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重山被他说到痛处,不论他如何威名在外,终归只是一介臣子,万一真因他而引得北周攻伐,西楚遭难,以萧若傲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萧若傲下令禁闭城门,本意是为了防止慕千雪等人逃出应天,可现在他们已经逃了出去,禁闭与否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为此得罪北周来使,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几经思量,闫重山缓缓松开袖中紧攥的双手,冷声道:“让路!”

听得他的话,城门吏赶紧搬走栏障,让出一条可以让供马车通过的道路,看到这一幕,江越唇角微勾,朝尚抓着天机卫手腕的护卫道:“松手吧。”

一得了自由,天机卫赶紧退到闫重山身后,垂在身侧的右手不住颤抖,若是有人掀起衣袖,便会发现在他手腕上有五道清晰可见的暗紫色指痕,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经麻的没感觉了,若是再久一点,怕是整只手都要废了。

“多谢!”说完这两个字,江越上了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驶出城门,在他们走后不久,一名城门吏走到闫重山面前,欲言又止,“首座大人…”

闫重山被江越摆了一道,正在气头上,自没什么好脸色给他,“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说!”

城门吏似是被他的语气吓到了,低垂着头道:“刚才…马车门打开的时候,小人隐约看到里面人影闪动,恐怕马车里面还有人在。”

“还有人?”闫重山疑惑地拧起眉,据他所知,北周派来的使者只有江越一人,而护卫是不可能坐在马车里的,换而言之,一个并不属于北周使团的人混了进来,会是谁?又为何要躲在马车中?

正当闫重山不得其解之时,身边一名天机卫指着未曾关闭的城门道:“大人您看!”

闫重山抬眼看去,只见出城之后的江越,一改之前轻车缓行的模样,全速奔驰在官道上,仿佛后面有虎狼在追逐一般。

江越的反常令闫重山越发狐疑,只是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关键,正自这时,之前那名城门吏又道:“首座大人,还有一件事,小人不知该不该说。”

闫重山不耐烦地道:“讲!”

“其实…刺客闯出去的时候,因为速度太快,所以小人们并未看清他们的模样。”

闫重山脸色一变,难不成…逃出城只是一个幌子,其实他们仍在城中?细想起来,他们差不多隔了相近一柱香的时候,方才追上刺客,这段时间足够他们行偷天换日,移花接木之计。

先利用底下人造成逃出应天城的假像,引开他们的注意力,然后躲在江越马车中,利用其北周使者的身份,大摇大摆出城;如此一来,就可以解释为何江越一出城就奔这么快。

至于那名刺客拼死阻拦,不过是想让他们相信,慕千雪就在出城的那一行人当中。

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身为北周使者的江越,为何冒险这样的险来帮他们。

天机卫从其余几名城门吏口中得来的答案,也间接证实了闫重山的猜测,当时马匹迅疾如风,莫说是骑马之人的模样,就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

好狡猾的狐狸,不过终归还是露出了尾巴!

第一卷 第十六章 空手而归

第十六章 空手而归

闫重山迅速翻身上马,口中厉喝道:“天机卫众人听令,立刻追上前面的马车,钦犯就在那里!”

负责守山的天机卫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既是闫重山下令,当即毫不犹豫地上马追赶。

在追出数十里后,终于逼停了江越的马车,后者走下马车,面色难看地道:“闫首座这是做什么?”

闫重山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江越,“江使者好能耐,连本座都差点着了你的当!”

江越眸光微闪,冷言道:“江某不明白闫首座的意思。”

“不要紧。”闫重山目光一转,落在车门紧闭的马车上,“只要江使者将马车上的人交出来就行了。”

江越脸色一变,脚步微移,挡住了车门,“车中只我一人,又哪里有第二个人交给闫首座?”

虽然江越移步的动作很细微,仍是没逃过闫重山的目光,令他更加肯定,慕千雪就在马车上。

逆光中的闫重山眯眸道:“包庇谋害陛下的刺客,这个罪名,就算是江使者你,也担待不起!”

