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川看她一眼:“傻站着干什么?不吃了?”

她又慢吞吞走到桌旁。

可还没坐下来,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周笙笙条件反射又要去开门,陆嘉川却按住她:“你坐着吃,我去。”

于是周笙笙眼睁睁看着他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靠,所以我没找错地方?我就说啊,都来过多少次了,怎么可能记错地址呢!”刘承东的大嗓门儿从门外传来,“刚谁来开的门啊?害我以为走错地方,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啊,我他妈还没得老年痴呆呢。”

她站在餐桌旁,血液跟着锅里的滚油一起沸腾起来。

慌乱。

惊恐。

不安。

陆嘉川侧过身子,让他进来:“早不来晚不来,一吃火锅你就来。你长的那是狗鼻子吧,这么灵。”

刘承东笑哈哈脱了鞋,特别自在地换上拖鞋,俨然一副主人模样,压根不把自己当客人:“我这是来送喜帖,老三要结婚了,把咱俩的喜帖一块儿给我了,我想着趁没吃晚饭,说不定还能来蹭一顿,哪知道运气这么好!”

他搓搓手,走到餐桌边上,假装不认识周笙笙的样子,闹腾起来:“哟,哟,这谁啊!上回来的时候,你这屋还空空荡荡的,怎么今儿多出个田螺姑娘?还穿着围裙替你煮火锅呢!”

周笙笙不安地笑起来,也不知该说什么。

看样子,这两人真是很好的朋友,大学室友,至今还时常联系。

陆嘉川没搭理他的瞎起哄,从厨房添了副碗筷出来:“赶紧吃,把嘴堵住!”

刘承东挤眉弄眼的:“不给我介绍一下哦?”

陆嘉川一顿,轻咳一声:“这是薛青青。”

“然后呢?”

“住在隔壁。”

“然后呢?”

“个性挺好的。”

“然后呢?”

“然后请你安静点,好好吃饭。”陆嘉川夹了一块更肥的肉,送进刘承东的碗里,“来,尝尝看。”

“……”刘承东看着那块肥肉,手抖了一下,“陆嘉川,你太不要脸了。”

周笙笙一直没说话,姿态僵硬坐在对面。

陆嘉川以为她是对自己的介绍不满意,顿了顿,又添了句:“我们现在,咳,住在一起。”

可周笙笙还是没有笑。

而她恐惧的事情很快到来。

刘承东不再嬉皮笑脸,吃了块牛肉,笑言:“薛小姐,真巧啊,昨天才刚见面,今天又碰面了。”

周笙笙背都僵了,腰很酸,却挺在那里赔着笑脸,一动不动。

陆嘉川疑惑地看她一眼,再看刘承东:“你们见过?”

“是啊,昨天薛小姐还拉着金毛来我那给它看病呢,早知道是弟妹,该给你打折才对啊!”刘承东拍拍大腿,“嗨呀,说起那条狗,老四,你还记得上回拉屎拉你一脚的狗吗?这世界可真小,没想到它是薛小姐朋友的狗。”

陆嘉川的笑容不见了。

他拿着筷子,奇异地坐在那里,手上没有了动作。

“金毛?朋友的狗?”

周笙笙一声不吭,事实上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一回带罗密欧去宠物医院的是周笙笙,而这一次换成了薛青青。

她给刘承东的托词是,周笙笙是她的朋友。

可对于陆嘉川来说,她和周笙笙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

刘承东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看看陆嘉川,又看看周笙笙:“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陆嘉川看着周笙笙,慢慢地开口:“事实上,我也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第70章 意外重重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火锅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

谁都没用动筷子。

香菜牛肉烫久了,硬邦邦地躺在锅里,感慨命运无常让它再也嫩不起来。

肥牛飘在油面上,从薄薄一张变成了卷曲一团,可怜巴巴扭动着身体。

鲜肉丸子香菜丸子随着一连串的泡泡摇摆不定,仿佛在欢快地叫着:来呀来呀,来吃我呀。

可是没人吃得下。

刘承东仿佛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可是错在哪里他并不明白。

“嗨呀,我说——”他试着开口打破这段沉默。

却被陆嘉川立竿见影制止了:“你什么都别说。”

深深地看了周笙笙一眼,他第一个动了筷子,夹了一只欢快的丸子送进碗里,轻描淡写:“先吃饭。有什么事,晚上再谈。”

周笙笙只觉得胸腔里被人放了只炸弹进去,倒计时叫她坐立不安,却又不得不逼迫自己坐在那里,好好吃饭。

这顿火锅是她期盼已久的大餐,如今却食不知味。

真到了该坦白的时刻了,对吧?

她埋头吃着肉,一颗心却无处安放。

她与他才刚刚袒露心迹面对彼此,热恋是那样令人欢愉。但谁都知道热恋的不稳定性,他们还有那么多有待磨合之处,还有生活给予的考验没有经历,就在这种情况下坦白她的秘密,周笙笙没有半点信心。

她幻想着自己待会儿该说些什么——

“陆医生,其实我会变脸。”

他真的不会觉得有毛病的其实是她的脑子吗?

“陆医生,其实我就是周笙笙,也是周安安,现在还是你的薛青青。”

他若得知她是那个不告而别两次的女人,如今变了面目又来撩拨他,真的不会大发雷霆吗?

“虽然我过去会变脸,但现在已经找到了一处小山坡,只要在下雨时及时赶去那里,脸就不会有问题。”

他会愿意接受这样的不□□吗?像个地雷一样随时都有可能改变面目的女人,靠着小心翼翼地查询天气预报和避雨来维持这张面目。哪怕她能一辈子做到,他会愿意和她一起承担这样的风险吗?

