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熙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冷,按照吩咐把人带到花园,就一脸面瘫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发。

那姑娘也有些尴尬,本来挺伶俐一女孩,被郎熙这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漠给弄的不知道如何开口。

树梢晃动起来,笼子里传来扑棱棱的声音。

那女孩眼神一亮,上前两步,笑意吟吟地赞叹:“这是灰鹦鹉吗?真难得!”

郎熙冷冷地瞟了小灰一眼,眼神如刀,吓得小灰立马炸毛,捂着光秃秃的脖子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再也不敢随便开口显摆。

郎熙的沉默让女孩有些不自在,干笑着说:“好可爱的鹦鹉,这个品种很难得,是你养的吗?”

郎熙终于正眼看向她,双眼幽深漆黑,一点情绪也没有,语气沉沉地开口问道:“你喜欢它?”

女孩表情舒缓些,终于松了口气,轻松地笑着说:“当然喜欢!我最喜欢鸟类了,曾经在国外还领养过一只…”

“哦!”郎熙没兴趣听她叽叽喳喳说下去,淡淡地打断她道,“送给你,爸一定乐意。拔了毛煮煮,味道应该不错!”

女孩惊愕地张大了嘴,一时反应不过来。

郎熙目光炯炯地瞪着小灰,小灰警觉地跳起来,“叽”一声开始仓惶四窜,笼子大力晃动,摇摇欲坠,扑棱出几根羽毛。

郎熙幽幽地说:“这么肥,肉挺多。”

那女孩一副崩溃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是素食主义者,不吃肉的…”

“哦。”郎熙的表情说不出的遗憾,瞟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带着轻微的嫌弃,好像嫌弃她十分没用,连一只鹦鹉都没办法弄走。

好在这姑娘心脏强大,顽强地稳住自己的情绪,扯了扯嘴角,憋出一个艰难的笑容,轻声说:“我们在那边坐会儿吧,我穿了高跟鞋,脚有点痛。”

郎熙这点风度还是有的,当下二话没说走到石桌边坐下。

女孩担忧地看了眼慢慢恢复平静的鸟笼,悄悄松了口气。

静默了片刻,人姑娘到底是惯于调动气氛的,这么干坐着实在不自在,忍不住打破沉默,开口道:“听周伯伯叫你郎熙?你是叫周郎熙吗,按理应该是明字辈,为什么不叫周明熙?”

郎熙一向低调,周家也不欲这点丑事被传得沸沸扬扬,虽然没刻意隐瞒,但也没有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因此这位姑娘并不清楚他的私生子身份。

郎熙有些不耐烦,但是坐在花园里似乎比坐在一堆人里要稍微好上那么些,便耐着性子随口敷衍道:“妈起的,跟妈姓!”

这姑娘很有几分聪明,察觉到郎熙的情绪不太好,便估摸着自己的问题戳到对方的隐私了,理解地笑笑,当下转移了话题。

“听周伯伯说你最近刚从国外回来发展?我也是…”女孩撩起头发绕到耳后,露出姣好的侧脸和细白优美的脖子,笑着说,“本来不想回国的,都是我妈一直催我…唉,国内发展机会虽然也挺多,但是到底不如国外。这里环境不好,风沙大不说,综合人口素质也差了一大截!如果不是我妈妈舍不得我,我就准备在国外定居了…你呢,你为什么想着回国?”

郎熙漫不经心地伸直了腿,身上冷冽的气势一收,低沉的声音依然疏离,却带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柔情,淡淡地说:“国内驾驶座在左边,我喜欢靠左走。”

女孩愣了愣,女性的直觉让她感到郎熙细微的变化和他话里似有若无的深意,却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只得抿嘴一笑说:“这个理由好特别,其实我回国开车反而不习惯呢!国内交通太拥挤了,乱闯红灯的人也太多…”

顿了顿,女孩歪着头,眨了眨眼疑惑道:“可是你不是在国内生活很久了吗?怎么还没习惯…”

郎熙垂下眼,让人看不出眼中的情绪,语气微妙地说:“自从走了左边,就再也走不了其他路…我大概注定,一条路走到黑。”