“什么刺客,江某连见都没见过,又何来包庇之说?再者,闫首座倒是说说,江某为何要包庇刺客,有何好处?”

闫重山浓眉一挑,凉声道:“既然江使者口口声声说没见过,想必不介意本座搜查马车!”说着,他侧首对跟随同来的一众天机卫道:“去,搜查马车!”

不等天机卫过来,江越已是厉喝道:“闫首座好大的架子,张嘴就说要搜马车,不过江某并非你西楚之人,闫首座还是把这威风架子收了得好。”

闫重山眸中掠过一抹寒锋,下一刻,他喝道:“搜!”

“谁敢搜!”江越面色冰寒摄人,在喝住那群天机卫后,盯了闫重山道:“姓闫的,你当真想要挑起两国战争吗?”

“事关逆犯,唯有得罪了!” 闫重山冷冷瞟了一眼那几名护卫,“本座知道江使者手下个个身手不凡,但双拳难敌四手,真要动起手来,对江使者可是不利!”

江越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许久,他憋气地道:“今日之事,江某回去后,必当如实奏禀陛下,希望闫首座不要后悔!”

闫重山根本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要找到慕千雪,就算周帝当真问罪,萧若傲也不会怪罪于他。

在他的示意下,天机卫众人如狼似虎地扑向马车,很快从车厢中揪下一名青色襦裙的女子来。

看到这一幕,闫重山脸上露出一缕笑意,但很快就僵在了脸上,死死盯着那名女子的脸庞,怎么会…怎么会不是慕千雪!

那名女子柳眉杏眼,长得颇为美貌,但绝对不是慕千雪!

女子被这阵式吓坏了,缩着身子瑟瑟发抖,连话也不敢说,江越走过去,温言安慰,“没事的,别担心。”

在他的安抚下,女子稍稍定了神,但仍是不敢看那些凶神恶煞似的天机卫,颤声道:“大人,是不是…他们追来了?”

“与你无关,是我与他们有些误会。”说着,江越睨着面色铁青的闫重山,“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逆犯吗?”

闫重山一言不发地望着底下那群天机卫,其中一名天机卫无奈地道:“大人,马车中只有这一名女子!”

这句话摧毁了闫重山心里最后一丝期望,努力在唇角挤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意,“一场误会,还望江使者莫要放在心上。”

江越冷笑一声,“闫首座这会儿说得轻描淡写,刚才可是卯足了劲,非要搜江某人的马车,还扣了江某人包庇逆犯这么一个大罪名,若是胆子小一些,只怕已是被闫首座给吓破了胆。”每一个字都尖锐刺人,完全没有要给闫重山面子的意思。

闫重山知道是自己错在先,就算再刺耳,也只能忍耐,扯着脸上僵硬的肌肉道:“江使者若是一早请姑娘出来相见,也不至于闹出这么个误会。”

江越冷冷盯着他,哼了一声道:“依着闫首座这话,错的倒还是江某了,天机卫…哼,江某算是见识了!”

见闫重山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旁边一名身形精瘦的天机卫道:“若江使者心里无鬼,出城之后,为何要跑这么快?”

回答他的是一道扑面而来的戏风,未等他看清,左肩已是挨了一掌“蹬蹬蹬”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对面那名护卫收回手,眸色冰冷,“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与我家大人如此说话?滚回去!”

那名天机卫捂着肩膀,恨得气血倒涌,面色通红,天机卫在西楚向来霸道惯了,何曾受过这样的气,想要冲上去,却被闫重山制止。

“本座这名手下虽然无礼了一些,但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若非适才见到江使者一反常态地疾驰出城,也不会有这场误会!”闫重山顿了顿,问道:“江使者事否解释一二?”