怎么看,现在都不是合适的时机告诉他。

更何况上一次她试探着说出秘密的时候,他还大发雷霆,以为她在嘲笑他的过去。

周笙笙明白,其实最直观的办法是当着他的面变一张脸,可按照她这张脸的变化轨迹,下一张脸极有可能是个小孩子,或者老太太。

若是她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变成一个满脸皱纹的人,她简直不敢想象陆嘉川的表情与反应。

饭桌上的刘承东还在努力活跃气氛,说着陆嘉川大学时候的囧事。

从他刚入校时被学姐学妹们追到男澡堂,到后来被传太过刻薄个性糟糕而无人问津。

从他太爱卫生,半夜三更忍无可忍把老三的鞋子从寝室里扔出窗户,到后来每周暴怒着将全寝室的衣服一桶一桶往一楼洗衣房送。

“看起来是个高冷男青年,其实骨子里是个幼稚大男生。”刘承东的总结台词很到位,最后看了眼这两个疑似在闹别扭的人,他语重心长教育陆嘉川,“男人嘛,就该让着女人,弟妹是拿来宠拿来疼的,你别动不动板着张脸啊。就你这狗屁个性,能找到这么好的女人就该谢天谢地了,别作,啊。”

然后又转向周笙笙:“他脾气不好,但心是好的。虽然人人都说他长了张祸水脸,但其实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也都看出来了,他是最固执的那一种人,但凡认定了,就死心塌地守着你。况且两个人相处,哪里会没有小磕小碰的呢?我这个人护短些,也请你多包容包容他的坏脾气,毕竟没什么事情是好好商量解决不了的,你说是吧?”

说罢,刘承东自己都没忍住捂脸:“我的妈呀,我今天真是太特么励志了,把我自己都感动得泪流满面。”

周笙笙:“……”

陆嘉川:“……”

可是表面上气氛似乎融洽不少,周笙笙心里却依然空荡荡的。

这世上若真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那该多好。

她的脸是个无解之谜,哪怕暂时缓住了,却终其一生都像个地雷,不知道哪天就会炸开。陆嘉川会接受她吗?会拒绝她吗?会觉得她像个骗婚的人一样,欺瞒至今,害他动了心才又说出真相吗?

一顿饭吃得极其沉重。

大概刘承东也看出来了,所以吃完饭也不久留,嘻嘻哈哈就跑了,出门还擦擦汗,总算逃离车祸现场了。

他觉得自己是肇事者,但想一想,却怎么都没闹明白车祸原因是啥。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寂。

陆嘉川收拾碗筷,周笙笙拿抹布擦桌子,一切都井然有序进行着。

谁都不知道在这之后有什么汹涌波涛在等候着他们。

陆嘉川在水槽前洗碗,周笙笙慢慢地走到厨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好多次她在这里看着他,做饭也好,洗碗也好,她总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想要上前去抱住他。谢他给她的人间烟火,谢他虽没有看清三次的她其实是同一个人,却依然给她感动与欢喜。

可她不是个多么勇于示爱的人,接近他就已经花光了所有勇气,这样直白地表达心意,她总有些羞于启齿。

这一次,周笙笙没有再迟疑,无声地走上前去,从背后踏踏实实环过他的腰,侧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洗碗的人动作一滞。

而她就这样闭着眼,心知肚明到了摊牌的那一刻。

前方也许是天堂,也许是地狱,不迈出那一步,他和她都永无安宁。

周笙笙深呼吸,带着滚烫的热泪,叫出他的名字:“陆嘉川——”

可才刚说出三个字,她的坦白就忽然被他的手机铃声打断。

陆嘉川站了片刻,低声问她:“你要跟我说什么?”

她摇摇头:“你先接电话。”

哪知道这一通电话彻底结束了今晚的坦白时刻。

电话是眼科打来的,市里突发了一起恶性交通事故,多名乘客受伤,还有患者眼部受到重创。陆嘉川被紧急召回眼科动手术。

他迅速换好了衣服,出门前对周笙笙说:“等我回来。”

然后就消失在大门外。

周笙笙怔怔地望着他,也不知道是逃过了一劫,还是延长了这心神不宁的时光。

早晨五点,周笙笙在手机提示中醒来。

天气预报准时抵达,预示着今日午时有一场雨。

她睡在陆嘉川家中,因为他说过等他归来。可眼下看看身侧空空如也的床,又赤脚去了黑漆漆的客厅环顾一周,他确实还在医院忙碌,彻夜未归。

也好,她这就赶去小山坡等着,等雨过了,她再回来安安心心跟他交代实情。

只要维持着这张脸不变,他哪怕恼怒一时,也大概有很大的可能性会选择不计前嫌吧?

周笙笙是这样热切地渴望着,渴望着她与他之间的情愫能够经历过这必然到来的一关。

出门前,她带上了陆嘉川的雨伞。

他的伞很大,墨蓝色格子花纹,身在其中总会觉得安稳宁静。

小区外面有几辆空着的计程车候在那里,仿佛就是为了等候她的出现。

一切都顺利得不像话。

车内放着梅艳芳的一首粤语老歌,女人用低沉动人的嗓音唱着:“她是我,当天的她今是我,决绝想象不到你以这宠爱来相赠我。”

莫名应景。

周笙笙蓦地笑出了声。

而在女人唱到那一句:“若永可为你歌,便再不需要得什么,凝望你找到爱,找到我。”

她更是一边低笑一边红了眼眶。

夏天的白昼来得早,周笙笙在晨光绚烂里抵达小山坡。

百无聊赖候在路边,等待一场不知何时会降临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