到第几次,她才会肯见他呢?

还是……因为他错得太多太过,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他了?

顾城的脸色黯淡下来。

曾醉墨的话语还在耳边——

“母亲去世的时候,丧礼你怎么没来?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姐姐不让冯管家告诉你,但她等了你三天……”

顾城竭力不去想象这幅画面,可它却随着曾醉墨的叙述,像是就在他眼前发生过似的,一帧一帧清晰地在他脑海里眼面前回放。

他“看到”江月照面如死灰地跪坐在灵堂前,“看到”她时不时地望向门口,“看到”她的目光最终黯淡了下来……

这一切让顾城第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那么的让他绝望。

他会错了太多意,做错了太多事。

落到现在,好像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他还能为她做什么?

他该怎么样,才能让她再看见他……

一个月后,江氏集团于半年前搁置的并购计划重新提上日程。

据说,江氏集团背后的ceo换人了,管总退居二线辅佐。

据说,江氏集团资金全部回笼,并且另有一笔巨额注资进世纪君兰的并购案。

据说,江氏集团有了政.府相关部门的政策支持……

各种小道消息传得漫天飞,就是掩不住江氏集团死而复生并且凤凰浴火重生的势头。江氏集团直接将曾经的并购计划大笔一挥改成了收购计划,独一家收购世纪君兰,拥有世纪君兰的全部股份和管理经营权,财大气粗得令同行羡慕嫉妒恨。

这些自然都是顾城的手笔。

最开始的时候,顾家的二叔和三叔得知他明着伸手扶衬江氏时还曾想过阻止他,结果被他一句话给噎回去了:如果连这都怕,后面的路要怎么走?

顾城会出此言当然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做了万全的考虑和准备,每一环节的经手都查不到他身上来,尽管圈里人无一不晓得就是他在背后推动,可没有证据,能拿他怎么样?

也是这样的稳妥和笃定最终使得顾二叔和顾三叔由得他去,另一个他们不阻止他的原因是,他们很欣喜的发现了这件事激发了顾城的政治潜力。

顾城做得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和期待,顾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

晚上7点,燕城监狱到了每天的必修课之一,观看新闻联播。

往常,新闻联播总是显得十分的冗长和无趣,半小时里,起码有二十分钟江月照都在面无表情的神游。而今天,当新闻播到二十分钟左右时,一则滚动字条倏然吸引了她的注意,随着滚动字条的浮现,播报员简短干练的声音也随之在她耳边响起——

“江氏集团今日宣布完成对世纪君兰的收购案,世纪君兰正式成为江氏集团旗下酒店品牌。”

江月照瞪大着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听着这条新闻,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是没有,是真实的。

怎么可能?!

她走之前和管钰年制定的计划明明就是走保守路线,陈将军能暗中出面帮她在混乱的局面中保住江氏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有能力收购世纪君兰?资金哪里来?人脉哪里来?

江月照第一次感觉到一头雾水的力不从心。

感觉到她与世隔绝了,感觉到她什么都跟不上了。

那样的无所适从。

她心里有个猜想,只是不能确定,也不想去细想。她觉得她有必要见一下冯管家或者管钰年,正当她要为这件事去找李指导时,李指导匆匆忙忙的找上她了。

一句话也没说,李指导拽着她的胳膊就给她带出了她平时仅被允许活动的范围,江月照察觉到不对劲,没有挣脱,只是问:“这是要去哪?”

李指导没时间理她,七万八绕的过了几个电子门,最后走出建筑物,门外悄然无声地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李指导边给她开门边说:“我最多只能给你两个小时的外出时间,无人监控,所以你最好按时回来。”

她的神情出乎意料的严肃,最终语落眼里隐隐滑过一丝怜悯,江月照捕捉到了,她坐进车里,随着关门声落在耳边,一阵恐惧袭上心来。

顾城在医院里,走廊上只有他一个人。

一墙之隔,抢救的声音惊心动魄,顾城频频抬腕看手表,而走道口依然无一丝人影晃过。他心里越来越沉重。

最终,凌乱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顾城的目光向那里投去。

与此同时,电除颤仪的声音在耳边机械的响起,冰冷而恐怖。他看到江月照惊慌失措的脸,脑中闪过一个月前曾醉墨跟他说的话。

“没有什么不可挽回的。”曾醉墨一眼看破了他的想法,“除了生死,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挽回的。”

