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该是朕问你才对,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没什么。”慕千雪随口应了一句,不等东方溯再发问,她已是转过话题道:“倒是陛下,您怎么会认得三哥,难道您的记忆恢复了?”说到后面,她激动地望着东方溯,尽管他待自己一如既往地好,可没有了以前共同的回忆,总归有些失望。

“还没有,只是你来救朕那会儿,脑中突然闪过一些零星的片刻,后来看到幕兄,不知怎么着就认了出来,连朕自己也有些吃惊。”

夏月欢喜地道:“看样子,陛下记忆就快恢复了呢,这个险总算是没白冒。”

东方溯笑一笑,旋即又黯淡了神色,“朕固然是有惊无险,梁忠就没那么幸运了。”

慕千雪眼底掠过一丝悲痛,低声道:“是臣妾思虑不周,让梁将军送了性命。”

“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件事谁也不想;是,你是惊才绝艳的璇玑公主,但你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朕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他温柔体贴的话语令慕千雪心中一暖,“多谢陛下体谅。”顿一顿,她又道:“梁贵人倏失至亲,不免悲伤难过,陛下得空多陪陪她,让她不要过度忧思。至于东凌,五十万大军已灭,攻入襄月,料想不会再有什么意外,陛下无需担心。”

“好。”东方溯默默望着她,似想要说什么,然终归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经过两日的休整后,大军进攻襄月城,正如慕千雪所言,失去那五十万大军的东凌犹如没牙的老虎,不堪一击,他们仅仅用了两日的时间,就攻破了城门,踏入这片在其他五国人眼里神秘了百多年的城池。

一名满身是血的将领跌跌撞撞撞奔入毓庆殿,颤声道:“陛下,城…城门破了…”

“破了…”张廷霄颓然跌坐在椅中,脸庞灰白欲死,尽管在知道五十万大军悉数覆灭后,就料到会有这一刻,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们…这会儿已经在来明宫的路上,陛下快逃吧。”将领的话令张廷霄回过神来,连忙离开他才坐了几个月的龙椅,往外奔去。

此时的明宫已经大乱,禁军早不知去了哪里,宫女太监都在收拾东西逃命,根本没人理会张廷霄,他虽然恨,却也无可奈何,眼下最要紧的就是逃出这里。

他相信,只要自己活着,一定能够东山再起!

第一卷 第五百三十七章 风水轮流

第五百三十七章 风水轮流

然而,张廷霄的逃亡之路,还没踏出殿门便被迫终止,一群穿着大周服饰的士兵冷冷盯着他,在那些士兵手中,是一把把明晃晃的钢刀,张廷霄毫不怀疑,只要再往前走一步,那些钢刀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士兵让开,一道人影缓步走来,银灰色的团福如意锦缎长袍在大雪过后的寒风中猎猎飞舞,一枚白玉如意佩坠了绛色丝绦垂在他腰间,一步一动。

“是你!”张廷霄瞳孔激烈一缩,眼前这个人就算化成了灰,他也不会认错。

张启凌停在他身前一步远的地方,微笑道:“大哥别来无恙?”

张廷霄按下心中的慌张,色厉内荏地道:“张启凌,你身为东凌人,却帮着北周攻打东凌,简直该死!”

张启凌淡淡一笑,“早在张炎宗对我起杀心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再是东凌人!”张炎宗正是前一任凌帝的名讳。

“你…你想怎么样?”张廷霄努力维持着仅余的尊严。

张启凌缓步入内,似笑非笑地道:“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难道我不该夺回来吗?”

张廷霄被他逼得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台阶前,方才站住,涩声道:“我承父皇遗志继承东凌江山,光明正大,何来‘抢走’二字?”

张启凌低低一笑,绕过他踏上金光流转的台阶,走到那把代表着无上权力的龙椅前,徐徐抚过扶手上狰狞鲜活的龙头,“若没有师父费尽心思替他筹划,没有我出生入死,能有今日的东凌?”

张廷霄咽了口唾沫,“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这是臣子应尽的责任与义务,若因为一点功绩,就居功自傲,不服管束,国家岂不是要乱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张启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可大哥那么遵守国法家规,也没见着将东凌治理得多好啊,反而被人攻破了都城,亡国在即!”

