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晋王府

君南夕回来时,眉头舒展,面带微笑,连步履都轻盈几分。

谢意馨一见,便晓得他心情极好,不由得有些讶异。倒不是说他心情一直不好,而是君南夕是个极温和内敛的人,这般的情绪外露,还真是少见呢。

“今天怎么那么高兴,有什么好事发生了?”谢意馨一边替他换衣裳一边问。

“一个老欺负你的人,要倒大霉了,不对,是两个!”君南夕想到朱聪毓知道真相的时候那难受的样子,就觉得开心。

“是殷慈墨?”

“嗯,还有朱聪毓。”

“你做了什么?”谢意馨好奇地问。

君南夕换好了衣裳,抱着她坐到了临床大炕上,调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之后,才缓缓道来。

原来蒋沁夏对殷慈墨的两个孩子出手了,她借着别人的手送了十几件沾染了天花病毒的物件进了殷慈墨的院子。从昨晚开始,双胞胎就已经开始发热了。今日一早,双胞胎被确诊染上了天花。才几个月大的孩子,估计是难熬过这关了。景王府因此也损了近十条人命,可见君景颐和殷慈墨的愤怒。

君南夕沉默了一会,却问道,“有没有觉得我狠心,自己的侄子侄女都不救?”

“没有,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谢意馨很清楚君南夕这么做的原因,他完全是因为自己,或者说是被自己连累得不得不这么做。

她与殷慈墨不死不休,永远不可能和平相处的。现在大家都按兵不动,只是因为时机未到罢了。

听了她的回答,君南夕忍不住抱紧了她,“就算没有这些事,我也不会让他们长大。既然注定了是敌人,那我就不会心软。我不会让他们长大了威胁到你我,也不希望到了咱们年老的时候,你还要担心受怕。”

他的侄子不会少。这两个孩子,长大之后,是敌非友。他没有一开始就对两个孩子出手,已经算是克制了。

如今只是发现了有人对他们不利,没有阻止罢了,但也没有在背后推一把,算是对得起这一声叔叔了,毕竟他们是站在敌对的双方不是吗?

“我明白。”谢意馨回抱他。

她明白他的矛盾,即使再怎么劝自己,那两个孩子仍然只是孩子,而且还是自己的侄子侄女,他又是那么喜欢孩子的一个人。看着他们被人下毒,明明他可以救他们的,却不得不放任着让他们中毒。他心里仍然会过不去吧,有些难受是一定的。

可是即使如此,这个男人为了她,做了。

那么,这些道德良心的谴责,就让她与他一起承担吧。

93、第九十三章

次日,便有消息传出,殷慈墨自请带着两个孩子去庄子上避豆。

这么小的孩子就染上天花,几乎所有的太医都摇头觉得能挺得过的希望渺茫。

即使如此,殷慈墨仍然没有放弃,只要有一丝的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殷慈墨很清楚,撇开这两个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不说,这两个孩子在他们父亲及皇帝爷爷的心中都有与众不同的分量,对了,还有太后。

毕竟他们这对龙凤胎,大昌王朝建立以来是头一份,象征着祥瑞一般的存在。

殷慈墨不敢想,如果这对龙凤胎真的没救回来的话,结果会如何。

因为双胞胎于她目前的情况来说,是不可或缺的筹码。如果双胞胎有个三长两短,她的处境一定比现在艰难百倍!

“殷侧妃,马车都准备妥当了,是否可以启程了?”

下人的声音打断了殷慈墨的沉思,“嗯,启程吧。”

殷慈墨话音刚落,两个奶娘便抱着孩子出来了。孩子似乎很不舒服,一直动着,睡得不安稳,偶尔还会传出哭得哑火的声音。

一想到孩子遭的罪,殷慈墨就恨不得能撕了那些幕后之人。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方法让她的两个孩子度过这一关。

至于那些害她和她孩子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这般想着,殷慈墨眼中划过一道厉芒。

……

“世子爷最近都在忙什么?成天的不见人影着家!”蒋沁夏坐在铜镜前卸着头钗,心情极好地问。

奶娘一时之间有些为难,脸上也带了一些出来。

“嗯?”

见她久久还是没出声,蒋沁夏停下了动作,转过头,略带不悦地说道,“奶娘说吧,你要是再不说,我就去找知道的人问去!”

