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班的时候别太劳累,查完房就趴在桌上打个盹,我知道的很多医生都这样做的。”

“……”管得真宽。

她还在滔滔不绝:“我听说做医生的都挺忙的,很多时候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你长这么好看,应该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试探的口吻一听就露馅。

陆嘉川很想问她:小姐,你看见你额头上写着大大的【搭讪】两个字了吗?

到底是忍了。

“没有。”他干脆利落抛下这两个字,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以及,我不喜欢姐弟恋。”

够直白了吧?

他的确快要奔三了,可也还有那么一年才抵达终点,看她这样子怎么着都过三十了吧。因此他十分干脆利落地,跟她说清楚了这一点。

哪知道周笙笙就跟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似的,还笑嘻嘻指着那张脸问他:“那陆医生,你觉得我今年多少岁呀?”

“三十二。”

“……一般人猜年纪都说整数,你为啥精确到了三十二?”

“因为你看起来已经年满三十,长得有点二。”非常中肯,毫不留情的回答。

“……”周笙笙受到了暴击。

她委屈地捧着脸:“啊,这样啊——”

声音拖得老长,好像这样就能勾起对方的恻隐之心。

片刻后,她眨眨眼望着他:“其实我今年才二十七,就是长得比较成熟,其实内心还住着一个少女的灵魂。”

“……”

陆嘉川看她片刻,平静地说:“我以为,长得成熟这种形容,应该用在年轻人身上。对于中年妇女来说,这叫长得老。”

周笙笙:“……”

“可是联合国公布的中年人明明是年满四十五才算。中年妇女这种词用在我身上,好像不太恰当吧?毕竟我离四十五还有那么遥远的距离。”她尽力反驳。

“很遥远吗?”在她身侧的男人忽然反问,轻笑两声,“今天还在你身边的人,明天就可能人间蒸发,消失得干干净净。所以时间这种东西,最说不清了。”

这句话像是毒药,刹那间封住了周笙笙的嘴。

她可以聒噪,可以叽叽喳喳,可以没话找话说,那些本事她都有,可面对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她却突然失去了应对能力。

眨眼间,他们已经到了垃圾库。

陆嘉川把垃圾抛进了巨大的杂物坑里,转身先走了。而她愣愣地学他的模样将手里的东西抛了进去,转过身来却只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失去了追上前的勇气。

那个背影孑然一身,被路灯拖得长长的,越发显得孤孤单单。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有那么片刻,愧疚得想哭。

可她是周笙笙,她有打不倒的精神,于是她握拳告诉自己: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周安安的墙角,薛青青为啥就挖不倒?!

说明努力的程度还不够!

于是自那天起,她每天蹲守在大门口,还干脆把椅子也搬到玄关处,一边看电视,一边透过猫眼看门外。

对门一有动静,秒开门,跳出去来一场偶遇。

也因此,陆嘉川很快察觉到哪里不对。因为每天早晨他一开门上班,她就飞快地跳出来:“咦,这么巧,上班啊陆医生?”

而每晚倒垃圾时,她也总能掐好点打开房门,笑吟吟望着他:“陆医生,组个队?”

组个队,组你妹啊!

陆嘉川严重怀疑,这女人在监视他。

于是他也学聪明了,每天早上把隔夜的垃圾拎在手里,上班的时候顺路就扔了。虽然隔夜的垃圾放在家里总是叫人不太舒服,可怎么也比这女人的强行组队叫人舒服。

但他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就在他改变倒垃圾时间的第三天傍晚,周笙笙敲响了他家的门。

他从猫眼里看见手拎垃圾的她,心里一顿,但根据这些时日她表现出来的尿性,他准确无误判断出了不开门的下场——她绝对会一边敲门一边大声说话,没完没了骚扰下去。

所以哪怕极度不情愿,陆嘉川也依然开了门:“有事?”