一直缩在江越身后的女子探出半个头来,怯怯地道:“不关江大人的事,是小女子求江大人驶快一些。”

“你?”闫重山满面惊讶地盯着女子。

“我到京城之时,正好瞧见她被人追赶,一问之下,方知她母亲早逝,自小饱一顿饥一顿,长大后更被好赌的父亲卖入青楼,她不愿从此沦落风尘,所以趁着老鸨不察,逃了出来;我见她身世可怜,便答应带她出城,逃避青楼那些人的追捕;出城之时,她曾看到几名青楼护院在附近徘徊,怕被抓回去,所以驶得快一些,没想到竟被闫首座说成包庇逆犯,呵呵…”江越发出一连串冷笑,令闫重山尴尬不已,干笑几声,“误会,误会,还望江使者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周帝那边…”

“闫首座放心,江某必一五一十呈述陛下1”江越冷冷答了一句,道:“现在江某可以走了吗?”

“江使者请!”闫重山虽担心萧若傲的责罚,但错已铸下,担心亦无用。

江越扶着女子一道上了马车,在车轱辘的转动中缓缓离去,至于憋了一肚子气的闫重山,也调转马头带着一众天机卫往城门行去。

第一卷 第十七章 连环计

第十七章 连环计

在途经那座位于城门附近的孤山之时,闫重山突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既然…慕千雪并没有躲在江越马车中出城,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藏身于这座孤山之中,可就在不久之前,他撤走了所有包围孤山的人,虽然前后只有短短半个多时辰,但足够慕千雪一行人逃离!

换而言之…是他亲手放走了慕千雪!

想到此处,闫重山冷汗涔涔,慌忙命底下人重新包围孤山各处要道,他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慕千雪身子虚弱,说不定还没逃出孤山!

在安排好这一切后,他一挟马腹,面色阴沉地往城门驶去,此事都怪那个城门吏,若非他说见到马车里面有人,自己何至于怀疑江越包庇逆犯,兴师动众地带人追去,如今好了,不仅得罪江越,还给了慕千雪他们逃走的机会。

萧若傲知道这件事,不知会怎么处置自己!

刚一到城门,闫重山便愣住了,一众城门吏尽皆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百姓在远处指指点点,不敢过于靠近。

天机卫迅速赶至那些城门吏身边察看,所幸他们只是被人打晕,性命无碍,在一番施救后各自醒了过来。

闫重山下马环顾了一眼四周,并不见之前与他说话的那名城门吏,随手抓起一名刚刚苏醒的城门吏,厉声问道:“是何人将你们打晕,之前与本座说话的那个人呢,去哪里了?”

城门吏一睁眼就看到他这副狰狞的样子,好一会儿方才战战兢兢地道:“回首座大人的人,打晕小人们的,就是之前与您说话的那个人。”

闫重山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答应,满面惊讶,“你说什么?”

城门吏如实道:“您带人离开后不久,那人就突然发难,将小人们悉数打晕。”

“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说到这个份上,若还察觉不到问题,闫重山就枉活了这几十年。

城门吏摇头道:“小人并不认识他。”

“你说什么,不认识他?”若非听得仔细,闫重山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城门吏极为肯定地道:“是,在他与首座大人说话之前,小人从未见过他。”

闫重山已是咬牙切齿地道:“既是这样,为何刚才不说?”

“当时首座大人在,再加上小人想着他可能是从其它城门调来的,所以…就没问。”话音未落,闫重山已是将他掷在地上,一脚踹在他身上,“混帐东西,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不说,害本座着了他的当,令一众逆犯有机会逃走!”说着不解气,又狠踹了几脚,后者缩在地上,不敢呼痛。

底下人忧声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闫重山用力吸了几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气,正要说话,突然意识到自己步入的圈套并不止这么一个。

慕千雪一行刚逃出城,身为北周使者的江越就态度强硬的要出城,在自己放他离开后,立刻有人假扮城门吏来告诉自己,说在马车门开合之际,看到里面有人,并称未曾看清逃出城的一干逆犯模样,引导自己怀疑江越串通逆犯,从而撤走围困孤山之人,全力追捕;追到后,江越表现出极其抗拒的样子,让他更加以为慕千雪藏身马车之中,执意搜查,结果搜出一个从青楼逃出来的女子;同一时刻,假扮城门吏的人,打晕众人逃离应天。

这是一个精密而复杂的连环计策,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计算之中,没有任何偏差!