奶娘知道她说到做到,当下也不敢隐瞒了,“这些日子,姑爷当完差回来,去了景王府。”

“天天都去?”蒋沁夏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差不多吧。”奶娘又加了一句,“夫人,你不要多想,许是景王那边有事?”

“哼!”能有什么事?前两日她和姐姐同时回娘家,她姐姐还说近来朝堂很平静,众人都清闲下来了呢。

不多久,朱聪毓派贴身小厮来屋里取一套衣服。

自打蒋沁夏怀孕,他们便分房睡了,朱聪毓自觉地搬到了书房去睡。先前奶娘还说他是体贴自个儿怀孕,现在看来,是不想和她呆一个屋里才对。蒋沁夏是越想越生气。

小厮见到蒋沁夏,忙给她请了安。

蒋沁夏盯着奶娘拿出的那套衣服,她知道这套衣服是他礼佛的时候穿的,“世子爷明天去礼佛?”

“回夫人,是的。”

“去的是哪家佛寺?”

小厮犹豫了一下,见蒋沁夏面色不好了,忙说道,“痂蓝寺。”

小厮走后,蒋沁夏才阴沉着脸吩咐,“去景王府找人打听一下,明天他们殷侧妃出否出行。”

好一会,才听见奶娘应了一声是。看来她家夫人是怀疑殷侧妃和姑爷——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景王府有个当正妃的姐姐,蒋沁夏要知道的消息又不是什么机密之事,自然探听到了。明日殷侧妃的确会去痂蓝寺,目的是为双胞胎祈福。

“贱人,贱人,都是贱人!”蒋沁夏一激动,将梳妆台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去了。

奶娘也不敢出声。

良久,蒋沁夏表面倒是平静下来了,进了里屋,出来的时候拿着一个小木盒,“这五千两银子给你,晚些时候你让你儿子去找那刀疤男,这笔钱我不管他怎么用,让他天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务必把殷慈墨给我除了!”

奶娘知道她说的是谁,那个人是个江湖草莽,先前主子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便留下了一个地址,说有事可以找他,他能做的,决不会推辞。本以为不会用到的,但前几日他们又见到了那个刀疤男,才记起有这件事。那刀疤男也强调了会兑现承诺的。

蒋沁夏吩咐完之后,便愣愣地坐在那。

都说女人为母则强,别怪她心狠,殷慈墨的存在,已经超过了她的容忍底线。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奶娘回来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出口,“可是姑爷也会跟去,万一误伤了怎么办?”

蒋沁夏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最终叹了口气,“奶娘,今晚你收拾一下吧,咱们明天也去痂蓝寺。”

……

“明天咱们又要有好戏看了。”君南夕一进房门就兴致极好地说道。

“什么好戏?”谢意馨极配合地问了一句。

君南夕把掌握到的情报说给她听,谢意馨没料到蒋沁夏竟然那么大胆,竟然敢买凶杀人。

“看来你的人没少在他们之间煽风点火吧?”

“还好。”君南夕不欲多说这个,反而对明天即将发生的事极有兴趣,“你说,如果朱聪毓知道自己的妻子竟然买凶来杀害自己所爱的女人,他会不会痛苦得不能自己?”

朱聪毓对殷慈墨那么点龌龊心思了,他看得出来,谢意馨不奇怪,“他痛不痛苦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殷慈墨受伤的话,他一定会恨不得杀了蒋沁夏的。”

“不能吧?要知道蒋沁夏可是怀着身子呢。”朱聪毓看着不像是那么混帐的人啊。

“有没有可能,咱们看下去就知道了。”

次日一早,得知蒋沁夏也会去痂蓝寺,朱聪毓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蒋沁夏视若无睹,直接由下人扶上了马车。

而奶娘则暗自摇头,姑爷不识好人心啊。

安国侯府的马车远远地缀在景王府的马车后面,朱聪毓几次想让自家的马车快一些,借以拉近两家的距离。

可是马车一快了,蒋沁夏就假装受不得颠簸,一个劲地摸着肚子叫疼,声音大得连路人都听得见了。

朱聪毓想要快些,但这要求一提出来,所有人都用不赞同的目光瞅着他,让他烦躁得很。而他又无法说出疾行的原因,最终只好阴沉着脸骑在马上。

蒋沁夏买凶的那个刀疤男做事很干脆利落,直接就在前往痂蓝寺的路上埋伏上了。

等朱聪毓听到打斗声的时候,焦急地就欲驱马上前。

此时蒋沁夏掀开马车的帘子,焦急地问朱聪毓,“你去哪?”