这话有点奇怪,那姑娘一头雾水,默默地琢磨了许久,还是没猜出郎熙的意思。

郎熙不知道在想什么,原本刀削斧砍的轮廓透着棱角分明的冷意,此刻居然柔和了下来,如冰封千里的湖泊,一瞬间冰雪消融,流转出浅浅温柔,眉眼也没那么冷厉了。

饶是女孩怎么反复推敲,咬文嚼字,也领会不了郎熙的深意,绞尽脑汁找了些话题,得到的都是郎熙冷淡至极的一瞥,到后来,不管她说些什么,郎熙都一脸冷漠地盯着前方,连一瞥都懒得给她了。

人姑娘活那么大估计还从没被这么忽略过,难堪得都快哭出来了,白着张脸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抖着声音虚弱地说:“抱歉了,我得进屋去陪陪我妈…”

郎熙终于撇过头,面色透着淡淡的喜悦,双眼明明白白显示着好走不送。

小姑娘终于忍不住踉跄着跑开,一路捂着脸嘤嘤而去。

花园里鸟语风清,一派宁静美好。

郎熙懒懒地伸出手,手臂闲闲搭在桌边,淡淡地说:“出来。”

韩左左抽搐着嘴角从花架后面绕出来,她还是没忍住,鬼使神差地躲在一边偷听,做贼一样蹲在花架后面,心绪随着那两人的对话起起伏伏。

韩左左一开始被郎熙别有深意的“靠左走”逗得眉开眼笑,听到“一条路走到黑”时简直心花怒放,谁知道四叔噎人不分场合,最后听得韩左左居然对那位潜在情敌深表同情。

韩左左不由感慨四叔的战斗力果然非同凡响,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郎熙叹了口气:“从你跟着我出来的时候。”

韩左左心眼向来多,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琢磨,四叔刚刚那番柔情蜜意的表白是不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来堵上她的嘴,免得她跑过来兴师问罪。

韩左左不爽地撇了撇嘴,戳着他的肩膀教训道:“四叔,你怎么可以这样!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你看你把人姑娘都快弄哭了…”

郎熙捉住她的手指,放在掌心揉捏,闻言“唔”了一声,漠不关心地说:“她太没用,长得尖嘴猴腮的,竟然那么笨,说话牛头不对马嘴,白瞎了她一脸聪明样。”

韩左左哭笑不得地开口:“什么尖嘴猴腮!人那不过是下巴尖了点,这可是标准的美女脸型,现年头很流行的!”

郎熙漠然地“哦”了一声,淡淡地说:“原来现在流行锥子脸。”

韩左左:“…”

什么锥子脸!那明明是瓜子脸好伐!

韩左左开始可怜那姑娘了,估计这话被她听到,死的心都有了。

韩左左抽出手,不顾郎熙一脸的不满,痛心疾首地说:“嘴巴积点德吧四叔!人姑娘被你搞得多难堪啊,你这样可不对,对女孩子要温柔有风度!再说了,你自己思维猎奇说话噎人,你还怪别人不懂你的意思…四叔你真心应该好好学学中文了!”

郎熙不以为意地说:“你能懂,她不如你!”

郎熙想了想,认真补充道:“智商低是硬伤,她先天不足,跟我无关!”

韩左左:“…”

韩左左真想替人姑娘吐一吐血,默默扭过脸,觉得此刻自己的心情十分复杂,竟然隐隐有种蛋疼的忧伤。

郎熙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语气中满是庆幸:“有你明白我。”

是啊,除了我估计没人能接上你的话了。

韩左左抹了把脸,忧伤地四十五度抬头望天,不由得深深叹息。

她现在倒是完全不担心四叔会移情别恋了,就四叔这样的,除了她,有几个女人扛得住。

刚刚那年轻貌美的姑娘在自己面前,完全不够看,简直就是一战斗力为负的渣!

想勾搭四叔,没有一颗强硬的心脏是绝对不行的!

韩左左生怕别人怀疑她和四叔的关系,坐了一会儿就急着回去。

“你继续在这里坐会儿,免得回去被爷爷责骂!”