门外,周笙笙拎着垃圾袋,笑靥如花地扬了扬,见他嫌恶地退后两步时,才意识到自己拎的是垃圾,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讪讪地收回手,片刻后又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陆医生,我们一起去倒垃圾吧!”

“……”

是他失算了。

他千算万算算不到她的脸皮已经厚到可以来约他倒垃圾的地步。这他妈什么理由?!他被人约过吃饭逛街看电影,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约他倒垃圾!!!

“我们很熟吗?”他盯着她,“都熟到可以约着一起倒垃圾了?”

“就是因为不熟,所以才要一起倒垃圾,增加邻居关系友好度啊!”她理直气壮。

“可我不想跟你一起倒垃圾。”

“说不定倒着倒着就想了呢?”

“不会有那一天,你死了这条心吧,薛青青小姐。”他太阳穴一顿乱跳,火气很大,当着她的面就要关门。

哪知道那女人突然凑近,身子都探进他家大门,害他手上一顿,没敢朝她脸上砸门。

周笙笙忧心忡忡望着他,指着他的下巴:“陆医生,火气这么大啊,你看,这里都涨了颗痘痘了。”

“……”这他妈都是因为谁?!

下一刻,她惋惜地望着他:“从来都听说青春痘,还没见过你这么大的人还长痘的。这是更年期痘吧?”

陆嘉川咬牙切齿:“薛青青小姐。如果我记得不错,联合国规定四十五岁以下的都是青年人,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所以从年纪上来说我还算是青年人,这当然算是青,春,痘。”

更年期痘,痘你妹啊!

哪知道那女人还一脸好心地凑过来关心他:“你瞧,还在发炎呢,又红又肿的。都是邻里邻居的,陆医生,我跟你说一个秘密法宝,你把牙膏挤一小团敷在痘痘上,能够快速消炎,不那么痛哦——”

他真是快被她烦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聒噪且不懂知难而退的女人啊?他狠狠地关上门,根本不等她说完话。

可是关门之后,他阴着一张脸,摸着下巴去了厕所。

镜子里,下巴上那颗红润醒目的痘痘简直令人发指。

他站在那里,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看漱口杯里的牙膏,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迟疑片刻,就跟做贼似的飞快挤出一小团,敷在下巴上……

还真没那么刺痛了。

陆嘉川阴晴不定地站在镜子前,心情十分复杂。

他才不要感谢她,妈个叽,这痘痘本来就是因她而生,他感谢个屁!

这样想着,他恶狠狠把牙膏扔进了漱口杯里,活像跟它有不共戴天之仇。

第43章 她的秘密

多年没长过痘痘的人,一长起来真要命。

吃饭时牵动了下巴,痛。

说话时拉扯了肌肉,痛。

而最痛的当属照镜子时,看见他的盛世美颜被一颗痘痘染指,痛,痛彻心扉的痛。

好在下巴敷上牙膏后,陆嘉川安静地度过了一整夜,牙膏的消炎镇痛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多次忘记了那颗痘痘的存在。

于是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心情很不错。

然而这种好心情没能维持到他出门上班,因为当他走进厕所洗漱时,哼着轻快的调调拧开水龙头,洗干净了下巴上残余的牙膏,再一抬头——

是的,那颗痘痘消肿了,也不再红扑扑的引人注目。

然而,它,以及周围与牙膏接触一晚的那一小块皮肤,变黑了。

……黑了?!

水龙头还在哗哗出水,陆嘉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沉了又沉。不论他怎么清洗那一小块区域,它,依,然,是,黑,的。

清晨七点,周笙笙尚在美梦之中徜徉,大门被人砰砰敲响。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梦游一般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见陆嘉川就站在外面,顿时虎躯一震,睡意全无。

她用了三秒钟的时间扒拉好鸡窝头,挖掉眼角残余的不明物体,顺便拢了拢睡衣上方的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是一个慵懒可爱、胸有沟壑的睡美人。

然后开门,甜甜一笑:“陆医生,你找我?”