“殷侧妃遇到危险,景王和我交情一向很好,我得去帮忙!”

又拿景王当借口!“你不管我们母子了?你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人,万一他们打个转头朝我们袭来,怎么办?你难道不该留在原地保护我们吗?”蒋沁夏质问。

“不会的,你别杞人忧天了。”朱聪毓不耐烦地说道,“阿虎阿豹留在这里,所有的人跟我来!”

蒋沁夏气得肺都炸了,“朱聪毓,你给我回来!回来啊!”

回答她的只是无声的寂静。

蒋沁夏咬牙,“朱聪毓,你好样的,竟然为了那个女人弃我们母子于不顾!”

随即她坐在马车杆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朱聪毓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事,我们母子俩该怎么办?”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的打斗声渐渐弱了下来。

正当奶娘欲扶着蒋沁夏进马车时,有吵杂声朝他们这边来,而且是越来越近。

几人对视了一眼,“不好!”

“快,快进马车,然后赶紧离开这里!”

“来不及了!”

殷慈墨是个谨慎的人,自然不会轻易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此次出行带的人虽少,但个个都是好手,有几个侍卫还是她的人装扮的。

所以对上这些人数众多的黑衣人,他们虽然一开始吃了一惊,手忙脚乱了一阵,后来就好了,两方人马斗得齐鼓相当。

后面安国侯世子领着人加入战局之后,很快战局就一面倒了。

“你没事吧?”朱聪毓眼底难掩关怀。

“我没事。”殷慈墨摇头,然后转过头来对属下喊了一句,“抓活的,我倒要看看是谁想要我的命!”

“世子爷,不好了,那些黑衣人朝夫人那边的方向去了。”

朱聪毓脸一沉,“往回撤!”然后对殷慈墨说了一句,“我先回去看看了。”

殷慈墨点了点头,看着他们急匆匆的背影,想了想,她领人跟了上去。

朱聪毓他们赶到时,看到的景象便是他们侯府的马车本来委屈地退至一旁,把大道让给了那些骑马的黑衣人。

前面的那些黑衣人不知为何都没理会那马车,只是跑在最后面的黑衣人眼见着朱聪毓他们要追上来了,瞄到那马车,经过时狠狠给了那白马一鞭子。

前面的人听到声响,回头一看,不由得头皮一麻,可他不敢喊住手,只手催促了一句,“阿大,你干什么,还不赶紧撤?!”

那白马吃疼又受惊,顿时撒丫子跑了起来,疯了一般。马车里的人在里面东倒西歪,惊叫声连连。最终不知道车轮撞到了哪里,蒋沁夏被抛甩了出来,整个人落地时是肚子着地的。顿时疼得她晕了过去。

而马车则剩下一个壳子停在了一旁,白马不知去向。

奶娘晃悠悠地下了马车,看到蒋沁夏身下大片的鲜血时,只觉得眼前一黑,欲哭无泪。

这么多的血,孩子还没满三个月,况且这又是荒郊野外的,胎儿如何能保得住?

“夫人,夫人!”

朱聪毓他们赶到时,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他们夫人完全成了一个血人。

“世子爷,还不赶紧把你夫人抱回去找太医治疗?”后至的殷慈墨提醒。

朱聪毓这才手忙脚乱地忙碌开来。

蒋沁夏被抱起来时,似有感应般,感到了肚子里有什么流失了,想抬手摸摸肚子,却发现连动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最后,她定定地看了朱聪毓和殷慈墨一眼,眼中有刻骨的恨意。

殷慈墨心一堵,秀眉微蹙,不明白她为何会这般看自己。

出了这样的事,痂蓝寺朱聪毓是去不成的了,而殷慈墨自然还是要去的。

朱聪毓只好和殷慈墨借了一辆马车,由下人带着蒋沁夏先行回府,自己留下来把情况处理一下。

“世子爷,今天的事情,谢谢你。同时我深感抱歉,要不是因为我,你夫人可能也不会——”殷慈墨轻声说着,满脸自责。

殷慈墨的话让朱聪毓最后一点自责和愧疚也消散无终,是啊,他这是做什么呢?