听着他的讥讽,张廷霄死死咬着牙,良久,他再次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张启凌俯身坐在铺着黄缎软垫的龙椅中,双手握住两边的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廷霄,“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坐这个位置,原来真的感觉不一样。”

张廷霄心思急转,半晌,他狠一狠心,道:“只要你肯退兵,我就分一半江山给你。”

张启凌愕然望着张廷霄,后者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话,急忙三指朝天,“我以东凌帝君的名义发誓,如有违诺,当受雷劈剑斩之刑!”

听到这话,张启凌终于有了反应,却是仰首大笑,良久,他抹去眼角因为大笑而沁出泪,满面讥诮地道:“此时此刻,你竟以为自己还有资格与我谈条件,真真是好笑!”

张廷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暗自吸了几口气,极力压下心头怒火,道:“我没资格,那你呢,你又有什么资格去与周帝谈条件?”

张启凌眼眸微眯,冷冷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迎着他森冷的目光,张廷霄忽地笑了起来,“你攻下襄月城又如何,这都城乃至整个东凌,都是属于周帝的,根本落不到你的手里,顶多就是称赞几句,或是赏你一个无关痛痒的爵位,张启凌,你确定这是你要的吗?”

张启凌幽幽望着他,“说下去。”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与其在周帝手下忍气吞声,还不如自立为王,也能痛快许多。”

“你想我背叛周帝?”张启凌身子微倾,落在张廷霄身上的目光泛着一层冬雪的寒意。

“没有忠诚,又何来背叛二字?”如此说着,张廷霄跪下道:“只要您一声令下,臣愿第一个依附。”

张启凌面带讥诮地道:“想不到大殿下还这般能屈能伸,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张廷霄抬头道:“殿下过奖,臣有自知之明,依附殿下,是臣最好的选择。”顿一顿,他又道:“臣知道以前做了许多错事,还请殿下大人大量,不要与臣一般计较,臣发誓,往后必定誓死效忠殿下,绝不敢有二心。”

“誓死效忠?”张启凌喃喃念着这四个字,哂然笑道:“大哥的忠心,我可真有些不敢用,万一…在背上捅我一刀该怎么办?”

张廷霄眸底掠过一丝狠厉,伏首道:“臣膝下二子,还算聪颖,一直景仰殿下,若能得殿下收在手下当差,必定受益非浅。”

张启凌低低一笑,“你这是要把两个儿子交给我做质子吗?”所谓质子,便是人质之意,张廷霄倒还真是舍得。

张廷霄也不直言,只道:“殿下现在可以相信为臣了吗?”

张启凌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着,就在后者一阵激动的时候,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一个连自己儿子都能随时舍弃的人,又怎么值得我去信任?”

张廷霄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尽唇舌竟换来这样的结果,怔忡之余又有冰冷刺骨的恐惧在体内蔓延,张启凌这么说,意味着他…不打算放过自己!

不行,他不可以死,他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

就在张廷霄拼命想办法活命的时候,一道人影步入殿中,长长的裙裾蜿蜒在身后,漫过朱红门槛。

张启凌望着来人,眼底透出一丝隐晦的缠绵,“你来了。”

慕千雪目光在张廷霄身上漫过,“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张启凌目光一跳,拱手道:“臣听候陛下旨意。”

“陛下说了,张廷霄曾加害于你,此次破城,也多亏了你相助,故而决定将张廷霄交给你发落。”

听得这话,张启凌眸光一垂落在惊恐不安的张廷霄身上,吐个八个冷如冰珠的字语,“亡国之君,死不足惜。”

张廷霄惊骇欲死,待得回过神来后,他气急败坏地道:“张启凌,我们好歹是同父兄弟,你用得着这样赶尽杀绝吗?”

张启凌嗤笑道:“当初张炎宗要杀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记得我是你兄弟了,现在与我谈什么手足之情,岂不可笑!”