在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寒意自背脊的底升起,迅速蔓延了全身,浑身冰凉。

慕千雪,一定是慕千雪,只有她才能够布下如此可怕的局!

难怪萧若傲动用整个天机卫也要抓到她,让这样的人逃出西楚,必定后患无穷,可是眼下,却被自己放走,他仿佛已经看到萧若傲的滔天怒火。

正当闫重山被重重恐惧包围的时候,一大拨盔甲鲜明的羽林军出现在视线范围中,在离着闫重山数步远之处停下脚步,羽林军统领上前一步,拱手道:“奉陛下之命,带领两千羽林军来此助闫首座搜山抓捕逆犯。”

统共只有三千羽林军,萧若傲一下子派出两千搜山,可见他对慕千雪势在必得的决心。

闫重山狠命一咬舌尖,借着剧痛令自己冷静下来,情况虽然恶劣但还没有到绝境,说不定还有机会!

“请统领大人立刻带兵对这座孤山还有附近进行搜捕,本座去追捕共犯!”说完这句话,闫重山再一次上马,带着十数名天机卫疾奔出城,如果羽林军搜不到慕千雪,那江越,就是最后一条线索,即便他至今仍想不出江越如此襄助慕千雪的原因。

追捕江越一事,出乎意料的顺利,仅仅奔出数十里,便看到了江越的马车,就在离他们之前所见不远的地方,慢吞吞行驶着。

闫重山精神一振,催马上前,以免让江越逃走,疾行之下,只是几个呼吸便赶上了马车,结果却令闫重山失望。

马车早就已经人去楼空,连个车夫也没有,任由马匹自己拉着,看来他们早就料到自己会追上来,故而弃马逃走。

底下人环顾了一眼空寂无人的四周,面色发白地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找!翻转整个外城也要将他们找出来”闫重山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当整个天机卫与御林军大肆搜捕之时,慕千雪一行出现在离城百余里一条偏僻狭小的山路上。

马背上的慕千雪整个身子倚靠在东方溯身上,半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甚至可以瞧见底下根根青色的筋络。

东方溯回头看了一眼,道:“没有人追来,我们在此歇一会儿。”

“不行!”慕千雪有气无力的话语钻入东方溯耳中,“他们不抓到我是不会罢休的,继续往东走,尽快赶到我与你说的那处地方,应该离着不远了。”

“可是你的身子…”东方溯何尝不知他们现在并未摆脱威胁,但慕千雪的情况,实在不宜继续赶路。

第一卷 第十八章 山阴村

第十八章 山阴村

慕千雪仰头一笑,令那张比纸还要苍白数分的脸庞有了一丝神彩,“你放心,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说着,她吃力地催促道:“快走吧。”

见她执意如此,东方溯只得一咬牙,握紧缰绳催马在这条偏僻不见人烟的山路上前行,直至日落时分,方才出了山路,与此同时,一间屋顶停满了乌鸦的屋子出现在视线中。

东方溯心中一喜,连忙低头对怀里的人道:“公主,我们到了!”

“好。”在勉强说出这个字后,慕千雪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她的体力早已经到了极限,一路上都是靠意志力在强撑,如今心神一松,自是无力继续。

迷迷糊糊中,慕千雪看到了昭帝与昭后,他们微笑着朝她招手,可就在她奔过去的时候,帝后突然满身窟窿,血水喷涌而出,流满了他们全身,他们的表情也在同一时刻,变得狰狞愤怒,齐齐置问她为何要帮着西楚覆灭南昭,杀害自己的至亲之人!