郎熙浑不在意,并不觉得自己有能被责骂的错误,却还是点了点头让左左先回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虚,韩左左刚踏进客厅就不自觉地看向周老爷子。

周广荣和战友聊得正开心,突然目光如炬地扫了她一眼,满目精光,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偏偏眼神晦暗难明,让人捉摸不透。周广荣面色不变,只一眼又投入到火热的聊天中去。

韩左左手心满是冷汗,缓缓呼出口气,内心忐忑,脸上却流露着得体的微笑,继续陪韩琬招呼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意外没能爬上网,于是只能大清早发文…

这一章的女炮灰真的是炮灰中的炮灰,大苗连名字都懒得给她,大家放心,四叔很坚贞!

雅安地震,为死者默哀,为生者祈福!

34、

周广荣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韩琬和左左开始收拾客厅,周广荣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冷冷地命令道:“郎熙,跟我去书房。”

韩左左手一滑,碰到了茶几上的杯子,幸亏反应迅速,手忙脚乱地扶住才没掉到地上摔碎。

韩琬连忙丢下抹布过来问:“怎么回事?没伤着吧!”

韩左左甩了甩手上的水,勉强笑道:“没事,水已经不热了!”

韩琬看了看,幸亏没有伤到,不由嗔怪了一眼说:“算了算了,你也累了一天了,这儿不用你收拾了,上楼休息吧!”

只剩些杯子要洗了,韩左左心绪不宁,想了想说:“那好,妈你辛苦了,我先回房去!”

韩左左上了二楼,踟蹰片刻,四顾无人,便脚步一转悄悄溜进了郎熙的房间。

周广荣的书房很大,采光也非常好。窗下摆了一张书桌,靠墙是高高的书架,上面整齐码着大部头的书籍,大部分是军事类资料。

郎熙不是第一次进来,每次进来都会不自觉看向左手边的墙壁。

墙上挂满了周广荣的照片,从青年到中年,但最显眼的,还是密密麻麻的勋章。

周广荣往桌后一坐,沉着脸开口:“你年纪也不小了,白家老幺温柔端方,进退有度,不管是年龄相貌,还是性情出身,都跟你很般配!”

周广荣眉头一竖,怒道:“你对人冷漠,我也不求你多么风度翩翩!可你是怎么做的,别说体贴照顾,居然没一会儿就气哭了人姑娘!你这是在故意打我脸吗?”

郎熙纹丝不动地站在桌前,面色无波,好像完全没听到周老爷子的这番话。

周广荣被他这幅样子气死,猛一拍桌子怒喝:“混账!你耳朵聋了,一天到晚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郎熙终于抬起眼,平静地看着他,双眼冷幽,不带丝毫感情。

“混账他爹,手疼吗?”

周广荣觉得自己每次和这个儿子坐下来认真谈谈之后都会减寿几年。要是有哪回不被他气个好歹,他恐怕都觉得这混账玩意儿被人附身了。

周广荣被他一句话噎得半晌没吭声,坐在那里平息了好久,才冷静下来。

周广荣冷哼一声,指了指椅子说:“坐下。”

郎熙若无其事地坐下来。

周广荣捏起桌前的紫砂茶杯,姿态优雅地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迅速恢复成一派高深,好像一切尽在掌握,那种自信从容,不禁让人心生叹服。

郎熙突然开口:“喝了一晚上,记得睡前上厕所。”

周广荣一口水呛了出来,他刚刚陪客人饭后聊天,不知不觉喝了许多茶,这会儿一肚子水,哪里会渴?

他端起杯子不过是为了掩饰情绪,完全是习惯使然,谈话前先装模作样一番,以一副胸有成竹、淡定从容的样子唬得人心生胆怯、自乱阵脚,再趁机找到对方弱点,最后一举攻破。

周广荣年轻时候在部队千锤百炼,身上带着丝军人特有的凶狠痞气,脾气也有些暴躁。后来渐居高位,自觉自己要有些气度与涵养,便收敛了脾气,装得愈发高深莫测起来。

说白了,也就是好面子装范儿!

可每每与这个小儿子谈话,他修炼了多年的雍容气度总会被一举戳破。

周广荣忧愁地挠了挠脸,顿觉自己魅力依旧的面容上又多了不少褶子。

周广荣重重搁下茶杯,气势惊人,冷声道:“少转移话题!老四,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不问,是给你历练的机会,我原本还以为你到底有些分寸,可没想到你居然胆子大到这种程度!”