第一卷 第五百三十八章 放下执着

第五百三十八章 放下执着

“不…你不能…不可以。”张廷霄语无伦次的说着,他还想要再求情,然而在看到张启凌眼底的冷酷时,他生生咽下了嘴边的话,张启凌恨自己入骨,就算说得天花乱坠,张启凌也绝不会放过自己。

好,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张廷霄狠狠一掐掌心,指了张启凌道:“你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依附于你,助你控制住东凌,自立为王,你就饶我性命,现在又出尔反尔,你好阴险!”说着,他又朝慕千雪道:“贵妃有所不知,他之所以归顺周帝,是想借北周的兵力复仇而已,并非出自真心,您千万不要相信他。”

张启凌目光一寒,森然道:“张廷霄,你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怎么,敢做不敢当吗?”张廷霄阴阴笑着,就算是死,他也要拉张启凌做垫背。

“那依你所见,本宫该怎么处置他才好?”平静如水的声音在殿内徐徐响起,

张廷霄心中一喜,连忙道:“这般狼子野心之人,留在身边注定是个祸害,还望贵妃三思。”

慕千雪微微一笑,“听着倒是有几分道理。”顿一顿,她颔首道:“好,就依着你的话除了吧。”

随慕千雪一道进来的夏月眉心一跳,“娘娘…”

慕千雪抬手打断她的话,轻喝道:“来人。”

有盔甲鲜明的士兵走进来,恭声道:“娘娘有何吩咐?”

慕千雪一指张廷霄,漠然道:“将他拉下去,当众斩首,其妻妾子嗣一律罚没为奴;另外,告诉东凌文武官员,只要他们肯归顺大周,以前的事一委既往不咎,否则…张廷霄就是他们的下场。”

张廷霄愣愣地听着,直至要被拉下去之时,方才回过神来,急急道:“娘娘错了,该处斩的那个人是张启凌,他意图自立为王,其罪当诛。”

慕千雪目光一转,落在张廷霄身上,这也是她进来后第一次对后者正眼相看,然而这一眼,却是张廷霄的催命符,“他的事情,本宫自会衡量,而你…”她摇头,“本宫想不出留你活下去的理由!”

“我该死,他也一样,我们都是东凌人,都该死,你不能放过他!”张廷霄歇斯底里的咆哮着,拼命想拉张启凌一起死。

“临死还想着害人,果然没有错杀你。”随着慕千雪的言语,张廷霄被强行拖了下去,无望的谩骂与诅咒渐渐远去,直至不闻。

他与张启凌斗了一辈子,终于如愿登上帝位,可仅仅做了几个月,便死在了周军手里,实在讽刺。

沉寂片刻,张启凌道:“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没有听信他的挑拨?”

慕千雪盯着殿外白茫茫的积雪,声音异常冷漠,“张廷霄或许是存心挑拨,但他并没有说错。”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慕千雪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唇齿间迸出一个个凌厉如刀锋的字词,“你之所以劝陛下御驾亲征,为的并不是东凌,而是陛下的性命——你想他死!”

张启凌目光如火焰一跳,转瞬已是平静如常,“你想多了。”

慕千雪痛心疾首地望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陛下对你还不够好吗?”

这句话刺痛了张启凌,冷笑连连,“他当然好,好到抢走了我最心爱的女人!”

慕千雪心底倏然一痛,轻声道:“你应该明白,我从来都不属于你!”

“是!”张启凌看着她,眼中是无限痛惜与悲哀,“从师父算计你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不可能;可是…千雪,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为了你,我舍弃了一切,包括梦寐以求的帝位,可就因为他,你连一点机会也不肯给我!你让我如何不恨他,如何?”说到后面,额头根根青筋暴起,神色狰狞而绝望。

慕千雪默默听着,良久,她道:“所以你就想害陛下?”

“是!”张启凌咬牙道:“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得到你,可惜…”他怆然道:“我输了。”

慕千雪定定盯着他,冷冷道:“你应该幸庆,若你真杀了陛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张启凌怆然一笑,重新来到龙椅前,抚着那一条条活灵活现的金龙,背对着她道:“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思,打算怎么处置我?”