“没有…儿臣没有…父皇…父皇!”慕千雪猛然睁开眼睛,一下坐了起来。

东方溯听到动静,快步来到满头冷汗的慕千雪身边,“怎么了?”

慕千雪用一种异常陌生的目光盯着他,犹如忘记了昏迷前的事情,好一会方才恢复正常,抹去额上的冷汗摇头道:“做了一个恶梦而已,没事。”

见她不愿多说,东方溯也不追问,取过一个破瓦罐放在火堆上,“我留了一些兔肉给你,热一下就能吃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慕千雪左右看看,他们置身于一间废弃的破庙,到处都是蛛网灰尘,神台着供着一尊神像,因为油漆剥落,损毁严重,已辩认不出哪位神佛,身下垫着厚厚的干草,故而并不觉得硬。

破庙里只得她与东方溯二人,不见夏月与那些灰衣人的踪影,想是守在外面。

“差不多快到子时。”东方溯推门看了一眼静静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因为怕火光会引来追兵,故而所有窗户都用木板封了起来,确保没人会注意到这里。

“子时…”慕千雪低语了一句,问道:“江大人他们还没到?”

“没有,我已经让十五去察看了;至于夏月,她说想再找找附近有没有能吃的东西,我让十一随她一起去,以策安全。”东方溯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令原本有些微弱的火光重新亮了起来。

慕千雪眉尖微微一动,“你的护卫都是以数字为名吗?”

东方溯注视着火上的罐子,淡淡道:“他们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大多数人失去父母时年纪尚幼,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就算记得,有些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愿提起,故而干脆以数字为名,倒也好记。”

慕千雪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雪白的容颜在跳跃不定的火光映照下,似乎有了那么一丝血色。

“嗒嗒!”烧滚的汤水在罐中翻滚,顶着破了一个角的盖子发出细微的声响,东方溯拿袖子裹一裹手,将罐子从火堆上拿了下来,刚一揭开盖子,一股混着肉香的热气便溢了出来。

东方溯将之放到慕千雪面前后,又取出一个用木头做的勺子递过去,“我知你身子弱,不宜吃油腻的东西,但此处荒无人烟,又找不到野果子,只能委屈你吃这个了,所幸这野生野长的东西,整日在地里撒欢奔逐,倒是没太多油,趁热吃吧。”

“能够活着离开宫城,已经是意外之福,又何来委屈二字。”在接过勺子时,慕千雪有些意外地道:“你从哪里找来的?”

“你睡着之时我拿木头随手雕的,粗糙得很,不过好歹能用,不用以手当筷。”

慕千雪笑一笑,舀了一勺乳白的汤汁徐徐喝着,虽因为没有调味的东西而有些淡,但有肉的鲜美渗在汤汁,倒也不难喝。

其实慕千雪并没有什么胃口,但为了接下来的逃亡,还是强撑着吃了许多。

在将东西收拾下去后,东方溯道:“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问我为何知道此处有一个破庙?”

东方溯颔首道:“不错,据我所知,你嫁来南楚之后,就一直身子不好,四年来,应该少有外出之时,更不要说离开应天了,何以会知道如此偏僻荒凉的地方?”

慕千雪扬一扬黛眉,取过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徐徐道:“此处叫山阴村,原本住着几十户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逢初一十五,就拿着自家产的东西去集市中卖些钱,虽不如城中那般热闹,但也不算荒凉;结果三年前,一场不知从何处来而来的可怕疫病席卷了整个村子,得此病者,先是高烧不退,紧接着皮肤溃烂,最终五脏衰竭而亡,并且任何一个与他们近距离接触过的人都会受到感染,因为发病之前,刚好是集市,所以城里城外都有人得病,当时的楚帝为了避免民众恐慌,牢牢封锁着这个消息,可随着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消息开始变得难以封锁,城中在疯传或真或假的消息,这件事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一定要有人去解决。”

“早在疫病刚爆发的时候,应天城大大小小的名医,都被秘密召到宫中与太医一道研究此病,可始终对此病束手无策,也就是说,只剩下一条路可行。”

“在大爆发之前,杀了所有染病之人!”