周广荣越说越气,索性露出暴戾的痞子嘴脸,忍不住捶着桌子大骂:“你他娘的这么多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个败家玩意儿,我是你老子,我还能害了你不成!白家在海关那是什么地位?你跟他家女儿交好,对你得有多大的好处你知不知道?一天到晚冷着个脸,你那点子囊性都他娘的用来对付老子了,大事上一点魄力都没有!好的不学,尽学了些娘们兮兮的儿女情长!”

郎熙眉头都没动一下,漠然道:“我是娘们养大的,自然比不得有爹的人爷们。”

周广荣勃然大怒:“你这是在怪我?”

郎熙眸色一沉,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声音清冷无比:“实话实说,我已经长邪了,你再费心也扶不正我了,要是实在碍你眼,我可以不回来。”

周广荣闻言怒气更炽,胸膛剧烈起伏,气得脸色都白了,终于忍无可忍地抓起紫砂茶杯,重重砸向他。

郎熙敏捷的一偏头,杯子擦过耳边,砸在了墙上,砰一声摔得粉碎。

稀里哗啦的声音引来了周明义的询问,周广荣冷声说:“没事!”

外面的脚步声远了。

周广荣双目沉沉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心里翻滚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虽然没被砸到,但是杯子里的水还是淋了他一脸。

郎熙不疾不徐地掏出手巾,将脸上的水抹干净,淡淡地说:“我是认真的,没有赌气。”

正是因为知道你没赌气,老子才气得要死!

周广荣内心长长叹气,他一时风流却欠下了偿还不起的债,活该他在儿子面前一再讨不到好。

他对不起郎月,没有担起责任。也对不起这个儿子,让他一人艰难长大。如今想要好好补偿,一尽为人父的职责,可面对冷漠疏离的那双眼,饶是周广荣也不由怅然。

是他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不能怪儿子当他是陌生人对待。

严父慈母,周广荣在儿子们面前一向扮演严父,对待这个亏欠良多的小儿子,好不容易想做一回慈父,却觉得力不从心。

周广荣在其他三个儿子身上花的心血,都不如在郎熙身上花的多,可得到的回报,却少得可怜。

周广荣叹息道:“是我的错,没能教好你…阿熙,你是个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判断,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自己知道!你母亲怨恨我,这是我应得的,可是你不该延续她的恨意生活。”

周广荣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她太偏执,心理已经扭曲了,你不要受到她的左右!”

郎熙沉默许久,才淡淡地开口:“你实在不用担心这一点,她已经不在了,活着的时候她尚且无法左右我,死了我更不会受她影响。”

周广荣却不能相信,郎月的性情她非常清楚,可话已至此,再多说,恐怕会引起郎熙更深的反感。

周广荣颓然地挥了挥手:“现在形势严峻,上头很快就会派人下来,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自己小心!”

郎熙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到门口突然回头。

“我这辈子没享过母爱,更不知道父爱是什么,好不容易在乎一个人,是绝不可能放弃的。”

周广荣眼皮一抽,目光如电地扫向他。

郎熙说完也不在意他的反应,当即拧开门锁,若无其事地离去。

韩左左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人,正忐忑不安,就听到门外的声响,郎熙终于回来了。

郎熙没想到韩左左会在自己房间里,眼中惊讶一闪,挑起眉毛戏谑道:“等我?”

韩左左看他没事,松了口气,白了他一眼,视线扫到他衣服上的水迹,皱着眉问:“衣服怎么湿了?”

郎熙不欲多说,轻描淡写道:“爸不小心打翻了杯子,水泼到身上了。”

韩左左没在意,连忙问道:“对了,爷爷找你到底什么事?”

郎熙看了她一眼,随口说:“能有什么事?”

韩左左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疑神疑鬼了,可直觉又告诉她,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郎熙见她拧着眉不相信,沉声道:“他看上白家小女儿了。”

韩左左心脏一缩,想起白天那位小姐,忍不住黯然:“爷爷眼光应该不错,白小姐学历高,家世好,长得也漂亮…”

最重要的是…人家跟你没有叔侄关系!

韩左左越说越掩盖不了语气中的酸涩,心里恨不能直接一爪子挠花那女人的脸。

郎熙眼中笑意一闪,肃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再好也不行,爸年纪太大,不好耽误人家女儿如花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