慕千雪缓步上前,裙摆逶迤如天边浮云,“你救过我性命,所以无论你犯下怎样的过错,我都会保你,只希望你能够放下心中执念,好好辅佐陛下统一中原。”

张启凌闭一闭目,低低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不会将今日之事告诉陛下,但我与你,再无好说。”说罢,她拂袖转身,往殿外行去。

张启凌回过身,默默相望,眼底是激烈的挣扎,他知道,慕千雪说到做到,这一别,将会是她与自己的永别,真的…要放下吗?

在慕千雪将要踏出大殿之时,他终于做出了选择,“好,我答应你!”

慕千雪徐徐松了一口气,转身与他相望,“希望这一次,你不会再让我失望。”

自毓庆殿出来,正好十三过来,拱手道:“启禀娘娘,人抓到了,也都交待了,是他怂恿梁贵人渡河的;这件事陛下已经知道了,说是交由娘娘全权处置。”

慕千雪沉吟片刻,道:“他是神机营的人,就按着神机营的规矩来办吧,告诉林默,以后仔细着些,同样的事情,本宫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属下明白。”在十三退下后,夏月轻声道:“娘娘奔波一天,想必也累了,奴婢扶您去歇息会儿吧。”

“本宫没事。”沉默片刻,慕千雪忽地道:“陪本宫去看看梁贵人。”

夏月答应一声,扶着她来到梁氏暂住的地方,经过东方溯这段日子的安慰劝解,梁氏情绪平复了许多,也肯吃些东西了,但还是夜夜惊醒,无法彻底从梁忠死去的阴影中挣脱出来。

慕千雪到的时候,她正看着一盆水仙出神,醒过神来后,她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第一卷 第五百三十九章 兄妹争执

第五百三十九章 兄妹争执

慕千雪不以为杵,笑一笑道:“本宫听说你身子好了些,特意过来看看。”

梁氏厌恶地扫了她一眼,“你不必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夏月眉头一拧,不悦地道:“主子好心好意来看您,贵人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心?”梁氏满面讽刺地道:“她若好心,就不会迟迟不肯出兵,我父亲也不会…”提及梁忠,她眼圈一红,忍不住落下泪来。

慕千雪叹息道:“梁将军一事,本宫也很难过,对不起。”

“对不起?”梁氏含泪道:“这三个字能换回我父亲的性命,能让他死而复生吗?不能…不能啊!”说着,她倏然指了慕千雪,痛声道:“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父亲!”

见她将所有事情都怪在慕千雪身上,夏月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你们不听主子劝告,自作主张,何至于如此;主子没有按军法处置,已经是网开一面,你不要得寸进尺!”

梁氏咬牙道:“是,我是自作主张,但慕千雪呢,她明明与齐国军师相识,共同布下这个局,却不告诉我,任由我与父亲去送死,这一切…原本可以避免的。”说到此处,她已是泣不成声。

慕千雪默默望着她,“本宫固然有不是之处,但你呢,你不是也受了阿四怂恿吗?”

梁氏一怔,诧异地道:“你怎么知道?”

“神机营已经将阿四抓拿,他也承认了怂恿你与梁将军私自出兵一事。”慕千雪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秀英,本宫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所以就算你一再违抗本宫命令,本宫也不曾真正怪过你;只是,很多时候,不能单凭一己喜恶就断定孰是孰非,一旦错了,往往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你扪心自问,梁将军真是本宫害死的吗?”

梁氏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慕千雪或许是隐瞒了许多事情,但…说到底,她也是为了东方溯,反观自己,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恕奴婢多嘴说一句,主子对陛下的在意,绝不会比您少了半分;至于阿四,他因为告密一事,被陛下责罚,自是对主子恨之入骨,他的话您怎么能听信呢。”

“我…”梁氏有心将赵平清那番话相告,但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她不知道是否合适。

慕千雪不知就里,拍一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道:“梁将军虽然不在了,但你还活着,本宫相信,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好好活下去,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他最后的心愿。”

从梁氏所住的地方出来,已是晚霞满天之时,璀璨夺目的霞光照落在未化的雪地上,恍若一条连接了天地的七彩锦缎,美不胜收。

夏月回头看了一眼,“希望梁贵人能听进主子的劝,不要再钻牛角尖,否则只会害了自己。”说着,她又恨恨道:“都怪那个射箭的人,要不是他,梁将军怎么会死,可惜没找到,不然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慕千雪面色一沉,脑海中闪过临风面具下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庞,静静半晌,她道:“三哥这会儿应该还在军中,你去一趟,让他来见本宫。”