慕千雪点头道:“不错,但没人敢在朝堂上接下此事,一来有染病的风险;二来杀那么多人,于名声有碍;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自然没人喜欢;故而包括太子与几位皇子在内,皆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掉此事,最后…”气息微滞,用力吸了一口方才接下去道:“我劝萧若傲接下了此事,我翻阅过许多医书,自古至今,没有一种疫病是凭空传染的,都需要媒介,或是唾沫或是血液,只要注意避开这些,便不会有碍;另外,此事虽稍有碍名声,却可以从此得入老皇帝之眼,这是当时的萧若傲最需要的。”

第一卷 第十九章 神机营

第十九章 神机营

“那些人被杀之后,统一带到了此处掩埋,为免再有人得病,萧若傲下令烧毁所有房屋,从此以后,山阴村成了一处荒地,这座庙宇虽逃过了大火,却也荒废了下来,从此无人供奉。”

“这些都是三年前萧若傲随口与我说的,他一时半会儿应该猜不到我们会躲来此处;不过也非久留之地,天亮之后便离开。”

在东方溯颔首之时,她忽地道:“我能否也问你一个问题?”

“我?”东方溯有些意外的指着自己,“你想知道什么?”

“相传,北周第一位皇帝在开国之初,曾组建了一支神秘莫测的影子军队,一个个身手高绝,谓之曰‘神机营’,多年来一直助其稳定北周,掌控朝局,甚至连边疆也有他们的存在;二十年多年后,老皇帝驾崩,神机营却没有随之消失,相反成为一位又一位皇帝手中的利剑;剑之所指,无坚不摧;当初我组建天机卫时,就是照着神机营来建,但因建立时日太短,再加上招揽的江湖人士良莠不齐,远不能与神机营相提并论。”

“我也听说过这个传言,但这么多年来,从未真正见过,可见神机营根本就不存在。”东方溯低头拨弄着火堆,看不清他的神情。

“神机营神秘莫测,历代以来,除了北周当朝皇帝之外,无人知晓他们的事情,哪怕身为国之储君的太子也不例外,不过这一朝,似乎有些不同。”

东方溯轩一轩眉,“哦,有何不同?”

“除了周帝之外,还有王爷你知晓,甚至可以使动神机营。”东方溯添柴的动作一滞,复已如常,挑眉道:“公主以为十五他们是神机营的?”

慕千雪似笑非笑地道:“难道不是吗?”

东方溯看了她一会儿,摇头道:“我不知公主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十五他们是我早年一次意外收留的孤儿,统共就这么几个人,与神机营并无关系;公主若不信,尽可以去问十五他们。”

“或许他们的回答与王爷一致无二,但这并不会影响我的看法,他们必是神机营之人无疑。”

短暂的沉默后,东方溯道:“公主为何如此肯定?”

她拍一拍不知何时沾在袖上的灰尘,“初初招揽闫重山之时,我与他说过几句,他告诉我,自十五岁开始习武,每日苦练,直至三十岁时,方有大成,这还是在他根骨不错的情况下,若换一个根骨平常之人,三十岁,顶多只能小成;而你所带来的十一个人,年纪至多只有二十余岁,身手武功却个个与闫重山相差仿佛,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在五六岁之时就开始习武,且个个都是习武之才,王爷觉得,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就因为这个?”

“还有一事,逃出京城之时,我让你吩咐十七负责断后,他应该明白,这是一个必死之局,却没有丝毫害怕甚至犹豫,只有那种自幼被灌输为主子献出性命之人,方才能够做到。”

东方溯眸光幽幽地望着慕千雪,“观事入微,又善于料敌先机,算无遗策,难怪他一定要置你于死地!”

慕千雪心中一搐,她自知道这个“他”是指谁,“我说对了?”