他这样不是让墨儿看了更难受吗?

孩子他以后会有的,这个孩子没了,只能说这个孩子与他无缘,与他们朱家无缘。

比起墨儿的或死或伤,他损失一个未成型的胎儿而已,算不得什么。至少墨儿他安然了不是吗?

于是朱聪毓反过来安慰她,“没事,你不用自责,这件事咱们谁也没料到,责任不在你身上。”

“可是——”

“不用可是,事实就是如此。而且已经发生了,再去想,除了让自己难受之外,也没什么用处。”

“好吧。”

……

君南夕拿着新报上来的情报看了又看,这安国侯世子,莫不是脑子有毛病吧?

竟然丢下了孕中的妻子,去支援殷慈墨,只给她留下两个护卫,就算是他嘴上说的忠心,也太过了吧?

君南夕觉得无法理解,自己的妻儿自己不护着,反而去管别人的妻儿,脑子有毛病吧?

果然是太容易得到就不会珍惜。如果是他,寸步不离都是轻的。

谢意馨倒不意外,朱聪毓这个人的血是冷的,历经上一世,她还不知道吗?当年她一双已经长成的儿女,他为讨殷慈墨的欢心,说不管就不管。连自己的亲生骨肉被人残害,都能无动于衷的人,难道还指望他怜惜一个还没出世的胎儿?

“或许在人家看来,殷慈墨可比蒋沁夏肚子里的孩子金贵多了。”谢意馨浑不在意地说道。

君南夕放下情报,挨着她坐下,接过她递来的香茗,“似乎你并不意外?”

对那个男人那么了解?君南夕没发现他的语气里带着点点酸味。

“我很庆幸,当初宁愿让自己的名声有争议也不愿屈从于他。”谢意馨微微一笑,放软了身体,靠在君南夕身上,他很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膀,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

君南夕知道她说的是那回金二上门提亲朱聪毓想从中捡便宜的事,忍不住蹭了蹭她的发顶,“我也很庆幸。”

94、第九十四章

蒋沁夏的胎儿没有保住,据说还因此伤了根本,日后再难有孕。

安国侯府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中。

蒋沁夏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蒋家不可能不表示一二。

作为景王妃的蒋初蓝也亲自到了安国侯府内看望妹妹。

安国侯在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把朱聪毓提溜到自己院子里骂了一顿,然后开始勒令下人们封口。更亲自跑到了蒋沁夏住的院子,用言语安抚了几句,当然是隔着门帘的。

可蒋沁夏却不会瞒着她娘家人,蒋母听了,很不愤,起身欲去向朱聪毓讨个说法,“不行,这太欺负人了!我得去讨个说法,真闹开了,大不了和离!”

蒋初蓝刚进来,就听到她母亲说了一句。

蒋初蓝想起她刚才起身来朱家时,君景颐特意来到他们的主院,转了两圈之后,才开口对她说,让她尽量不让这件事闹大。

蒋初蓝明白,朱聪毓殷慈墨都可以算得上是自己人,‘内战’对景王一系来说没好处。

只是,她答应了并不代表他们蒋家不能摆出个高姿态向朱家讨个说法了。只要不闹到外面去,一切都好说。

所以对于蒋母的行为,蒋初蓝也没拦着,只是朝旁边一个丫环使了一个眼色。

那丫环叫秋景,为人机灵会说话,关键是大局观还不错,她母亲也知秋景极得她看重。有时候秋景的话就是她的意思,有她跟着,蒋初蓝不担心。

“姐,我是不会和离的。”

“我这样子,就算合离了,又有谁会要我?倒不如留下来。他朱聪毓不是不在乎自己的亲生骨肉吗?那就别怪我让他断子绝孙!”蒋沁夏发狠地说道。

蒋初蓝看着神情激动的妹妹,唯有一声叹息,“你私底下要做什么我不拦你,但明面上,别给我把事情闹大了。”

妹夫支持的是殷慈墨,对她的威胁太大了。

有时候她真弄不明白她这妹夫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她这妹妹虽然有时候任性骄纵了点,但为了他也收敛了不少,他怎么就看不到呢。而且她妹妹身后站的可是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