过了约摸一个多时辰,夏月带着一个带面具的男子进来,正是慕临风,他拱手拜下,“见过贵妃娘娘。”

“三哥不必多礼,坐。”待慕临风落座后,慕千雪亲自沏了一盏茶,“这是三哥最喜欢喝的六安瓜片,只可惜此处没有泉水,只能以井水代之,味道难免会差一些。”

慕临风捧着透出滚烫温度的茶盏,淡淡道:“这茶太淡,提不了神,我已经很久不喝了。”说着,他突然咳嗽连连,好一会儿方才止住。

慕千雪关切地道:“三哥可是受寒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慕临风摇头道:“没什么,就是以前落下的病根,不打紧。”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在慕千雪的追问下,他无奈地道:“前年冬天在南昭那会儿,有一次为了躲避追兵,凿冰藏在水下,好几个人都活活冻死了,我虽然饶幸未死,却落下了咳嗽的毛病。”

慕千雪难过地道:“我不知道三哥这几年过得那么苦,对不起。”

“无妨,只要能替父皇母后复仇,就算吃再多的苦,我也不在乎。”说到此处,慕临风唯一露在面具外的双目森冷如冰,令人不敢直视。

寂静半晌,慕千雪神色复杂地道:“那是否…为了报仇,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什么人都可以牺牲?”

慕临风眸光微微一闪,“什么意思?”

“就因为你的一个计划,那七万将士死的不明不白,三哥,你就没有半点难过吗?”

“既上了战场,就该料到会有伤亡,再说…用七万士兵来换取整个东凌,你不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吗?”

“买卖?”慕千雪难以接受地道:“那是整整七万条人命,在三哥眼里就只是一个买卖吗?”

“你十几岁时就已经通读史书,应该很清楚,每一次天下兴亡都是白骨累累,人命…在这个时候,从来都贱如草芥。”

“话虽如此,但那七万士兵本可以不死的,三哥不觉得你的法子太激进残忍了一些吗?”

“什么法子不要紧,要紧的是结果。”慕临风冷声道:“要是像你一样,前怕狼后怕虎,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复国。”

慕千雪痛声道:“那是否为了复国,什么都可以舍弃牺,哪怕是做人最基本的良心?要是这样,你与萧若傲又有什么区别?”

慕临风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一口未动的茶水被震得溅了出来,“你拿我与萧若傲相提并论?”

慕千雪含泪道:“我只是不想三哥一错再错。”

“我没有错!”慕临风激动地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南昭,为了父皇母后,何错之有?倒是你…”他来到慕千雪面前,寒声道:“整日与东方溯卿卿我我,怕是早就忘了复国一事。”

第一卷 第五百四十章 射箭之人

第五百四十章 射箭之人

“三哥你…你想到哪里去了。”慕千雪不知该怎么与他说,这次相见,慕临风变得异常偏执,完全找不到记忆中温文尔雅的样子,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我说错了吗?”慕临风冷笑道:“从你进来到现在,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站在东方溯的立场上,你可惜那七万士兵,那父皇母后呢,南昭千千万万的百姓呢,谁去可怜他们,谁又去同情他们?” 

“你说的这一切,我从未忘记过,但是否为了报仇,就可以枉杀无辜,不择手段?” 

“是!”慕临风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个字,“天下人既已负我,我又何必顾及天下人?” 

“别人或许负了你,但陛下从来没有,他若你这样算计于他,会是怎样的伤心难过?” 

慕临风不以为意地道:“只要你不说,他自然不会知道,再说了,我不是助他攻下了东凌吗?这么大一片江山,也说七万,就是十七万也值得了。” 

“值得?”慕千雪讽刺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你扪心自问,你做的这一切真是为了陛下吗?” 

慕临风耳根微微一动,漠然道:“是与不是何必分得那么清楚,我复国,他扩疆,总之这是一件双赢的好事。” 

慕千雪盯着他,愤怒与失望的情绪在眼底交杂汹涌,“三哥是非要逼我亲口说出来吗?” 