“姐夫,我觉得最帅的就是勇敢的去爱,勇敢的去表白,做错了,勇敢的坦诚道歉,喜欢了,勇敢的上前拥抱。不怕被拒绝,不怕受伤害。那样的勇气和赤诚是世界上最帅最帅的。

“而我觉得姐夫有。”

是不是每一个极致美好的人,都会到天上,变成一颗星星。

让我们仰望,让我们惦念,让我们默默爱着,也让我们永远在心中记住它。

第六十四章

太阳降下来了,降到了地平线以下,绛红色的余晖远远的映在天边,透过光洁的玻璃窗户,照耀到病床上的女孩脸上。

她脸上嘴角是比太阳更加刺目的血红。

护士在给她做简单的擦洗收拾,白色棉布沾了水,染红了一片又一片。

江月照僵立在门口,一步都迈不开。

后来护士把窗开了,有风吹进来,轻轻吹动她的睫毛,好似快醒了一般。

江月照猛地上前,推她的肩膀,小心中带着一丝期冀的喊道:“醉墨?醉墨?”

没反应。怎么就没反应呢?她摇得愈发用力,旁边的护士惊呼:“不能摇了,刚收拾好的,又——”

又怎么,不用她说,江月照就看到了。

滞留在她鼻腔嘴里的血液全部滑了出来,江月照霍然顿住了动作,抬手去拭她的血,仿佛想把它捂回去。

越拭手越抖,明明手指下的肌肤还有余温,可冰冷的感觉却从指尖窜到了心底。她的眼眶越来越模糊,摊开手心一看,满眼的血色,她踉跄地倒退了一步,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才没倒下。

好像有人拥着她在她耳边软声安慰,可她什么都听不到感觉不到,只知道,从此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曾醉墨的后事江月照半点都没参与,冯管家后来很快赶过来了,一切后事他安排得事无巨细。

曾醉墨算曾家的后人,而且是曾家这一辈唯一一个血脉了,冯管家明白她对于江月照的意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简办。跟之前曾卿如的低调不同的是,曾醉墨的葬礼安排得十分高调,讣告登到了b市最知名的晨报报刊头版的版面。

整个圈子众所皆知,几乎所有与曾家有过人情往来的人家,都收到了丧礼邀请函。

葬礼安排在2日后,按理,江月照是不能出来的,李指导再三阻拦,之前那次能安排她出去俩小时是出其不意,可是如今曾醉墨的讣告都登得满天下皆知了,难保青龙帮那群人不死心,还盯着江月照,最好还是不要在这个注目的场合出现。

但是顾城执意给她安排好了,顺便通知了警方,冷漠地传达了他的意思:如果青龙帮的人来了正好,正好一网打尽。

当日,葬礼很是出乎人们的意料,和传统的模式不大一样,来宾们一打听,才知道曾醉墨生前有交代过自己想要什么样的葬礼。

就像眼前这样——

火焰般浓烈灿烂的天竺葵,瀑布般垂满了门栏的顶端,那样热情充满生命力的欢迎着所有到访的人们。

江月照走到门口,脚步就顿住了,目光滞留在那些鲜红的花朵上,久久没挪开。

花朵在风中摇曳着,仿佛顾盼生辉的美人儿,笑着、闹着,盛情的、幸福的。诉说着它一生的绚烂。

进门前,充满活力和热力的音乐从里头传来,她的脚步再次顿了顿,冯管家适时的过来解释:“这歌是醉墨手机里播放频次最高的一首歌。”

一切都是按照醉墨希望的葬礼模式来的。

她希望她的葬礼是一场,对她没有虚度这二十年人生的最好的回馈。

江月照的眉缓缓舒开,低下头跨进门槛。站在门边的姑娘分给她一支系着黑丝带的红玫瑰,她伸手接过,姑娘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因为她戴了黑色的面纱,罩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