东方溯微一咬牙,凝声道:“不错,十五他们是神机营的人。”

慕千雪唇角勾起一道细微的弧度,“今日虽然过得艰难,但能够见到传说中的神机营,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东方溯眸光深沉如水,“你…能否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慕千雪敏锐察觉到他话中的问题,“是否还有什么内情?”

东方溯点头,“事实上,你是父皇驾崩之后第一个知道神机营在我手里的人。”

慕千雪细细咀嚼了一番,半晌愕然道:“连周帝也不知道?”

“是,父皇临终之时,将神机营交予我指挥,并且要我发誓,不可让任何人知道神机营在我手中,连皇兄也不例外。”

慕千雪蹙眉道:“承帝为何要这么做?”承帝是北周前一代皇帝驾崩后的谥号。

虽然外人对神机营知之甚少,但有一件事从来都是清楚的,那就是自北周立国以来,神机营从来都是当权者手中的一柄利剑,也只有当权者才有资格掌控;可承帝却将他交给了只是亲王的东方溯,而非他亲选的嫡子东方洄,实在太过奇怪。

“我也曾问过父皇,但他不肯说,只让我好生守着这个秘密,哪怕是对着母妃,也不得透露半个字。”说到此处,东方溯苦笑道:“不过父皇怎么也想不到,竟会被你一眼看穿。”

“我还需要你替我复仇,自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只恐怕,看穿你那些护卫身份的,并不止我一人。”

“不会。”东方溯太过迅速的回答,令慕千雪心头浮起些许好奇,“为何如此肯定?”

“事实上,自两年前我接管神机营之后,除了十九之外,其余人连我都是第一次见,而十九也从未于人前显露过武功。”

慕千雪意外地道:“你是说,在来西楚之前,从未动用过神机营?”

“父皇临终前一再告诫,非性命倏关之事,不得动用神机营,这两年来若非经常看到十九,我几乎要忘了神机营之事,直至前些日子,慕兄来向我求援;虽然皇兄答应我,会派江越出使西楚要人,但萧若傲既起兵灭了整个南昭,又怎肯放过你,哪怕他惧于北周之威,不敢明着得罪,也有大把的借词可以推托。”

“所以你调动了神机营?”

东方溯眼底掠过一抹隐晦到无法察觉的感情,“慕兄与我是莫逆之交,我不想他连唯一的至亲也失去;不过这一次真得很险,要不是你一早布局,利用江越将闫重山引开,我们这会儿已是被天机卫与羽林军重重包围,难以离开应天。”

一如闫重山所想的那样,不论是江越还是那个假扮的城门吏,皆是慕千雪所安排。

第一卷 第二十章 会合

第二十章 会合

虽然东方溯带来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要全身而退,还是太难了一些,故而除了十七断后之外,另外安排了几个人去见以使者身份来到应天的江越,让他在闫重山面前演一场戏,与此同时,另一人扮成城门吏,令闫重山误以为他们在马车上,从而放弃对孤山的包围,等闫重山意识到自己上当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离开了孤山,逃之夭夭;同样的,江越也早就离开了。

整个计策最难的地方,在于对闫重山心思精准的把握,只要当中稍有料错,他们也好,江越也罢,都会有性命之危!

“你怎么知道闫重山一定会上当?”

慕千雪盯着跳跃的火光徐徐道:“三年前,我助萧若傲建立天机卫,第一个看中的人选就是闫重山,为了能够顺利将他招揽入麾下,我让萧若傲派了数十人暗中观察他的言行举止,然后再一五一十回禀于我,好让我清楚辩晰出闫重山的性格喜好,此人贪好虚荣名位,性子孤傲多疑;正是因为对他性子了若指掌,方才能够一下子将他招入麾下;虽然时过境迁,但一个人的性子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所以我料定他会上当;再者,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说到此处,她冷笑一声,“没能抓到我这个钦命逃犯,萧若傲可不会轻易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