慕临风侧首道:“什么意思?” 

慕千雪闭目,痛苦地道:“那枝箭…是三哥你射的对吗?” 

慕临风双手猛地一紧,指节泛起一丝灰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你的复仇大计。”说到此处,眼眸终于不堪重负落下泪来,滴在裙裾上,化做点点斑痕。 

“此次攻破东凌,你固然立下大功,但无论如何封赏,你的身份都只能是臣子;可若陛下在这个时候驾崩,那一切都不一样了。陛下膝下只有予恒、予怀两个孩子,予恒受生母连累,几乎不可能继承帝位,也就是说…予怀会是下一任大周王朝的皇帝,到时候你做为他的舅舅,可以顺理成章地以辅佐幼主为名,成为辅政大臣,把持朝廷大权。” 

屋中寂寂无声,许久,有冷漠的声音自面具后传出来,“你想多了。” 

“究竟是我想多,还是你不敢承认,你心里清楚,三哥,我真想不到你会变成这样,要不是梁将军舍命护驾,陛下已经死了,你…你实在太过份了!”她越说越难过,眼泪不住落下,这件事在她心里憋了很久,她一直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又害怕答案会不堪入耳,所以迟迟不敢开这个口。 

“公主您别急,或许…只是一个误会。”夏月低低劝着,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刚才自己说要将射箭人千刀万剐时,主子脸色会变得那么难看,原来如此… 

“陛下陛下!”慕临风目光森冷地道:“我果然没说错,你心里就只有一个东方溯。”停顿片刻,他缓缓道:“不错,那一箭是我射的,只要他死了,我才能将北周、东凌一起控制在手中。” 

“你…”望着毫无悔意的慕临风,慕千雪心痛如绞,“陛下早已答应过我,会助我剿灭西楚,你又何必…”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慕临风嗤笑打断她的话,“不错,东方溯确实会剿灭西楚,但他这么做是为了你吗?根本不是,是因为他要统一诸国,成为唯一的皇帝!”说到这里,他又以一种鄙夷的语气道:“我总以为你被萧若傲骗了一次,会变得机灵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天真,真是让我失望。” 

夏月听得气极,“你不要胡说,陛下对主子一心一意,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 

慕临风横了她一眼,冷冷道:“自古帝王多薄情,无论看起来多么痴情,真到江山与美人二择其一的时候,毫无疑问,都会选择江山,唐玄宗就是最好的例子,他那么宠爱杨贵妃,结果如何,杨贵妃还不是被赐死在马嵬坡,难道你想你主子也走上这条路吗?” 

夏月气得脸庞通红,“陛下绝对不会那样对待主子的。” 

慕临风嗤笑一声,盯了她道:“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二字,就像当年的萧若傲,谁又能想到,他会那样对待千雪。” 

夏月说不过他,跺足道:“总之…总之陛下一定不会。” 

慕临风轻哼一声,走到垂目不语的慕千雪,拉起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千雪,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也只有我,才是你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其他人都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 

慕千雪低低笑着,下一刻她倏然甩开慕临风的手,声色俱厉地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唯一的亲人,那我问你,你做任何事之前,可曾替我着想过?陛下是我夫君,你却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他,害他折损将士无数不说,还想要取他性命,夺他江山。慕临风,真正利用我的人——是你!” 

慕临风右边耳根不住跳着,每一次他动怒的时候,这个地方都会跳的特别利害,“你现在是在指责我吗?” 

“是!”慕千雪深深吸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悲愤与难过,“这次的事情,我会替你隐瞒,但不会再有下一次。” 

慕临风冷眼看着她,“如果我不答应呢?” 

慕千雪心底一痛,别过脸道:“那你就是在逼我!” 

听到这话,慕临风忽地大声笑了起来,许久,他止了笑声,痛苦地道:“我拼命想要报仇复国,你却为了一个外人与我做对,慕千雪,你对得起死去的父皇母后,对得起满城被杀的百姓吗?” 

慕千雪迎向他愤恨的目光,声音清冷如罡风,“那你呢,父皇母后一直教导我们上天有好生之德,要心存善念,你全都忘了吗?”