楼道里的男人面无表情站在那里,超过一米八的身高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黑漆漆的眼眸里充斥着莫名的杀气。

周笙笙渐渐绷不住了,退后两步,有些警惕地望着他。

男人盯着她,指指自己的下巴,满腔怒火快要爆炸,却不知道该从哪一个字说起,最后只能强忍怒气,咬牙切齿:“薛青青小姐,你故意的吧?”

用牙膏迷惑我。

毁掉我的盛世美颜。

周笙笙定睛一看,那团黑乎乎的皮肤……顿悟了。

她瞪大了眼睛,迟疑道:“你,你用牙膏敷了多久?”

“一整晚。”

“这个,这个……牙膏里有刺激性成分,对痘痘能够短时间消炎止痛,但是如果长时间接触皮肤,就会把皮肤烧坏……”她慢吞吞解释着,眼见着陆嘉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赶忙解释,“我话还没说完你就把我锁在门外了,这不怪我啊!”

空气里充斥着一种德州电锯杀人狂的气氛。

周笙笙衡量了片刻是保命要紧,还是追汉子要紧,最后果断作出抉择,迅速伸手关门。

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心有余悸躲在门后,透过猫眼大声说:“陆医生,我这会儿穿着不得体,就不跟你面对面交谈了,以免你把持不住自己狂野的内心,和光棍三十年难以遏制的生理欲.望!”

陆嘉川满腔怒火还没发出来,就被这个眼疾手快的女人关在了门外。他不可置信地站在那里,听着她在里头瞎嚷嚷。

狂野的内心,难以遏制的生理欲.望!?

对她???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谜之自信?

“薛青青小姐,我拜托你,从今以后请千万跟我断绝邻居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完这句话,砰地一声摔门回屋。

十分钟后,出门上班的医生面戴口罩,神色阴郁。外面明明一片晴朗,他却像一朵移动乌云。所到之处一片杀气,方圆十米无人近身。

*-*

周笙笙从猫眼里看着他全副武装地离去,忍不住笑了,可是笑着笑着,眼底却又一片滚烫。

到底还是没办法这么轻易地重新走进他的生命。他是活生生的人,爱上谁时全心全意,被人抛弃也会难过伤心。

他喜欢的是周安安,不是如今这个薛青青。

并不是没有想过对他坦诚相待,告诉他她的秘密,哪怕骇人听闻也罢,至少让他知道,她的不告而别并非因为她不爱他。

周笙笙蹲在门边,抱着腿把脸埋在膝盖上,无法克制地回想起十七岁那年第一次变脸。

那一天是父亲的忌日,她手捧花束去了他的墓前。

母亲走得早,父亲把她拉扯大,可也并没有等到她成年,就被无常的命运再次夺走。

她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镇上居民的帮助下将父亲安葬在母亲旁边,满眼都是他人的同情目光,人前人后总能听见他们说:“笙笙这孩子,也是命苦啊。”

可是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他们可怜她,却并没有如何帮助她。这个小镇并不富裕,有出息的人都离开了镇上,去了城市,留下来的不过是安分守己、碌碌无为的一类人。他们忙于自己的生活,并不乐意向她伸出援手。

周笙笙去网吧打工,去餐馆刷盘子,一个人做着很多事。

十七岁那年,恰逢父亲忌日,她在墓前傻坐着,像从前一样对父母说着话。他们连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就只是两座光秃秃的坟包。

她低头嘀咕:“等我将来有钱了,就给你俩换个大点的房子。也别一人一间了,你俩一起住,在天上也继续做夫妻。”

这么多年,她从来都与镇上学校里的同龄女孩子格格不入,她们尚且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她却已然像个假小子,会打工,也会打架。所以她所有的话都讲给父母听,偶尔也说给郑寻听。

她一遇到伤心事,就会跑到树林里头坐一坐,对着两座坟包说心事。这大概,也是一部分她日后变成一个唠叨女汉子的原因。

可是没一会儿,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就打断了她与父母的每年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