来宾中有戴墨镜的,可戴面纱,如此古老而神秘的着装,江月照是唯一一个。让人不由的想去探究面纱下的脸究竟是怎样的。

然后她看到她走到了最前面,亲属那个区块。

她睁大了眼,心想,不会吧……

江月照将玫瑰搁在灵前,抬起头,灵前挂的曾醉墨的相片特别的美。

额前圈了一根系带,系带的一侧镶着朵硕大的、绿白相间的花,垂在耳尖。还没有因为化疗掉的头发在阳光下呈现出灿金色。

她对着镜头笑,嘴角盛着江月照能想象的所有美好,笑得如同四月的阳光般清澈烂漫。

江月照看向四周的人们,尽管都衣着深黑,然而身处在这样欢快的布置下,他们也实在是都严肃悲伤不起来,人群三三俩俩的聚着,轻声细语的聊着天。

这就是你想要的最后的告别吗?醉墨。

门口人影一晃,又进来一个人。

恰好,音乐播到了整首副歌的记忆点——

cuzi’waitinonejustlikeyou.

那个人影在她的视线里愈来愈清晰,执着红玫瑰走到灵前,是醉墨的主治医生,边耀楠。他并没有像别人那样子放下玫瑰就走,而是站在那,望着曾醉墨的遗像,悲伤?还是其他的什么情绪闪烁在他眼底?

江月照分不清。

只是有什么感觉怪怪的。

耳边倏然又放到了副歌部分——

you’reit.

you’.

it’atic,i’msureofit.

nolie.

’thatyou’theguy.

cuzi’waitionejustlikeyou.

butyou’reit.

you’you.

江月照看着那个男人,然后又看向妹妹的遗像,霎时间醍醐灌顶。

幸好,她没有办法陪伴她的最后那一段时间,她不是孤单的。

江月照垂头笑了笑,好像连最后一丝难过和不舍都吹走了。

有过爱情的人生,怎么能算虚度呢?

告别仪式在一位曾家世交长辈的致辞后结束,顾城总算腾得出空来找江月照,之前,他作为曾家的“亲戚”,一直在招待来宾。

由于江月照不方便出面,而冯管家毕竟只是管家,有些来宾的身份由他去迎接不是很妥当,有顾城在,才不算失仪。

所以直到葬礼结束,人不用他送了,他摆脱开想和他攀关系的人,急着寻找江月照的人影。

几经打听,才知道她独自一人到后花园去了。

尽管知道安保一定伴随在她身旁,可甫一听到她“一个人”,顾城的心还是紧了一下。

青龙帮的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的迹象,但不到彻底结束,就不能完全放下心。

他快步赶到后花园,果然看到她立在草坪上,四周虽空旷,不过保镖们都占据了关键的点,恪尽职守。见此,顾城的心稍稍放下来了一点。

可很快的,又开始忐忑。

她的面纱已经摘下来了,侧对着他的方向站着,他能看到她弧线好看的侧脸,那样的熟悉,也让他不敢靠近。

忽然,她不期然的朝他的方向望来,时隔多年,对着她的目光,他再一次感受到紧张的情绪。

顾城走过去,每一步都盈着沉重和兴奋。

“你在这里干什么?”

话刚脱出口,他就想缝了自己的嘴巴。这问的是什么话?

这些月来人来人往觥筹交错间练就的游刃有余,仿佛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就全部消失不见了。顾城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他想她不一定想见他。

“我在等你。”

她说。

顾城有刹那的惊喜和不可置信,可很快的,对上她平静的眼,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底缓缓升腾而起。

他期盼着她说,又害怕她说。

“谢谢你,为醉墨做的那些。我都听冯管家说了。”

“不用,这是应该的。”

江月照动了动嘴唇,最终没去纠正他的说辞,仿佛也无所谓了。

“我在里面很好,你不用再费心打点了。”她转过身子,背对着他,望着远处烟囱上袅袅升起的薄烟道。

“这是我想做的,和你无关。”顾城略显生硬的回道。

“顾城,”她轻叹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心尖一颤。

片刻后,“——差不多适可而止吧。”她说。

他飘乎乎的心一坠,跌至谷底。

“什么叫适可而止?嗯?”他逼近她,站到她面前,眼睛红了,如同愤怒的小兽。

“我们已经离婚了。”江月照淡声道,“你和我,没有关系了。”

顾城的眼瞬时红了,如同愤怒的野兽,濒临爆发。

可江月照半点不理会他几近失控的情绪,依然平静的道:“之前,我承你的情,谢谢你为我和我的家人做的一切,但以后,不需要你再继续为我们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